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诈死偷生(1 / 2)

流年明媚·相思谋 桩桩 4689 字 3个月前

(一)

星子湖畔宅院中,沈笑菲裹着白狐大麾捧着手炉坐在廊下赏雪。

院子里一株腊梅开得蓬蓬勃勃。廊下小火炉烧得一锅雪水翻腾,珍珠般的水泡沽噜噜成串泛上水面,隐隐透出泌寒芬芳来。

嫣然提着水洗壶,不满的嘀咕道:“小姐让我收集梅花雪沏茶,这一早上好不容易才收集了一壶,却要泡给那个臭老头喝,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

笑菲眨巴着眼笑道:“全城戒严,咱们占了他的房子,给他点好处咱们不吃亏。”

这处宅院正是有地道通往太子府的那座宅院。高熙进宫之后,对岸的太子府也搬空了。老何一人还留在宅院里。笑菲觉得全城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此。在高睿谋逆的前夜携了嫣然悄悄逃离相府在附近躲着。

衞子浩放走高睿之后返回宅院,擒住了老何,笑菲主仆二人便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

中蛊毒之事笑菲谁也没说。她心裏明白,高睿逃走必起兵争夺帝位。她是不可能等到高睿活着给她解药的。明年秋天,蛊毒就会发作。她好不容易藉着城乱跑出相府,那个爹她不想理会,宣景帝要用他还是罢黜他都与她无关。不到一年的时间,能逍遥于江湖也不错。世间擅蛊者多居南蛮,也许她可以去一趟碰碰运气。

嫣然叹了口气说:“小姐,嫣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去救定北王一命。这是谋逆的大罪啊!其实不需我出手,定北王的护衞先我一步早救了他走。现在小姐只需告诉杜公子,他爹是你救下的。以杜家今日的功劳权势,小姐还有什么心愿满足不了?”

黑衣人是嫣然,她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到高睿被救走。嫣然这时才有机会问笑菲。

“他恨我又如何,不恨又如何?嫣然,难道要你家小姐巴巴的上门去澄清?咱们好不容易离开相府,趁着京城大乱,最好让我爹以为我死了的好。茶给我,我亲自送去。咱们能躲过盘查没准儿就靠他了。”笑菲没有告诉嫣然原因,起身端起茶,走进前院的一间厢房中。

嫣然叹了口气,小姐就是心思重。她有些黯然的想,小姐还是信不过她吗?

老何没有武功,他是杜成峰当年招揽修地道的巧匠之一。他当年被契丹侵犯边境时掳走,是杜成峰救了他。他的家人都死了,老何便跟在杜成峰军中当了个马倌。杜成峰认为,一个有武功的老人容易被人发现端倪。老何无倚无靠,熟知地道且无武功,让他做宅院的看门人最合适。所以,衞子浩折回后轻易的擒住了不会武功的老何。

笑菲亲自送茶饭给老何。嫣然不满她侍候老何,笑菲却想从老何嘴裏多听一些杜昕言的消息。老何对她也颇为好奇,不知道她是衞子浩的什么人。

“老何,衞子浩本来说懒得锁你在厢房,给你服下毒,走时给你解药就行了。不过,我却认为您拼着中毒身亡也会去告发我们,所以,只好委屈我每天送茶送吃的给你了。”笑菲坐下倒了杯茶,笑咪|咪的看着老何。

老何哼了声,暗骂了无数声臭丫头。衞子浩突然出手让他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想到杜昕言的好友会对他出手。那日召集众人在庭院聚集时就有衞子浩。他应该是忠于宣景帝与杜昕言的人,难道眼前这个鬼精灵的丫头是皇上与公子要找的人?她会是谁呢?老何脱口而出:“丁姑娘,你其实不用怕。你爹谋逆你并不知情,皇上和公子一定不会责罚你的。”

沈笑菲暗中笑破了肚皮,她真佩服老何的想象力,干脆让他误会好了。她轻咬着唇眼圈儿都红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爹和定北王谋反,还知道我是定北王妃。我怕皇上会杀了我。唉,我也不想去找高睿。我娘已经出了城,我要去找她。再找个安宁的小山村侍奉她老人家。衞子浩救我藏着我已经犯了重罪,老何,我不想伤害你。你让我和嫣然在这裏躲上几日,等城门开了我们就走!”

说着竟真委屈地落下泪来。

老何想起丁杜两家的交情不甚唏嘘。眼前的沈笑菲娇小瘦弱,肌肤素白,两眼微微泛红,一滴泪在睫毛上颤了颤簌的落下,看得老何心疼。把笑菲认成了丁浅荷后老何变亲切了许多,他低声劝道:“丁姑娘,你不用担心。老早以前我就听老杜大人提过,你和公子青梅竹马。公子何许人物?这么些年除了你,从来没见过他对别的女子上过心。他心裏只在意你一人,他绝对不会杀了你的。你爹是你爹,你是你,皇上与公子是什么情份?看在公子金面,皇上也不会为难你的。”

他好心的劝说刺得笑菲难受,她摇头苦笑:“老何,你不明白的。我爹谋逆他会杀了他,我怎么还能……”说着掩面奔出房外。

出了房门回到内院,笑菲狠狠一脚踢在梅树上。树身颤抖,兜头兜脸落了她一身的雪。惊得嫣然站起身呆呆的看着她。

“丁浅荷,我放过你……我凭什么要救你!杜昕言,你给我记好了,记好了!”她说着,眼泪涮的泄了一脸。

服了蛊毒还不忘以琴声召来衞子浩,当高睿的面冒险在红叶上掐出信息,让衞子浩偷偷联络成敛暗中救下杜成峰。她不顾性命设计高睿,衞子浩去晚一步,自己就和高睿同归于尽了。她怎么做出这么多蠢事?

