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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快到新年了,我将手帕、衣服和屏风绣好,这一日打点好,与羲赫搭了村中去安阳的马车,打算将东西交给碧莲。
去安阳前黄婶已将碧莲的住址告诉了我,就在衙门不远处的一个大杂院里,几户人家合住,却很好找。
于是清晨出发,到了快晌午已经到了安阳。
临近除夕,因此城中家家张灯结彩,百姓们正是采办年货的高峰期,小商小贩们也赶着将货物兜售出去,因此大街小巷十分热闹。
羲赫一到,便被张大哥拉去找刘公子了,直说刘公子日日在他面前念叨,若不去找他,一定会被刘公子怪罪。羲赫推脱不过,只好去了。
碧莲将包裹拆开,只见三十方绣帕全部绣成各式的蝶恋花图案,两件衣裳,莲青色的以次第的粉色丝线绣出层叠的桃之夭夭最浅处仿佛呵气吹出一般,而最深处,却如同云霞蒸蔚,艳到极致。莲青色本略有沉重,此时绣上这样的图样,却是年轻女子也可穿着了。
那件葡萄紫的我以浅一色的紫色丝线绣上累累葡萄串子,间了碧色的枝叶,看去“满架高撑紫络索,一枝斜亸金琅珰。”
而屏风,自然按照我所想的,绣成双面的牡丹争艳图,牡丹选了红粉两色,旁边绣一句诗:“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
碧莲自我打开包裹便一直发出“啧啧”称赞之声,待看到这幅牡丹争艳更是睁大眼睛,手欲摸上去,却又不敢,只是仔细看着,连连摇头:“太美了,太美了。”
说完站起身拉了我:“我们这就去许记绸缎庄,正好许老板一直想见你一面。”
我有些为难,但想想早晚得见这个人,便答应了。
许记是安阳数得上的大绸缎庄,里面有各种档次的布料,也兼卖一些成衣。位置在安阳最热闹的庆瑞大街上,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装饰得十分雅致。
“许老板在吗?”碧莲走进去,立刻有伙计上前招呼。
似乎是认识碧莲,伙计先让我们上了2层一个小间,倒了茶水这才去唤人来。
不一会儿,许老板到了,看年纪已过不惑之年,身材稍胖,面上十分和气,给人一种笑眯眯的感觉。
“这不是张夫人,请坐。这位是?”许老板一进门便与碧莲打了招呼,目光才落在我身上。
我戴了一方帏帽遮去大半面容,听见他问站起身来,“见过许老板,我是谢氏。”
碧莲连忙解释道:“那些帕子就是谢娘绣的。”
许老板面上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立即满脸堆笑起来:“这就是谢娘,久仰久仰。快请坐。”说着让伙计拿好茶来。
我落了座,将手中包裹打开:“许老板,这是之前您拿来的帕子、衣服和茶屏,我已绣好,您看看合不合意?”
许老板将那些一一翻过,眼中的惊喜越来越浓,到最后看到屏风时,已是忍不住连道几个“好”字,面上的激动之色更是无法掩饰,双颊都红润起来。
“许老板,您还没看背面呢。“碧莲见许老板只是捧着一面看,笑着提醒。
“啊!这是……”他抬头看我。
我端起茶杯饮一口茶,微微笑道:“是的,这是双面绣。”
许老板眼中精光大盛:“谢娘你这绣功,实在是寻遍安阳也找不出第二个啊。”他赞叹着:“不,恐怕放眼天下也难有媲美之人。”
我摇摇头:“许老板过誉了,天下绣功好的绣娘如过江之鲫,以苏杭尤甚。不过我们地处京师周遭,故而少了很多。”
许老板点点头:“不过看谢娘如此年轻,之前我还以为是个中年的妇人呢。”
我淡淡道:“我自幼便开始练习绣功,其实很多绣娘与我年纪相仿的。毕竟年纪大了,手艺虽精,但眼睛不若年轻时,绣出的绣活也许不如年轻的绣娘呢。”
我这样讲,碧莲和许老板以为我以前便是绣娘出身,便不再多问了。我也乐得他们这样想,起码能圆一些我之前所说的话。
正好此时有伙计跑上来,告诉许老板,李老爷家的女眷来了。许老板忙拱手抱歉道:“先失陪一下。等下我做东,请张夫人与谢娘吃个便饭。可千万不要推辞!”
我点头算是答应了:“许老板先忙。”
这许记绸缎庄的二楼其实是用来招呼贵客的,因此不一会儿,我便听到有上楼的脚步声,还有女子交谈的声音。
“许老板,你们店里最好的料子和衣裳都拿来吧,我家小姐今年要多做几身呢。”
“李小姐这边请坐,我这就让他们都拿上来。”是许老板的声音。
“那些料子我都看过了,和城中其他几家相比并无出挑的地方。”这声音该是那李小姐的:“年后我便要准备选秀,所以一定要最好的。”
我听到“选秀”二字不由一怔,手中茶险些洒出。碧莲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朝她笑笑,低声道:“怎么秀女不都得是官家女子么?”
碧莲悄声道:“今年改了,民间有德的富户家的女子也可应选的。李老爷是安阳出了名的大善人,他女儿又是安阳第一的美人,自然会被挑中去应选的。”说完又道:“城中还有安阳知府吴大人家的幺女挑去应选。听闻最近两家都在为女儿进京做准备,正大肆采买呢。”
碧莲话音刚落,便听见又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清丽的嗓音响起:“这不是李姐姐嘛,你也来选衣服?”
