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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历四月的早春,正是天气回暖,百花开始陆续绽放的时节。消沉了一整个秋冬的容府终于缓了过来,重获了阳光雨露的眷顾。被滋润过的庭院重现勃勃生机,枝叶舒展,花朵争阳,处处都散发着甜暖而湿润的春的气息。
冯世真去年初来容府的时候,就想过这院子入春后应当十分繁茂绚丽,今日一路走来,果真和自己估计的差别不大。就是府中的佣人几乎全部都换了一批,到处都是新面孔。小丫鬟见英俊的大少爷对这个陌生女客温柔体贴,不免多看了两眼,又被管事的老妈子训斥了一番。
“你家里佣人好像少了很多。”冯世真说。
“穷了,养不起那么多闲人了。”容嘉上笑嘻嘻道。
冯世真嗔了他一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容家留下来的房地产和进出口公司还日进斗金呢。穷谁也穷不到容嘉上头上。
“真的穷了。”容嘉上正色道,“我打算把容府卖了,搬去小一点的宅子里。先前在愚园路上看中了一栋洋房觉得不错,却是因为靠孟家太近了,没要。”
“有必要搬吗?”冯世真问,“你弟弟妹妹可不少。”
“非也。”容嘉上算给她听,“芳桦再过几天就嫁人了。婚礼后,太太就要搬走——她要和爹分居。王姨娘要跟着太太走,三弟自然跟着她。芳林住校,那家里就剩我、爹、孙姨娘和两个妹妹。这么大个院子,主楼十来个房间,空着养耗子呢?”
冯世真听完了有些感概,“去年我来你们家时,大宅子里满满都是人,觉得你们容家人丁真兴旺,直怪老天爷不长眼。现在一眨眼,就要人去楼空了。”
“可见老天爷是长眼的。”容嘉上笑着搂着她,缓步穿过紫藤花道,朝西堂走去。
紫藤花正开得热闹,如紫云一般沉甸甸地挂在枝头,一串串花束垂得颇低,都和人一样高了。落英纷飞,暗香扑鼻。冯世真和容嘉上一路拂花而过,头上身上沾了无数花朵。
冯世真抬手自容嘉上肩头拈了一朵落花,笑道:“这是去年没有的景呢。别的不说,你们家这院子,是真的好。”
“没有你好。”容嘉上清冷黑眸里荡漾着春光,趁着四下无人,把冯世真按在廊柱上,抬起她的下巴咬住她的唇。
两人一直聚少离多,压抑的热情一触即发,唇碰在一起,就有电流贯注进天灵盖里。冯世真抬手拽着容嘉上的领口,婉转地回吻着,唇舌纠缠。容嘉上激动地抱紧了她,扣着她的后脑,像要吃了她似的吻着。冯世真脸颊飞速红了,睫毛颤得像是风中的蝶翼。
好半晌,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容嘉上还不知餍足,抱着冯世真把她压在柱子上,像一只狗似的闻着她颈项间的芬芳,啄吻轻咬着那里细嫩敏感的肌肤,手上也越发不规矩。
冯世真在他臂弯里不住打颤,呼吸凌乱,膝盖一阵阵发软。最后却还是狠心把容嘉上推开了,红着脸瞪他,“你正经点!”
