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九年的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每逢佳节,便是阖府上下欢聚一堂共聚团圆的好日子。而对于皇太孙府来说,更是意义非比寻常。
朱瞻基照例要在宜和殿里用晚膳,也照例要留宿在此。然而因为前一阶段的风波,众人对这个中秋从心底竟有些畏怯。
这是皇太孙纳妃分府以来,人头最齐全的一个中秋,更因为胡善祥与孙若微皆有孕在身,平添了许多喜气。只是由于前一阶段的风波,大家平日里都闭门不出,就是在花园里偶然遇到了也是尽量远远避开,唯恐见面无语相对尴尬。可是这中秋毕竟是除了正月以外最重要的一个佳节,若是这样冷冷清清地各过各的,怕是也实在不像话。
若是像往年一样,参加宫里的宴会或是在太子东宫饮宴,也好办。可偏偏头几日,宫里就传下话来,说是今年因为皇上旧疾犯了,宫中不举办庆典和宴会,各府自行安排。太子妃也派人送来月饼和封赏,只是传话说因为太孙妃和孙令仪皆有孕在身,故也免了入宫谢恩请安的常例。
那么这个中秋家宴又该怎么自行安排?胡善祥和慧珠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二人正为此事在宜和殿西次间里闲聊,胡善祥的意思是既然宫里和太子妃都对这个佳节如此低调,太孙府也不好过分铺张,只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也就是了。
而慧珠却有自己的想法,她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借此来消除朱瞻基与胡善祥之间如冰的隔膜,还可化解其余嫔妾对胡善祥的敌意,重新挽回颜面。
慧珠的意思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皇太孙妃仍是这皇太孙府的当家主母,宜和殿即使再形同冷宫,也是正殿。孙若微再得宠也只是嫔妾。所以,遇事万万不能失了当家女主的气势。坐其位,就要拿出统管全府女眷的气度,又要让皇太孙感觉到胡善祥做为妻子的体贴与上下周全的能力。
只是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化解呢?两人一时间也还没有特别好的主意,只得先从这顿晚宴上大费精神,每一道菜,每一种点心花样,都是慧珠精心准备的,从三天前就开始采买、准备,只为了晚宴时能让各方满意,借此表现诚意,缓和关系。
十五一大早,朱瞻基就差近侍太监小善子来到宜和殿给胡善祥传话,说是各房主子今晚都要齐聚宜和殿共用晚膳共度中秋。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夫妻俩人想到一块去了。胡善祥感慨之余,更是打起精神与慧珠一道精心准备。
晚宴最终没有在宜和殿内,而是选在临湖的方亭之中。置身室外,微风轻袭,看着湖水中倒映的月光及满池的莲花,纵使是各怀心事,此时也觉得平和淡然了许多。
朱瞻基居中,若微与胡善祥坐在他的两侧,一直称病于房中许久未曾露面的曹雪柔终于出现在人前,与胡媚儿坐在下首。
而从未与朱瞻基有过肌肤之亲的其她几名侍妾也得以在亭中另摆一席,围坐赏月。
面对环肥燕瘦,妻妾成群,朱瞻基苦乐自知,今日的晚宴与预料中一般无二,寂静如同广寒宫一样,静的只听到池中的蛙鸣,却不曾听到这些姝丽的佳人吐露一言半语。
“来,众位姐妹,今儿是咱们府中第一次共度中秋,以往种种,皆如过眼云烟,今儿我们一起举杯,以府中自酿的桂花酒敬殿下。恭祝殿下福寿绵长,也祝咱们阖府平安,一团和睦。”胡善祥举杯而立,众嫔自若微以下,袁媚儿、曹雪柔也一同随之。
朱瞻基举杯饮尽,示意大家落坐,“今儿咱们一家人在园中围坐赏月,不必客套拘束。刚才太孙妃所言甚好,前尘事皆如浮云,过好今日,放眼明朝,才是要紧。”
“是啊!”朱瞻基话音刚落,即有人小声应和,正是袁媚儿,她笑颜如花,再次举杯,“殿下和娘娘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前些日子咱们府里太过安静,娘娘和孙令仪都有孕需要静养,曹姐姐又在病中,媚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闷都闷死了!”
