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气息萦满他的口腔鼻腔。那带着微微香甜的气息。那熟悉的气息。心头重重一撞,他陡然睁开眼。入目是同样熟悉的眉眼。正俯身在床榻边亲吻着他,不对,应该说给他送着气息。她……本来意识就浅薄,浑浑噩噩中,他以为是在做梦。遂又在下一瞬再度闭上了眼。如果是梦……直到随着她气息的送入,他恢复了几分神识,他才再次睁开了眼睛。他才确定这是真的。微微垂目,看着女子近在咫尺的容颜,他没动,没说话,就躺在那里静静地感受着她的气息。郁墨夜埋头吻着他,青涩地吻着他,笨拙地给他送着自己的气息。她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以前都是他主动汲取,她被动承受。这是第一次她自己来。不知道方法对不对,不知道有没有效?她只知道,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又慌又痛又怕又乱又爱又恨又无奈又无助的心情。她急切地吻着他,急切地送着气息,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这个男人就是个疯子。分明就是个疯子。不能喝酒,逞什么英雄?她刚刚进来的时候,一度以为他死了。门口没有人,侍从也不知所踪,她推开门,入眼的都是血,鲜红的血,被褥上是,床沿上是,地上也是。她吓坏了。她不是没有见过他隐疾发作,却从来没有一次这样啊。从来都没有到吐血的程度。还那么多。她差点没站稳,从门口到床榻边,只有几步远,她却似走了很久,很久。哪怕是开门的动静,关门的动静,她走路的动静,都没能让床榻上的人有一丝动静。他悄无声息,阖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就像是抹了白灰,没有一丝血色,连带着嘴唇亦是。而唇边殷红的鲜血正与那份苍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刺得人眼睛大痛。连戴了一层面皮都遮挡不住脸色的苍白,可见其程度。她真的以为他死了。耳边嗡鸣,脑中空白,他说过,她是他的药,她的气息可以稳定他的隐疾。她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了,弯腰、倾身、低头,重重吻上他。撬开他唇齿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微弱的呼吸,她听到自己心中惊喜炸开的声音,就像是瞬间绚开的烟花,又炫目,又烫得她发颤。他没死。他还活着。她更加卖力地吻着他,给他送着气息,眼泪也更加汹涌了,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滚。落在他的脸上,她的脸上,两人相交的唇间。腥甜的血水、咸咸的泪水,混合在嘴里,早已如同心里的感觉一般,复杂到了极点。他是什么意思?他这样做到底算是个什么意思?其实她也曾怀疑是他,只是,就是因为酒,看他那般无所畏惧地喝酒,还一口气喝那么多酒,她才否定了自己的怀疑。她甚至在想,若不是她跟梁子换衣服,若她就这样离开了京师,他是不是会死?是不是死在这家妓.院里而无人知?方才在破庙里,她跟梁子换完衣袍,梁子忘了将夹在腰带里的东西拿走了。被她看到。是很多张白纸黑字。起先她觉得毕竟是梁子的东西,偷看人家的隐私不好,准备等梁子买完笔墨纸砚回来,还给他。她随手将那叠折好的纸张放在了佛龛边的供桌上。大概是纸张太多,写字之人笔力又深厚,导致反面依稀能看到不少透染过来的字迹。只扫了一眼,她就呼吸一滞。很熟悉。拿起来对着光细看,越发觉得熟悉。终于敌不过心里的好奇,她打开了来看。当一个一个苍劲有力的黑字入眼,她就彻底傻了。一张一张都是食谱。非常详尽地写着早膳吃什么,午膳吃什么,晚膳又吃什么。甚至连为什么吃这些都写得清清楚楚。有的甚至连梁子应该如何跟她说,都写在了上面。几时吃荤,几时吃素,几时给她添被褥,几时给她另抓药……原来,原来梁子是他的人。原来,自己早已经在他的眼皮底下,在他的控制之中。她却还在那里自得其乐,还在那里浑然不知。那一刻,她想笑。梁子还是个孩子,她竟然连一个孩子做戏都看不出来。不过,也是,虽然是梁子做戏,却是背后有高人安排。怎样做,说什么话,所有的所有都帮梁子全部想好,梁子只需照做,也难怪她看不出来。他是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算计人心,他最会。跟他斗,她从未赢过。她往后看,便看到了让梁子上午出去回避,会有人来破庙的字条。也就是那一刻,她才敢相信,跟萧震斗酒的男人的的确确是他。因为上午来破庙的就一人。就进庙避雨,被她以女儿身博取同情,骗得一件外袍的那个男人。