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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谕......”张德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
我带着笑静静听着这自己等待已久的结果。无非一死,不是吗。
对不起,父亲。我伤了凌家百年忠烈的荣耀。
对不起,母亲。您最疼爱的女儿,终要先您而去了。
对不起,哥哥们,我的行为恐会影响你们的前程。但是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平安,不会受到过多的牵连。
对不起,羲赫,只愿在你的心中,还会有我。不……不……你还是忘记我,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对不起……羲遥。可是,如果你没有那样做该多好?如果,一切能够回到最初,能够回到大婚的那个夜晚,如果你没有拂袖而去,如果我没有认命的甘愿在后宫中避世,如果我们早点相遇,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我淡淡笑起来,闭上了眼睛。
“慢。”
闻声又睁开了眼,沈羲遥再次从御座上下来,走到我身边,他的眼中有不忍,也有坚决。
“朕想知道,为什么。”沈羲遥来到我的身边,甚至屈尊地蹲下身。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我的目光悲戚:“皇上,您知道的。”
我淡淡笑了笑:“您对我父亲的不满,您所做的一切。”我垂下了头:“那些,我无法忘记,无法释怀。”
我闭了眼睛:“罪妇我做了如此大逆之事,甘愿受到惩处。”
耳边传来一阵叹息,仿佛秋日里萧瑟的风拂过,我突然想哭。
“朕对凌相……”他没有说下去:“也罢,也罢。”
我感到身边的他起了身,那熟悉的薄荷龙涎香的气息远去,我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渴望这气息。我大口地呼吸着,仿佛想抓住这最后的一丝一缕。
以后,我将再感受不到了。
“行刺皇帝,论罪当诛九族。”沈羲遥的声音传来:“在圣旨宣读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对朕说的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恨和怨。
我张了张嘴,可是却没有说话。我只想好好地看着他,将他的样子刻在我的脑海之中。
他的身姿挺拔,他有着一副能承载一切的坚实的臂膀,宽阔的胸膛,那里面是一颗包容万千的心。他的脸俊美无比,即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也要自叹不如。他的脸轮廓坚毅,带着自信和骄傲,他的唇薄厚适中,这张嘴可以说出最动听的情话,展露最和煦的笑容。他的鼻子挺括,鼻峰处尽显坚定。他的眼,那双眼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不论我身在哪里,人间还是地府,我知道那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中,留在了我最深的记忆里,深邃犹如无尽的星空。
我浅浅而哀伤地笑了,想看得更清楚,但眼中的泪,却模糊了我的视线。
“皇上,”我直了直身子,身上的披风滑落掉落,有细细的风渗进来,我忽然感到了秋日的寒冷萧索。
我反绞着双手,迟疑着不看他:“罪妇……罪妇最后……只有一个非分的想法。”
我低了头去,心里却抱着一抹几乎无法抓住的最后的希望。那是绝望中的希望。
“你说吧。”沈羲遥站定了身,看着我。
我轻轻的说道:“皇上,这件事与我凌家其他人没有任何的关系,是罪妇犯下的错,还请皇上看在我凌家以往的功劳上,不要牵连他们。”
