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了!”赵华安狠狠道,“被算计了!这货抢不得!”
下属们依旧一脸茫然,“赵爷,这货要烫手,赶紧拆了转卖了就是。咱们又不是没有卖过美国货。这货上也没有打编码。”
赵华安闯荡江湖多年的经验发挥了作用,他坚决摇头,道:“这事不对劲!别碰箱子里的货,我们这就下船。快!”
赵华安一边说着,连退数步,转头朝舷梯走。就在这时,码头的楼房上传出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划破长空,砰地击中了敞开的弹药箱。
这一瞬被拉长。赵华安转头一望,随即纵身一跃,朝船下跳去。而那些反应迟了一步的手下却并没有这么幸运。被击中的炸弹轰然爆炸,接二连三,摧枯拉朽。船如被一双巨手一把撕裂。碎屑四溅,火光冲天,转眼就吞噬了一切。
巨大的将整个码头都惊动了的爆炸掀起强劲的气浪,将附近的船全都冲得东倒西歪,不住碰撞。货箱纷纷掉落进水中,砸出巨大的水花。码头一大片的窗玻璃齐齐应声碎裂,那无形的气浪甚至掀起了一大片屋顶,瓦砾纷飞。
十来箱的弹药,足足炸了一分多钟才炸完。残破的船燃着熊熊火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斜着沉入水中。
住附近的居民被爆炸惊醒自好梦中惊醒,裹着棉衣,趿着鞋子,纷纷朝这边围了过来。每张面孔都写满了惶恐茫然,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注意到,旁边一艘船下漆黑的水里,一个浑身透湿的中年男人狼狈地爬了上来,捂着鲜血淋淋的胳膊,脚步踉跄,趁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天空一片将将开始放明的深蓝,东边海平面上,隐隐波光如一条条细细的白练。
码头的爆炸让不少人误会是打仗,携妻带子匆匆离家躲避。巡捕房和灭火队接到报告赶赴而来,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华安浑身透湿,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爆炸这么剧烈,那么大一艘驳船都炸沉了,他带来的那群手下估计是没有了活路。他倒是因为反应最快跳了水,逃过一劫,却还是被飞溅的碎片划伤了胳膊。
赵华安沿着房屋的阴影前行,躲过了警察的搜寻走到了街上。偏偏时间尚早,黄包车们还没有出来揽客。赵华安不得不裹着湿答答的衣服步行。他抱着受伤的胳膊,狼狈如落水狗。
他如今也拿不准究竟是什么人算计他,毕竟他的仇人实在太多了。只是能把此事策划如此缜密之人,一定还留有后手。于是他也不敢联系任何一个手下,生怕泄露了行踪,只打算先回家看看。
走到赵公馆所在的路口时,附近的教堂正在敲晨钟,是早上六点了。
天色已半亮,路上也有了些行人。赵华安缩头缩脑地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轰隆汽车声。他下意识避让到了路边,就见两辆满载着士兵的车气势汹汹地从身边开过,竟然直奔赵府而去。
不会吧?
赵华安脑子一片空白,片刻后回过神,摸着墙角跟过去。
那两辆军车急刹车停在了赵公馆门前,从上面跳下来数十名真枪实弹的士兵,几下就砸开了赵府的大门,冲了进去。
赵府几个小时前才闹过,管事带着几个听差还守在大宅里等着赵华安回来,却没想等到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
“你们是哪里来的?这里可是德生公司董事长赵老板的公馆,你们是想干什么?快,打电话找巡捕房,说有人来抢劫!”
为首的军官一枪就把电话机打烂了,傲慢冷笑:“找的就是你们赵老板。他两个时辰前带人炸了政府军的军火,我们特来抓人,查抄府邸的。给我动手!”