“吴妹妹,你不是在王记选了么,怎么又来?”李小姐的声音明显不满。
“许老板,怎么还不见衣料?”说话的是李小姐的丫鬟。
“两位小姐,请坐请坐,我让他们拿料子来。”许老板的声音听得出很尴尬,然后听见他下楼的声音。
“李姐姐,听说你在廖记金行里买了十几根金钗啊。姐姐果然大手笔。只是听闻当今圣上不喜奢华呢。”
“十几根钗算什么?皇上再不喜奢华,但是皇妃的架势总要有的啊,难道就荆钗布裙的给皇上丢面子?”
我按住心中的笑意,这李小姐还未入选,甚至都未拿到最后金殿面圣的名额,讲话都这般狂妄了么?至于沈羲遥是否喜欢奢华,他们又如何能明了皇帝的心思呢?若是他喜欢,满头珠翠都是应该。若是他不喜欢,简朴的装扮只会被说成有失皇家颜面。
我悄悄上前,透过门缝,只见外面坐了两位佳人。一个鹅蛋粉脸,身量丰满,一身玫瑰红色右衽衬得人如艳艳碧桃;另一个气质不错,神情开涤,一袭湖水绿的襦裙显得人濯濯如春柳早莺。
碧莲也凑上前,悄声对我道:“那个红色衣服的,就是李小姐。绿色的,是吴小姐。”
此时许老板带了伙计上来,上等的面料在桌上铺开,一时间,樱桃红、浅莲红、珊瑚红、青草绿、浅豆绿、松石绿、花青、茶青、蟹壳青、孔雀蓝、宝石蓝、浅紫蓝、水晶紫、葡萄紫、丁香紫……的各色锦缎使整个屋子流光溢彩。
“两位小姐,这匹珊瑚红的料子可是昨日刚进的,你看这上面也是富贵吉祥的纹样,很衬两位呢。”许老板一一介绍着,但是我看得出他面上为难之色。
“这匹、这匹、这匹还有这匹,我要了。另外那个孔雀蓝的也要。”李小姐当下指点起来。
“那个孔雀蓝还有吗?我也要一匹。”吴小姐不甘示弱,也指点起来,生怕好的被李小姐抢去。
我确微笑起来,目光落在一匹月白的缎子上,这颜色是沈羲遥最喜欢的。若裁成上裳,配各色的裙子都是极好的。若是再绣上略浅的花样,更是十分雅致。只是看来李小姐与吴小姐都被那些艳色布料吸引,根本不去看那些素一些的花色。
“碧莲,我想买那匹月白的,等下你去跟许老板说说可好?”我低声道。
那月白的缎子看起来是杭缎,最是轻薄柔软,做成中衣给羲赫,他穿上一定舒服。
“许老板,你这里不是还有成衣么,拿出来看看。”吴小姐见抢料子失了李小姐一步,便又问道。
许老板连连点头:“是有成衣,不过多是卖给百姓的,两位小姐出身尊贵,怕是……”他面上有难色,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连面色都明亮起来。
我已猜到,拉了碧莲回位置上坐好。
“两位且等着,正好有两件新衣,十分漂亮。”他说着走到我门前,轻轻敲了敲进了来。
我微微一笑,碧莲将衣服的包裹递给他。他又连帕子也拿了出去。再进来将屏风抱出去。
“李小姐,这是令尊让我请绣娘绣的,小姐先看看合不合意。”
“我爹买了茶屏?”李小姐疑问着上前,将盖在屏风上的丝绢拉下,不由就惊呼起来:“这绣功真好!这牡丹真漂亮啊!”
“这诗也好!”吴小姐闻声上前,又惊讶道:“这字也是绣的啊!”
