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千年万年,安塔就这么在这股气息下面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就在这股气息下面,安然盘坐,不知岁月之逝。
雷泽大导师,这是雷泽大导师的气息。
本来死灵战士的本能,会促使他们对于眼前任何带着生命印记的东西发动攻击,然而属于安塔的意志,却让他硬生生地停止了身体本能发动的攻击动作。
也就是那么一刹那的功夫,安塔就感觉到身前的气息消失了,然后就在下一刻,林克的气息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随之而来的还有林克的骑士大剑,安塔现在没有视觉,当然看不见现在林克的骑士大剑上又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剑气,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那是一种真正足以让他致命的力量,而且更重要的是,林克现在骑士大剑所指向的位置,左脑偏后的那一点点地方,正是他身上惟一的弱点,也是惟一足以使他致命的地方。
“你是怎么做到的?!”安塔没有转过身来,他的手仍然僵直地举着,但一直没有任何一丝波动的语气裏面,也多出了一丝惊讶与难以置信的意味。
林克仿真出雷泽大导师的气息,让他一时间判断失灵,从而将局势逆转,这点虽然也非常难以做到,但安塔在明白之后,最多也只是觉得这个小子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找到了自己变身成为亡灵战士之后,在保存了自我完整的意志与接受亡灵战士的本能驱动之间的那么一点点不成为弱点的弱点,而且可以在这样的形势下面,针对这个弱点设计出这么一整套的行动,算得上是比较难能可贵而已。
真正让安塔感到吃惊的,是林克是怎么发现了他已经掩盖得非常好的这个惟一的弱点所在。
亡灵战士是不会死亡的,除非被打得支离破碎,无法行动,而安塔以自身超越顶级亡灵法神的实力而将自身的这一具同样是超越顶级亡灵法神实力的躯体,按照亡灵战士的方法加以练制,可以说安塔造就的,是大陆之上甚至于天地之间有史以来最强大最可怕的一个亡灵战士,他现在的这一副躯体不但可以抵挡一切的物理伤害,而且对于绝大多数的魔法完全免疫,哪怕天然对亡灵魔法有克制作用的光明系魔法,也难以对安塔现在的这一副躯体造成什么伤害,安塔就曾经找法师塔里一位精研光明系魔法的贤者级人物试过,以他贤者的实力发出来的最高等级的光明魔法,虽然能够给安塔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但是却几乎是无关痛痒,如果是在真正的战斗当中,这样的伤害完全不能阻止安塔做任何事情,包括一把把对手的脑浆掏出来在内。
如果单纯以这一具死灵战士的躯体而言,安塔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不死不灭的,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死亡的恐惧。
然而安塔却不是一个纯粹的死灵战士,因为他还保有了自己完整的意识。
只有安塔自己知道,他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在炼制成功了这样一具死灵骑士的躯壳之后,把自己所有的意识,用他特殊的法门,强行灌注封闭在了左脑后的这么一点地方,而这裏,也就成了他全身上下惟一的弱点。
“因为刚才你突然强行停下来的时候,你头上的这个地方很明显地跳动了一下”,林克现在才算是喘回了一口气,也装起酷地用安塔那种语气说道:“所以我觉得,这裏应该是你属于人的那一部分!”
林克到现在头上还都是冷汗!
刚才在那种紧急的时刻使用这种办法,他自己心裏也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而只要有一个地方估计错误,现在自己的脑浆,恐怕已经在安塔的手上晃了。
那可真的是生死一线啊!
还好伟大的林克骑士总是能战胜一切邪恶的!
安塔的脸上牵动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苦笑:“果然没有能够完全融入死亡的地方,就是会被死神趁虚而入的地方!我挣扎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败了!”
“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林克的大剑没有离开安塔头上的那方寸之地,嘴裏却开口说道:“在刚才那种你死我活的情形下面,是什么东西让你狠狠地顿了一下?!”
