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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绿的罗裙有长长的后摆,迤逦的拖在我的身后,上面浅紫的藤花点点,交织成一只巨大的葵花图案。头发全部盘在脑后,只在鬓前边簪一朵淡紫的花,看起来清爽幽雅,好似御花园中烟波亭周围开满的紫藤。
乳母抱着玲珑跟在我身后,她的身后是大批的侍从,绕一个弯,烟波亭就在眼前,那白的羽纱还在,依旧是被风吹得轻飘飘在空中。
湖上的风很清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就看到了在亭中坐着的那个青玉色的身影,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湖绿衣衫,脸上不由就泛起了满足的笑容。
沈羲遥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亭外的我,他愣了半晌就笑着示意我进去。
他的笑容比这盛夏午后的阳光还要灿烂,我也朝他莞尔一笑,目光扫过那个青玉色的身影。
他没有回头看我,可是我却从他微微抽动的背影看到他的忍耐,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连忙回头抱过玲珑上前。
乳母和侍从退在一旁,我走进亭中,棋盘上的一局正好结束,看出来是沈羲遥的白子赢了。
羲赫在低头收拾着棋子,直到我的影子遮住了他身前的阳光,他才抬头,我从他平静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到,心中不免有些戚戚。
他站起身向我行礼,我惊讶地发现他佩带的玉佩的绶带竟是浅浅的紫色,心里的戚戚消失,变成一阵温暖。
他微低着头:“小王参见皇后娘娘。”他的声音不似之前明亮,带着喑哑。
我克制着自己笑道:“王爷不必多礼,快请起。”
说罢将玲珑抱到他面前:“这是我大羲第一个公主,玲珑。”
他的头更低起来,好像在仔细的看着孩子,伸出手想去逗弄,可是玲珑此刻睡得正甜,他怕弄醒他,手还是缩了回来。
他抬头却不看我,而是看着沈羲遥说道:“恭喜皇兄啊,小公主长得真是可爱。不过像柳妃之处多些。”
说完笑起来,很轻的笑。
沈羲遥也走上前,带着初为人父的骄傲说道:“是像如絮多些,将来一定也是个美人。”他笑起来:“到时朕可就犯难将她嫁与何人好了。”
“皇上想的真远,玲珑才多大啊,还没有满月皇上就想到出嫁……”我嗔笑着,好似不经意地回头看着羲赫说道:“王爷你说是么。”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有喜悦和痛苦,可是却是轻松地说道:“皇兄是想得远了。不过皇兄何必担忧呢,我大羲人才济济,何愁将来小公主找不到好人家?”
他看了看沈羲遥,目光又落到我的身上:“不过柳妃月子期间,皇后娘娘可要辛苦了。”
我摇着头笑道:“怎么是辛苦,这是应该的。何况,”我低下头,手掌轻轻地抚摩过玲珑娇嫩的脸颊:“何况玲珑如此可爱,本宫就怕到时舍不得她回她母妃那里呢。”
我的话音刚落,沈羲遥的声音传来:“这有什么怕的,等你为朕生下皇子,不就不愁了。”
他的声音温暖,可是我却寒了脊梁,悄悄地看了一眼羲赫,他面如死灰,苍白至极。
一时间刚才的欢声笑语消失得无影无踪,换来一片沉默,空气仿佛凝结起来,那么闷,连风都停了下来。
我笑笑正要开口,羲赫却突然说话了:“皇兄,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他踟蹰着不再说下去,我心里却恐慌起来。
沈羲遥满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令我惧怕,可是我还是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如今臣妾只想带好玲珑,等柳妃身子好些不嫌臣妾带得不好就是了。”
说完看了看身旁的羲赫:“皇上和王爷似有事要谈,臣妾就先告退了。”
说罢看了看怀中的玲珑:“玲珑也要到吃奶的时间了,臣妾得抱她回去了。”
沈羲遥点点头:“那你快回去吧。”
