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眼中一酸,就要流下泪来,却强自忍住,此时说好或者说不好,都不妥当:“回太皇太后,起先觉得辛苦,时间长了便习惯了,反倒比在家里时有意思得多。”她绝口不提在奉仪殿的事,只说好过在家中被嫡母虐待,这原本就是实话,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这几句话的确进退得宜,理着她的衣角又说:“好孩子,你的委屈,哀家心裏有数。正月里哀家事忙,刚出正月,便想起叫你母亲、兄弟进宫来,让你们见上一面。”
进门时勉强维持的冷静淡定,此时陡然惊破。在甘织宫里,冯妙想得最多的,就是阿娘和弟弟过得好不好。如今能让她见上一面,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感激太皇太后的心意。
薄纱小帘后,影影绰绰地坐着两个人。冯妙眼中珠泪盈盈,那人影就越发模糊。她向太皇太后看了一眼,便急忙忙地伸手打起帘子。
一声“阿娘”刚要叫出口,便硬生生咽了回去。小帘后面的人,并不是阿娘和弟弟。
打起珠帘的手还僵在半空,薄纱帘子后面的人,已经一起抬眼看过来。冯妙心裏再怎么不痛快,礼数上却不能错,只好俯身拜倒,口里叫着:“见过母亲、哥哥。”进宫来的人,正是博陵长公主和冯诞。名义上,他们才是冯妙的嫡母和兄长。
博陵长公主面如满月,眉目疏朗,一言一行都很端庄,却少了几分女子的妩媚柔婉。她见着冯妙,神情有些不自然,可是碍着太皇太后就在身边,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询问冯妙的近况。
“阿常和夙儿没有诰封,按制不能随意入宫,”太皇太后和颜悦色地对冯妙说话,“你就跟嫡母和兄长好好说说话儿吧。”
冯妙点头答应,坐到博陵长公主身侧,一一回答她的问话。奉仪殿里难得地烧着上好的银丝炭,一丝一缕的热气,从缠枝莲纹炭盆里飘出来,熏得人像喝醉一样面色酡红。在这如春的暖意里,冯妙却越发觉得背上一阵一阵地发凉。
她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她的阿娘和弟弟,是根本没有身份地位的人。如果她一辈子困在甘织宫里,那么她的阿娘和弟弟,便一辈子见不得人。至于毫无情分的嫡母和兄长,他们此刻的和蔼客气,不过是因为太皇太后在场。
她的生死荣辱,根本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
博陵长公主原本就对冯妙没什么好感,没多久便起身告辞。冯妙心思乖觉,知道这场戏表演得差不多,也向太皇太后告辞。有宫人带着她,从角门出去,返回甘织宫。
走出没多远,冯诞便匆匆追上来,殷殷询问:“妹妹在宫里可还缺什么?我托人打点了送进来。”
冯妙恼恨他上次送来的纸笺,冷冷淡淡地屈膝行礼:“不敢劳烦大公子,甘织宫里都是戴罪的宫人,不能私下送东西进去。”
冯诞斜跨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妙妹妹,我把你和清儿一样看待,那纸笺的事,我并不是……”
“纸笺的事儿,太皇太后已有圣裁。”冯妙摆出一副无懈可击的笑来,“再说,那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大公子何必还要提起呢?”冯妙再次绕开冯诞,跟着宫人走远。她和冯清,怎么可能一样看待?