“我怎么不正经了?”容嘉上作委屈样,“你也把我的嘴咬肿了呢。”
冯世真恼羞地在他脚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扭头继续朝西堂走。容嘉上吹着口哨,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一路上摘花折枝不消停,像个皮猴似的。
等到了西堂门口,容嘉上沉默了下来。冯世真却依旧从容自若,甚至还朝为她开门的保镖笑着点头致意,优雅淡定地走了进去。
容定坤坐在轮椅里,正在西堂的客厅里等着冯世真。他今日刻意收拾了一番,理过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朝后梳着,打着发油。只是数月不见,曾经只是两鬓染霜的头发已全部花白。不论脸绷得再紧,松弛的皮肉还是层层垂着,像是个蜡像人不小心遇了明火,自脸颊开始融化了一般。他还胖了许多,塞在轮椅里,挤得肚子上的肉圆圆地鼓出来,像是个灌了水的气球。
而冯世真穿着明媚娇嫩的鹅黄印花旗袍,卷发俏丽妩媚,才被吻滋润过的唇红润饱满,脸颊飞着桃色,双目如盈盈春水,整个人亭亭玉立、青春秀致,散发着蓬勃清新的朝气。
她站在容定坤面前,将他衬托得越发苍老、臃肿、疲惫、腐朽……
容定坤眯着眼,厌恶地将脸皱了一下,目光凶狠而充满了嫉妒和怨恨。
冯世真却是坦然淡漠,端庄地站着,朝容定坤矜持地点了点头。
“秦老板。”她说,“好久不见。”
容定坤的脸皮狠狠的抽动着,赘肉一层层颤抖,像是公鸡抖着鸡冠。
容嘉上则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了脚,点着烟抽了起来。
容定坤不请客人坐,冯世真自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一张单人沙发里,斜对着容定坤。
“听嘉上说,秦老板想和我见一面,我也确实有些事想和你谈一谈。”冯世真说,“我们俩斗了大半年了,秦老板还有哪里不明白的,现在也可以问我。”
“阿和……”容定坤嗓音沙哑地开了口,“你安葬了?”
“是的。”冯世真说,“我已经将家父的遗骨火化,和家母的骨灰一起安葬了。对了,不知道嘉上告诉你了没,我还找到了弟弟了。他还活着。赵华安将他送给手下养大了。”
容定坤还不知道这个事,不过也不太惊讶。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又问:“赵华安,你是怎么处置的?”
“断了一臂,用了点药,丢了。”冯世真简短道。
容定坤脸颊的肉又抖了抖,重新打量这个年轻的女人,“你没杀他?”
冯世真哧地笑,“死了就没趣了。”
容定坤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这下轮到冯世真问话了,可她忽然觉得没什么好问的。秦水根所做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了,她也不想知道他是否后悔,有什么苦衷,或者当初动手前是否犹豫过。就因为他一己之私,容家满门几乎死绝。而他现在哪怕残废了,至少也被人好吃好喝地养着,儿女依旧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所以冯世真没有什么疑问,她只有要求。
“我希望秦老板自己能去警察局自首。”冯世真嗓音清朗,字字清晰,“我希望你能对民众公布当年容家一事,当众忏悔和道歉。”
容定坤猛地睁开眼,恶狠狠地瞪着她,脸上涨红。
“你想什么?”
“秦老板听到了的。”冯世真尖刻道,“要不,我写下来,方便你随时看?”
容定坤深吸一口气,断然拒绝道:“不可能!我可以给你钱!你想要多少?”
“多少钱能买亲人的命?”冯世真漠然笑着反问。这话当初容嘉上也说过。
容定坤到底有点慌了,“嘉上对你不够好?他简直就成了你的一条狗!芳林她们也听你的话。连孙氏提起你都为你说好话。你忍心看她们背负骂名,在这社会上无立足之地?”
“不忍心。”冯世真耸了一下肩,“但是这又不是我的错。”
冯世真一脸无所谓的冷酷,而旁边的容嘉上自顾抽烟发呆,摆明了不会参与这场对话。容定坤发觉自己孤身无援,焦躁愠怒起来。
“我可以把容家的家产全部给你。”容定坤忍耐着说,“公司,这座园子,都给你。要是嘉上不败家,南边的园子也都能给你,这就不怪我了。”
冯世真越发觉得好笑,“秦老板,要是有人灭了你满门,再给你一份家产,你就会作罢?”
容定坤一时皱着眉没说话,可看脸色居然还真的不是愧疚!他居然真的觉得此事可行,他是真的会拿了钱财就抹净了灭门之仇的。
冯世真一时间特别替容嘉上难过。有这么一个亲爹,真是不知道几辈子不修才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