“许老板,这屏风多少钱,我出双倍买了。”吴小姐道。
“这……”许老板有些为难,但是毕竟李老爷未付钱。
“我爹已经买了,吴妹妹何必夺人所好呢?许老板,直接和料子送去我府上,价钱嘛,自然好商量。”李小姐宝贝似地护住,想了想又道:“吟香,你抱着,就带回家去。”
“许老板,衣服呢?”吴小姐没有再争,毕竟是李老爷先定的,她不便硬夺,不过眼中有明显的遗憾。
“这里,这里。”许老板说着打开包裹,将衣服抖开。
我在门后,只见李小姐和吴小姐吃惊地张了嘴巴,她们身边的丫鬟连连惊叹:“真是美,这么美的衣服,我从未见过啊。”
“我都要了。”两位小姐异口同声道,满眼都是狂热的喜爱。
然后互相看一眼,都不做声起来。
“两位看这样好不好,一人一件如何?不要为衣服伤了和气。这也是今日刚刚拿回来的。仅此两件。”
两人沉思了半晌才不情愿地点点头。
“李小姐富贵,这件莲青色绣桃花的正好。吴小姐肤白,穿这件葡萄紫色更衬肤色。”许老板说着又把手帕拿出:“这里还有些手帕,都是同一个绣娘绣的,两位小姐可挑一些。”
我坐回椅子上,不再去管外面两位小姐的明争暗夺,只想着她们挑好了,我好出去归家。
不久便选好了,两位小姐都满意地各回各府,其中李小姐更开怀一些。吴小姐临走前又跟许老板说,若是再有我绣的任何物件,一定第一时间到府上通知她。
许老板自然是连声应了。毕竟,作为安阳父母官的掌上明珠,自然没人敢得罪的。
待送走了两位小姐,许老板这才回来。两位小姐挑选衣物一个多时辰,此时已过了饭点儿。
“谢娘,真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我已让伙计在醉仙楼订好了酒菜,现在就去用一些吧。”许老板一边擦汗一边道:“刚才那两位你们也见了,开春便要上京选秀,最近各家绸缎首饰店铺都一一采买过了,我们也不能怠慢。”
我微微一笑:“许老板不必客气,谢娘自然是明事理的。”指指手边的茶:“许老板的茶和点心也都是很好的,现在倒也不是很饿。”
“是我招待不周,招待不周,这便去吧。”许老板堆满笑意。
我这才与碧莲一起随他去了。
在醉仙居正巧遇到羲赫、刘公子与张大哥一行,另有一个清瘦严肃的年长的男人一起。如此便在一间吃起来。不过我和碧莲身为人妇,请店家另隔了一道竹帘,却是可以听到他们谈话的。
许老板落座后,赫然发现那个年长的男人正是安阳知府吴品贤,忙又起来见了礼,这才又坐下。
我和碧莲悄声聊着一些邻里的趣事,他们的谈话不经意间落进耳中。
“刘师爷,你分析分析如今朝廷的局势吧。”吴知府道,眉间隐隐有忧色。
“吴大人不是与户部尚书凌大人是同一年金殿面试的进士么?”刘公子道:“您不是一直算作凌家一派?”
吴知府点头:“我确实与凌大人是一年的进士,不过此番是为了我那个弟弟。”他苦笑道:“你也知道,我那妻弟是武举出身,如今效力军中。只是如今朝中形势莫测,他不知是否改换门庭。”
“哦?”羲赫发出一声疑问:“不知吴大人的妻弟在哪个军中呢?”
“在裕王辖下的西南驻军之中,前段时间休假回来了。”
我心头一跳,但面上不动声色。羲赫盯着手中的茶杯半晌没有说话。
许是看到羲赫沉默,刘公子适时解释道:“听京中的朋友讲,本应统领西南大军的裕王,已经很久没有上朝。而且皇帝打算更换驻守西南的将军。”
羲赫顿了顿问道:“皇上换将军也属正常,也许有其他的安排,不知吴大人又为何担心呢?”
吴大人摇摇头,四下看了看,悄声道:“听说,裕王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已被软禁了。”
羲赫的额头明显跳了跳,他的面色灰白,几乎是喃喃道:“拥兵自重、不臣之心,拥兵自重、不臣之心……”他的声音里是失望到极处的悲伤,七分克制、一分嘲讽、一分无奈,一分悲凉……
“谢公子怎么看?”刘公子问道。
羲赫摇摇头:“朝廷之事我不懂,不过我想,既然皇……皇上要换将领,那便还是随了新人好。毕竟,边关的将军不是说换就换的,若真的换了新将领,几年内是不会变动了。皇上也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因此,不论是否如先前所说,裕王失宠还是另有原因,既然吴大人的兄弟在西南军中,还是随了新将领的好。”
他浅浅一笑,仿佛事无关己,我却看到,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现在就是不知道皇上要换谁。”吴大人道:“我们也好早点打点。”
我心中一颤,二哥不是在西南大胜了么,按理说,该就是他了啊。
羲赫似也想到,便问道:“我听闻之前是凌将军代裕王去了西南,怎么不该是他留在那边吗?”
吴大人抿了嘴,微微一笑:“凌大人马上就要变成太后的乘龙快婿,自然不会放在西南。他已经在回京路上了。”
我心头大喜,二哥终于回去了,也会迎娶尊贵的长公主。我凌家的地位也会更高。将来,即使沈羲遥迁怒与凌家,但看在太后与长公主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太过吧。
羲赫想了想:“也对,朝中没有成熟的可以驻守西北的将军,还是要凌将军去的。”他沉思了一下又道:“如今朝中,其他地方也不便轻易变动。可以去西南的,除了裕王手下的几个大将,便只有孟翰之了。”
他自嘲地道:“如果裕王真的有不臣之心,那么皇上必然不会把将军之位给裕王的亲信,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饮着茶。
