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期从此别(2 / 2)

“顾命六臣中,蹇义简重善谋,杨荣明达有为,杨士奇博古守正,胡潆含弘善断。以后朝中之事涉及人才,则多从蹇义;事涉军旅,则多从杨荣;事涉礼仪制度,则多从士奇。胡潆与许彬则用以钳制三杨。如此,也算妥当。”朱瞻基伸手轻轻托起若微的脸,用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朕这一生,最怕的就是若微的眼泪,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把你弄哭了!”

“瞻基”!若微紧紧地依在他的怀里,“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跟你呕气,你又怎么会去招惹那个郭爱?不去看她跳舞,也就不会为她品笛,也就不会中毒……”

“嘘!”朱瞻基把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唇上,脸上浮起淡极了的笑容,那神情要多温和就有多温和,仿佛这一生一世的宠爱与柔情都汇集在这一刻,全都在此时呈献给她。

“瞻基,我好恨!”若微噙着泪水,满眼的怨恨却不知该去恨谁。

“不要怨恨!”朱瞻基轻抚着她耳边的珍珠坠子,唇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朕曾经恨过,怨过。朕自登基以来无时无刻不是殚精竭虑,处处想着百姓富足、吏治清明、国运昌隆,哪里会想到自己竟会死于暗谋和构陷。朕曾扪心自问,是朕哪里做的不好,才致使天怒人怨遭此横祸。好在朕的微儿帮朕查出元凶,知道是方孝孺的后人,所以现在朕不怨了,也不恨了。就算是为了皇爷爷抵了方家的血债,从此在这朗朗干坤天上人间,不再有遗憾也不再有负疚!”

“皇上没有遗憾,可是若微有,皇上不必对任何人负疚,可是若微会。皇上走的坦坦荡荡,可是自此以后,若微的世界里将会是漆黑一片!”若微把头伏在他的腿上,泪落无痕,无声无息的哭了。

“其实朕现在心裏很是宽慰,老天终究对朕不薄,终于还是让朕走到你的前边,有你相依相守,泪眼相送,朕走的很安心。若是反过来,那倒像是凌迟之刑!”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搂着若微的手臂也越来越有力,几乎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除了紧紧依在他的怀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你好好的。朕这一走,把那些莺莺燕燕都带走,不给你留一点儿烦恼。”他的下颌直抵在她的头上,缓缓地摩挲着,说不尽的不舍与柔情,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流泪。

“皇上!”若微猛地抬起头,她仿佛有些不解。太祖去世时有四十多位妃嫔生殉,成祖有三十名,仁宗有十妃。他说过,宫里的女子本来活的就很艰难,再这样以春秋之躯殉葬太残忍了,他曾经说过要从他这一朝停止后宫女子殉葬。

“不是说过,要废止后宫殉葬吗?即使生死相随,也不该是她们,应该是我,是我陪着你。” 目中闪烁的不止是情,还有生生世世的诺言与期盼。

“傻话!祁镇太小,你怎能放心?再者,母后与你一向不睦,若是把她们留下,日后恐怕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废止殉葬的贤举就留给祁镇去做吧!朕把她们都带走,只把贤妃给你留下做个伴儿,也让祁钰给祁镇做个伴儿。要不然在这宫里,你们太冷清了。”朱瞻基眼中没有悲喜,他仿佛已经超脱了生死的执念,脱离了凡尘俗事的牵绊与纠缠。无欲无求,无人无己,放下,真的全都放下了吗?

若微痴痴地望着他,在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崇拜他,不是因为他是大明天子,只因为他是她的夫,一个真正的男人。

“朕知道,对于她,你介意,一直都介意。可是没办法,她是一个苦命人,更对咱们有恩。所以,朕为了她破了戒愧对你的承诺。不过,朕发誓,用朕的来生来世发誓,自此之后,生生世世,朕都只属于你一个人。”他始终在笑,但是在笑容背后,他深邃多情的眸子中分明有晶莹的泪光闪过,不,那不是泪,那遍布的都是血丝。

她不能与他的目光相对,只是紧紧依偎着他,“我答应你。下辈子,或许我做男人,你来做我的女人,我会宠你,爱你,好好疼惜你。”

“哈哈!”朱瞻基笑了,他的笑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大惊失色忙站起身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像搂一个孩子一般,一边抚着他的头,一边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笑容中夹杂的是天子的眼泪,他哭笑不得,“好个微儿,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哄朕开心,你倒没说让朕下辈子当个太监整天侍候你。”

“不管是什么,就算是两只鸟儿,我们都要相遇、相守。也不管下一世的轮回需要等上多少年,你记住答应我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是我的,跑也跑不掉!”她低下头,在他的胸口上隔着锦袍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嘴裏有了血腥的味道,她依旧没有放开。

他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这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两日后,大明宣德十年正月初三,宣德帝朱瞻基病逝于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享年38岁。

宣宗遗诏令淑妃刘氏、惠妃何氏、敬妃曹氏、丽妃袁氏等十位妃嫔殉葬,其中国嫔郭氏在宫中自缢前留辞“自哀”,“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吾先亲而归兮独惭乎予之不孝也,心凄凄而不能已兮是则可悼也。”字里行间流露出戏梦人生死而方觉的悲凄之情,究竟是红颜祸水还是红颜薄命,已无从辨了。

坤宁宫内满室的黄与红皆换为白色。汉白玉栏杆上是白色纱绢扎成的花朵,廊下、窗棱、门楣上方都是白色锦缎相缠,或金或红的灯罩全都换成了纯白的纱罩,还有那永远不息的龙凤烛也被取下换成了白腊。

大红的地毯撤下去了,红木的桌椅上铺了绣着莲花的白色织锦,暖炕上的褥垫,暖手炉的罩子,所有的,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都换成了白色。

就连侍立在侧的宫女、太监、侍衞的衣裳,大臣们的官服,后妃们的礼服,头上的钗饰,全都换成了白色。

天公仿佛也在和他们一起哀悼,飘飘洒洒的大雪持续不断地连着下了好几日,整座紫禁城,整个大明朝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仿如一个晶莹的琉璃世界。

若微的世界从此再无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