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凛提起壶耳, 斟了两杯茶水, 怕被船摇晃出来都未曾斟满:“楚小姐不觉得我们这样顺水漂流, 别有一番意境?”
楚谣没有回答, 只将帷帽摘下, 竖放在一侧。
“亦或许, 楚小姐的意境是分人的, 与本官这样的庸俗之辈同游,便觉得本官附庸风雅?”寇凛将壶放入矮几凹槽里,固定住, 抬头时恰看到楚谣整理被帷帽蹭乱的头发。
原本寇凛以为她不敢摘帷帽,因她额头应有今晨被自己砸出来的伤痕。方才登船时,也是想借机碰掉她的帷帽, 一窥她的额头。
可现在她自己摘下来了, 额头瓷白光洁,不见任何印记。
怪了。
“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楚谣端起茶杯, 低垂着眼睫道, “似这般私下里与男子相约, 大人还是第一个。”
“荣幸之至。”寇凛淡淡道, “不过楚小姐两次赴约, 皆为求本官查案救人,本官今晚有言在先, 你我只谈风月,不谈案情。”
楚谣应了声“是”:“那大人想谈什么?”
谈一谈你和你哥哥是如何交替现身的, 寇凛在心里嘀咕, 微笑道:“除了案子以外,楚小姐随意。”
楚谣征求:“那我能问您几个私人问题么?”
寇凛:“请问。”
楚谣大着胆子问:“大人究竟为何一直孤身一人,不娶妻呢?”
先前寇凛说是因为找不到有钱的老丈人入赘,打死她都不信。
寇凛回的很快:“忙。”
九年前宋嫣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令他对世家女生出了恐惧感,这是其一。
得圣上赏识器重以后,他一个没有家族背景的寒门弟子,满脑子只想往权利的顶峰上爬,眼睛里根本容不下儿女情长,这是其二。
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上做的好很容易,但做到除了他寇凛,圣上不放心交给任何一个人,才是真本事。
连字还不认识几个时,便可以将整个大梁各地七品以上全部官员的出身和职务在脑子里对上号,他凭借的绝对不是聪明。
不过最近两年,寇凛渐渐感觉到了累。
先前被罢官两次也是他有意为之,想要休息一阵子。却也知道歇不了太久,圣上定会找个理由让他回来。
“我们锦衣卫之于圣上,如同绣春刀之于我们,时刻都得保持着最锋利的状态,直到断刀为止。”
楚谣默默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应是真的。
“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她微微咬了咬唇,问道,“大人口中对我的思之不忘,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这问题将寇凛给问住了,他约楚谣游湖是临时起意,只为探知真相而已。
昏暗灯光下,楚谣认真与他对视,将他最初一霎的反应看在眼里,些许失望逐渐攀上心头:“大人,您接连两次对我表述您的爱慕之心,不怕我当真么?”
寇凛楞了楞,笑起来:“楚小姐天姿国色,爱慕者众多,又岂会随意当真呢。”
楚谣放下杯子:“大人认为在我心中,您与旁人一样么?”
见她一脸严肃,寇凛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尴尬着将茶水一饮而尽:“不一样么?”
“不一样。”楚谣提壶为他斟茶,垂首凝视着壶嘴儿。
她这个人,除了不能说的,旁的心思不习惯遮遮掩掩,“自我回京以来,遭遇连番挫折,沉重似泰山压顶,将我以往的骄傲打击殆尽。而每每濒临绝望之际,总是在大人手中峰回路转……大人您的存在,令我心甚安……”
其实楚谣可以说的更直接一些,不确定是否是爱慕他,却很仰慕他。
但想起宋嫣凉,又怕太直接会吓跑了他。
然而这话听进耳朵里,寇凛没感觉哪里不对,圣上经常说些类似的话。从前为了那把龙椅枉杀多少无辜,这两年时常从噩梦中惊醒,总得喊他提刀守在寝宫外才敢继续入睡。
自楚谣口中说出来,寇凛当做恭维,淡淡道:“小事。”
楚谣脸色一暗,心头那股失望愈浓。
果然是她想多了,寇凛对她颇多关注,不过是好奇心作祟罢了。
她不再说话,低头喝茶。
寇凛见她方才还好好的,一眨眼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颇有些茫然,正寻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乌篷小船撞到了一根灯柱。
落霞湖既是为观赏打造,湖中心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根凸出水面两尺、被雕刻成花鸟形状的石制灯柱。燃了烛火放进去,这些灯柱恰好连成一朵芙蕖花的形状,方便画舫上的游人观赏。
说是撞,不过是船身与灯柱轻轻触碰,但这艘船实在太小,摇晃剧烈。
楚谣一个不防,向右侧倾了下身。尽管寇凛将篷内大部分空间都让了她,腿蜷着依然充满了不适感,这一趔趄,左膝盖撞到矮几,痛的她浑身一激灵。
小手紧紧抓住裙摆,抿住嘴唇不露表情,也不发出声音。
寇凛心尖倏紧,用力捏了捏杯子:“你没事吧?”