“可是孟将军之前打了败仗……”吴大人担忧道:“而且,吴家与凌家并不相容。我毕竟是凌大人一派……”
羲赫摆弄着手中的茶杯,闻言抬头看着吴大人:“所以在下愚见,吴大人不如想办法把您妻弟调到西北军中去。”他扫一眼我位置,迟疑了下,还是说道:“凌家如今一家独大,朝中并没有可抗衡的势力。虽然凌相已去,但毕竟根基还在。所以,皇上虽然一定会派凌将军去西北,但也一定会挑选其他不错的将领跟他去西北历练。您的妻弟,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即不伤害您与凌家的交好,也不会因为西南换了将领而担忧。”
吴大人点头称是,刘公子也笑起来:“谢公子分析得十分有理啊。”
吴大人却又有些为难:“可是……其实这也是我的担忧。也有一个消息,虽然可信度不高,但是还是有这个说法。”
他见羲赫疑惑地看着自己,咳了一声才道:“其实大家都知道,皇上之前与凌相并不和。而且凌家势力太大,皇上虽然有心除去,但是顾忌凌相威望。如今凌相故去,皇上就可以有所行动了。”
刘公子却不认同:“可是皇后还在宫中。”
吴大人悄声道:“你不知道么?也就是那个传言,皇后也仙去了。”
我手一抖,杯中茶大半洒出,碧莲低低呼了一声,赶紧拿帕子擦着。
“谢娘,你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没什么,听得太入神了。”我低了头,心却忐忑起来。
“所以我又担心,毕竟有皇后在宫中,皇帝还会有所顾及,念在皇后情面上不至于为难凌家。可是如果皇后真的也去了,那么凌家可就危险了。”吴大人两手交握着,慢慢道。
“不知吴大人为何相信您朋友所说属实呢?”羲赫微微笑着,笑容中却是冷意。
“谢公子,之前皇上因皇后有孕大赦天下,你知道吧。”吴大人捋捋胡须道。
羲赫点点头:“有所耳闻。”
“那么算一算,如今,皇后该有至少有五个月身孕。可是,却没有任何皇后的消息传出。按大羲律,妃嫔有孕到后期,母亲可入宫照顾,而怀孕期间,家人可以相见。以凌家势力,即使皇后没有身孕,想要见面也是可以的,更何况如今皇后有孕,可是皇上却都拒绝了,这只能说明是有问题的。”吴大人面上的笑容收起:“同时,皇上得了新的宠妃。若皇上真如传说中独爱皇后,那么在皇后怀孕期间,是不会过度宠爱任何一个妃嫔的。”
“新的……宠妃?”羲赫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却只是低了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是啊,皇帝对其的宠爱甚于之前风头正劲的柳妃娘娘呢。三月间从美人晋才人,再至贵人,如今是婕妤了。”吴大人说道,又似自语般道:“若我那女儿能够入宫,做到婕妤,便也是我家的福气了。”
我心中一沉,大羲后宫的品阶,除皇后外,有九级。
其中,正一品夫人三人,分别为宸妃、贵妃、淑妃,同品级中,宸妃最尊,贵妃次之,淑妃逊之;
正二品妃四人,分别为德妃、贤妃、惠妃、庄妃,同品级中,德妃最贵,庄妃最次;
正三品从妃五人,以妃为缀,冠以姓氏,若得宠者,有皇帝赐称号;
正四品嫔九人,分别为淑媛、淑仪、淑容、昭华、昭仪、昭容、修华、修仪、修容,同品级中,淑媛最高,修容最低。
另有正五品婕妤十八人;
正六品的贵人、才人、美人各二十七人,同品级中,贵人最大,美人最小。
再有正七品的宝林、御女、采女,无定数;
正八品的常在、答应、娘子,无定数;
正九品的选侍、更衣,无定数。
这些,自然是宝林为首,更衣最末了。
其中,从妃,是妃嫔中的一个“分水岭”。从妃便可作为一宫之主,管一宫事务。
而达到“婕妤”才能迁出掖廷,与正五品以上的妃嫔同住一宫。另外,从“婕妤”起,才有机会得到皇帝的赐号,这是荣宠的标志。
大羲后宫等级森严,若仅因为宠爱,最多至贵人。其他若非自身或者家族有功,便只能在大封六宫时,才可得到晋位。
而这个女子,在无妊的情况下,三月之间连越三级,足以见的皇帝对其的宠爱。
这会是怎样一个女子呢?
察觉到羲赫担忧的目光,我朝他微微摇头微笑。我已出宫,已不是皇后或者凌家的女儿。我只是谢娘,一个普通的百姓,皇帝宠爱谁,与我何干呢?
羲赫见我做出不在意的样子,便回头继续与他们讨论。
“依在下之见,无论皇后情况如何,皇上应该都不会为难凌家。一方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凌家并非‘死虫’。无论是凌相还是如今在朝的两位凌大人,手中的权力也不容小觑。同时,皇上也不能无故对功臣之家做出什么来,除非凌家有忤逆之罪。可是,”羲赫淡笑摇头:“对于那样一个家族,完全没有必要与皇家作对。”
“至于裕王,”羲赫微微迟疑的停顿了下:“以现在情况看,也许不会再回驻军之中。毕竟……毕竟裕王与皇帝手足情深,也许,皇只是不想他在外辛苦了。”
我看着他的苦笑,心中再次涌上愧疚。
是啊,他是沈羲遥最信赖、也是最亲近的兄弟。他本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尊贵亲王,可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是,却为了我,放弃了一切,甚至,他与生俱来的使命与责任。这对羲赫这样一个责任心极重的人,该是多么的折磨啊。
“方才刘公子说,吴大人是凌大人一派,不知是否相熟。”羲赫转了话题道:“若是相熟,何不托人带给户部尚书一封信,举荐您的妻弟到西北军中去呢?”