他说他姓林。林?临!是了。不可能说自己姓郁,在天明寨又曾说过自己姓鸢,唯恐她怀疑,所以用了中间的字。临。她本想离开的,不等梁子回来。既然林公子是他,那也就无所谓三日后的清风茶楼的邀约了。也不需要她留信了。她出了庙门,她要离开。她知道,这个时候离开是最好的时机。他还在发病呢,无暇顾及到她这边。可是想到他发病,她就怎么也迈不动脚了。在龙吟宫里,因为她的误闯,她见过他沾酒后的模样,那夜在四王府她的厢房,她又见过他隐疾发作的模样。她不敢想,这样滴酒不沾的男人,喝了二十杯酒以后隐疾发作会是什么样子。会死吧?想起斗酒时他苍白的脸色、站不稳的身子,以及中场的离开……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她深深地觉得,他可能真的会死。那一刻,她脑中再无其他。什么顾词初,什么池轻,所有的所有,都在脑后。她只有一个意识,那就是他不能死,他必须活。所以,她就直奔怡红院而来。果然,一切如她所料。她庆幸。庆幸自己跟梁子换了衣袍。庆幸自己看到了梁子的纸条。庆幸自己来了怡红院。庆幸,她来了。毫无章法地吻着他,一刻都不敢停歇地将气息送入他的口中。忽然感觉到有目光深凝在她的脸上,她一震,愕然抬眼,泪眼婆娑中,就直直撞上男人一瞬不瞬看着她的深瞳。醒了?她大喜,放开他的唇,刚想说话,猛地想起什么,小脸一冷,扭头就走。却是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腕。“别走……”郁墨夜心口一颤。不是没听过他嘶哑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那份沙哑就像是要将他的喉咙撕裂开一样,让人心惊。可饶是如此,下一刻,她还是心一硬,甩了他的手。没费多大力,就轻易地甩掉了他的桎梏,甚至让他的手重重砸在了硬木的床沿上,撞得“咚”的一声。她眼帘一颤。却还是抿着唇继续朝门口走。她只是来不让他死。只是来救他。事情已办,也无需再做逗留。走到门口的时候,手刚触上门闩,就猛地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她的心跳也跟着那闷响一起重重一击,她回头,就看到男人竟然从床上跌到了地上。胸口微微起伏,她蹙眉,收回头,强迫自己不看,大力拉开门闩。身后又传来“噗”的一声。她身子微微一僵。这一次,却只是滞在那里,并没有回头。她不让自己回头。可是,不回头,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听声音就知道,定然又是吐血了。闭了闭眼,她心一硬,大步走了出去,且反手拉上门,也未让自己回头。厢房里,郁临渊看着她径直开门出去,看着门被重重带上、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垂眸牵了牵唇角。撑着地面,他吃力地让自己缓缓坐起身,侧首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又抬起手背揩了一把嘴角,他坐在那里喘息得厉害。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是他的?他叮嘱过梁子,梁子应该不会告诉她。可他明明还带着面皮,而且,斗酒时,他瞧她的反应,也不像是识出他的样子。怎么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还是该高兴。担心她又发现他再一次骗她,而高兴在生死关头,她最在意的还是他的安危。可是,她终究还是走了。他第一次发现,其实她狠起心来,比任何人都做得出来。扶着床沿,他试图让自己起来上榻。可是手臂使不上力,一双腿也使不上力气,他努力了几次,都未果。就在他不知第几次再做着尝试的时候,门忽然“嘭”的一声被人自外面踢得洞开,有人的身影愤然疾步而入。“郁临渊,你活该!”边义愤填膺而语,边一阵风一般行至跟前,将他的手臂扶住。郁临渊有些意外,有些震惊,没有想到她会去而复返。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涤荡在心底最多的,是惊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你死了都活该!”“你不是很厉害吗?将每个人都玩于鼓掌之中。你不是能操控一切吗?怎么操控不了自己?怎么连从地上爬起来都爬不起来?”“你的那个随从呢?死到哪里去了?怎么人苗子都不见一个?”女子愤然的声音响在身畔,落在他臂上的手也是恨不得掐进他的肉里。郁临渊没有做声,却是垂眸轻弯了唇角。
第190章 跟他斗,她从未赢过(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