我终是忍不住哭泣起来,身体轻颤,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地上,将我的倒影迷糊开去。
沈羲遥的身子动了动,一只脚几乎要迈出,可是,我只看到那袍边一动,又回了去。
沈羲遥没有说话,这时,张德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这才一愣,想到他也是一直在这殿里的。
“娘娘莫哭,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张德海的声音很温和,还一如他之前对我的恭敬。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娘娘?我摇了摇头,有些困惑起来。再看向沈羲遥,只看得到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他的眉微皱,好似被风吹皱的池水。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样东西。我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待看清了那是什么,心不由一惊。
他的手里,分明是一根碧绿通透的木兰样的簪子。
“上谕:大羲相国凌云麾,功勋卓著,忠君爱国。特加封为安国侯,以慰其灵。钦此。”
我一怔,这诏书……
茫然地看着沈羲遥,他始终是不动声色,只看着手中那只木兰簪。
我越发的恐惧起来。又看了看身前的张德海,正要依礼谢恩,只见张德海又拿出一纸诏书念起来。
“上谕:大羲户部尚书凌鸿渐,廉洁奉公,屡有功绩,特授其文渊阁大学士,尚书房行走。继安国侯爵位。钦此。”
我的眼神已是不解,这两封诏书,不但不是治罪,反是褒奖。
我已经摸不着头脑了。思索间就见张德海又拿了新的诏书出来,朗声念道:“上谕:大羲镇西大将军凌鸿翔,赤心报国,能征惯战,勇冠三军,又功成不居,实乃栋梁,特下嫁静娴长公主为妻。钦此。”
静娴长公主乃太后亲生,是太后除了沈羲遥外唯一的骨肉,尊贵无比。二哥因着长年的驻守一直没有娶妻,如今,突然公主下嫁,对别人是荣耀,可是在我的心中,却是沉沉的压迫。
我终克制不住,不由站起身来,踉跄地走了两步,沈羲遥转了脸来看我,神色是那般平静。
我止住了脚步:“皇上,这是为何?”我看着他,手护在胸前,我感受着那激烈的心跳,我不感到开心,反而是更加的担忧:“皇上,罪妇不懂。”
沈羲遥摆了摆手:“听下去。”他简单的吐出这三个字。
张德海轻轻地拉了我的衣角:“娘娘,”我回头,他带着不易察觉的笑说道:“这里还有诏书,没有完呢。”
我安静地跪下,垂着头,看着面前大理石上雕刻的团福团寿纹样,心中却是愁心满溢。
“上谕:大羲商人凌望书,高云薄义,轻财好施,买卖公平实商人表率,特赐‘天下第一商’称号,钦此。”
我的心伴着那一声钦此猛得撞击胸膛。如此,父亲和三位兄长都有了嘉奖,可是这嘉奖是完全没有来由,或者,是他沈羲遥的愧疚?
我的心突然乱了起来。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上谕:凌族主母谢氏,育儿有方,特封其为一品灏国夫人以示嘉奖。钦此。”
我一颤,母亲。父亲已去的消息应是已传到了江南三哥处了,她此时定是悲痛万分的吧。可惜,我该是见不到她了。
“皇上,罪妇惶恐。”我抬了头看沈羲遥:“罪妇家族实当不起皇上您如此隆恩。”我努力平静自己的心说道。
沈羲遥没有立刻回答,可是我看到他微微笑了笑。
“你最后的希望,不就是家族平安么?”他反问道:“朕猜的,应该没错吧。”
我哑口无言,只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一笑,那笑犹如浓云中划破天空的金色的阳光,没有任何的芥蒂。可我却始终欢喜不起来。
“若是,”沈羲遥走到我的身边,缓慢却玩味的说道:“这都是你凌家早该得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用这些换你的性命,你可愿意?”