吴大人连连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起来:“瞧我,竟然疏忽了。三日后凌将军的大军将从安阳去京城,会停留一晚,我正着手安排着。如果那时跟林将军提一提,再投其所好,该是没差了。”吴大人想到此,眼睛都眯起来。
我却在心里摇摇头,我的二哥,可不是轻易能打动之人。若是真有才,无须说,便可。若是无才,便是倾国财富也不能说动他的。更何况这样的小事,吴大人若是为此便“劳烦”了二哥,那才是断了今后之路。
“不可。”羲赫手摇了摇:“这等小事不应劳烦凌将军。而且凌将军不是轻易能被说服之人。其实,您大可写信,请凌将军交给凌大人,由凌大人来处理。不过,您的妻弟,若没有真才实学,凌大人想必也不会帮忙的。因此,若是能将您妻弟在军中的功绩写明,达成的机会便高很多。”
吴大人连连点头,对刘公子道:“振邦,这个就交给你了。”
刘公子忙应了:“大人放心。”
这才算是谈好,之后又风花雪月地谈起诗赋来。
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不是为了朝中的“传闻”,而是方才吴大人说的,二哥将从安阳回京!也就是说,我有可能远远地见他一面了。
羲赫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面上带了温和笑意,眼中染了崇拜之色,对吴大人道:“方才大人说,凌将军要从安阳过,不知会走哪条大街,又大概是何是时辰呢?”
吴大人想了想:“大街自然是走庆瑞大街,按之前的通知,该是晌午过半左右。”
羲赫谢过吴大人,便不再提。
我知他是为我打听,心中感激。想着如果想见二哥,必然得在安阳再住三日。可是碧莲家中并无空房给我和羲赫,看来,得找客栈住下了。
又聊了不久,大家便纷纷告辞了。
“羲赫,我想……”我拉了他衣袖正想说话。
“我们在安阳再住三日吧,好好采办东西,也看看这里。”羲赫点点我的鼻子:“你也可以见见你二哥,我这就去跟老板讲,包下那边临窗的包间来。”
我心头骤暖:“谢谢你,羽桓。”
“你我之间,何言谢字。”羲赫的眼中,全是温柔。
出了客栈,却见刘公子等在门口,见我们出来,便笑着上前:“谢兄弟,谢娘,你们要在这里待三日么?可有去处?”
羲赫笑着回道:“是啊,这便去找找客栈。张大哥家中住不下。”
“若是不弃,住在我府上可好?”刘公子的笑容中全是诚意,“这几日来安阳采办年货之人极多,想来客栈很难有房间。”
羲赫一愣,想了想才答应了。
因在醉仙居与羲赫相遇,又答应刘公子这几日住在刘府,于是与碧莲说好次日去集市的时间,便到了刘府。
刘家在安阳是书香世家,族中子弟大多为官为师,在安阳也是受人尊敬的大家族。刘公子是刘家三子,不过因是正室所出,故而在家中地位不凡。
刘府颇大,我们被安排在客人所居的“飞羽轩”中,是一座独立的小院,栽了修竹,不过此时正值冬季,便不复春夏的青翠。不过墙角种了几株梅花,倒是有幽香随风传来,令人心旷神怡。
我推开窗,趴在窗前,看墙角下那几株梅花,唇边蕴了满满的笑意。
羲赫将一件玫瑰色镶兔毛的披风搭在我肩上,“风寒刚好,就这般吹风,身子怎么受得了?”
我指着那梅花:“羽桓,你看这梅花多美。”
羲赫顺着我的手看去,其实不过是几株红梅,是自然生长的,比不得宫中由匠人精心修剪的各式珍稀梅花。可是此时我却觉得十分美丽。
“这是常见的红梅,不过比起腊梅,确实美了很多。”他笑笑道:“不过,你此时心情好,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
我被他说中心事,只是微笑。他揽过我的肩膀:“过几日就能见到你二哥,你是否想与他当面见一见呢?”
我愕然:“不可,若是二哥知道我出宫的原因,一定不会轻易接受的。到时……”
羲赫却摇摇头:“你是否想过,在他的庆功宴上,不见你这个皇后,是否会起疑?”他不等我说继续道:“更何况他回去之后,应该不久就会和静娴长公主完婚,若你庆功宴上是以身体不适不出席,那么在你哥哥和皇帝的姐姐婚礼之时,再不出现,岂不是更加不合理?”
