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青溪东,一座座望楼沐浴着晨曦,这些望楼结构简单,却高达十余丈,结构与一般望楼不同,可以看做是三根长梁搭在一起的三脚架。这些超高望楼,在东冶监作李笠的指挥下,一夜便搭建完成。之所以有如此神速,是因为用到了大量提前备好的扒钉,以及各种预制铁构件,能够将竹木料快速拼接、搭建起来。鄱阳世子萧嗣,抬头看着这高高的望楼,不敢相信是一个晚上就搭好的,看其高度,站在楼顶的士兵,完全能把对面叛军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然后通过打出不同的旗号,让地面上的将领知道前方情况如何,然后随机应变。前方号角声阵阵,将萧嗣的视线拉回地面。那日,李笠攻破东府城,官军士气大阵,而萧嗣说话的的底气充足许多,于是说服众将,集中兵力于今日突破青溪。一直西攻,直到台城东。现在,战斗即将开始,由李笠监作的架桥车,在人力推动下,缓缓来到青溪边,然后在人力推动下,伸缩式桥板慢慢向对岸伸去。叛军在青溪北岸树起木栅,弓箭手在木栅上高台不断射出箭矢,其中就有大量火矢,要烧毁梁军的木桥,而梁军弓箭手也开始反击。双方在不到百步的距离上对射,箭矢如雨。赶工建起来的这些伸缩木桥,没有多少防火措施,被火矢攒射,很快就冒起火光,就在叛军以为纵火成功时,梁军方向忽然响起“嘭嘭”的巨响。却见许多火球飞来,有的撞在木栅上,有的落入青溪西侧营地。这些火球撞击硬物时会忽然碎裂,无数燃烧的石块溅射出来,将猝不及防的叛军士兵烧得焦头烂额。又引燃许多易燃之物,火光渐渐泛起。木栅处的弓箭手伤亡不小,营地里的士兵们赶紧灭火,却见这些大大小小的冒火石块,很像是沾了火油的石炭,浇水不灭。而对岸的“嘭嘭”声连绵不绝,原来是梁军用大弩发射大量火球过来,不知用的何种法子,上弦速度很快(相对而言)。大量火球飞入叛军营地,然后溅射火块,救不及,火势渐渐蔓延。很快,营地里燃起大火,聚集在溪边木栅的弓箭手也伤亡过半,无法久留,纷纷后撤,而梁军派出锐士,不搭桥,直接泅渡过青溪。叛军主将宋子仙仔细观察梁军的攻势,让部下后撤,不做任何反击,任由梁军过溪。然后他在几处街道的中段设下口袋阵,又在前方布置羸兵,要以诈败的办法,引梁军来钻。过溪的梁军,果然沿着街道进攻,羸兵一触即溃,梁军趁势掩杀。但是,青溪东岸梁军望楼上响起号角声,本来已经追击的梁军士兵,渐渐停下脚步,就地防御,没有继续进攻。宋子仙决定等,按着这几个月来和梁军交锋的经验,他认为南人不乏敢战之兵,但将士大多很鲁莽,打仗打得顺手时就会穷追猛打,极易掉进陷阱。所以,等等再说。然而,宋子仙没有等来梁军的继续进攻,却见梁军所占地盘上,“长出”一座座高台。这些高台是竹木制,好像是从地面升起来的,有五六丈高,一旦弓箭手登台,就如同站在城头一样。宋子仙赶紧让人反击,靠上去不断射箭,甚至射火箭,试图烧毁这些高台,但梁军士兵随后前出,在双方白刃战、对射之际,高台越来越多。大量弓手登台,居高临下放箭,宋子仙的弓箭手招架不住,只能后撤,而布设的伏兵,被高台上的梁兵看得清楚。伏击失效,宋子仙只能后撤。然后梁军在街道上推进,遇到横在面前的民宅就破墙、穿堂,走了一段距离,又停下来,不一会,停留之处升起一座座高台,宛若箭楼。梁军士兵又在周围架起木栅、鹿角,开始筑垒,将高台护起来,构成一座营垒。新设口袋阵等着梁军送死的宋子仙,见状觉得不妙:梁军已经换了一种战法,那就是以箭楼推进,步步为营。这种战法不罕见,罕见的是搭箭台极快,不知不觉,对方就已经过了青溪,向台城步步推进,打得很稳。这些慢慢推进的梁军,因为有箭楼作为制高点,可以将周边情形看得个大概,又可以压制己方弓箭手,在街道、建筑群中推进,速度很快。那么,设伏已经没有用了,只能硬拼,但是...还可以纵火!宋子仙很快做出应对,让部下运来大量易燃之物,准备来个火攻,这片地区到处都是民宅,烧起来的话,可不好躲。然而他们的火攻还没开始,梁军的火攻却开始了。沿着街道发动突击的梁军,有时会投掷出燃烧的陶罐,陶罐落到侯景军士兵身边时迸裂,然后溅出大量燃烧的油将周围点燃。火一烧起来,旁边的人都会遭殃,侯景军大乱,被撞进人群的梁军士兵砍杀,一触即溃。面对如此凶猛的梁军,宋子仙故技重施,又在后面设了口袋阵,让溃兵‘引’这支梁军来追。对方追着追着,停下脚步,运来竹木所制鹿角、栅栏等物,又开始筑垒。不一会,营垒里升起高台,然后有弓箭手登台,压制四方。宋子仙见了,愈发觉得棘手。而眼前这梁军“前进据点”里,主将、天门郡守樊文皎也觉得有些郁闷,他打了多年的仗,第一次打这种仗。