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出逃(1 / 2)

楼兰绘梦 Vivibear 6292 字 2个月前

子夜时分,王宫之内一片寂静,大多数人已进入了梦乡之中。月光清浅如水,映照得世间一片光华,点点微弱的星光在这样的夜里似乎显得多余。正如那罗所预料的,胡鹿姑果然轻易避过了侍衞,踏着月色悄然而至。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就连那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微微有了一丝笑意。

“那罗,你总算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瞥了一眼那盆正开好的花,“两天后我就会离开这裏。到时我会安排好一切。”

“两天后?”那罗迟疑了一下,“能不能在延迟一天?我还有些事要准备。”

“当然没问题。对了,这裏是怎么了?”胡鹿姑伸手想擦去她脸颊上沾的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亲近。

他的眼底冷冷地闪了一下,伸手往前一伸,还是触碰到了她的面颊。

这一次,她只是面色有些发僵,到没有再躲开。

他的免色缓和了几分:“这几天你就哪里也不要去,免得横生枝节。”

那罗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道:“还有,这次我想把绮丝带走,可以吗?”

胡鹿姑也不回答,只是用一种以为不明的眼神凝视着她,这让那罗感到了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只好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我知道两个人确实难度大一点,但是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本来轻抚她面颊的手突然改变了方向,往下一压,将她迅速扣入自己的怀里,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那罗吃了一惊,身体徒然僵住。为了能顺利从这裏离开,她强忍住了推开他的冲动,被动地承受了这个吻。

幸好他吻得不算深入,所以她还能忍耐到他将她放开为止。

胡鹿姑瞧着怀里满面通红的女子,满意地弯了弯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答应你,我会尽量想办法。”

那罗很快冷静了下来,抬起头问道:“但是如今安归加强了宫门的防守,恐怕带我们出去不是那么容易吧?”

“安归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带你走,谅他也不敢查我的车队。”胡鹿姑倒是胸有成竹。

“那就全拜托单于大人了。”那罗垂下眼眸,“时间不早了,我就不送大人了。”

“三天后,我来接你。”胡鹿姑说完从窗口一跃而出,转眼就没了踪影。

接下来的漫漫长夜,那罗又是一夜无眠。她半卷在床上,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只看到有月光从窗口透进来。微微闪烁的月光,将屋里器皿的影子忽而拉长,忽而扭曲,显得异常诡异。

清晨起来的时候,窗外的雪已经停了。若隐若现躲在云层后的太阳,点缀这铅灰色的天空,透着初冬的冷清。一眼望去,满目银白。偶尔有小雀鸟在枝条间跳跃,为这寂寥的世界平添了几分生气。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在匈奴时,安归抱着她出去赏雪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为了不让她落入左大都侯的魔掌,亲自下令大折了她的腿。她深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微微叹了口气。那个男人,从来都是个冷酷残忍的人呢。

想到再过两天自己就要永远地离开这裏了,心裏倒涌起了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若不是他害了伊斯达,若不是他杀了却胡后……或许……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那罗就这样望着窗外差不多呆坐了一整天,脑中都是纷纷乱乱的记忆碎片。不知为什么,出现最多的竟不是伊斯达相处的光景,而是和那个人在匈奴经历的点点滴滴……

夕阳西下的时候,绮丝如往常那样端来了晚饭。那罗正准备用餐时,忽听外面传来了宫人们毕恭毕敬的声音:“参见陛下。”

她心裏一慌,手里拿着木勺一下就掉到了地上。几乎是同时,安归已迈步进来,二话不说弯腰将那把木勺捡了起来,沉声道:“还不给王妃换一个?”

一旁的绮丝心裏突突直跳,赶紧将另外一把新的木勺递到了那罗的手边。

那罗下意识地抬头望进那双冰绿色的眼底。那里深不可测,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令她心裏更是不安。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碗稀粥上时不觉皱了皱眉:“怎么就吃这些东西?”

“陛下,奴婢去问了王后,王后说这是您下令的。”绮丝忍不住插嘴道。

“王后?”他的面色一沉,“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去。”

绮丝有些电信地看着看那罗,只好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吃这些怎么能养好身子,我让他们再送些别的饭菜来。”他的语气平淡如水,但依然难掩深藏其中的一丝担心。

那罗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关心。其他的我也吃不下,这个挺好。”

安归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她对面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喝粥。那罗只觉额对面那两道视线灼人,尴尬之余只得闷头喝粥。在某种沉闷又古怪的气氛中,她终于将整碗粥都喝完了。

“陛下,您也该早点休息了吧?”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勉强。

他也不答她,而是起身走到了床榻边,脱下了外衣:“今晚我就歇在这裏。”

那罗显然被惊吓到了,吞吞吐吐道:“陛下,我……我的身体还不能伺候你……”

他冷哼了一声:“我也不是那种急性的人,还没兴趣占个刚没了孩子的女人的便宜。你给我过来,我数三下你要是还没动,我就派人将绮丝拉下去罚跪。”

那罗心裏顿时涌起了一丝恼意,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没好气地道:“别再伤害那些我在乎的人好吗?这样做你不觉得很幼稚吗?”