我转身,身后传来沈羲遥有些躁的声音:“你的伤朕问过太医,还是要好生的调养的。你那府里什么人都没有,叫我这个做皇兄的如何放心。这事不用再说了,等到你真的可以回去休养,朕自会允了的。”
我心中一喜,看来,他是不会走了。只要都在这红墙之中,哪怕不会见面,没有未来,我也满意了。
晚膳前张德海来传了话,柳妃说她想念皇上,沈羲遥就在那里用晚膳了。我想既然用了晚膳,即使柳妃不能侍寝,想必也是会想办法将他留下来的。
哄了玲珑睡去,让乳母抱走之后,我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女子美丽却哀愁的面庞,浅浅的朝自己一笑,拿起一旁的紫玉菱花箫吹起来。
远远的,仿佛幻觉般,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和着我的箫声,那么轻的声音,可是我却有泪滑过。
终于是按捺不住,披了件墨蓝的长披风独自走了出去。
月亮被一带浮云遮住,只有暗淡的光洒下,走过御花园中那棵老槐树,就是九曲长廊的入口。
走了一半我停住了脚,自己去做什么,去见他?可是见了彼此不是都痛苦么,只要在这红墙之中就好了,如果还要有过多的奢求,恐怕这仅有的都会消失不见吧。
狠了狠心,转头看着一旁西子湖轻轻荡漾的水,月亮此时就从那带浮云中探出头来,西子湖水上泛着浅浅的月亮柔和的光。
我一抬头,他就在眼前,一样的定定地站着,那白玉箫还握在手中。我们彼此吃惊且激动地看着对方,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羲赫……”我不由得叫出他的名字,他一颤,那眼睛中有什么在闪。
他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重复着着三个字,我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月光照在两个面对面流着泪的人身上,那月亮在笑这两个人的痴,却也动容于这两个人的痴。
它悄悄地将自己隐藏在一朵浓云之后,将那光辉也收了起来。
他拥我在怀,我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我能听到他心在急速的跳动,他的手臂在克制着自己用力,他怕弄疼了我。
我将脸埋在他胸前青玉色衣袍中,那上面光滑,有他的温度。
我抬头看他,他的吻就轻轻地落了下来。此时,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对方是谁……
那个吻很轻,却带着灼热的温度,我闭上眼,可是瞬间我们都清醒过来,他轻轻地推开了我,我也后退了一步。“我……你……”
他说不出话来,我也慌乱地看着一旁一枝伸出来的紫藤花。那细小的花瓣中是一点金黄。
“羲赫。”我再叫了他的名字一声,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感情。
他摇着头:“我不能,不能。”
我看着他痛苦的眼神,心中顿时大恸,悲哀地说到:“是的,我们不能。”
手不由得就将那枝条掰断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我拿在手中看着,语气平静下来:“夜深了,本宫未带侍从,可否劳烦王爷送本宫回去坤宁宫。”
声音是压抑了心中情感的镇定,他看了看我,嘴角浮上一丝无言的笑,微一躬身。
“这是小王的荣幸。”
一路上没有月光,我们都无语的走着,我衣裙长长的后摆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娑娑”声,走了近一半的路,我轻轻地问道:“你的伤,可还有大碍?”
他只是看着前方,”喝了你煎的药,自然好得快多了。”
说完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如今要照看玲珑,就不要再煎来了。太辛苦,我……”
他没有说完,可是眼中的不舍和呵护,我也看着前方远远的一点亮光。
“让我煎吧。这也是我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事了。”
他没有说话,慢步走着。
“皇兄,”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他对你好么?”
