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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 靡宝 2343 字 2022-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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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天总是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人头顶。零星的雨点随着西风散落天地,在车窗上划出细细的一道水痕。草木繁茂的容家大宅在这样的天色下愈发显得阴沉而压抑,犹如一座监狱,敞开大门,迎接它无处可去的游子归来。

“大少爷回来啦?”容太太站在楼梯上迎接继子,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你爹打醒来就一直念叨着你。他现在住在西堂,你先过去给他请个安吧。”

阴天,又没有开灯,宅子越发显得阴郁。可容太太满面红光,衣裙光鲜,好似灯泡闪闪发亮,丝毫不像个丈夫重伤瘫痪在床的苦命妻子。

容嘉上淡漠地朝继母点了点头,朝西堂而去。

容嘉上如今已对人事十分熟悉了。女人不会平白无故就这么容光焕发。想必在容定坤昏迷,容嘉上去北平的这大半个月里,有人很好地滋润了容太太,让她摆脱了昔日憔悴的怨妇形象。

想到此,容嘉上就对父亲如今的状态更加好奇了。

他人才刚走进西堂的门,就听楼上传来一声爆喝,餐盘碗碟打翻的清脆声响响彻整栋小楼。

“你想害死我吗?”容定坤在咆哮,“不要以为我现在动不了,我就不是容家的一家之主!”

老妈子逃难一般从卧室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容定坤的咒骂声滔滔不绝,嗓音沙哑难听,就像夜枭的嚎叫一般。

容芳林疲惫无奈的声音响起:“爹,您消消气,医生说让您不要动气的。”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容定坤咆哮着,“不想伺候我就滚!”

“爹……”

“滚——”

容芳林狼狈地走了出来,就见兄长风尘仆仆地站在楼下。兄妹俩四目相接,兄长温柔而饱含着安抚力量的目光穿透了女孩的心。各种委屈涌上心头,容芳林顿时红了眼眶。

“大哥。”容芳林唤了一声,哽咽了。

容嘉上走了上来,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了。我回来了。其他人呢?”

容芳林抹着泪,说:“芳桦精神不好,也不敢让她过来。妈妈不想来,爹又讨厌孙姨娘,于是只有我和王姨娘轮流来伺候他。我……爹醒来后,性情大变。大哥,你要当心。”

他老了。这是容嘉上见到重伤醒来后的父亲的第一个念头。

容定坤坐在大床上,整个人如风干的橙子似的,干枯而憔悴。他的皮肤黯淡无光,松垮垮地挂在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光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深刻。昔日挺拔的身形萎缩了一大圈,背佝偻着,双目深陷,两道法令纹显得那么刻薄又冷酷。他用阴森森的目光盯着归来的长子,像是一只蜘蛛等着猎物落入网中一般。

容嘉上感觉很不自在,所以在距床还有三四步的地方站住了,没有继续上前。

容定坤目光阴森地注视着站在几步之遥的儿子。年轻人英俊而高大,身影挺拔如松,浑身散发着蓬勃灼热的朝气。他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就像一个正努力穿破云层,要照耀大地的太阳。容定坤在儿子的光芒下愈发萎靡瑟缩,像是见不得光的生物。

“你还知道回来?”容定坤的嗓音喑哑粗糙,饱含着怨忿,“怎么?那个女人居然还舍得放了你?”

容嘉上平静地注视着父亲,说:“我和世真已经结束了。”

容定坤讥笑:“没出息的东西。只知道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你居然就这么简单地和杜家解除婚约了?现在整个上海都在笑我们容家是个软脚虾,被戴绿帽子了都不知道反击。”

容嘉上淡漠道:“这是我的婚事,我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这是容家的婚事!你不过是这婚事里一个跑腿的!你有什么资格自己做主?”容定坤咆哮着,整张脸涨得通红,“你简直把你爹我积攒了几十年的老脸都给丢光了!孟绪安都已经杀到了面前,你却只知道一味避让。是那个姓冯的女人让你变得这么懦弱了吗?容家养了那么多杀手,这个时候不用,还要等什么时候?”

“这可有点难办呢。”容嘉上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意,“他们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一个是兄弟家的舅舅。我要杀了自己兄弟,您老醒来后我可怎么交代?”

“你胡说什么?”容定坤咆哮。

容嘉上冷冷道:“爹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孟家大小姐当年给您生了一个儿子,一直养在孟家,行九,今年十七岁。之前在拍卖会上见了一面,虽然孱弱了点,被惯得性子有些娇纵,但是一看脸就知道是我兄弟。爹见了他,肯定很欢喜。”

孟九的事,旁人都不知道。容定坤也下听容嘉上一说,整个人懵了,半晌才浑身哆嗦着道:“你说什么?青芝还给我生了儿子?”

“是呀。”容嘉上有心不提孟九的残疾和疯病,带着恶意笑着,“所以说,比起爹,我确实要软弱些。我还没有心狠手辣倒对自己亲兄弟下毒手的地步。”

“住口!”容定坤挣扎着想起身,可是失去知觉的下半身禁锢住了他。挣扎之中,薄被滑落在地上,露出他绵软无力的双腿。

“孟家有我的儿子?”容定坤反复问,“孟绪安想做什么?他居然瞒了我十八年!”

“还能想做什么?”容嘉上说,“他想杀了你我,把自己的亲外甥扶上容家家主之位呢。我命大,被世真救了。爹你也别那么讨厌世真了。我能站在这里,都是她的功劳。”

“那女人不是孟绪安的探子吗?”容定坤不屑冷笑着,“孟绪安空口无凭,也就是你,被那个冯氏蛊惑了,旁人随便说点什么你都会信。你现在这么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也不配做我容定坤的儿子!从今天起,和孟家有关的事,你都不用插手了。把印还回来,以后专心读书去。”

容嘉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条链子。链子是挂着一个指甲大的小铜印,在屋内的灯光下折射着幽幽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