冯妙不敢回头,几乎是小跑着回到甘织宫。看见予星,她便一把抱住,眼泪很快打湿了予星的肩头,不知道是要高兴还是要难过,好半天才喃喃地说:“我要离开这裏,我再也不要把命捏在别人手里……”
进入二月,宫中便开始筹备上巳节。这原本是南朝士族中间流行的节日,早先人们只是聚集在水边,举行祛灾除病的仪式,渐渐发展成了风雅的饮宴。风俗传到北方,变得越发多样,少年男女,要在这一天聚在一起、踏歌起舞。
原本已经确定了,要在知学里设宴。上巳节踏歌,应该由太子率先起舞,可皇帝还年轻,宫中并没有太子,踏歌环节,便一向由始平王拓跋勰领头。拟好的几个步骤,刚派人送去始平王府,尚仪局便接到太皇太后的口谕,今年的上巳节,要请鲜卑和汉族世家的未婚小姐都来参加,知学里的地方太小,改在宫中畅和园举行。
畅和园本来是一处花园,点缀着亭台楼阁,景色虽好,却并不适合开宴。尚仪局正在苦恼,这难题不知怎么被拓跋宏知道了。他心情似乎极好,亲自画了一幅草图,要在畅和园开凿一条弯曲的沟渠,再引宫中碧波池的水,灌入其中,形成流觞曲水。来参加上巳节宫宴的女眷,可以饮酒作诗,也可以另设小席,很是自在。
“过了上巳节,就算是春天了。”拓跋宏抬眼往窗外看去,才发现窗子上仍旧用的是冬天的厚纱。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可以更换春天用的碧影纱了,今年却还没有动静。这些事情向来都是林琅掌管,从来不曾疏忽忘记,只不过最近,林琅很是反常。有几次在御前侍奉,差点把茶水洒进墨砚里。
拓跋宏只当是那几句话说重了,过几天林琅自然会想开了,也不多问。他心裏正想着另外一件事,丢进甘织宫里的草编蚂蚱,有一只被裹在绢帕里丢了出来,绢帕上绣着一个“望”字,约他望日子时相会。
他提笔在纸上胡乱勾画,心裏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捉弄一下那个小丫头,以解心头之恨。等她看见自己的真容、认出自己的身份,看她还敢不敢那么嚣张?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纸上勾出了两道弧线,前端弯弯,尾端又微微上翘,正像那双眸光闪烁的眼睛。
拓跋宏把那张纸随手一揉,就要丢出去,手扬到半空又收回来,把纸张展平,压在一摞书册的最下面。
开凿沟渠、准备上巳节当天用的酒樽、吃食,都需要人手。内六局各自忙得不可开交,都到甘织宫来借人。文澜姑姑还在病中,无心料理这些杂事,冯妙想着这是难得的机会,回明文澜姑姑以后,但凡有来借人的,她都一概答应。甘织宫内一大半的人,都被内六局各自领走了。
房内无人时,冯妙悄悄拉住予星,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我必须离开甘织宫,这是我最后的机会,错过这一次,恐怕这一辈子都再没有机会了。”她留意内六局宫人的对话,知道是太皇太后吩咐,要请鲜卑和汉族世家的未婚小姐参加上巳节。这意味已经很明显,太皇太后要开始给皇上选定大婚对象了。
皇帝第一次选妃,并不是直接册封,而是先从适龄的未婚女子中间,挑选容貌、家世、才学都上佳的女子,送进宫中一处别苑,先由资历颇深的老嬷嬷教导宫廷礼仪,再根据这些女子的表现,确定入宫之后的位分。一般来说,皇帝大婚的皇后,也会从这些女子中挑选。而落选的女子,则有两条出路,一种是嫁给其他的皇室宗亲为妻,另外一种是进入后宫,成为品级颇高的内廷女官。这种方式遴选的女官,并不服侍人,而是制定礼仪、抄录文书,甚至可以参与政事。
无论哪一种结局,只要进入候选范围,从此便可飞黄腾达。对冯妙来说,最理想的自然是成为内廷女官。她跟皇帝只见过几面,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哪里谈得上什么感情?她从小听阿娘讲的,都是举案齐眉、红袖添香这样的闺阁趣事,要她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太皇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并不会特别关照她,要她凭自己的本事出甘织宫。思来想去,她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吸引皇帝的注意,成为候选入宫的良家女子。