我脚步微一停,复又跟上他:“皇上待我很好。”不再说其他。
他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眼角润湿起来,鼻子酸得厉害。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哽咽地说着。
他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我,眼中是怜惜和抑制,他的嘴张了张,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走了几步他开了口:“后宫险恶,什么人,都不要相信,哪怕,是你的至亲姐妹。你一定要小心。”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表情淡淡的,我没有问什么,跟在他身边走着。
坤宁宫就在眼前,在靠近宫门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进去吧。”他说道。
风吹起了他衣袍的一角,他从我手中拿过那枝紫藤,我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他将他身上那块玉佩放在了上面,是飘翠细糯玉,上面是一只腾飞的鹤,边缘饰以赤金镂空的祥云。
“这是我母妃的遗物,据说是她生前最心爱的,如今我将它送给你,就算做是那荷包的回礼。”他很淡定地说着,那口气如同初春的阳光般温和。
我刚要开口回绝,这东西太贵重,何况此时的我们,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在烟波亭里品箫论诗的两人了,我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物件。
“不要说你接受不起,在我心中,你是唯一可以拥有它的人。即使,没有未来。”他依旧是那淡淡的口气,我的心却沉重起来。
他伸手将我的手心和拢,便转身离去。他的手冰凉,我的手心也是凉凉一片。
慢慢走回坤宁宫,那玉我小心的收在袖袋中,想着回到东暖阁就收在那个小木匣中。
一步踏进门,脑中还在回忆着之前的事。
突觉东暖阁里有什么不对,一抬头,就看见屋子里跪了一片,沈羲遥坐在里面的椅上,神情疲惫烦躁,还有担忧和焦急。
“这……怎么都跪在这里?”我指着地上跪着的坤宁宫里的侍从,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惠菊的人影:“出了什么事?”
我有些慌乱,口气还算镇静,没有向沈羲遥行礼就走到他面前。
“皇上,他们做了什么您不高兴了么?”
沈羲遥一双剑目从我脸上冷冷地扫过,“这么晚他们却不知你的去向,就是死罪。”
我一惊,慌忙跪下:“皇上,这要怪臣妾,和他们无关的。”
我抬起脸看着沈羲遥依旧冰冷却松了口气的表情,柔声说道:“玲珑睡下后臣妾就打算也睡下了,可是却一直睡不着,只好起来,外面吹起了风,臣妾就想着去走走。臣妾想今夜皇上应该是在柳妃那里了,也就多散步了一会儿。”
我强笑起来看着他,他的眉头松了开,一手拉起我:“怎么会睡不着?”口气已经是温和如常的了。
我脑中飞快的寻思着,怎样的回答能让他开怀从而不再追究,也不多心。
我装出一副羞赧的模样:“之前皇上夜夜都在此的,今夜去了柳妃那,臣妾不习惯……”
声音已娇弱下去,脸上也因着自己这话浮上一抹绯红。
他终于是完全笑了起来,眼里不再有怀疑和恼怒,他拉我坐在他的腿上。
我瞥了一眼底下依旧跪着的侍从,“皇上……”我拖长了声音唤道,向他眨了眨眼,看了看下面跪的一众人。
他一笑:“你们都下去吧。不过没有下次。”
我看着那退出去的人影,转头看他:“皇上,臣妾的贴身侍女惠菊呢?”
他的头埋在了我的颈间,我被他弄得痒痒的难受,可是却依旧是笑着接受。
他抬起头:“送去辛者库了。”
我一惊,不由得推开他:“皇上,惠菊没有犯错啊,还请皇上将她放回来。”
那辛者库可是吃人的地方,什么人进去都要掉层皮的,我心中担忧焦急,眼睛牢牢地看着沈羲遥。
他被我看得无奈,高声对外面喊道:“张德海,去辛者库把娘娘的侍女带回来。”
外面人应了一声就消失了,他拉了我的手走到床边,蜡烛熄灭了。
夜半醒来,沈羲遥在身边沉沉睡着,我蹑手蹑脚的起身将地上衣服袖袋中的那块玉佩取出,小心的先放进了衣柜里风雪衣内襟的口袋中。
再回到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心里却想着羲赫。此时的他在做什么,是否也和我眼前人一样,深深的睡去了。
耳边隐约的传来箫声,我揉揉眼睛,是自己迷糊了吧,是幻觉?
可是仔细听着,真的有,是他,是那曲《流水浮灯》。
再不愿回到床上沈羲遥的身边,自己披了件衣服凑在灯下,读起书来。微微有些冷,长长的头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好似一匹上好的黑丝绸,轻轻的滑在胸前。我慢慢地翻着手上的书,脑海中都是他的身影。
有人轻轻的摇我,睁开眼,不知何时自己竟趴在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