她只摇摇头。
“是本官考虑不周,只想着附庸风雅,忽略了你……”寇凛欲言又止,生出慌乱失措之感。
哪里是忽略,二十丈外那艘画舫是他自己的船,至于这艘小船,他只需从矮几下抽一块木板,船就沉下去了。
等落入水中,人在本能反应下,他就能看出楚谣这腿是真瘸还是假瘸,平日里的楚箫究竟是不是她假扮的。
为了这一次落水,他做好了一应能想到的安全措施,安排了几个精通水性的女官等着救人,画舫上也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裳。
包括他二人现在喝的这壶茶,里面溶了价值不菲的热性药粉,待药效发作,身体将会产生燥热,落水也不会觉得冷,以免她因此感染风寒。
他做这些准备时,陆千机还取笑他,倘若换了别家小姐,以他的作风怕是趁其不备一脚就从船上踹下水去了,哪来那么多事儿,像个操碎心的老母亲。
寇凛听罢认真思考了下,发现自己的确是对楚谣稍稍用心了一些。
可这会儿,突然觉得自己简直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他冷着脸弯腰走出篷子,站在船尾,朝向不远不近跟着他的段小江比了几个手势。
……
段小江弃船,施展轻功落在画舫上,对陆千机道:“大人说计划取消,命咱们将船开过去,接他二人上来。”再将手掌一摊,得意洋洋,“怎么样,你输了吧,给钱给钱,我就说事到临头大人肯定幡然醒悟,根本不舍得让楚小姐落水的。”
陆千机从袖子里摸出一两金子扔给他,抽着嘴角道:“大人厉害了,兄妹通吃啊。”
段小江也不解释,哈哈一笑:“别管是兄是妹,总之咱们家大人可算是开了点窍,懂得怜香惜玉了,真是不容易啊……”
……
寇凛吩咐过段小江之后,再次猫腰钻进篷子里时,身形微微一顿。
随后入内端起两人之间那张矮几,连带茶壶茶杯一并扔去了船尾。篷内再无障碍物,他回来重新坐下时,一手从楚谣腋下穿过,在她的惊呼声中,轻松将她揽入怀里。
楚谣惊慌着想要挣脱,船身却晃动的更加剧烈,反逼着她抱住了寇凛。
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环个圆满,温香软玉在怀,寇凛低声一笑:“瞧这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你父亲给你取错名字了,明明该叫楚腰才对。”
楚谣又气又羞:“大人这是做什么?”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自然是做些该做的事儿,楚小姐不会以为,本官真闲着无聊约你来喝茶聊天?”
说话时,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楚谣脸上,颤的她心神俱乱。
但楚谣仍有理智,认为前后寇凛态度转变的蹊跷,见他左手环着自己,右手去解船篷上方一侧挂着的一团鱼线,动作小心翼翼。
楚谣懵懂着明白一些,不再挣扎,环紧他的腰配合着道:“还望大人温柔一些。”
寇凛将那团鱼线取下来,心里夸赞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调侃道:“那得看本官的心情。”
表面一派轻松,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楚谣这一声娇嗔,嗔的他骨软筋酥,原本全神贯注想着御敌之策,此刻与她身体相触的地方像是着了火。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一边将鱼线分成许多截,在篷内四处寻找位置缠绕,一边在她耳畔低语:“楚小姐,有一伙擅长水战的刺客以芦苇管换气,走水下游到了咱们附近,已将咱们围住了。不知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本官来的,但本官以为,他们肯定清楚本官不识水性,非一般的刺客,未避免稍后措手不及,本官得先抱住你,冒犯了……”
楚谣睫毛颤动的厉害:“大人不识水性?”
“是,本官百般精通,唯独学不会游水,这是本官的弱点,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们应该准备了钩子,等下几个钩子一起钩住船顶,将咱们这艘船拖入水下。”不见半分慌张,寇凛眼睛里反而有一簇兴奋的火苗,“许多年没人敢在本官面前狂了。”
说着,他故意推了推船壁,令船身有节奏的摇晃起来,“你叫几声,令他们对本官放松警惕。”
叫几声?叫什么?
楚谣稍稍迷瞪,明白他的意思后,苍白的脸颊瞬间通红欲滴:“我、我不会。”
“女人天生的功夫,有什么会不会,以刚才那样的声音就可以。”
下唇快要咬出血来,楚谣将心一横,拔高了些声音娇嗔道:“大人,您讨厌……”
“大人,您好坏……”
“大人,您轻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