我明白他的心思,慢慢道:“我已故去的消息安阳都有传闻,更何况京中?到时二哥若是起疑,自然有碍皇室与凌家的和谐。”我想了想,下了决心道:“好吧,若是能见二哥一面,倒也无妨。起码,我好好活着,不论是何身份,总比我死了强的。”
羲赫点点头:“我会与你一同见他。这样,相信他会放心。而且,”他羞赧一笑:“我希望我们,能够得到你的家人的认可。”
我靠在他怀中,心中感激。羲赫知道,我心中一直有一个心结,便是我们曾经的身份,与如今偷偷摸摸的生活。若是家中有人能够认同,我的心中,始终会好过很多。
“薇儿,我希望你开心,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羲赫揉着我的头发,喃喃道。
我点了点头:“我信。有你,我便开心。”
晚上与刘公子吃饭,他特意选在刘府花园中的一处“听雨阁”中,阁外种了芭蕉,窗下悬了银铃,十分风雅。
菜式简单清爽,但胜在可口。饭后,刘公子欲与羲赫手谈一局,我便与他的正妻李氏在一旁“观战”。
外面传来瑟瑟风声,李氏到窗前看了看笑道:“看这风,似是要下起雪来。”
刘公子正在兴头上,闻言头也不抬道:“去备些酒来。”
李氏下去了,我站在羲赫身边,只见他的黑子与白子旗鼓相当,再看棋局不由有些惊讶。以羲赫的水平,早该赢了才是。不过,我旋即想到,毕竟做客刘府,我们又自称乡野中人,自然不好锋芒太过。
最后刘公子的白子赢了羲赫一目半,羲赫接过一旁丫鬟递上的热帕子敷敷手,笑道:“刘兄好棋力。”
刘公子看一眼羲赫:“谢兄弟的棋力也不差啊。”
李氏正好带了三个女子端酒进来,闻言一笑:“我家老爷的棋力,在安阳可是数一数二的呢。”言语中带了满满的自豪。
我看了一眼与李氏进来的三个女子,穿戴皆不凡,其中一位粉衫的女子肚子微微凸起,想来是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韵儿,你怎么也来了,这么冷。”刘公子看着那个女子,语气中都是温柔。
“听闻老爷的好友来了,我们姐妹便想来见个礼。”那女子声音温柔,但神色却带了骄傲。一旁的李氏虽笑着,但冷了许多。
我与羲赫对望一眼,明白了这几个女子的身份。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侍妾,含韵。”刘公子道。
粉衣女子浅浅行了礼:“奴家见过两位。”
“这两个,是老爷的偏房?,初柳、盛荷。”李氏笑盈盈指着身后两个女子道。
我看那两个女子,衣饰上较含韵自然差上一些,但是看李氏的态度,想来该是这位正房安排的。
心中是明镜一般,后宫争斗惨烈,各方拉拢。到了民间,虽妻妾人数不可能与皇帝相比,但是,只要不是唯一的妻,争风吃醋、钩心斗角,又哪家能避免的了呢?
我的面上带了温和笑意,盈盈施了礼道:“各位姐妹唤我谢娘便好了。”
刘公子笑道:“这是谢兄弟,你们过来见一见礼吧。”
含韵的目光在我面上一扫,朝我示好地一笑:“谢娘真是花容月貌,若是好好打扮起来,一定如仙子一般。我们比起来,都自惭形秽呢。”
我看一眼身上家常的浅碧色棉袍,微微一笑,岔开话题:“看二夫人的身子,该有四个月了吧。”
含韵娇羞一笑,手护在肚子上,“五个月了呢,我身子瘦弱一些,便不那么显的。”
我点点头:“二夫人可要好生休养,毕竟怀孕辛苦。”
含韵看一眼旁边李氏,“这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我自然是会小心的。”
李氏笑得尴尬。
刘公子回了头:“含韵,天晚了,你回去休息吧。”又看一眼两个填房:“你们也去吧。”
正要跟李氏说话,李氏抢先一步道:“我来陪谢娘吧,老爷喜欢清净,我便为你们温酒如何?”
刘公子想了想点点头,柔声对含韵道:“你回去小心些。”
看着她们出去,李氏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发现我再看她,又无力地笑笑。
我看一眼正与刘老爷品画的羲赫,又看一眼李氏,对他们施了一礼:“刘公子,羲赫,我想先回去了,不知可好?”
羲赫看这我道:“那便回去吧,我再与刘兄品品画。”说着朝我眨一眨眼。
我知他需要通过刘公子安排见到二哥,便盈盈道:“谢郎,你与刘公子慢慢论画。还请夫人送我回去。”
李氏自然是答应了。
我与她并肩走在配廊上,半晌都没有说话。
“谢娘,你与谢公子成婚多久了?”李氏停下脚步,看一眼廊外疏疏下着的雪点子,突然问道。
我沉吟了一下,想来,我与羲赫相识,已有近一年的时间,便道:“有两年了。”
“我看着你们夫妻,真是羡慕。”她悠悠叹一口气:“谢兄弟没有纳妾吧。”
我点点头:“乡野之人,如何纳妾呢。”
“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她的手扶在朱红的栏杆上,面上幽怨。
“你们还没有孩子吧。一定要早点生个孩子,起码,当男人变心之后,还有个孩子做安慰。他也不会因为你无所出,去名正言顺的纳妾了。”
我抿了唇,若论到纳妾,沈羲遥的侍妾、偏房、通房还不少吗?全天下,恐怕没有能比他多,也敢比他多的了。而有没有所出又如何?大羲律里三年一次的选秀,又有多少“妾室”入宫呢?
但是却不说话,只是等李氏。我知道,她需要的是一个倾听的人。
“我与我家老爷成婚五载,当初也是门当户对。可是,我一直无所出。他便留恋花丛。”李氏叹一口气:“那个含韵,不过是烟花女子出身,可如今仗着有孕,也不把我放在眼中。”
我一愣,但一想含韵眉梢眼角的风情,确实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会有的。
“她本是京城万春楼里的姑娘,我家老爷两年前上京赶考,没考中,却迟迟不返。我心中担忧,托了友人去京中寻他,这才知道,他喜她的琵琶技艺,在万春楼重金买下她的初夜,从此夜夜流连。”李氏说到这里,言语中有难掩的愤怒与不甘:“我本以为他就是玩玩而已,毕竟男人嘛,都是如此。却不想,直到老爷子震怒,命他必须回来,他还执意为她赎了身带回安阳。”李氏拂在栏杆上的手因用力而透出根根筋骨,衬着莹白的皮肤,鲜红的栏杆,十分刺目。
“可是,如果含韵是烟花出身,如何能进得了刘家门呢?又给了侍妾的地位。”我疑惑道。
“老爷子开始自然不肯,可是……”李氏的声音中是无奈、不甘与悲伤。
我明白了,“因为她有了身孕,是吗?”
