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的案子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朝臣们的心中却仍然沉甸甸的。须知当今皇帝的秉性不若先帝那般外露,不少事情都是郁积在心底,等到发作出来时,已是无可挽回了。自古处理贪贿案时,雷声大雨点小都是常有的事,然而,一旦至尊真的下定决心,那一场清洗便在所难免。
风无痕下朝归来之后,便返回了勤政殿批阅奏折,他才拿起一本折子,却发现字迹既熟悉又陌生,不由愣了半晌。仔细端详了片刻,他方才挥手召过汪海,指着奏折问道:“这份折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汪海瞟了一眼之后,便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先头锺和宫珣贵妃来过,因为皇上吩咐过,奴才也没敢拦着。后来,珣贵妃好像在皇上案头撂下一件东西就走了,奴才也没敢多问,这折子若非外边的大人所上,想必是珣贵妃留下的。”他心中也是奇怪得很,越起烟前一阵子还无精打采,这一次看上去却是气色极佳,只是她一个嫔妃,给皇帝留折子做什么?再者三皇子已经奉旨过继给珉亲王为嗣,人人皆道珣贵妃失宠,可眼下却半点都瞧不出来。
风无痕眉头一紧,见四周并无其他太监宫女随侍,这才对汪海吩咐道:“朕知道了,此事事关重大,你绝不可对外人提起,知道了么?”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眸子中还闪动着一缕寒光。
汪海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神情愈发恭敬惶恐,“皇上放心,奴才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此事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吐露一个字。”帝王家总有几件隐秘,汪海跟着宛烈皇帝风寰照多年,自然也知道这点规矩,此时此刻,他分外痛恨自己的多嘴,刚才说不知道不就结了么?
风无痕又看了汪海一眼,这才挥手示意他退去,自己聚精会神地看起那个条陈来。自从他登基之后,越起烟便很少再动笔,因此他一时半会倒没认出笔迹来。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工整的小楷,字里行间竟无一丝涂改的痕迹,看上去赏心悦目。然而,风无痕自不会只注意这些表面功夫,里头的实在东西才是他最重视的。
不过,只看了第一眼,风无痕便觉得心中悸动。原来,越起烟建议的头一条竟是废除恩荫制度。条陈中写得分明,除了殁于王事的官员可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期满候选,也就是称作难荫的特例之外,其余的特荫都必须废除。原来,特荫是指功臣子孙可送吏部引见加恩赐官。一般而言,一品官的荫生以五品缺用,二品官的荫生以六品缺用,三品官的荫生以七品缺用,四品官的荫生以八品缺用。至于袭荫的顺序,则是按嫡长子孙、嫡次子孙、庶长子孙、庶次子孙、弟侄依次进行。如此一来,世家子弟往往选择各种好缺肥缺,而经科举上来的寒门子弟却要苦苦熬资格,等待升转。
风无痕虽然也觉得勋贵子弟占了朝中过多的官职,也曾考虑过各种新举措,但还未像越起烟这般激进。若是真正论起来,此事牵连到的范围太广,如今朝中大员中,子弟成器的毕竟只是少数,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鲍华晟这般家教森严,像鲍锋覃这样从科举出仕的豪门子弟更是凤毛麟角。废除特荫制度固然可以让平民百姓得益,但它在京城中引起的波动却相当可虑。
有些心烦意乱的风无痕又转过头来看第二条,面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原来,越起烟有感于众多出仕的进士始终在翰林院等候调缺,在出任实缺时却没有半点实务经验,提出了见习制度。所有翰林在三年任期满时,依照考核成绩出任知县、知州属官,待做出实绩后方才授予真正地方实缺。这一条以往虽然也曾实行过,但由于不少进士恃才傲物,在高祖皇帝时便废黜了。如今越起烟骤然又提起此事,不外乎是因为十年寒窗苦读的进士当中,迂腐的书呆子过多的缘故。
风无痕淡淡地一笑,又翻过去看接下来的,这些自然就是有关肃清吏治了。历来新君登基,都会使用这一套,可到了晚年却往往仍是吏治败坏,周而复始,可以说是从未找到根治的法子。越起烟当然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她也只能提出些许设想而已。饶是如此,她是商贾世家出身,看得也比朝中大员更富功利一些。
官员上任前需至吏部登记家财田产,离任后也需同样进行登记。倘若家产变化过大,此人又无法交待明细的,地方官员由三司共同问罪,而京官则由大理寺公审。官员在任期间,不得收受他人贵重馈赠,即便是亲友往来,礼物也不得超过纹银一百两。官员亲属为商者,若有欺压百姓之举,连同该官员本人一同问罪。官员离任确属清廉者,由朝廷出资赏赐匾额,准其世代悬挂于家庙,功勋卓着者另外褒奖,可刻碑留存。而先辈为官清廉者,其子弟在科举时可优先入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