她不是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她不是为了私利连家国都敢出卖的人么?她不是连父亲都可以出卖的狠毒么?到最后却还是蠢得弃了性命!笑菲蹲在梅树前哭得嘶心裂肺。

嫣然不知所措的蹲下陪她,笑菲往她肩上一靠,边哭边咬着牙说:“嫣然,我中了高睿的蛊毒,我想活,不想早死。我知道这是谋逆重罪还是拿盟约逼着衞子浩出手救他。也许外面已经在缉捕我了,等救避过风头咱们就走。我再也不要再见到京城里的任何人!”

蛊毒?嫣然骇了一跳,见笑菲哭得伤心,一种心疼油然而生。她五年前入相府,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沈相的变态绮念,笑菲的心事她了若指掌。她猛然明白笑菲为什么要她出手去救高睿。嫣然倒吸口凉气,好在当时高睿被下属救走,否则,若她犹豫半分,小姐的命就保不住了。

她心酸后怕,跟着笑菲一起落下泪来。

衞子浩提着东西悄悄翻入宅院,看到主仆二人在梅树下抱头痛哭也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笑菲抹去泪不肯让他看到哭红的眼睛,咬着唇问:“丁家母女可安全?”

衞子浩笑道:“安全。今天才第三天,城门还查得严。高睿脱逃前大呼让你出手救他,小杜为此下了海捕文书,全城通缉你。”

他的目光似有似无的从嫣然脸上飘过。那种迷雾只有昙月派的人才会使,衞子浩怀疑他看到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嫣然。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衞子浩下意识的觉得,沈笑菲还有事瞒着他。

高熙与高睿争太子位。为得朝中大臣相助,两人都欲拉拢沈相。沈相立场中立,衞子浩却觉得只要找到沈相弱点就可以拉拢他。于是在五年前遣嫣然入府当了沈笑菲的侍女。

嫣然在两年中传出的消息令他震惊。写《十锦策》的人是沈相十三岁的女儿笑菲,清流中颇有名声的相爷居然变态的爱上自己的女儿。衞子浩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只告诉笑菲两点。她不可能向世人揭露自己父亲的变态畸恋。她想要脱离父亲必找位高权重者相助。而两位皇子都不是良盟。

笑菲在得知他的身份后笑着与他结盟,提了两个条件。要嫣然对她效忠,成为她的护衞。事成之后由昙月派安排她成功脱身,得到自由。

听到杜昕言全城缉捕自己,笑菲有些黯然。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为什么要难过?她展颜笑道:“等他知道父亲没死,就不会这样恨我了。我若是要救高睿,我何必出卖他呢?”

衞子浩暗道,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笑菲道:“既然如此,小姐为新皇登基立下汗马功劳,何苦还要躲着小杜?”

“当然是不想再回相府了。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为高睿出谋划策三年,最后出卖他。衞子浩,你以昙月派教主之名与我定盟,该你实践诺言了。”

笑菲睁着蓝天一样纯净的眼眸看着衞子浩,仿佛救高睿一事真的与她无关。

“沈小姐,真的只有诈死隐姓埋名这一条路吗?江湖险恶,危机重重,你不过一个弱质女流,何不留在京城安享富贵?以你立下的功劳,相信相府再也困不住你!”

笑菲望着天微笑,她不想让杜家报恩。她不想再回到相府见到让她恶心的父亲。活不到一年的日子,她凭什么要委屈自己?

“你难道信不过嫣然的武艺和才能?无双在府中两年多,也没有发现嫣然会武。有嫣然在身边,我不担心。”

嫣然抿嘴一笑,她在府中装成个憨笨的丫头,连无双也瞒了去,这份忍耐比她的功夫还好。无双虽是衞子浩的亲妹妹,也不知晓她也是昙月派护衞。嫣然笑道:“教主,你要我进相府收集情报,我已经做到。嫣然也对小姐效忠,从此和昙月派没了关系。如今小姐去哪儿,嫣然定护她到底。”

衞子浩眼神中一点寒芒闪过,随即消失。他呵呵笑道:“既然小姐心意已定,子浩便去安排小姐诈死一事。”

他转身欲走时,听到笑菲淡淡的说道:“衞教主,还有一事,笑菲想与你说明。”

他回过身,笑菲看似单纯无辜的脸上浮起一丝算计。

(二)

雪簌簌的落下,她弹开肩上的浮雪轻轻笑了:“还记得我给你杜昕言的令牌调江南监察院暗使杀尽的那窝水寇么?你以为是让我取得高睿信任的一步棋?你错了,我早与契丹王有勾结,江南贡米案一石二鸟,不见踪影的粮食没有卖掉,而是由这窝水寇送给了契丹!万一高睿赢了,契丹就是我的最后一张牌。你说,杜昕言与皇上知道是你拿着杜昕言的令牌杀了江南水寇,你说他们会如何处置你?天大的功劳都会因为与契丹勾结变成死罪!”