安塔被林克问得有点愣住了。
确实,他刚才只是近乎本能地觉得不应该去伤害到雷泽大导师,哪怕明明知道站在眼前的雷泽大导师是假冒的,但那种强烈的感觉还是让他克服住了死灵战士的本能,甚至,在那一刻,他居然忘记了,如果自己不下手的话,那么走向死亡的很可能将是他自己。
“怎么可能?!”安塔忽然觉得有点惶恐:“刚才自己居然忘掉了对死亡的恐惧?!怎么可能?!自己明明是最怕死的啊?!”
“我还想请问您”,林克已经开始缓缓地撤回了他虚指着的骑士大剑:“如果刚才情形再来一遍,您的选择还会是这个样子么?!”
会的!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因为无论是林克,还是安塔,心裏都知道答案。
这么多年来,虽然安塔只是终日盘坐在雷泽大导师的房间里,甚至于加起来说不上十句话,然而直到现在处身在这样的情形下面,安塔才发现从小就目睹着父亲、母亲,目睹着家人在自己眼前遭遇横死的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雷泽大导师看成了父亲,看成了亲人!
原来真的有些事情,会让自己冒着死亡的代价也会去做的,而且是会毫不后悔地一次又一次去做!
原来真正可以超越对死亡的恐惧的东西,有些时候居然是如此地简单!
“除开天赋与悟性,还要有一颗心!”
安塔现在想起雷泽大导师那天的话,却有了一番新的体悟。
“哈哈哈哈哈!”
林克本来已经把骑士大剑悄悄地挪开,却蓦然间听到安塔站在那里狂笑了起来,吓得林克差点又赶紧把他的大剑举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不用了。
不但因为安塔的笑声中充满了喜悦的意味,而且因为林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安塔身上那本来收缩了下去,甚至已经变成了宛若森森白骨模样手臂,正在以一种可以看得清的速度,充实起来。
安塔转过了身来,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林克第一次看到的那种有点干瘦的正常少年的模样。
呃,不,还是有点不一样。
那就是现在的安塔,红光满面,神采飞扬,干瘦的脸上,也不再是惨白惨白,而是有了正常人的红润的脸色。
“谢谢你!”安塔向林克很尊敬地行了个礼,倒是搞得林克手忙脚乱地跳了开来。
“我可受不起”,林克挠了挠头:“我没帮到您什么忙啊?!”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安塔居然也有点开玩笑地模仿了林克的语气说了一句,把林克吓了一跳:“你刚才是不是有过想一剑刺下来,把我杀了的念头?”
“呃,这个……”林克有点拿不准这家伙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了,手开始悄悄地摸上大剑的剑柄。
这个家伙的情绪这么不稳定,不会是又想翻脸吧?!
“哈哈哈哈”,安塔把林克的反应看在眼里,又仰头发出一连串大笑,忽然转过身,就这么向着楼下洒然走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转角的地方。
“靠”,林克愣愣地站了一会,才回过了神来:“就这么走了?!那我这就算是过关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显得空荡荡的四楼,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那里已经微微地破了五个小孔,还是有点痛的。
安塔真是自从他成为骑士学徒以来,碰到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他刚才还真是差点忍不住想一剑杀了安塔的,毕竟这个家伙的战斗力实在太危险了,要不是林克实在是太过幸运,恐怕还真就挂在这裏了!
还好他好像忽然之间有了转变!
不过不会是因为自己那两个问题吧?!其实刚刚林克提那两个问题,只不过是想拖延一下时间,好想一想怎么来处理眼前的局面而已。
当然,林克并不知道,他的两个问题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从安塔艺成以来,是第一次被人逼到如此临近于死亡的局面上。
死灵战士的感觉是最为敏锐的,所以安塔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林克在那个时刻心裏闪过的那一种强烈的杀机。
然后安塔就发现自己在于真正死亡来临的刹那间,居然可以如此地从容与平静。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在想象里非常地可怕,但一旦当你真的去面对了,也就不过如些罢了。
“再会了,年轻人”,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远远地传来安塔的声音:“你对那个的答案,就是我谢你的理由!”
“切”,林克望着空荡荡的窗外,骂了一声。
这个家伙还是没变嘛,还是这么喜欢耍酷,喜欢说话不清不楚。
不过不管怎么样,总算可以继续到下一层楼了。
不知道在下一层楼先碰上的,会是哪一个大导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