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龙骨焚箱 尾鱼 3004 字 3个月前

后来,况同胜还醒过一二次,情形一次比一次糟糕,也再没提过要看画。

江炼听得头皮一再发麻,胳膊上数度汗毛立起,本来都已经到老宅门边了,为了不打断神棍叙述的节奏,他又径直拐弯,绕着老宅反覆兜圈。

江炼把护工叫到一旁,问起况同胜看到那张白色褂裙女人抱着婴孩的图时,是什么反应。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神棍耷拉着脑袋,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江炼揶揄他:“穷人乍富,还不习惯了?”

他嘶声说了句:“这辈子,我这一辈子啊……”

写到这儿,笔头顿住:“这箱子里,可能还有别的东西,但目前知道的,只有这些。”

江炼接了句:“但最初的最初,开箱取物的时候,一定是有着密切的关系的。”

只江炼知道,况同胜行将就木,忽然看开,也尽数放下:他这辈子,为别人做了太多事,奄奄一息时才想到,一直为别人而活,唯独亏待了自己。

其实给不给他钱,他都会把美盈的事一路查到底的,况同胜不需要在意他心裏是不是有想法。

他也拿到了遗嘱,一个带视频的U盘,那视频是单录给他看的,律师不便在场,就此告辞,临走的时候开玩笑说:真可惜,老爷子是当年南洋有名的零售大王,九十年代时,就有数亿身家了,那时候,上海一套房,也才几万块,若是投资房地产,何愁而今没有上千亿的资财啊,那到手可就多了。

“我一早就看出,你心裏有点想法,只是从来不说。干爷不想让你委屈,帮我况同胜做事的人,我不会亏待他——干爷就是希望你尽心尽力,把美盈的事搁在心上,她这辈子能安稳,我在下头,也就放心了。”

便有点讷讷的。

“七块兽骨,根本不知道流落何处。我和我的五位朋友追查七根凶简的事,最早只能追溯到老子过函谷关。但很显然,在那之前,这七块兽骨就已经被人从箱子里拿出来了,这才会有七道戾气为祸人间、最终为老子所封印的事。”

……

那天在云梦峰,他拍桌子瞪眼地说要找小炼炼,最不济也得找到联系方式,柳冠国屁股离了座位,说了句:“我去拿。”

况美盈红着眼圈说他:“都到这份上了,还折腾什么啊?”

顿了顿,他笑起来:“好了,铺垫了这么多,我已经知道事情比预想的更芜杂庞大,你可以告诉我,你在那之后几天,都查到了些什么了。”

又翻其他几面,只要是首尾相衔处,都是如此。

是个陌生号码,但看内容,他直觉是神棍,于是回拨过去。

<small>七块兽骨——下落未知</small>

神棍猛点头,每多点一次,就紧张一分:“小炼炼,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江炼笑:“这么大进展,还不值得兴奋吗?”

神棍经他提醒才反应过来:“不用不用,我就是确认一下。”

短短两个字,竟把柳冠国问愣了,他坐回座位,矢口否认:“没有没有,口误,我原本想说的是,我去安排人找。这个……查人嘛,得要时间的。”

江炼沉吟了会,找到况美盈,说是要再贴一次神眼。

江炼心中一动:“这就是凤凰鸾扣的结扣?”

好吧,有模型总比没模型强,神棍小跑着凑上去看,忽然又想到什么,问况美盈:“你的血……真的是,翻沸的?”

神棍悻悻在沙发上坐下。

车窗是茶色的,这一关,再看外头:整个世界都镀了色,失真,又陌生。

真是形象,一辈子是一阵风,也是一阵疯,风过去,疯完了,也就完了。

神棍突然就迈不动步子了。

江炼把座椅调低,躺上去闭上眼睛,过了会,又摸索着打开手套箱,把眼罩戴上。

况美盈得了江炼吩咐,早在会客厅里等着了,见两人进来,赶紧起身,神棍还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呼,目光忽的被桌上的物件吸引了开去。

……

神棍正色说了句:“小炼炼,我们确认了双方找的是同一只箱子之后,你的眼光,就不能只停留在况美盈的病上了。你得有全局观念,这整件事,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了。”

车窗上传来笃笃的叩敲声。

那是早已不再盛行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湖湘一带的丧葬习俗。

终于说到正题了,神棍叹了口气,把自己如何去十头寨请教巴梅法师、又如何在复印机上发现了况美盈的画,以及七根凶简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江炼单刀直入:“找阎罗,是不是不太顺?”

