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在哪里?”她哀声恳求,“你让我去找他吧,我只想找到他。那些是是非非我都不管了,让我和他在一起,我只有他了。”
他抿着嘴唇不说话,隔了一阵才道:“你不能离开,现在走,就当真要背负弑父的罪名了。众人都知道你与我的关系,你这裏出了岔子,我会寸步难行。”
她沉默下来,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他不会放她走,要走只有靠她自己想办法。
后来她就如同笼中鸟,被他囚禁起来,行军或扎营都有人专门看守,连昙奴都无法见到她。他怕关节卸下太久伤了肌骨,隔一天会替她接上,但在她还没来得恢复时,重新又卸下来。这样卸卸装装,对莲灯来说等同酷刑。人的四肢毕竟不是柴禾,可以随意挪动地方。渐渐她的两条手臂失去知觉,她刚开始可以忍住不去求他,到后来实在难以承受,只有向他低头。
她有时候想,为什么长了这样一张面孔的人,会生得如此蛇蝎心肠。她认得的那个人虽然有时候不讲理,但和他比起来,真算得上纯真善良了。
定王死后,照业兄弟果然展开了一轮较量。蔡琰是个有成算的人,也不说话,带着他的五万大军自成一派。庸王和信王的两路人马,在向长安发起攻击的时候意见出现分歧,信王因和蔡琰达成协议,调转矛头直指庸王。谁知议定的结盟紧要关头没能实现,待到两边战得气息奄奄时,蔡琰方带人马姗姗来迟。来后的事态发展并没有像先前说好的那样,蔡琰控着马缰在黄河边上溜达了两圈,便草草班师回营了。
信王吃了败仗,溃不成军,被庸王大将斩杀于马前。今上五子折损了两员,剩下三人之中楚王和庸王势均力敌,朝中仅剩一个无兵无权的齐王,所以现在定王的十三万人马至关重要。大军像个巨大的车轮向前碾压,过了金城驻扎在陇州,与长安间的距离,和蒲州相差无几。国师这日很高兴,得了楚王与庸王开战的消息,回到帐中命人送酒来,自斟自饮,喝了有半壶多。
莲灯屈坐在席垫上兀自出神,她如今和他虽同在一个大帐里,经常是各不相干,连眼神的交集都没有。还好他尚有一点人性,那两条胳膊准许她回到原位,她休整了两天,已经可以活动了。能活动,心思就开始活络,她知道看管大帐的人一般在什么时候交接,这裏面有半盏茶的间隙,如果运用得当可以逃出去。只可惜不能联系上昙奴,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要跑也得同她一起跑,否则留下她,这个老妖怪必定会对她不利。
她自顾自盘算,不防他到了她面前,喝得微有些多了,颊上酡红,那颜色比三月春光更媚人。可惜她已经对这副皮囊没有任何兴趣,见他来了心裏有些怕,却不敢触怒他,只得往边上让了让。
他把手里的酒盅搁在一旁,长而阔大的禅衣披散着,欠身坐在她身旁,“听说你这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为什么?”
她轻描淡写,“整天在帐里待着,又没什么消耗,所以胃口不及以前了。国师今天心情不错?”
他依在她身边,轻轻嗯了一声,“中原用不了多久就可大定了……”说着顿下看她,“你如今叫我国师,真是愈发疏远了。”
现在看到这张脸,只会觉得恐惧。她匆匆调开视线,“之前认错人了,得罪之处还请国师包涵。”
“可是本座喜欢你这样的‘得罪’。”他直言不讳,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她大约是怕他又要卸她的臂膀吧,惊恐地望着他。他笑了笑,“为什么这么害怕?如果我是他,你还会这么怕我吗?放心,我只看看你的伤,肩膀还痛吗?”
她说不痛了,“多谢国师。”
“我更喜欢你叫我临渊。”他抬起手,犹豫着触了触她的脸颊,“其实忘掉以前的一切,你也可以试着接受我。你要什么,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当初爱的,不就是这张脸吗?我才是这张脸真正的主人,我才是真正的临渊。既然之前我们可以相处得很好,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死了百余年的人复生,希望你可以爱他,对正常人来说都是噩梦。她颤声说:“国师,你是他的师父,我同他一样尊敬你。”
他哈地一笑,“我杀了你阿耶,你却尊敬我,这话听起来虚伪得很。如果你说恨我,我反倒更容易接受。”他靠近她一些,闻见她颈间幽幽的香气。少女的身体令人神往,即便没有熏香,发自肌骨的芬芳,对他也有致命的吸引力。
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纯阴血能蛊惑人心吧,他每次靠近她,总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渴望。渴望和她亲近,渴望她爱慕的眼神、炽热的嘴唇、还有温柔的拥抱。这种感觉日益盛大,有时大到令他难以控制的程度。
他的手揽上她的肩,叹息着,软软唤她的名字。莲灯心头震动,分明是他以前常用的招数,可是现在换了个灵魂,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畏惧,想起曾经和他有过那些亲昵的举动,几欲作呕。她不能明着拒绝,慌忙打岔道:“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可否请国师指点?”
酒上了头,他现在特别好说话,拖着绵长的音调道:“你说。”
“信王和庸王的兵力相加,不过十八万人马。我们的十三万大军从碎叶城途径河西走廊,到金城郡再到陇州,威胁分明比他们更大,为什么朝中没有任何应对的措施?”
他以手扶额,笑道:“因为国师奉命诛杀定王,收缴他的兵权。定王雄踞关外,兵强马壮,朝廷要铲除威胁,于是就想了个请君入瓮的好办法,既可杀他,又可令大军归附中原。”
她忽然感到失望,所以她的认亲同样在计划之内。那个她爱的人,其实也从未停止过算计她。她的心往下沉,他的靠近也令她害怕,不动声色与他拉开些距离,她只有继续打岔,“如今大军掌握在国师手中,那么国师打算何时归还朝廷?”
他挑起眉,仔细思量,过了会儿方道:“退可守江山,进可攻长安,你觉得我应该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拱手送人吗?”
莲灯惶骇地望着他,“国师当真想做皇帝吗?”
他沉吟,“如果你对江山感兴趣,我倒可以打下赠你,全看你的意思。”一面说,一面轻抚她的嘴唇。少女的唇瓣像桃花一样,看得人迷醉。他靠近她,扣住她的脖颈,蛮横地吻了上去。
她吓得魂飞魄散,想把他推开,可是手臂尚且不能承受负荷。
他还记得那天在定王帐中议完事出来,她背着两手在不远处等他。看到他,塞了个果子在他嘴裏,眼巴巴等他吃完,开始撅着嘴要求乖乖一下。他有点不好意思,假装没看见,抬起头看天边流云。她个子矮,够不着,就抓着他的手臂用力蹦。他那时真觉得好笑,蹦了还是够不着,怎么办呢,不忍心看她这么着急,便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就那一下,干涸苍白的心忽然变得草木丰沛,会悸动,会疼痛,都是她引发的。既然闯了祸,就要负责赔偿和收尾,她再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除非她死,或者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