衞子浩身体一颤。深悔当日杀水寇时没有留个活口问明白。他只当水寇凶恶,本来该杀。当是让沈笑菲取得高睿信任的棋,没想到沈笑菲在借刀杀人灭口。

笑菲眸光一转,浅浅的笑容浮现:“衞教主胸怀大志,笑菲不能指责。笑菲所求只不过诈死埋名,远走高飞罢了。”

她难道看出他的心思?衞子浩盯着笑菲猛然醒觉,眼前这个柔弱女子是写出《十锦策》这种定国安邦锦绣文的人。她怎么可能不为自己设后路?他沉默半刻后哈哈大笑道:“昙月派定下血盟后不死不休。子浩当初要求小姐以相府千金之尊接近高睿替我做间者,是搭上了小姐性命的危险之举。小姐做到了约定之事,子浩也当履约!从此咱们两清!”

等他走后,嫣然才出声问道:“小姐信不过他?教主不会毁掉昙月派的百年声誉。”

“嫣然,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野心。你还记得耶律从飞么?当时我送他出京城时,我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欲望。定北王必起兵造反,契丹一定会借机入侵。朝廷内忧外患之时一定会想办法和契丹达成合议。我担心的是,如果耶律从飞要人,衞子浩为了他的野心,少不得将我交出去。所以,离了京城,咱们一定要避开昙月派的耳目。”笑菲回望嫣然,轻叹了口气道:“嫣然,如果我所料不差,衞子浩一定不会甘心当一个为他人训练护衞的教主。”

嫣然大骇:“你是说他会出卖昙月派?”

“他会把昙月派变成皇上的昙月派!只为皇上训练护衞。”笑菲长叹。

嫣然想了想笑道:“我已经不用听令于他,嫣然只是小姐的护衞,管不了哪些了。只是嫣然不明白,以小姐的功劳,以救命恩人出现在杜公子面前又有什么不可以?小姐对他已是相思刻骨,如他感恩,自当娶了小姐从此摆脱老爷……”

“别说了!那禽兽每每趁人不在竟对亲生女儿动手动脚行不轨之举,我恨不得杀了他。只要一想到要在人前装出孝顺的模样忍气吞声叫他父亲我就恶心!”笑菲厉声喝止了嫣然,却掩饰不住伤心。若非这样的父亲,她又何苦卷进风波。

她眼里浮起水雾,拉着嫣然的手低声说,“我知道你想替我杀了他,但是他毕竟是我父亲,我可以弃他恨他,却不能背负手刃亲父之罪。你伴了我五年,咱们情同姐妹。如今我既得自由便想出去走走看看这花花江山。你虽然对我效忠,可是你若不想留在我身边,我并不勉强于你。”

嫣然卟的跪下,眼中泪光闪动:“嫣然也是孤儿一个,十三岁来到小姐身边,已将小姐当成唯一的亲人,嫣然绝不弃小姐而去。”

笑菲仰天笑了:“好,好!我沈笑菲终不是独自一人了!”

京城悦来酒家。

京城大乱,又是国丧。京城酒肆几乎全关门歇业。

掌柜住的后院厢房中坐着两个人。

粗眉大眼,气宇轩昂的是衞子浩。另一人却是瘦长脸,相貌清秀的谢林。

衞子浩手摊开,露出一方玉牌。

玉牌上刻着云层如涛,新月隐现,正是昙月派教主的信物。

谢林验过之后默默的单膝下跪:“得见教主,谢林很为难。”

“昙月派百年来都为他人做嫁人裳。培养出的护衞对人效忠后,从此就与昙月派再无关系。我知道杜昕言下令格杀我,所以你为难。我不怪你,起来吧。”衞子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林站起身,望着衞子浩说:“身为昙月派的护衞还须记住一点。除对自己尽忠的主子外,教主可让护衞做一件事。教主找到我,想让我做什么?”

衞子浩笑了:“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确认沈笑菲与她的婢女嫣然身亡。这件事由你来做,杜昕言绝不会生疑。”

“是!”

谢林没有问为什么,做完这件事,他就与昙月派没有关系,除非他违背教规背叛杜昕言。

衞子浩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欲走,突听到谢林说:“沈小姐点明定北王,要我在公子买下的小院中守护她,是教主告诉沈小姐我是杜公子的护衞?”

“她要走,你留在府外守着不方便。呆在那棵树上,就看不见花园的另外一角,方便接她离开。城乱那日我有要事在身,没办法分身与你联系,接她的人不是你的对手。”

谢林目中精光一闪:“若是当日被我发现她要逃呢?”

衞子浩淡淡的回答:“不是对手不等于杀不了你。”

谢林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