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伴读(1 / 2)

西六宫主体建筑坐北朝南,穿过高大的殿宇。来到西南角,这儿是三处小院,重楼复道,总称“城曲堂”。前有月台,宽敞明亮,后有小院,幽雅清秀,隔山石树后又建书楼一座;其南亦有一院,为不规则形状,西南角设假山,又置花木,间置湖石,显得幽曲有趣。

“姑娘,这就是城曲堂,是万岁特意赏给咸宁公主读书用的!”湘汀代为介绍。

“那公主不在这儿住吗?”若微愣愣地问道。

“咸宁公主是徐皇后诞育的,自然娇贵,如今皇后故去,陛下特意令王贵妃代为抚育,晚间就住在她的宫中!”湘汀用手抬起低垂的柳条,娓娓道来。

“啊,那太可惜了,我看这处院子比东宫、西宫那些殿宇都要好呢!”若微满是遗憾,嘟囔着。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爽朗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若微驻足定睛一看,开口的正是站在书楼上凭栏低头观望的一位宫妆美人。

她身穿红色烟纹碧霞罗,白色散花如意裙,鬓发如雾,燕尾垂于胸前,斜叉白玉兰翡翠簪子,脸色娇艳眉似春|水。

好一位美丽绝伦大明公主,若微在心中暗叹。

“奴婢参见咸宁公主!”湘汀给若微递了个眼神,立即跪拜。

而若微仍仰着头愣愣地望着咸宁,忽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也学着湘汀的样子:“若微参见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看着那小丫头灵动的眼睛转来转去,不知她想些什么,心中正是好生奇怪,想开口相问,又觉得这样楼上楼下的答话有些不便,随冲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进内堂回话。

室内厅堂敞丽,装饰精美,四扇雕花木门将书房与客厅“隔离”,方正平直的书桌,展现落落大方的风骨;镂空木屏风亦典雅清秀,几竿翠竹掩映其后,虚灵典雅,四周八角形的玻璃宫灯使这原本寂静充满雅韵的殿宇,更添瑰丽轻灵之感。

“喜欢这裏?”咸宁公主对着这个小自己很多的女孩充满了兴趣,好端端的父皇怎么会突然给自己找来伴读,而且偏偏还是这样一个稚龄女孩儿。

若微点了点头。

满心的疑问在此时都化作好奇和好感,这个女孩灵动的眼神,甜美的笑容,丝毫不见做作羞涩,比其往日见到的宫眷和官家千金,要让人舒服的多,所以不由有意逗她:“这裏好虽好,就是太过寂静了,夜晚来临,风声鹤唳,窗子上仿佛鬼影闪过,着实吓人,若是让你独居在此,你可害怕?”

若微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先是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鬼神之说古往今来众说纷纭,若微觉得,心自清静即无所惧,‘月照云雾散,心清除外因’,我是个小孩子,每天不过吃饭、睡觉、看书、玩耍,没有害人之心,也自然不会有谁来招惹我。”

“呵呵!”咸宁公主嫣然一笑:“看你小小年纪,倒有几分胆色,你且说说你在家时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看书、写字、画画。”若微抬眼看了一下在立于室内的几位宫女,眼睛四下张望着,嘴中继续说着:“被娘押着弹琵琶、被紫烟盯着做女工,还有,有时会拉着继宗偷偷跑出去玩儿。”

“姑娘!”湘汀忍不住出言制止,哪知公主正听的有趣,反而一挥手:“你们都下去侍候。”

“是!”不仅湘汀,连着那几位都宫女都福礼退到楼下侍候。

“被娘押着?被紫烟盯着?紫烟是谁?继宗又是谁?”咸宁公主听她说的有趣,不由问出心中所疑。

“嗯?”若微这才自知言之有差,吐了一下舌头,有几分忐忐地悄声问道:“公主殿下,若微是不是逾礼了?”

“无妨,在这书楼之上,不管那些规矩,你只说来,我听的仿佛有趣的很。”公主随即拿过桌上的一碟果子,递给若微。

若微以笑相谢,也不推辞,边吃边说:“我娘希望把我培养成十全才女,所以日日紧逼,丝毫不放松,而紫烟是我娘派来的监工,天天盯着我绣花针织,继宗是我兄长,但凡我稍稍得闲,就会央求他带我溜出去玩。”

“想不到,宫城之外的女孩儿家也是如此,要学这许多技艺,不管爱与不爱,都要苦苦研习。”咸宁公主不由叹息连连:“我还道只是生在帝王之家才有这许多的无奈,没想到你也如此!”

“咦?”若微看着公主:“我也没有想到,本想着公主是金枝玉叶,定是想学就学,任性而为,没想到也要学这些技艺吗?”

咸宁公主笑了:“当然要学,父皇母妃督促我们很是严格,不然你以为如何?”