以箭楼为依托,步步为营,慢慢向台城前进,走一段就停一下,筑垒,搭箭楼,巩固后,继续前进。那么,他的部下其实是在掩护箭楼的搭建、营垒的修筑,而不能奋力突击和叛军决战,有些憋屈。但这样的打法,就不容易中伏,很稳。现在,一个个营垒之间的通道有木栅保护,所以形如一体,如同一座长条状的营垒慢慢向西延伸,中间有通道,人员可以从容往来。而己方箭楼更像是一座座高台,搭起来真是快,樊文皎所部兵马作为先锋,过青溪之后,打打停停,如今倒也向前推进了不少。时值午后,将士们都有些乏,后方送来许多干粮和温水,樊文皎赶紧让部下吃喝,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南边百步距离,平行进军的高州刺史李迁仕所部兵马,也在筑垒、搭箭台,两边都有随军的“东冶营”士兵,带着青壮们搭箭台、筑垒。一旁,樊文皎之子樊猛见那位东冶营的“李监作”正在清点燃烧罐,凑了上去:“监作,我有一事不明。”李笠抬起头:“樊兄请说。”“这猛火油不用灯芯也能直接烧的?”“对,不然如何叫猛火油?据说是南海番国贡品,奈何烧起来有些臭,还有烟,宫里不乐意用,便运到东冶,用作灯油,夜里赶工时照明用。”李笠说完,小心翼翼放好一个陶罐:“东西是好,不过数量有限,请省着些用。”樊猛看着陶罐,又看看前方不远不近的台城外城,有些茫然:“我们真能这么一路修箭楼修过去,直到台城边上?”“逆贼不会袖手旁观,必然想方设法阻挠。”李笠发表自己的见解,“我方营垒越来越长,侧翼必然暴露得越来越多,很容易被对方突破,然后拦腰截断。”“但是,我们是在城中筑垒,又穿院破房,所以侧翼多为狭窄街道,以及支离破碎的大量民宅,对方即便集中兵力来攻,却因为施展不开,空有兵力而使不上劲。”“我们营垒里有箭楼,外围有木栅、垣垒,对于这种狭窄通道的进攻,防守起来轻松许多,所以,就这么推进,一定能抵达台城边上。”“解了围,届时喝庆功酒,你我不醉不归!”李笠说得头头是道,樊猛听得信心倍争,而己方的进展也印证了这位李监作的话:这场仗打起来,确实很稳,不怕被伏击。于是由衷称赞:“监作的办法可真好使!”李笠笑而不语,他既然是“箭楼推进”战法的倡议者,当然要现场指挥部下搭箭楼推进。顺便长见识,积累作战经验。所以,风险是有的,却很值得。“敌军必然不断反扑,昼夜攻打,我们兵力有限,防守起来会很吃力,不过不要紧,我还有法宝。”“那就是会喷火的喷火弩,也是用南海猛火油为燃料,杀敌可厉害,虽然用不了多少次,可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处。”樊猛不知道什么是喷火弩,也没见过会喷火的军械,但听李笠这么说,更觉得获胜有把握。他也就二十岁出头,跟着父亲打过仗,有些经验,不过见李笠对御敌颇有心得,好奇起来:“监作莫非打过仗?”“就是清剿过水寇而已。”水战和陆战不同,樊猛有些疑惑:“那监作是如何想出这战法,还有...”樊猛指了指旁边那结构简单又牢固的高台。“此事说来话长。”李笠又开始套路淳朴青年,“那年,我在彭蠡湖打渔,遇到一位奇人,自号‘克虏伯’...”忽悠愣头青,再简单不过,李笠说着说着,有些感慨:仅靠鄱阳王世子召集的兵马来实行“箭楼推进”战术,还是颇为吃力。若邵陵王的兵马以及柳大都督的兵马也加入进来,集中人力物力一起作战的话,恐怕明日就已经攻到台城边上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即便真的合兵,两位宗室谁听谁的还两说,至于柳大都督,作为勤王军主帅(名义上),也不可能听别人指挥。勤王军之间多有提防,互不统属,无法形成合力,鄱阳王世子也是召集了一些敢战将领一同出兵,才能展开攻势。还多亏率领荆州军的湘东世子萧方等明事理,派天门郡守樊文皎助战,否则进展没那么乐观。李笠看看远处的台城外城轮廓,愈发觉得胜算大,他如此出谋划策、随军作战,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他希望能够减轻侯景叛乱造成的损失,好歹能让更多的无辜百姓躲过这一场浩劫,之前刺杀临贺王萧正德,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李笠和樊猛说了会,号角声起:敌人来袭。休息片刻的梁军将士又抖起精神,拿起武器,迎战。此时,日头西偏,梁军的这个前锋据点,距离台城还有数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