他冷漠地看着她:“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伤害他们。”

因为隔得很近,那罗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酒气,脱口道:“你喝了很多酒?”

安归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我酒量一直很好。”说着,他攸的捉住了她的右手,将她的衣袖往上卷去,将手心放在了她那道还未完全号的鞭伤上。

那罗感觉到他的手心在轻揉那个伤痕,若有似无地微疼。

她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到了,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

寂静无比的房间里,他们仿佛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一样的频率。

恍然之间,他蓦地朝着那个伤痕吻了下来,温柔地、柔和地,如绒羽般轻轻吻了下来,细细密密地辗转。每一次辗转都让她觉得伤口更痛,仿佛整颗心都连带着抽痛起来。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耳边却回响起他抱着她赏雪那天曾说过的话——你说的没错。这世上或许真的会有一个人,不在让我觉得寂寞。

即使现在已身为一国的君王,他也还是寂寞的吧。

“那罗……我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多么期待……”一丝带着压抑的悲伤呜咽从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溢出,沉重地飘荡在房间里。

相处了这么多年,她见过很多种面孔的他。温柔的他、狠毒的他、伪善的他、腹黑的他,却从不曾见过这么脆弱的他。心中好像有把锯齿来回磨着,钝钝地疼起来,却几乎深入骨髓,令她快要无法呼吸。

“安归……我不是故意的……”她喃喃地回应着他,一想到那个这么快就离开自己的孩子,她的眼角也变得湿润起来。

“那罗,再给我生个孩子好吗?”他抬头凝视着她,眼神似乎因为醉意上来而有些迷离,但眼底的冰绿色似乎沉淀成为更深的颜色,像是要吸走所有的光。

那罗忍住心裏泛起的苦楚和酸涩,点了点头。

窗外雪花飘飘,弯月如鈎。一阵凉风吹进屋子里,带来了一股寒意。待那罗起身关上窗回来时,发现安归居然已经睡着了。

她没有吹熄烛火,而是将它拿到了床榻钱,凝神注视着那张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他那光洁美丽的脸就像是最完美的雕塑,令人忍不住想要触摸。而此时展现在他脸上那孩子般的平和表情,也是极为少见的。他的暗金色长发散乱地覆在了额上,有几缕正好遮住了他的眼。

她缓缓伸出手,轻柔地将那些头发一点一点拨开。

忽然,她的眼角一热,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灼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就滑了下来。

何以相对,痴心人。

这一夜所爱的人。

这一世所恨的人。

这一生所牵挂的人。

到了约定离开的前一晚,那罗一直心绪不宁。一想到那个装着毒蛊的银盒子,她的心裏也有些莫名的悲凉。尽管现在知道了害死父母的仇人是谁,可她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明天趁着觐见时将蛊下在达娜身上,然后等到晚上胡鹿姑就会将她和绮丝带出宫,他们则在路上再找机会逃走。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或许就能再一次见到伊斯达了。

只是……和那个人就是永诀了吧。他将玩稳稳坐上这王座上,那些来自各国的新妃子,会为他生下无数个孩子。到时,他恐怕也早就忘了她……

“娘娘,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只备了几件换洗的衣衫。其余的,我想单于也是个思虑周到的人。”绮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低声禀告。

那罗点了点头:“绮丝,你也一向办事周到。在我身边伺候真是委屈了你。”

绮丝笑了笑:“说来我们主仆也是有缘。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你,可以一点也不喜欢你。”

那罗神色有些黯然:“都怪我连累了你。如今你也不能入常人一般奔跑,连稍重一些的东西都没法拿。”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平时是如何维护我的,我都记在心裏。”绮丝将手轻放在她的肩上,“对了,娘娘,上次我见到的那个银盒子是什么?”

那罗身子一颤,正想说什么,后颈出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只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无力地向后倒去,所有的光迅速从她视线里抽离……

那罗再次回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子酸麻不已,尤其是后颈那里,更是隐隐作痛。她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情形,顿时惊得直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身处马车之中。

“绮丝!”她茫然地喊了一声。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下来。随即厚重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男子夹带着朝阳的光芒和清冷的空气钻进了车厢。

“胡鹿姑!”她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把你带出宫了。怎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撩起袍子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仍然是一头雾水:“不对不对!时间还没到,不是说还有一天吗?绮丝人呢?我有事要问她!”

一缕阳光透过缝隙在车厢内斑驳成影,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分佈在角落里,恍若结成了一张错综细密的网。胡鹿姑微挑着眉看她,只将她看得浑身发凉。

“绮丝吗?她说她就不跟你走了。”他轻描淡写地答道。

那罗蓦地愣住,随即有些失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不可能!是你不愿意带她一起走对不对?你送我回去!马上送我回去!”