李氏点了点头:“开始她自然是不能进门的,老爷将她安在外面,我为了让老爷回心,特意选了城中两个不错的良家女子,收进来做了偏房,另还有几个通房丫鬟。哦,偏房就是你看到的初柳与盛荷。可是老爷的心还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根本不管我们。”
我点点头。
“因我无所出,想着偏房能有也好,可是,偏偏这边没动静,那边却传来消息。如此,为了子嗣,老爷子才同意她进门。”李氏恨恨道。
“若论身份,即使有孕,也不该是侍妾啊。”我问道。
“是啊,按老爷子的意思,给个通房就不错了。可是耐不住老爷三番几次的请求,那边也说,若是通房,宁愿不进门。如此,老爷子为了孩子,便只得答应了。”李氏的声音中全是无奈。
我拉了她的手:“姐姐,子嗣这上面,强求不来。不过,她始终是侍妾,又非良家出身,是越不过姐姐的。”
李氏的声音里全是疲惫:“越不过又如何?大家都是看谁受宠跟着谁。更何况她有孕了。”
我低了头,看李氏手上一只通翠的玉镯,慢慢道:“其实姐姐,无论含韵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你毕竟是正妻,刘公子所有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你可以求老爷子将孩子给你抚养。这也不是难事,毕竟含韵出身不高,老爷子又不喜欢。到时,这孩子就是你的亲子了。”
我顿了顿再道:“至于宠爱,姐姐有了孩子还管那么多做什么?而且,我相信刘公子只是一时新鲜,毕竟,良家女子与烟花女子相比,一定是不同的。姐姐何不在丈夫面前稍稍放下身段,你们是结发,又无嫌隙,若是得回丈夫的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氏抽出袖中绣帕按按眼睛,点了点头:“我就是没有主意,你这样一讲,倒是有理,我且试试。”
我眼尖,一眼看出那帕子是我最早绣的那一批,却道:“姐姐想明白就好,到时自己争取便是了。”又“咦”了一声:“姐姐这帕子,是自己绣的么?”
李氏看了看帕子,面上浮上淡淡一层红晕:“这是老爷之前送给我的。”说着递给我:“那日老爷拿了帕子回来,正巧我看到,十分喜爱,老爷便给了我。你看这绣工,真好!”
我将帕子还给她:“这说明,刘公子心中,姐姐的分量并不小。”
李氏点点头:“是啊,毕竟,我们自幼相识,也算青梅竹马了。”她看了看帕子,又道:“这帕子,后来含韵看到了,也喜欢,老爷便又去买了来,不过,却是一人一条了。为此,我心中还是欣慰的。”
我带了安慰的笑容:“所以姐姐,你还是有胜算的。”我想了想又道:“刘公子好风雅,想来含韵也是因这一点被刘公子喜爱,姐姐不如也投其所好,不是更好?”
李氏苦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也就是识得几个字而已。就算我想学,那些才艺,哪个不得十几年功夫才擅长的了。现在又哪里来得及呢?”
我沉思了下:“我听谢郎提过,刘公子喜欢诗词,姐姐既然识字,不如读读诗词,不解之处向刘公子请教,夫妻间,也是一种情趣呢。”
李氏想了想,眼中冒出欢喜:“作诗我会一点,只是不精,也不能出口成诗。不过多练练,也该是能好些的。谢谢你,谢娘。”
我看一眼不远处窗下羲赫与刘公子的身影,又看看眼中带了希望的李氏,笑道:“我送姐姐一首诗,姐姐记下。”说着吟道: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李氏重复一遍,面上透出惊喜,一双眸子亮晶晶看着我。
我点点头:“这诗语句简单,姐姐可说是自己所作。”
“多谢你,谢娘!”李氏握住我的手,眼中有点点晶莹。
当晚,李氏与含韵皆差人送来换替的衣服和一些简单的首饰,也都是不错的衣料。李氏想来一是出于主人家的礼貌,一是因为对我的谢意。而含韵,我想,该是因为刘公子重视羲赫,便存了讨好拉拢之意。
我倒是都收下了,毕竟一来我们确实没有带什么更换的衣物,二来确实不是什么特别贵重之物,若是不接受,可能反而会失礼。
第二天便与碧莲一起采办,羲赫又被吴大人唤去。不过前一日他锋芒露了些,想来今日会注意。
临近傍晚时分回到刘府,还未进到飞羽轩中,便见一青衣小丫鬟站在门口张望。看到我脸上立刻浮现笑意,连忙上前:“谢娘,你可回来了,我家夫人等了你很久呢。”
我有些惊讶地问道:“夫人有事找我么?”
