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慈亲(1 / 2)

长城脚下,若微与颜青共乘一骑,回头凝望,那辽阔无边的草原就像一幅图画,远远的,不那么真切。而在他们的心头却是永远烙上了印迹。

入关之后,他们放慢了速度,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颜青从世子随从身上取下的腰牌,让他们顺利逃出瓦剌的势力范围,而也先相送的包裹中的干粮和那群通人性的狼相随护驾,才真正让他们得以活着走出草原。

在客栈中,身子泡在大大的浴桶中,洗去一个多月以来的尘垢,同时也慢慢梳理的自己的思绪。若微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一道深深的伤疤清晰异常,边上还有好几条细小的伤疤,恐怕这些丑陋的伤疤将永远跟随着自己。唯一庆幸的是,手指灵活如故,并无大碍。

这双手,还可以抚琴,还可以弄画,还可以摆弄许许多多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情。

沐浴之后,换上从镇子上买来的青花布的衣裙,头发简简单单挽了一下双环髻,对着小小的铜镜仔细看着,那眉眼,那脸庞,那精巧的鼻子和如蓓的小口,一切如故,可是分明又大有不同,是的,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光彩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房门外有人敲门,“谁?”若微走过去,打开房门,那像铁塔一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藏青色的长袍,腰扎锦带,头发用同色的方巾束起,沐浴更衣之后的颜青帅的惊人。

而他此时也瞪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若微,想不到自己救下的小宫女,长的如此明丽动人,晶莹的如同一个精美的瓷娃娃。

颜青此时甚至有些怀疑,面前这个女孩真的是与自己杀出敌围,又在狼群中险些丧命,数次历经生死边缘的那个女孩吗?

“颜大哥!”若微冲他甜甜一笑,扑通跪在他面前。

“这是做什么?”颜青两手如钳,一下便把她拉了起来。

“如果没有你,我肯定要葬身草原了,能重新回到大明境内如同重生,此番种种一切全都是因为有你。若微无以为报,只能重重的磕个头,聊表寸心!”若微眼中含笑,言之切切,十分动情。

“不必如此,原本就是职责所在!”颜青此时倒有些窘意。沉默片刻,他才想起来意故立即说道:“走,听们下楼吃点东西。然后收拾好行李还要早早赶路,听说圣驾已经过了河北,咱们要快马加鞭才能追的上!”

“追去和圣驾汇合?”若微喃喃着,仿佛心事忡忡,跟着颜青来到楼下,两人第一次重新吃到热乎乎新做的饭菜,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是整餐饭都吃的十分安静,颜青面对一个幼龄女娃,自然是不知说什么好。而若微是满腹心事,所以也并不多言。

吃过饭,两人便再次启程,然而当她们进入河北境内的时候,圣驾早就入了山东境内。

颜青自然是希望先去官府报备,然后以驿站换马休整之后再赶往山东,而若微却苦苦相求,希望能在山东暂做停顿,然后取道邹平返乡探望家人。

颜青自是不允。而探亲之念一起,就像野草一般疯长,若微面上不争,然而一日夜里,终于悄悄牵马溜走,只是走了没有三十里就被颜青拦在路上。

“姑娘的性子还真是与众不同,经草原生死一役之后不知惜福感恩,反而越发任性起来,你自己偷偷溜走,让在下该如何是好?”颜青原本十分气恼,然而对着她却也不忍训斥。

“颜大哥说的不错。正是因为此番草原遇险,经历生死,差一点儿小命不保,这才更加想去见亲人一面。”她低垂着头,眼中渐渐噙满泪水,“回到京城入了皇宫,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爹娘。”

颜青深深吸了口气,平生最怕看女人的眼泪,更何况还只是个孩子,“罢了,陪你绕路走一遭也就是了。”

“真的?”若微立即喜上眉梢,梨花带雨惹人爱怜。

“只是你到了家,看看就好,最多住上一晚,不可赖着不走又生事端。”颜青紧绷着脸,故作刻板之态。

“好好好,只要颜大哥能允我返乡探亲,以后若微以你马首是瞻,绝不怫逆颜大哥的意思。”她又是表态又是奉诚。

弄的颜青晕乎乎的催马前行,护着她踏上返乡之路。

邹平孙府门外,张灯结彩,宾客云集,今儿正是老爷子孙云璞六十六岁的大寿。

董素素原本与继宗的娘,孙府大少奶奶一起在后堂招呼女客,却被小丫头香草偷偷拉到一旁,香草贴在她耳边只说了两句。董素素面上又惊又喜,立即出了后堂,穿过回廊,来到后院的角门处。

“若微!”董素素难以相信,门口俏生生站立的真的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孙若微。

“娘!”若微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紧紧地再也不肯撒手。

而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的颜青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原本他心中一千个不愿意,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早日归队与圣驾汇合更重要的事了。但是经不住若微缠着他早也求,晚也求,又是作揖,又是福礼,动不动还来个偷偷溜走的伎俩,搞的他不胜其烦。这才勉强同意绕到邹平让她回家看一眼,然后再去与大部队汇合。然而现在看了这样的场面,不禁联想起自己的身世,这才觉得没有什么比骨肉团聚更重要的。

“微儿,你还好吗,怎么会突然回来?”董素素心中虽是激荡万千,可是还是不免心存疑虑,她细细端详着女儿,一年多未见,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只是……

“天呢!”一阵惊呼。

她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到了若微的手上,立即将她的小手捧到眼前,轻抚着那上面的伤口:“这是什么?这伤是怎么弄的!”