予星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手撑着头想了想:“上巳节不是要吟诗吗,你那么喜欢读书,提前作出几首好诗来,肯定能一鸣惊人。”
冯妙轻轻摇头:“这事不能做得太过刻意,皇上也是男子,他也许会对主动的女子感兴趣,却并不会真正放在心上。最好是无意间跟他偶遇,却又惊鸿一瞥、难以忘怀。如果他邀请我同游踏春,我便要拒绝他,让他心中生出求之不得的惋惜,这样才能永远记得我。”
她在男女之事上懵懂无知,说得坦荡大方,毫无忸怩之色。
予星瞪大眼睛:“难怪你总是长不高,吃进去的东西都用来长心眼儿了。费脑子的事你自己来,我只管出力,主意还是你自己想,需要什么东西,我帮你准备就是了。”
“我已经想好了,”冯妙信心满满地微笑,“踏歌原本是一支古曲,现在流传的多半是阳刚的男子舞。阿娘教过我踏歌女子舞,动作十分柔美动人。我还需要些道具来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这就要拜托你姐姐帮忙了。”
当晚,予星就把长长一串单子托人送了出去,第二天就收到凉月的回话,答应帮她们在上巳节之前准备好。
冯妙夜夜在小阁楼里偷偷练习,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这一次,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望日当晚,子时刚过,拓跋宏便依约来到甘织宫外。月色清冷,四下无人。他正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也许那个“望”字,指的并不是望日。目光一转,瞥见地上放着块一模一样的绢帕。
他心口一震,从没有过如此迫不及待的心情,捡起来展开,绢帕内包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翠玉簪子。心头一寸一寸凉了下去,绢帕一角,绣着一行秀丽端正的字迹:“匪我思存。”
折断的簪子代表永恒的告别,“匪我思存”四个字,又清楚地表明了原因。他并不是她心裏的良人,与其纠缠不断,不如早早做个了结,免得行差踏错、难以挽回。
宫墙森冷,冯妙在小阁楼上,刚好可以看见墙外的人影。她相信自己做了最正确的事,那少年能在禁宫中随意出入,又在目睹密室里的情形时落泪,身上必定也带着不能被人知晓的隐秘。可不知为何,看见那少年身影离去,她忽然涌起一股无力感,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流逝而去,再也抓不住了。
崇光宫内,铜铸青云鼎里,焚烧着浓郁的龙涎香。拓跋宏仰面躺倒在榻上,手里攥着半截断簪。
“林琅,”他闭着眼低声叫她,“替朕更衣。”
没人应声,拓跋宏睁开眼,这才注意到,自从刚才进门,林琅就一直没有出现。她此刻不在崇光宫内!
拓跋宏走出主殿,揪住一个值夜的小太监,厉声喝问:“林琅人呢?”
小太监虽然在崇光宫当差,可平日里只能在外殿做些粗活,根本见不着皇上的面。此刻被皇帝揪住衣领,吓得两腿战战发抖:“小、小的没见着林姑娘。”
若是林琅偷偷出去,自然不会叫人看见,质问这些守夜的太监也没有用。拓跋宏松开手,小太监便瘫软在地。
快到午时,林琅才从外面进来。拓跋宏怒不可遏,一块和田玉镇纸,劈手就砸了出去:“连你也不把朕放在眼里!”镇纸正落在林琅脚下,青碧色的碎片四散飞溅。林琅惊得倒退一步,却还是缓缓跪下去,叩首说道:“皇上息怒,林琅今生今世,都不敢背弃皇上。”
她就跪伏在满地碎屑上,手掌、额头都被划出血来,却好像完全不知道疼一样。拓跋宏听她语调悲怆,似乎极力压制着心中情绪,顿时觉得不忍,绕过填金盘龙桌案,拉她起身:“不过说你一句,你脾气倒比朕还大,不爱惜身子也就罢了,好好一张脸也不要了吗?”
林琅低着头不说话,眼圈泛红,像是哭了一整夜,这会儿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拓跋宏低头凑到她面前,看见她嘴角、脖颈上,似乎有些瘀青痕迹,便抬手去轻抚,语气里又带上一丝愠怒:“你父亲竟敢打你?”
