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尘埃初定时(2 / 2)

朱棣见他不语,索性问道:“原吉,昔日你跟在朕身边,朕随口一问,这天下的纳税户口、各州府库、人丁田亩、赋税纳贡,你皆对答如流,今儿是怎么了?哑了?”

夏原吉立即起身回话:“回圣上,如今户部存粮与银两皆够维护日常开销,若是应战……马储蓄实为不足,一时之间难以筹措,臣乞圣上……”

“什么?军马储蓄不足?”朱棣沉了脸,“你是户部尚书,管着天子的钱袋子,如今朕要用钱,你却说储蓄不足?”

“陛下息怒!夏大人也是出于对朝庭的维护,臣虽主管刑部,也知道江淅与山东等地连年天灾,这两年的税收少了好几成,夏大人也确是为难。”刑部尚书吴中出言相劝。

吏部尚书蹇义与兵部尚书方宾也从旁劝慰,众臣的意思皆是劝阻朱棣暂缓北征。

朱棣初时静静地听着,随即便冷冷说道:“今儿召你们来不是议该不该出兵,而是让你们出谋献策,如何战之即胜。兵部、户部应是竭力备好物资,随时准备大军出征!”

天子一言九鼎,此语说的甚是明白,就是召大家来是商量怎么把仗打好,而不是该不该去打这场仗。

朱棣此语一出,众人不再开口,东暖阁内一时静悄悄的,呼吸声皆可相闻。

然而,谁也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户部尚书夏原吉再次开口启奏:“圣上,历年征战师出无功,军马储蓄十丧八九。如今灾眚迭作,内外俱疲。况圣躬少安、尚须调护,乞遣将往征,忽劳车驾……”

叭地一声,天子御座前的龙案被猛地掀翻,朱棣勃然大怒,指着夏原吉骂道:“好你个夏原吉,朕的功过是由你来评说的吗?没钱,没钱,朕让你执掌户部就是为了让你天天在朕耳边哭穷吗?”

如狮吼一般,他的眼神儿残酷无情如地狱鬼火,众人皆不敢言语,朱棣怒不可遏:“好好好,既然你这个户部尚书做的如此为难,就不要做了!”

当下朱棣即传旨,将夏原吉罢职下狱,改由吴中兼任,吴中谦辞併为夏原吉开脱,也一并连坐,被革职拿下。

于是只一个下午,朝庭中举足轻重的六部尚书中就两个获罪被革职,兵部尚书方宾则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接过筹措兵马的艰巨重任,朱棣又留下杨荣与骞义细细商讨了北征的方略,这才罢休。

而此事远没有就此停息。

户部尚书夏原吉被逮下狱后,朱棣突发其想,认为主管户部的尚书家中必然有不少私藏。于是下旨查抄夏家。可是结果却令他大为惊讶,夏原吉家中除皇帝的赐钞以外,只有几件布衣瓦器,他虽手握朝中财政大权,却廉洁奉公,清贫如水,生活非常俭朴。

此时,朱棣才知道他所言不虚,然而北征的消息已然放出去,是万万不能收回的。

紧接着,兵部尚书方宾猝死于家中书房,有人说是筹措兵马不利,恐朱棣怪罪而自缢身亡。也有人说是被白莲教圣母的冤魂相索而离世,不管如何,他的死并没有阻拦朱棣北征的决心。

永乐二十年,朱棣第三次亲征漠北(鞑靼),徒劳往返,劳瘁愤恼,病体日益不支,惭悔不听夏原吉的忠言,对左右感叹道:夏原吉爱我。

回到宫中的朱棣仿佛在一夜间变的苍老了,他居于深宫,连续缀朝数日,除了宠妃喻氏以外文武百官、太子太孙一概不见。

原本只是天子暂时的蛰伏与调息,不想却因此引出一场大祸来。

——

紫禁城内太监居所,黄俨的住处内。

小太监柱子端着晚膳推门而入,衝着榻上半躺着的黄俨轻声喊着,“二叔,用晚膳了!”

黄俨嗯了一声,直起身子。柱子将饭菜摆在炕桌上,又将筷子递给黄俨。

“见过她了?”黄俨夹了一口炝炒鳝鱼丝,就着双色米饭,细细地咂着嘴。

“是!”柱子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回道:“说是陛下最近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可是又硬撑着不请太医。晚上多咳睡不踏实,也不怎么……”

黄俨白了他一眼:“什么话至于如此吞吞吐吐。”

柱子面上渐渐红了起来,低下头答着:“说是如今都不让她服侍了,她伴在圣驾身旁,也就是为圣上端个茶、递个水,捶捶背。圣上万事都懒懒的,精神是大不济了!”

“哦?”黄俨把筷子轻放在桌上,眉头紧皱:“那香饼她用了没有?”

柱子怔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说是没敢用,这些天陛下烦燥不安,睡不安稳,只点了宁神的松香,不敢用别的香,怕陛下察觉……”

“今儿护军中可是孟贤当值?”黄俨突然问道。

“这个……”子摇了摇头。

“去,去通知孟贤与王射成明日午后在城东泌芳楼相见!”室内烛火晕黄,映的他神情阴柔,看起来冷俏俏的十分诡异,谁也参不透他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一个颠倒干坤的计划在他胸中渐渐明朗起来。

多少年的筹谋与等待,终于要付诸行动了。

这一刻,没有欣喜倒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