士兵们一拥而上,抓人的抓人,抄家的抄家,任凭管事叫破了喉咙,都不再多说半个字废话。
赵府上下十来个妻儿老小本好梦正酣,冷不丁被一群持枪的士兵从床上拽了下来,被驱赶着关进了书房里。赵府里所有东西全部都被士兵们搜刮了一遍,值钱的流水一般搬上了车,不值钱的全都随手打砸了。
赵华安的两个成年的儿子都在云南,家中全是一群妇孺幼子,此刻只一个劲哭闹哀嚎,竟然没有一人能出来主事。那些士兵也丝毫不怜香惜玉,把东西搬完了,竟然还要把赵家人赶出去。
“你们家老爷犯法,炸毁了价值百万的政府财产,你们家这块地皮房子如今都已归公。”带队的军官冷声道,“准你们各自带些常用的东西,这就搬出去吧。”
家中值钱的东西都被抄了个干净,赵家人此刻又能有什么可拿的?众人被士兵押着回了房间,都只匆匆捡了几件衣服,然后就被赶出了赵府大门。
“若你们家老爷回来找你们,一定要报告给巡捕房。他现在可是首要犯人,抓到了有赏。”军官丢下一句话,带着满载的军车着绝尘而去。赵府多了铁将军和一对封条看门。
赵家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外,被冷风吹得骨缝生寒,这才回过神来,登时哭得东倒西歪。赵家下人们却是早就趁乱各自卷着包裹跑走了。唯一忠心的管事还被那群士兵带走了,说要审问。
看热闹的邻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却没有一个上来慰问相助的。
赵家搬到此处也不过半年,家风糜烂,行事庸俗,邻居都不爱和他们来往。如今看他们家倒霉被抄,同情者有,却是还没有同情到接纳他们回自己家歇脚的。
好在有个邻家的太太提醒道:“你们家老爷不是在外面有小公馆吗?既然是你们老爷置办的,也算你们自家,可以去投靠呀。”
赵家人一听有道理,三个妾也早就不爽那两个外室哄着老爷把值钱东西都往小公馆里搬,正好趁此机会上门搜刮一番。
于是赵家娘子军重燃斗志,派了两个半大的男孩去城里各处联络赵华安的属下和旧友,女人们则浩浩荡荡地朝小公馆开去。
远处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赵华安阴沉着脸看着妻儿老小哭泣呐喊,脚步在原地挪了又挪,却没有上前,而是步步后退,终于转身飞快走掉了。
家里那些值钱的东西被抄了不碍事,可是那些公文资料和他的私印却是落到了军方手中。他没了印信,想联络手下都不便。
赵华安也不知道怎么就炸了政府军的船。政府军的船怎么会那么普通,又才只有那么几个人把守?
他越发觉得这是个惊天大圈套,而自己或许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踏了进去。
而赵家如今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做生意的罢了,别说是暴发新贵,就算真的富可敌国,对上了真的国家,也如蜉蚍撼树,轻易就能被一指摁死。
政府说他炸了军火,那他再无辜,他也只能把这罪名认下来。更何况他如今根本苦无证据洗刷清白!
赵华安一边快走着,一边飞快地想着对策。
家是没法回了,小公馆也不能去。他有自知之明,只要他一露面,那些女人恐怕各个都会争先恐后举报他。心腹属下昨日已折损了大半,剩下的要是没有被抓走,也一时不可信。他不如先忍气吞声,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联系在云南的两个儿子。横竖他还有产业,舍了上海的盘子,等回了昆明之后再徐徐图之。
赵华安半夜出门,身上连个铜板都没有带,唯一值钱的枪也都掉在水里了。他饥寒交迫,衣服湿透,左臂伤口足有三寸多长,深可见骨,不处理不行。想他混江湖数十年,就算少年出来闯荡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刻一般狼狈。
赵华安前思后想,去了容公馆。
天色已大亮,春光明媚。容家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廊下,准备送两位小姐去学校。容太太穿着一条居家的紫色绣花旗袍,裹着开司米围巾,送女儿出来。
赵华安站在容家大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眺望着容太太风韵犹存的背影,五感杂陈地叹了一声,寻思着怎么将她叫出来。容太太自从知道了丈夫和赵华安的真面目后,就和赵华安断绝了关系,如今也不知是否还念旧情肯接济他。
赵华安犹豫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声。
那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熟悉,虽然一时辨认不出来,却能让他本能地戒备惧怕。
他猛地转过头,却被一个黑麻袋当头套住,紧接着一个闷棍将他敲晕。
容嘉上抄着手从门房里走出来,看着赵华安被人搬进了车后备箱里,和孟绪安的手下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世真果真猜中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赵华安会来找容太太求助,他们只需守株待兔。#####(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