“不,不是!”林琅张惶后退,躲开了拓跋宏的手,“是我夜里走路不小心。”
他们两人平常一向举止亲密,拓跋宏的贴身小事,都是林琅一手打理,此时林琅无意的一躲,倒叫他心中生疑,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林琅眼神闪烁不定,不敢跟拓跋宏对视,慌慌张张地说:“奴婢刚从宫外回来,身上……身上不干净,今天先叫外殿的如意服侍皇上吧。”她从拓跋宏面前挣开,捡起几块和田玉镇纸的碎片,从侧门离开主殿。碎玉捏在她手心裏,殷红血珠一滴一滴地滚下来,一路蜿蜒在澄泥金砖地面上。
拓跋宏盯着林琅的背影,面色阴沉。他和北海王拓跋详,小时候都是林琅的母亲带大的,林琅还只有几岁大时,便得太皇太后恩准,跟着母亲在宫中。可是林琅一向只与拓跋宏亲厚,他相信林琅,超过信任任何人。可这一夜过后的失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巳节春宴正式定在三月初三,据说傩仪执事官高清欢,亲自卜定,这是一个难得的吉日,适合宴饮欢聚。北魏皇族还保留很多鲜卑部落的习俗,尤其特别相信占卜祭祀。之前一再推迟皇帝的冠礼,便是因为每逢旬日占卜,都没有吉日。吉日出现,即使只是适合设宴这样的小事,仍旧给平城内的贵胄皇族带来了难得的振奋。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的价格,都跟着水涨船高,因为家中有未婚适龄小姐的名门望族,都收到了宫中的请柬,要参加上巳节春宴。
有凉月、予星帮忙,冯妙已经备好了踏歌女子舞要用的东西。要论繁复精美,自己准备的东西,自然不能跟世家望族精心筹备的饰物相比,她只能多动心思,胜在新颖别致上。
她最珍视的,是一对九尺长的水袖飘带。阿娘教的踏歌女子舞,带有明显的南人特色,曼妙轻灵,需要舞蹈者技艺高超,把水袖甩动得如灵蛇、似轻云。她在水袖间又加了别出心裁的装饰,用两层夹缎镂空裁剪成百蝶穿花图案,又在缝制的花朵中间夹了真的桃花和杏花花瓣。翩翩起舞时,蝴蝶若隐若现,桃花红、杏花白,纷纷飘落。
予星曾经看过一次她的练习,惊讶得嘴都合不拢,好半天才说:“我要是男人,一定像你讲过的那个皇帝一样,用黄金盖房子,把你藏起来。”
冯妙无奈地抚额浅笑:“金屋藏娇,那是汉武帝第一任皇后的事。”说到这裏,想起陈皇后最终还是失幸于帝王,在长门宫幽怨而死,恍然觉得隐隐不祥。
她清楚自己并不在受邀参加之列,能否成功,全在于皇帝一念之间。若是皇帝喜欢,这便是心思灵巧、蕙质可人。可若是皇帝不喜欢,这便成了别有用心,私闯禁苑、行止不端,是可以杖毙的大罪。
三月初一,尚仪局便开始安排,把饮宴要用的东西源源不断地送进畅和园。冯家两个博陵长公主所出的女儿,都要来参加,特别叮嘱了说,最小的滢小姐体弱,要安排远离水面的座席。新任内秘书令李冲的几个女儿也要参加。
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高太妃的娘家高氏,也禀明了太皇太后和皇上,有适龄的女眷要参加。高氏一族,在子息上并不兴旺,只有入了宫的太妃,据说当年请高僧看过,最有宜男的面相,后来果真生下了北海王拓跋详。至于高太妃的弟弟平原郡公,膝下尤其单薄,早年过继了一个同宗的儿子,后来又收养了高清欢,从来没有听说高家还有适龄的未婚小姐。正因如此,高氏在皇帝冠礼的事情上,一直并不热心。
宫人都在私下猜测,这名高家小姐,究竟是什么来历。人还从来没露过面,东西已经送了整整两车进来,预先安放在畅和园里。