小丫鬟点点头:“夫人邀了相熟的几位夫人在花园里赏梅,让我来找你呢。”
我微笑道:“容我换件衣服过去。”
穿了吴夫人前一日送来的一件香色绣喜鹊登枝的襦裙,披了羲赫买给我的那件玫瑰色镶兔毛的披风,又将头发重新梳理了一遍,想了想,卸掉钗环,这才去了花园。
花园中有三四位面容姣好的夫人们,一件件大红猩猩貂裘滚边的披风下露出各色织金绣花的裙袍,还有金钗银钿闪耀光华。我站在一棵梅树下,看着眼前的景色,却似乎回到了后宫中一般。
定了定心神,带了得体的笑意,朝已经看见我并招手的李氏走去。
“这便是最近在我家做客的谢娘。”李氏向其他几位夫人介绍着我,又跟我一一说明了几位夫人的身份,皆是城中大户的正妻。
我低头一一见了礼,那些夫人听见我不过是乡野来的妇人之后,便失了兴趣,几乎连看都没有正眼看我一眼。不过毕竟家教都好,再加上看在李氏的面子上,倒还没有奚落我。
我听她们谈论哪家首饰更精,哪家衣服更美,自然无法加入讨论。直到她们说起年后的选秀,各个激动起来。我凝神听着,心中却泛起微微涟漪。
是啊,又到了三年一度的选秀了。
“我看李家小姐恐怕也就是走一遭。毕竟吴小姐是官家千金,地位要高呢。”
“那不见得,李小姐的美貌在安阳可是第一,皇帝会喜欢的。”
“可是她是商人家的女儿,商人在大羲的地位又不高,怎么能和官家女子相比。更何况全国美貌之人多了去了,她也不算最美啊。”
“今年第一次允许商家的女子参选,一定会选几个以显皇室对商贾的重视。”我淡淡一笑,柔声道。
李氏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谢娘说得对呢。”她停了停道:“更何况商贾之女自然比官家女子阔绰,想来李老爷一定也打点了不少。”
“可不是,最近安阳城里的好东西都被她们挑去了。”一个夫人应和道。
“听说她们在许记绸缎庄得到两件十分精美的裙子,很难得的呢。”另一个夫人忙道。
“李小姐那条我见了,真的是非常美丽啊!”之前一直为李小姐说话的夫人道:“莲青色虽然重了些,但是正好衬得上面的桃花娇艳极了。李小姐又长得富贵,穿上实在漂亮得很呢。”
“吴小姐那件紫色的更漂亮,上面的葡萄好似真的一样,衬得她肤色如白玉一般。”之前那位一直贬低李小姐的夫人道:“而且吴小姐配了紫晶葡萄簪子,穿上更是风华无限呢。”
“可惜我没有见到。”李氏惋惜地说:“也不知那样的裙子,是否还有呢。”
“不如明日我们一同去许记看看?”一位夫人建议道:“正好我还想买一件年下穿的衣服。”
其他纷纷应和,我却不言语。
“谢娘,要不要一起去?”李氏问道。
“刘夫人,许记的衣服都那么贵,谢娘去了也是白去啊。”
“不过去也无妨,当开开眼好了。”一位夫人掩口笑道。
我朝她们微微一笑:“我就不去了。那样的衣衫,若几位夫人买了,给谢娘饱饱眼福便好了。”
“薇儿,你在这里吗?”花园口传来羲赫的声音。几位夫人听见有男声,连忙打起手中纨扇遮去面庞。
“谢郎,我在。”我说这向几位夫人微微失礼:“几位夫人,我的丈夫寻来,请容我先告辞。”
“哎呀,张夫人也在。难得难得。”
我正欲走,却见刘公子朗声对其中一位夫人道,说着与羲赫走了进来。
羲赫这日穿了一件墨蓝色凹斜纹的长袍,仅在领子袖口处以银线绣了千叶纹,是我前段日子新为他缝制的。这样一件简单的袍子,却显得他轻袍缓带,修眉俊眼,神采端然。他笑意款款,目光濯濯,眉间一分儒雅气,仿若春风化雨一般。
我听见那几位夫人发出低低的赞叹之声,望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艳羡。待看清我之后,又发出惊叹。
我不言语,只是看这走来的羲赫微笑。他亦回报我,并且轻微地点点头,我知,他已托刘公子安排好了。
“夫人,你们在赏梅?可有佳作?”刘公子望这李氏的目光与昨日稍有不同。然后又对羲赫道:“这几株虽然不曾修剪,但却是老梅,到也是难得,这才邀你来看看。”
羲赫点点头:“确实不同,香气更甚。”
李氏为难地看一眼我,我轻轻一笑:“方才夫人正好作了一首,十分精妙。”说着,想到她们妻妾间的相争,便吟道:“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
李氏毕竟读过书,待听完也是一怔,知道我在安慰她。但若这诗归在她名上,便是作为正妻的大度与容忍,想来刘公子也是乐见的。
其他几位夫人也是慢慢咀嚼着这诗,她们自然知道之前李氏并未作诗,但是当下也不好点破,便都是迎合地笑着:“刘夫人的诗确实好呢。”
刘公子听完也是喜不自胜:“昨夜你那首便不错,今日更是有所进益。我听书童说,你让他找些古籍来读,若是有哪里不懂,大可来问我。”
李氏闻言喜上眉梢,面容都娇艳起来,她柔软了腰身:“谢过夫君。”
之后刘公子与其他几位夫人谈笑,想来是十分熟悉的。
羲赫看我,眼中是明了。我走到一株梅树下,折一支梅花在手中轻轻闻着。他随我走过去,悄声道:“昨夜刘夫人那首‘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你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