董素素的声音里已然带了悲怆,珠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才没有掉下来。

“没事,狼咬的,都好了!”若微刻意让她释怀,脸上依旧笑意吟吟。

董素素听了更是心惊肉跳:“狼咬的?宫里有狼?”

这时她才看到若微身后不远处,站在门口的那个青壮男子。

看那样子是行武出身,绝不是太监。董素素这边一团迷雾,刚想开口去问。

而若微则抢着说道:“娘,这是锦衣衞千总颜大人,是他送我回来的!”

董素素听了,立即上前几步,深深一个福礼“颜大人一路辛苦……!”

“夫人不必客套!”颜青抱拳回礼:“在下与小姐一路之上,也算生死患难之交,只是来的匆忙,不知老爷子大寿,两手空空,还请见谅!”

“啊里,大人太客气了!”董素素还没说完,若微则出言打断:“娘,不要罗嗦了,快让下人带颜大哥到客房休息,好酒好菜侍候着,我先去看爷爷!”

“是是是,是娘疏忽了!”董素素轻声唤过香草,又对颜青说道:“颜大人千万莫怪,突然见到小女回府,高兴的失了分寸,请大人先随小婢去客房休息。晚间定当设宴为大人洗尘!”

“打扰了!”颜青跟着香草向院内深处走去,临了又给若微一个警告的眼神儿,若微知道,自己央求了半天,就是要回家看一眼,给爷爷拜寿,明天一早,还要启程,这样才能在圣驾离开山东境的时候,与大队人马汇合。

“微儿,你此次回来,是皇上开恩放你回来的吗?这次在家里待多久?”董素素尽管是远近闻名的十全才女,可是面对孩子,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唠叨。

“娘,我晚上再跟你细说,爹爹呢?继宗呢?”若微一连串的问题。

“你爹爹在永城任上当值,没来的及赶回来,继宗在前厅陪着你爷爷。你这会子过去,怕是不方便吧!”董素素轻轻抚了抚若微的脸庞,拉着她来到昔日住的小院。

推门进入自己的香闺,一切如同以往,一般无二。

“娘!”若微跑过去,看着自己房间里的摆设,书案上的小玩意,还有书架上的书,衣柜里的衣裳,只觉得一切一切那样的亲切,仿佛时间倒流,自己并没有真正离开。

她拿起一件绿色的裙衫,在身上比了比,惊讶地问道:“娘,我没长个吗?怎么这旧时的衣裳还能穿呢!”

“你呀!”董素素伸出纤纤玉指在若微额上轻轻一点:“这是娘给你做的新衣,不管你在与不在,每一年,这四季的衣裳,娘都要为你亲手缝制两身,就像在娘身边一样。不然你哪天突然回来了,总不能让你穿旧衣裳呀。”

“娘!”若微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不仅晶莹的泪珠滴下,更是扑入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这孩子!”董素素搂着若微,也是抑制不住的伤心。除了伤心,她心裏还有隐隐的不安,女儿手上的伤疤,那个锦衣衞大人口中的生死患难,到底是什么缘故?女儿又为何突然返家。董素素心中一片乱麻,越理越乱,可是若微的脾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要是不想说,任你磨破了嘴皮子,怎么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娘,你去给我找一件丫头的衣服来!”若微突然止了哭,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

董素素被她搞糊涂了,可是又禁不住她的央求,这才唤来贴身的丫头碧莲,拿来一件小丫头的衣服,帮她换上,又从她所请,梳了个府里丫头们统一的发式。

孙府前厅,正在大宴宾朋。

山东、河北等地素来有给老人过六十六的习俗,“六十六,要吃六十六块肉”,这是自古以来流传的一句俗语。意思就是作父母的,活到六十六岁那年,要由已经出嫁的女儿送六十六块肉来吃。据说不如此,父母今后的岁月就难保安康,这一说法,也可以从另一句俗语里得到佐证。此俗语云:“六十六,阎罗大王要吃肉。”意即人到六十六岁那年是—关,阎罗要吃你的肉。

孙云璞只有两个儿子,并无女儿,原本应该由孙女来献,但是孙女又不在身旁,则要由儿媳妇来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