高家显然对这凭空出现的女儿极为爱重,坐榻不肯用宫里的,要用自家带的上好清凉玉雕成的,说是触感润泽,可以让人清凉无汗、肌肤滑腻。可是又怕三月间天气凉,坐玉榻会损伤身体,用长绒狐裘缝制成软垫,包裹住坐榻。
至于其他的吃食、器皿,都各有讲究,半点也差不得。喝水要用根雕木碗,去除水里的杂气;喝酒要用白玉酒盏,衬托出酒的香醇味道;喝茶要用素白瓷杯,不能带一点杂色……
尚仪局的宫女,光是准备这位高小姐的用具,就累得快要直不起腰来,私底下都说,就算是请个九天仙女来赴宴,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真到了三月初三这天,人人翘首盼望,都想看上一眼这位神仙一样的高小姐。可等到午时开宴,各家的小姐都来了,唯独这位高小姐没来。只有高清欢向太皇太后和皇上代为解释,说高小姐早起头痛,用丁香花敷额头去痛。没想到丁香花在皮肤上留下了印记,用水粉遮盖不净,要重新匀面上妆过后才肯来。
贵客都已经到齐,自然不可能专门等着一个人。侍宴的宫女,用彩盘托出六十个桃木雕成的中空小盒,依次放进水里。事先开凿的水槽,顺着山势微微起伏,引入其中的水,便自然流淌起来。桃木小盒放进水中,都漂浮在水面上,也顺着水势缓缓漂动。
众人的座位就零星散落在曲水环绕之间,只有冯家小姐怕凉,设了一块素纱屏风在面前。
太皇太后笑吟吟地对拓跋宏说:“今儿是你们年轻人的日子,哀家只是来看看热闹。宏儿,这春宴就由你来主持。”
拓跋宏也笑着起身,先取了桃花春酿,单膝跪地敬给太皇太后,然后才站起来说:“朕也是借花献佛,今天的主意,可都是思政想出来的。他连朕也瞒着,没想到布置得如此别出心裁,孙儿不如干脆让贤,让思政来主持。”
说话间,冯诞已经从座位上起身,也跪在太皇太后面前,捧上自己手里的春酿:“请姑母赏脸,也喝了侄儿敬上的酒,侄儿就算借了胆,敢在姑母和皇上面前献丑了。”
太皇太后听见他油嘴滑舌,忍不住笑了,就着他的手浅浅地尝了半口:“猴崽子,快去吧,要是好就罢了,要是不好,哀家宫里有五寸宽的木板子,让你父亲带回家去,好好整治你一顿。”
冯诞得令起身,便对着所有宾客朗声说话。他指着水中漂浮的桃木小盒说道:“今日都不必拘束,随意想个新鲜主意,博太皇太后和皇上一笑。等会儿酒令传到谁面前,便请派出席上年纪最小的一人来。若是男儿,便喝三杯酒,再从水中取一个小盒,照着裏面的话去做。若是女子,也取一个小盒照做,另外不拘是唱歌、吟诗还是作画,挑自己擅长的表演一样便可。”
参宴的人听了这话,都明白了几分。每处座席上,年纪最小的都是那名未婚配的小姐。这是要藉着酒令,让小姐们在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表现。人人欢欣雀跃,只有冯清满脸不高兴,狠狠瞪了哥哥一眼。她比冯妙小些,却比冯滢大了两岁。就算轮到这一席,出风头的也是冯滢。她怨恨哥哥早想了这个主意,却没有提前叫她知道。
此时,冯妙也已经悄悄出了甘织宫,混在侍宴的宫女里,进了畅和园东面的桃树林。文澜姑姑病着,却也暗地里给她方便,让她能够顺利出宫门。前头各家小姐争奇斗艳,她都毫无兴趣。她要等的是踏歌环节,只要盯准始平王拓跋勰的动作就行了。
她偷眼张望,想顺便看看林琅有没有来,可拓跋宏身边竟然空无一人。正隐隐觉得有些失望,身后忽然传来低低压抑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