“这个媚儿,大好的日子,说话也不知忌讳。”胡善祥笑着啧道。
“是是是,媚儿自罚一杯,其实媚儿想说的是,咱们府中姐妹应该像今日的月儿一般,团团圆圆的,分什么彼此,闹什么嫌隙?都不过是围着殿下应景的四季花草,花开花败,各有时日,各有造化,不必强求。”袁媚儿此语看似憨直,其实恰恰一语中的,说的明白显然,最是中肯不过了,故立即得到众人的响应。
朱瞻基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在曹雪柔的脸上,曹雪柔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短袄长裙,外披如雾的纱帛,满头乌发只简简单挽了一个坠马髻,全身上下除了玉腕上一只碧玉镯便再无半件钗饰。一张芙蓉面,黛石慢扫柳眉,口脂淡点降唇,面上是如同莲花般的清白浅淡、晶莹剔透,眉宇间的淡定飘逸透着一股清心寡欲的疏离与幽静。
只在一瞬间,便令人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女子,心中定是藏着不少干坤,若是她在胡善祥的位子上,她今日又会如何自处呢?她应该会和若微相处的很好吧?
神色游离间,仿佛已经偏离主题。朱瞻基心中暗暗若涩,为何会作这样的假设?难道自己的心裏竟是如此在意她?此念一起,立即满怀歉疚地望了一眼若微。
袁媚儿“扑哧”一声笑,偏她一双媚眼将朱瞻基的心思尽收眼底,口里却刻意说道:“曹姐姐这一病之后,反而越发灵秀出尘了,看着就像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如此轻盈柔美,仿佛随时都可飞入月宫一般。”
此话一出,曹雪柔面上微红,她伸手拿起白玉双耳酒壶把自己的杯子斟满,又走到胡善祥和若微面前,帮她二人将酒重新斟上,执杯凝眸,轻启朱唇,“今日佳节,雪柔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却无从说起,仰望苍穹,茫茫夜空中只有一轮满月,正映了我们姐妹,有阴便有晴,新月如鈎或是月满中秋,分分和和也是热闹。就在月下,我们共饮此杯,一切尽在酒中。”
曹雪柔的一番话与先前胡善祥和袁媚儿所说的其实意思大致相同,可是自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有别样的情怀,让人无从拒绝也无从异议,胡善祥与孙若微几乎是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好了好了,今儿一同赏月,不要总是你敬我,我敬你的。不如找些乐子来凑趣,可好?”袁媚儿又来提议。
“媚儿说的,正合我心。”朱瞻基把温煦的目光投向袁媚儿,“就从你开始吧。是诵诗敬月,还是行令猜谜?”
袁媚儿对上朱瞻基的目光,一双妩媚的美目顾盼生姿,“诵诗太闷,行令又怕输的难堪。不如大家都说说,昔日在家里的时候又是怎么过这中秋佳节的,咱们也听听这不同地方的风俗,若是有趣,正可以看看有什么能拿来照搬的。”
“这个媚儿,说的真真有趣儿,也好。”胡善祥的目光转向若微,“若微长在邹平,又随父在永平小住过,不知这两地的风俗如何?”
若微自宴席开始,一直静而不语,此时胡善祥将话题抛给她,终是不能不接,她稍一沉吟,则说道,“儿时随父在永平小住,记得不那么真切了。而邹平每到中秋之时,家家都会做一张如银盆大小的月饼用来祭月,这月饼直径尺余,重两斤,放着各式果品精致而成的馅料,既好吃又好看。”
说到这儿,若微稍稍一滞,面上神色突然顽皮起来,仿佛想起什么趣事,明明想笑可是双唇紧抿,似乎是在竭力刻制。
而若微身后的紫烟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袁媚儿追问道:“这月饼里可是有何典故吗?”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紫烟,紫烟立即双膝一屈,深福一礼:“奴婢越礼了!”
“无妨,莫非是想起什么趣事?也说来听听!”朱瞻基似乎很感兴趣。
紫烟拿眼瞅着若微,被若微狠狠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