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劫(1 / 2)

四知堂内,朱瞻基坐在书案前,心绪难平。

今日宴席间的风波,看似东宫略胜一筹,汉王并没有得到半分的便宜,可是无疑又是再一次的打击了太子和整个东宫。当朱瞻基看到父王迈过门坎时那微颤的双腿,被绊之后的踉跄,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龙子皇孙小小少年心存高远的自尊心被再一次践踏,胸中的怒火无处释放,拿起案上的砚台想也没想就衝着西墙狠狠砸了过去。

“叭”的一声,砚台碎成两半,而在雪白的墙上溅起大团的墨色。朱瞻基伏在案上,是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有谁知道他心中承载的压力与痛苦呢。

恍惚中,好像有人走进了屋,管他是谁。

朱瞻基头也未抬,只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下去。

于是,房间里又静静的,没有半点声息。

过了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然而目之所及,竟然是一个俏丽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手拿大号的画笔,蘸着残余的墨汁,就着墙上的墨迹,涂沫着,可她画的是什么?

是马,还是牛?

看着那身形似是牛,可是神态倒像是马,难道牛也能昂首嘶呜,四蹄腾骧,似欲挣脱缰索吗?

朱瞻基不由走了过去:“画的什么?”

若微头也没抬:“牛呀,自然是牛!”

“为何要画牛呢?”朱瞻基想不明白。

若微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黑亮灵动,唇边含笑:“那你呢,为何将砚台摔到墙上?”

“这……”朱瞻基面上微窘,无言以对。

“若微知道,殿下是心裏恼恨汉王刻意地嘲讽太子,对吧?”若微笑了笑,不等朱瞻基回答,又转回头继续做画。

稍候,这墙上的画就完成了。

只是十分有趣,马耕犁,牛奔蹄。

朱瞻基仿佛明白了。如果将汉王比作宝马良驹,那他的作用也就是在战场上平治纵横,到了国泰民安之时,能让战马去犁地吗?

同样,耕地的黄牛,原本就是为了众生之饱腹,而犁千亩实千箱,你若非要将它赶上疆场,那又是何等的结果?

原本不同类,各有所长,何苦要以己之短勉强为之?

好个若微,不仅将墙上的一片狼藉信手涂鸦,成为一幅活灵活现的壁画,还以物相喻,点醒了自己。

而此时从外面跑进来的正是朱瞻墉,他探着脑袋一看:“这是什么?让马去犁地,让牛在战场上驰骋?你们画的是什么乱七八遭的!”

朱瞻基从若微手中接过毛笔,蹲在地上将残砚中最后的一点墨汁蘸满,在若微的画旁,提了四个字:“任重而顺!”

若微看了立即拍手叫好:“殿下好聪明!”

朱瞻基看着她,惭愧不已:“你是在夸自己吧?”

“什么呀?你们都把我都搞糊涂了!”朱瞻墉揉着脑袋,至此也没明白,她二人在说什么。

“瞻墉,刚见你急匆匆的赶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朱瞻基问道,又随口吩咐外面侍立的小太监将墙根底下的残砚收走。

“刚在母妃宫里,听到一件大事,知道吗,宫宴刚一结束,皇爷爷就给御膳房下令,要削减父王的饮食!”朱瞻墉的表情煞有介事。

“哦?”朱瞻基眉头微拧,不禁与若微对视,果然,太子受辱面上难堪,不仅朱瞻基心中难过,就是皇上朱棣也不是滋味,立即让人削减了太子的饮食,看来是要强令太子减肥了,只是这人到中年再减,何其难也。

“大哥,快想想办法呀,你是知道的,父王的食量,一向是惊人,又无肉不欢,要是像皇爷爷说的那样,一天只供两餐,早餐白粥一碗,晚餐只是白米饭加青菜豆腐,父王肯定没法活了!”说起这点,朱瞻墉比谁都有体会,太子的几个儿子当中只有他最像太子,性子憨实,胃口好,身子胖,太子妃曾经怕他长大以后随了太子,几年前就为他控制饭量,那种挨饿的滋味他比谁都知道,后来还是他哭着哀求太子妃,说自己一不想当太孙,二不想当太子,就是个郡王,大不了也可以不做,只是这饭不能不让吃饱呀,一番话说的太子妃哭笑不得,这才由他去了。

朱瞻基此时也没了主意,唯有声声叹息。

瞻墉拉着若微的袖子,眼巴巴地问道:“小才女,你不是懂医术吗?父王的瘫症都被你治好了,你想个法子,让父王不用禁食,也可瘦下来不就得了!”

“这!”若微的秀眉紧皱在一起,苦着脸托着腮说道:“二皇孙,是有些法子可以瘦身,但是这效果都没有禁食来的直接。皇上这样做,肯定是已然问过太医院了。而且,如果太子殿下有恒心,说不定此次真能瘦下来,这倒是好事一桩。”

“好什么呀!”瞻墉甩开她的袖子,气哼哼地坐在罗汉椅上,抄起香几上的点心往嘴裏一塞:“这就叫瘦汉子不知胖汉子饥!唉,我看这宫里,只有我才知道父王的苦。”

瞻基与若微对视一眼,也无可奈何。

然而,一个月后,他们却无端地卷入一场轩然大|波中。

这一日,若微刚刚起身,换好衣服,正想着用过早膳之后,去找咸宁公主,没成想这筷子刚刚拿起来,湘汀就满面惊惶地从外面奔了进来:“姑娘,快去太子妃殿!”

“怎么了,你慌什么?”若微还想问个清楚,而湘汀已然唤上紫烟还有静雅轩里的粗使丫头,拉着若微不容分说,就匆匆赶往太子妃的正殿。

这一路上,湘汀都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若微十分惊讶,因为湘汀一向进退有度,十分稳重,何事能让她如此惊惶呢。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来到太子妃殿。

才一探头,即发现这殿里殿外已然黑压压跪满了人。前排下跪的,正是太子和太子妃,还有朱瞻基,而后面就是几位太子侧妃和小皇孙们,正中宝座上坐的那个人?天呢,居然是皇上,哪有皇上驾临儿媳妇寝殿的?若微更是大惊,看这架势,难道要废太子不成?

若微低着头悄悄进了大殿,找了个最不显眼的地方,也暗自跪下。

不一会儿,殿内殿外都跪满了人。

只听正中宝座之上的朱棣开口了:“都倒齐了吗?”

总管太监马云与太子宫的管事太监耳语片刻之后回道:“回万岁爷,太子宫九百三十人全都在此候旨!”

朱棣点了点头,他原本威严的脸上更是铁青阴冷,殿中有胆小的人,双腿开始打颤、上下牙齿紧张的“得得”的打起架来。

朱棣眼中射出怨恨的光束,就像原本碧空万里,如今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乌云密布。他的神色阴冷肃穆,似数九的寒风飒然吹过身侧,让人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

只是这恨从何而来?

若微不明,她悄悄看了看其她人,全都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昨儿夜里,是谁偷偷给太子送去饭菜的!”朱棣的厉目仿佛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若微听了,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竟然是为了这个。

只是她错了,这在朱棣心中,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说!”朱棣闷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