我震了下,继而抬头看着他。
我展露出自己最美的笑容:“罪妇谢陛下隆恩。”
沈羲遥在我的笑容中失神,一时没有回过来。
我看着他呆呆地看着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算是放了下来,慢慢道:“罪妇先前之举,论罪当诛九族,可是皇上宅心仁厚,放过了罪妇的家人。罪妇心中十分感激。其实,只有没有牵连,罪妇就可以毫无顾忌安心地去了,更何况,皇上还给了这些褒奖。”
我说完闭上眼睛,带着和煦释然的笑,我的心中没有牵挂,侥幸的,我的家族,不会受到牵连。
沈羲遥在我的身边停了许久,我不知他的表情,却突然感到他眼神中的压力。
“我大羲,此时还需要你凌家的。”沈羲遥的语气有明显遮掩后的平静。
我睁了眼看他,意外的发现他也在看我,那眼睛中只有眷恋。看到我看他,他突然换上了生气的表情,如同孩子般。
我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在没有负担的情况下,这个笑很柔美。
“皇上,罪妇谢过皇上。”
我真心实意的向他叩拜,坚硬的地面将我的额头碰撞得疼痛无比,可是我感觉不到。
“你真的愿意死?”沈羲遥突然问道。
我看了看他:“皇上,这大羲律罪妇清楚,即使皇上不诛九族,也是要杀了罪妇的。”
我淡然一笑:“不过罪妇,已经没有牵挂了。”
我闭了眼:“留在这世间,罪妇只感到绝望,不如一死倒好。”
“你想死?”他的口气中是不可置信。
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沈羲遥不悦愤怒的声音传来,那声音透着彻骨的冰冷。
“你想死,怎知朕就会让你死。”
我讶然地看着沈羲遥,他的眼中是怒火,那火似要烧毁了我。他朝张德海一点头,张德海拿出了最后一卷圣旨。
我看着那明黄颜色在眼前,张德海上前了一步,我依旧是跪着,抬起头,上面是明黄的一片,还有一只蛟龙,威严地盯着我。
“上谕:大羲朝彰轩帝后凌雪薇,生性婉娈,性本端庄,孝惠聪敏,谦和恭谨。实乃六宫表率。特赐蓬岛遥台以彰其德。钦此。”
我抬头,沈羲遥的脸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却让我害怕。我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想把我怎样处置。我努力地想从他一滩静水的眼波里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但是,我最终还是失望了。从那张脸上我什么也看不出。
沈羲遥回头看着我,浮上了一层不易觉察的微笑。
“皇上,罪妇不明。”我跪了下去:“罪妇所犯之罪骇古慑今,众人皆可谓谋逆。即使皇上的胸怀如浩瀚的大海,依律罪臣也是该斩的。如今罪妇幸闻家人不受牵连,内心狂喜不可自止,但也终是可以了无牵挂。皇上此谕一下,知实情者定要翻云弄雨,到时皇上英明受辱,安危难定,罪妇实不敢接受,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我的头重重的叩在远瀛殿坚硬光滑的地面上。我的话全是肺腑。
即使如今父亲的死我不能释怀,但沈羲遥不让我的家人受牵连,我便已十万分的感激了。
“朕说了,留你凌家,是为我大羲所用。”沈羲遥微咳了下,掩饰他的不自然。
“至于你口中的知实情者,若你不是受人指使,那么,也就只有朕和张德海了。”沈羲遥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仰头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怒气:“除非,你逼朕让你去死。”
我凄然一笑:“皇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
我看了他一眼,那玄色龙袍肩膀处明显一边高于另一边,那夜我虽手下偏了去,可是惯有的力道却一定刺得不浅。
“更何况皇上这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了。”
我悲凉地叹了口气:“罪妇不愿让皇上为难。罪妇的家人许对我大羲有用,皇上尚留之。但罪妇……”
我摇了摇头,惨淡的扯了扯嘴角算做一个笑容。
一只用力的手抬起了我的下巴,我就这样与沈羲遥直直的对视起来。他的眼睛里有一个苍白如纸片般的人影。他的眼睛里,满是悲痛和忍耐。就这样我们看着对方许久,我努力的给了他一个笑容,他一怔松了手。
“你笑什么?”他不自在的转过身去,偏转了头看我。
我低头用手抚了抚身上裙边的一朵苏绣碗莲,淡笑开去:“皇上,罪妇只想记住皇上的天姿,好在黄泉路上……”
我话没说完,“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抬头看去,沈羲遥定定地站在那里,地上,是一只断成两半的碧玉木兰簪。
“朕……”他似是咬着牙说出:“朕不会让你死,不论你愿不愿意。”
他的嘴角生生扯上笑然后他转身直视着我,我能感到那目光中的压迫。
“你凌家对朕有用,你也一样。”他的语气已是一个帝王的无情和冰冷,看得出我先前的话深深地刺激了他。
“朕之前所有的诏书都有一个前提。”他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一把拉起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