不过这都是小事,他有更关心的:“说说看吧,你都有什么重大进展?又凭什么说咱们两个要找的,是同一口箱子。”

<small>箱子——况家</small>

是不想他蹈自己的老路,也赔上一生吧。

<small>山胆——山鬼</small>

附近的乡民都知道,这儿住了个有钱的归国华侨,给县里盖过商场、建过孤儿院,还凭着旧有的商业人脉拉来过海外投资,历任县领导都对这位老先生很尊敬。

他隐隐觉得,似乎是有人从中布局,试图让箱子和箱中的物件都裂散四方,而非归入原位。

还有,院子里要给他竖幡、点天灯,点天灯的竹竿要带着青青竹叶,每晚都得点悬,直到出丧。

这位干爷,是位会做事的人,给他一笔意外之财,希望他承他恩情、钱情,不要负了所托。

他把画在况同胜面前展开。

况同胜过身,最先上场的是律师,况美盈、江炼、韦彪,各自被带进一个单独的房间。

但神棍的发现,直接让整件事跨进了一大步:阎老七和阎罗!

江炼关掉视频,轻声说了句:“放心吧。”

视频是况同胜几年前录好的,那时候的他还没瘫,精神还好,说话也中气十足,开口就问:“炼子,你没想到我会留这么多钱给你吧?”

江炼把车子停在了距离城乡结合部客运站大门口不远的地方,然后打开车窗。

那之后,丧礼的忙碌真正开始,况同胜对丧礼这事看得很重,曾交代过,哪怕最终是被烧成灰、存进骨灰盒,一切仪式,仍要按照他记忆中的来。

那是趴伏在草丛中的、年轻时的况同胜。

今天,刚出况同胜的头七。

况同胜流泪了,眼睛浑浊,泪也浑浊。

神棍奇道:“你有?”

……

况同胜得天眷顾,终于106岁,算是喜丧。

护工说,就盯着看了看,叹了口气,然后阖上了眼睛,很疲惫的样子,他怕老人家费精神,就把画放在一边了。

况美盈做不来这些事,韦彪倒是出力气的好手,但事一多,他脑子就乱,所以一切都是江炼来,一样样吩咐、一件件安排,其实也请了专门的丧葬公司,但他们对旧社会的习俗也不熟,大事小事都找他,连桃木棍,都得是他看中的款式才能订,从早起到睡下,一天要听到无数遍的炼小爷。

见他气息将偃、眼皮渐阖,江炼说了句:“干爷,你看这个。”

他开始在纸上写字。

声音越说越小,气息越来越弱,说到最后一个“你”字时,咽了气。

神棍反问他:“如果真的有关乎家族性命的药方,你觉得,会只有一份吗?为了防止偷盗、火灾、兵祸、遗失,正常人都会备上个十份八份吧,为了分散风险,还得藏在不同的地方——除非根本没法备份,而没法备份的,就绝不是一纸药方。”

况美盈想伸手帮忙,江炼阻止了她。

他一直盯着看,眼睛越睁越大,黯淡的眸子里,聚起了生命中最后的一点亮。

江炼沉吟:“烈火滚过沸腾着的血,可以打开机关的结扣,意思是,美盈的血滴入这沟槽,再点火焚烧,箱子里的结扣就会打开?”

当了三重莲瓣,连说话的口气都阔绰了。

况美盈一怔,旋即点头,还伸手去抓桌上的水果刀,似是想当面印证,江炼说了句:“割起来怪疼的,这个就不用佐证了吧,是真的。”

他原本的用意,是呼吸点新鲜空气,顺便接接人气,但外头实在是太吵了,进进出出的长途车腾起黄土焦烟,大门口那一排商贩总扯着嗓子、跟乘客频起纠纷,江炼听得心烦,又把车窗给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