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埕又低咳一声, 慢慢道:“徐氏女将阿琰送来给我时, 阿琰连话还不会说, 当时朝中军政尽在定国公宋锡一人手中。宋锡此人不动则已, 一动便是雷霆……”
先帝驾崩, 京城变天那年, 楚修宁身在京城, 亲眼目睹了宋锡为肃清淮王与镇国公党羽实行的那场残酷至极的大清洗。
京畿境内血流成河,风声鹤唳。
“我们根本不敢将阿琰带回京来,只能养在外地。可我们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 是养不了他几年的,于是我们暗中联络名单上的傅家旧臣,可经我们分析, 这些人各怀鬼胎, 根本不堪共谋……我们便瞒住阿琰的皇室身份,谎称是镇国公府遗孤。”
楚修宁又点点头, 表示理解。
如今这些镇国公府家臣, 皆已成楚党, 他自然清楚他们有多靠不住。
倘若当年谢埕若言明谢从琰是淮王之子, 这些人绝不会听从谢埕的建议, 将年幼的谢从琰送来尚书府。
这些人必定争抢管教权,妄图将谢从琰绑在身边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将谢从琰教导成自己的傀儡, 稍后密谋夺位,自己就成了太上皇。
可谢从琰若只是镇国公府的遗孤, 只需出人头地, 为他们在朝中谋取利益即可。
这是由“皇权”思想导致的,谢从琰是皇子之子,还是臣子之子,直接影响到他们的贪心程度。
“岳父也是怕会被我发现吧?”楚修宁听见叩门声,走去门外接过心腹送来的茶炉,端去桌上煮茶,“十二年前我若调查出他是淮王遗孤,这收养皇族的重罪,大概会将我给吓的立刻去圣上那里告密,以保我楚家数百年的名望。即使一双儿女可能遭受连诛,我仕途尽毁,也拦不住我。”
谢埕微微一笑,并未回答:“所以我们要挑的女婿,担负着教养小王爷的责任,还得有手腕和魄力压得住那些家臣,凝聚他们的力量,帮扶小王爷将我失去的三大营军权重新夺回来。这京畿三大营,乃是拱卫京师的重要防线,必须攥在自己人手中。”
楚修宁沉默着煮茶,随后沏茶,端过去,问道:“您诈死隐退,谢从琰当真不知情?”
他是相信谢从琰的,但依然想要确定。
“一无所知。”谢埕摇了摇头,“我和弟弟也算养了他几年,看的出来他并无太深的心机,岂会是你的对手?恐他露陷,不如连他也一起瞒着。”
楚修宁这心安了不少,谢从琰脾气古怪,他一直摸不透,不过近来却发现他也只是脾气古怪,心思并不如自己从前以为的深沉复杂。
倏然想到一件事,楚修宁抬头:“岳父,当年阿箫与虞清他们,在定国公府禁地里见到的老人,是您?”
谢埕毫不遮掩:“是我。”
楚修宁深吸一口气:“我想不通,宋亦枫他们为何要瞒着宋锡与您勾结,盗取《山河万里图》。中军尽在他们手中,宋家可谓是大权在握。而圣上也流着宋家的血,甚至连太子妃都是宋家人,宋家乃是最大的赢家,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与您合作,背叛他们的父亲和圣上。”
只为了给世子治肺痨,这是不可能的。
谢埕冷笑:“宋亦枫不是为了帮我盗取《山河万里图》,是为了他们自己。”
楚修宁不明所以。
谢埕转而问道:“先帝一心求仙问道,十数年不上朝,却在晚年时忽然对北元颇为关注,连派大军攻打北元,导致国内民不聊生,你可知道原因?”
“听信谗言。”楚修宁提起来就忍不住扼腕,先帝重用奸臣徐禾不说,还养了不少道人在宫中,搞的整个京城乌烟瘴气。
大梁国运急转直下,正是从先帝开始。
谢埕道:“那你可知是什么谗言?”
楚修宁摇摇头。
“东厂黎阉曾是先帝身边的秉笔大太监,他是知道原因的。自古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最怕的不是江山坐不稳,而是自己的命不够长,先帝求仙问道,求的无非是长生不死罢了。”谢埕冷笑道,“当时先帝养的道士中,有一道人告知先帝,被北元夺走的《山河万里图》,其实是一副地图,指向一处海外宝藏,位于南洋海域附近,藏着不死药的秘方。”
楚修宁仅是微微一怔,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传闻,历史中总有一些帝王在求什么长生不死之术。
就先太|祖都曾耗费大量钱财,派个心腹太监率领舰队前去海外,一说是宣扬国威,一说就是寻找什么长生术。
楚修宁明白过来:“所以黎阉贼才教唆着圣上亲征北元,致使兵败塔儿谷,成为大梁立国以来最惨的一次败仗?”
“对。”谢埕点头,“但黎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长生不死,他是听说那药方能生死人,肉白骨,他以为被割了的命根子,兴许还能长出来。”
说着,谢埕嘴角带着一抹讥讽。
楚修宁皱眉:“宋亦枫兄弟俩瞒着宋锡与你合作,莫不是也为了这不死药方?”
不可能啊,种荒谬之言,骗骗市井小民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