他神色冷峻地反握住她的手:“我胡鹿姑并不是任由你摆布的人。既然我已应你的要求将你带出来了,你也要知情识趣,乖乖做我的人。”他的手似乎太过用力,直到见到她面色异常才连忙放开了她的手。

“你就是这单倔脾气。”他似也有些无奈,“确实是绮丝自己要求留下的。昨晚我的人见到窗外摆了那盆花,就立刻禀告了我。我赶到时就见到你已经晕过去了。然后绮丝恳求说务必带你连夜出宫,不然你会有性命危险。而她愿意继续留在宫里,只求我好好照顾你。”

那罗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明明说好的,她会跟我一起走,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脑中突然电光时候般闪过一个念头,顿时脸色大变,急切地开口问道,“你带我出来的时候,可曾见到我身边有什么东西吗?”

胡鹿姑指了指角落里的软包袱:“绮丝说这是替你准备好的几件换洗衣衫。”

那罗立刻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在包袱里找寻起那个银盒子来,可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那几件换洗衣衫什么也没有。

胡鹿姑也不知她在找些什么,神色变得缓和起来:“如果还有什么缺的,我都会让人给你补齐。”

就在这个时候,有急促的马蹄声朝这裏疾驰而来,同时还伴着侍从拖长微颤的声音:“单于!单于!宫里传来了急报!”

那罗身子一僵,一种不祥的预感蓦地袭上心头。

胡鹿姑脸色一凝,钻出了马车。那侍从翻身下马,在他耳边急急忙忙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胡鹿姑又回到了车厢里。他的面色微微发青,灰蓝色的眼底犹如结了冰的海面,涌动着冷冽的暗光。那线条优美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带着残酷冷血的气息。

这样的他,又让她感觉好像回到了初次相见的那个场景。

“绮丝设计给达娜王太妃下了毒蛊,已经被押入了大牢。”

他没哟情绪的一句话,将那罗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打得粉碎。她的胸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捶了一下,忽然之间痛彻入骨。

从刚才开始,她就有这个可怕的预感。只是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绮丝……她死了吗?”她的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无法想象。

“她给王太妃下的是双子蛊,母蛊下在了她自己身上。杀了她,王太妃也没法活。所以她暂时是没事。不过,王太妃也不会让她活得太舒坦。”他目光一转,“那罗,你是知情是吧?刚才你在找的是否就是那个毒蛊?”

那罗也没有否认:“我本来是想自己来的。”

“想不到绮丝倒还是个忠仆,为你牺牲也不小。”他冷笑起来,“你到底和王太妃有什么深仇大恨?那罗,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那罗垂下了眼:“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胡鹿姑微微一怔,倒没再逼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毒蛊是别人给你的吧?”

那罗心裏一惊,脸上还是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的神色。

“若是你以为给你毒蛊的人是存了好心就大错特错了。”胡鹿姑冷冷地看着她,“这个子蛊下到王太妃身上时,王太妃当场就发作了,所以绮丝才这么快就被抓了起来。”

那罗心裏一紧,随即又涌起苦涩难言的滋味。原来王太后也并不想放过她,这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方法。

“那单于现在打算怎么做?把我交给王太妃吗?还是要多我严刑拷问?”

胡鹿姑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既然我把你带走了,就不会再让你回去。至于言行拷问,有必要吗?在这个宫里最憎恨王太妃的人只有一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的目光微微一闪:“但是你和王太妃感情甚好,难道就不想杀了我给她报仇吗?”

“再好的亲情,也会在时光中消磨干净。自从我登上单于之位,她就对我诸多要求,在某些事情上甚至还希望我迁就楼兰。就像这次公主嫁来楼兰,我本想将公主送于别国和亲,可她偏以小时候的恩情相逼,才迫使我答应了这门亲事。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我早已觉得她是个麻烦了。如今这样,也是她咎由自取。”胡鹿姑将外衣披在了她身上,“恐怕安归现在已经知道你离开,或许会派人追上来也说不定。我们要继续赶路了,你就在这裏好好睡一会儿。”

说完,他就轻轻跃下了马车。

那罗拽紧了身上的外衣,低低喊了一声绮丝的名字,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此时,她就像是恍恍惚惚站在了悬崖边,只剩下空荡荡的孤独和惶恐,以及数不清的愧疚和心痛……。

胡鹿姑命人加快速度前行,到了黄昏时分已经进入了楼兰国邻国车师国的领域。就在进入一片白杨木林的时候,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平民,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来。

“单于,小心有诈。”胡鹿姑身边的侍衞小声提醒道。

胡鹿姑半眯起了眼:“这些人看起来确实是平民,只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裏有些古怪。”

那些平民看到他们的车队,顿时就齐刷刷跪在了前面,恳求他们施舍一些吃的。

“快些闪开!不然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侍衞大声喝骂着,但对平民他们也无法下手,倒也有点无计可施。有几个脾气大的侍衞忍不住用刀鞘敲击了他们几个,这些平民顿时哀号起来,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四下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