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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家的主宅是一栋非常漂亮的法式洋房,呈凹字形,蓝顶白墙,倒斗的屋檐。容氏夫妇带着最小的儿子住二楼,两位最年长的小姐单独住一栋位于花园里的小楼。容家给冯世真安排的房间就在三楼西翼,窗户正对着后院,景色十分好。
管事指派了一个娘姨,让她每日送取冯世真换洗的衣物,打扫房间。
这位陈妈是位标准的大户人家老妈子,热情地帮着冯世真收拾了衣柜,下楼一头钻进了厨房,对正在炒菜的厨娘和几个老妈子道:“确实是落难的小姐,衣箱里都是旧衣服,衣料却挺好的。人也怪精明的,我在屋子里呆了那么久,愣是没有朝我打探半句东家的事,好沉得住气。”
厨娘把起锅的白灼菜心交给帮厨的丫头,擦了擦手,说:“二姨太太回来见着这女先生,可有热闹看了。”
旁边一个来偷吃的听差笑道:“听说孙舅爷看中了开纺纱厂的钱家庶出的小女儿。可钱家听说孙家姑奶奶给咱们家做妾,于是不肯嫁女儿,说起码也得是个平妻。二姨太太就在老爷跟前闹,说要出去住小公馆,算两头大呢。”
陈妈是容太太心腹,当即呸道:“咱们容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一个连儿子都没生的姨太太就妄想着扶正,真是做痴梦!”
厨娘和听差只笑不语。
陈妈提了一罐开水瓶给冯世真送上去,又道:“太太请冯小姐下去吃顿便饭。”
以冯世真的身份,是便不和容家人一起上桌吃饭的。容家这是办个简单的拜师宴,介绍冯世真同家中诸人认识罢了。冯世真换了一身衫裙,重新梳过头,下楼赴宴。
容家那间餐厅安装着落地窗,通透明亮,日光在水晶的吊灯和盆景的绿叶上跳跃闪烁,宽敞的屋内仿佛充盈着一股带着旋律的美妙气息。这里是如此静谧祥和,美好得简直不应该是一个毒枭走私大佬的宅邸。
容太太正搂着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亲热地说着话,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旧式宽袖衫裙的妇人。
容太太见冯世真来了,指着那妇人说:“一早来不及介绍。这是咱们家大姨奶奶王氏,一贯帮我管家。你有什么事,例如吩咐不动下人,只管去找她就是。”
王氏本是容太太的陪嫁。容太太怀孕时,容定坤在外面邂逅了一个书香闺秀,谈起了恋爱。容太太有意把王氏给容定坤做妾,立刻有了身孕,将那追求“唯一真爱”的闺秀给气跑了。王氏随后生了二小姐容芳桦,之后多年不得宠。
后来容太太所出的二少爷夭折,王氏再度走马上任,隔年又生了三少爷。作为大房的心腹,又是姨太太中唯一一个生了儿子的,王氏在容家的地位仅在大太太之后。
王氏笑得十分温和,对冯世真说:“都说冯先生学问极好。芳桦功课不比她大姐好,还需要先生多多费心了。”
冯世真客客气气地回道:“二小姐聪明勤奋,即便没有我教,也定能做出好学问的。”
王氏说:“家里还有个二姨太太孙氏,有孕在身,回娘家安胎去了。过些日子接她回来,你就能见着。二姨太太原本读过两年女中的,平素就爱看书写诗,一定能和冯先生聊得起来。”
冯世真假装什么都听不懂,依旧温和地笑。
容家小少爷刚满六岁,在西童小学读预科,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继承了先烈前辈们的爱国主义精神,前两天在学校里为着一支自来水笔勇揍了英国参赞的儿子,被学校赶回来停课思过。
冯世真看他饿了要先吃桌子上的点心,保姆怕他待会不吃饭,不给他拿,他就冲着保姆拳打脚踢。
“我就要吃!打死你!太太,快让她滚!”
“我的小祖宗,有客在呢,你这闹什么笑话?”容太太急忙把孩子抱住,取了块蛋糕来喂他。
容芳林冷眼看着小弟胡闹,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道:“大哥怎么还不来?云驰哥哥走了吗?没走请过来一起吃饭。”
“正说想来蹭顿饭,芳林妹子就下了帖子了。”
伍云驰朗声笑着,大步走进了餐厅,上前向容太太问好。
容大少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冯世真身上扫过,当她是个立在窗下的花瓶一般。
容太太问他:“你见过冯小姐了?”
冯世真脸上挂着平静的浅笑,望向容嘉上。
容嘉上客气而疏离地朝继母点了点头,“见过了。冯先生好生眼熟,之前我们在哪里见过?”
话音一落,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冯世真和容嘉上的身上。
伍云驰手里捏着一根烟,似笑非笑地靠着个盆景架子站着,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冯世真听到自己的心激烈跳动的声音,一层细细的汗泌了出来。
“你们以前就认识?”大姨太太好似闻到了屎香的狗,摇着尾巴凑了过来,“大少爷才从重庆回上海,都没怎么出门,怎么认识的冯小姐?”
冯世真看到了容大少爷眼中的戏谑,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不慌不忙地笑了起来。
“我倒是没印象呀。大少爷这样琼枝玉树的人物,见过怎么会不记得?我之前一直在女子补习班教书,平日里连男人都没见几个。也许大少爷是去学校找朋友玩,看到我过?”
这下连容大太太都盯着容嘉上打量,“你去过女子学校?对方是哪家的女孩子?你爹可是不准你乱交女朋友的。”
容嘉上凌厉的目光宛如一把光刀,自冯世真脸上扫过。冯世真笑盈盈地和他对视,又憨厚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