“啊,我们民间女子学这些,不过是为了日后嫁个好夫君,可是身为公主,天之骄女,即使什么都不学,天下男儿也会趋之若骛的。”若微撑着小脸,呆呆地思量着,不经意间竟然把心中所想全数说了出来。

咸宁公主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见她粉面娇颜,一派天真纯净之态,不由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捏:“你呀,你还这么小,竟会有这样的念头。真真好笑。”

两人虽然隔了五六岁,但是相见即相融,谈笑间一晃到了晌午,公主特意留若微一起用膳。

消息传至太子妃宫中,张妍心中喜忧参半,望着案上那本《金钢经》,她自言自语:“敬之,你的女儿,终究与你不同,她没有承继你的淡泊与中庸之道,她比你知道进退,也比你积极”,打开经书,再一次从卷首开始悉心诵读。

颐和轩位于太子宫东北部,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中显得风格有些独特,主殿坐南朝北,面阔五间,据岗临湖,经松林绿荫下假山石蹬通向湖边,湖边有一座玲珑小巧的八角亭晴碧亭。

正殿左右和南部,活泼交错地布置着风入松书屋、静宜斋、四知堂等小型殿阁,由短墙和回廊相连,形成了一个既封闭又开敞的庭院,在参天古松的掩映下,松涛阵阵,寂静安谧,实在是一个诵读诗书的佳境。

这裏便是皇长孙朱瞻基的居所。

此时,他正坐在湖边的八角亭上,手拿一本书卷,仿佛潜心研读。

站在他身后侍立的太监小善子轻咳一声:“长孙殿下,二皇孙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紫袍的胖胖的十岁左右的少年跑了过来。

“大哥!”他跑的风风火火的,进了亭子一时几乎不能停步,朱瞻基伸手轻轻一拉:“瞻墉,说过多少回了,还是这样毛燥,当心母妃看到,又要训你!”

“大哥,听说你的小妃子进宫来了,快带我去看看!”二皇孙朱瞻墉一脸兴奋,眼珠乱转,衝着朱瞻基挤眉弄眼。

小善子“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二皇孙,若微姑娘在静雅轩,奴才带您过去看看?”

“好啊!好啊!”朱瞻墉立即拍手称好。

“瞻墉!”朱瞻基狠狠瞪了一眼小善子:“皮又痒了,还是又闲了,这儿没你的事,下去吧!”

小善子吐了吐舌头,立即退下。

“咦?”朱瞻墉转动着眼眸,索性坐在瞻基对面:“大哥怎么了,以前得了好东西,不是都拿来给弟弟看吗?”

朱瞻基默而不语,他不由想起了前几日与太子妃的那番对话。

在太子妃的寝殿之中,每日的晨昏定省请安之后,太子妃特意将他留下,退下宫女太监。定定地凝视着他,唇边淡淡地浮起一丝笑容,语气十分和缓:“基儿,过两天,有个女孩儿要进宫……”

朱瞻基坐在下首,对上母妃的眼睛,似乎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你是皇长孙,皇上对你,事事挂心。入学、讲读、找师傅,都是早早吩咐下去筹办的。如今,自然也要为你预先留意一些人选,以备日后,你出宫建府,身边也好有个体贴的人!”太子妃十分小心自己的措词,唯恐说的深了,怕他多想。又怕说的浅了,他不明白这裏面的根由,心中不由暗暗怪母亲多事,早早的弄来一个女孩儿,又不能给了名份,不奴不妃,实在是尴尬的很。

朱瞻基却一下子就懂了。

从小,他就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熟。他是太子的长子,当今圣上的皇长孙。却是由皇祖母,早逝的徐皇后抚育长大的。

一直到徐皇后逝世,他才搬入太子宫,所以对于太子妃,他始终没有二弟瞻墉那样自然而亲近。

宫中的形势,让他和她,不像是一对母子,倒像是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

“母妃,她,是皇爷爷定下的?”他问。

太子妃心中一惊,没成想他开口要问的却是这样一句。

她深深吸了口气:“是你外祖母向皇上推荐的,她居邹平,父为永城主簿。”

刚刚说到此处,朱瞻基恍然懂了,他立即即站起身,拱手而揖:“母妃放心,儿子明白了!”

“明白了?”太子妃面上一沉:“你明白什么了?”

见他默而不语,这份与年龄毫不相衬的少年老成,说不出是心痛还是不忍,她摇了摇头,连忙解释着:“只是到宫中给咸宁公主为伴读的,一切都不是定数。母妃告诉你,就是因为皇上命她住在太子宫,由母妃代管,日后你们难免见到,所以提点一二,并不是现在就要指给你,或者定下什么名份,一切的一切,还要看你们有没有缘分!”

“是,儿子明白!”朱瞻基连连点头。

“哥!你想什么呢?”朱瞻墉见瞻基半晌无语,不由伸手推了推他。

“没想什么!”朱瞻基这才回过神来。在那天以前,对于母妃口中提及的那个女孩儿,他心裏很是有些抵触,母妃口中一句“居邹平,父亲在永城为官”,他就立时明白了,与母妃同籍,与外祖父同城为官,这裏面错综的关系,不点自透。

而她的进宫,又是皇祖下旨,就显然确定了她的身份,备位东宫,入宫待年,她应该就是自己日后的王妃。

心中说不出的沉重,从小长在深宫之中,天子的宠信,妃嫔的邀宠,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他不知道,那《诗经》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又是何意?

那文人才子口中的“生死契阔,与子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又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还有曹植的那篇传世之作,给世人描绘出怎样的一个女子。

洛水之畔,踏着绣着精美花纹的鞋子,拖着雾一样轻薄的纱裙,隐隐散发出幽幽兰香,在山边缓步徘徊;偶尔纵身跳跃,一边散步一边嬉戏;左面有彩旗靠在身边,右面有桂枝遮蔽阴凉;卷起衣袖将洁白细腻的臂腕探到洛水之中,采摘湍急河水中的黑色灵芝。

宛如神祗,浑身焕发出一种慑人心神的绝世神韵。

这便是美丽的宓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