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数以百计的野鸟从睡梦中被惊醒,拍打着翅膀飞向天空。“我,我,我……”赵匡胤愣愣地看着柴荣,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残荷。对方先前所说,何尝又不是他心中曾经所想?而如今的天下的形势却是,汉弱辽强,短时间内还根本看不到任何逆转的可能。偏偏他赵匡胤本人,在此之前只是个爱抱打不平的富贵公子,身上无任何官职,手中也没有一兵一卒。“跟着我去投军,哪怕从大头兵做起,也比你天天做白日梦强!”柴荣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按住赵匡胤的肩膀,“晶娘的死,我和子明心里也非常难受。但咱们三个,哭死也报不了这个仇。只能先想办法自立自强,积聚实力。当年刘知远、我义父和常克功三人,也是从大头兵做起。咱们兄弟三个,身后好歹还有父辈们撑腰,没有理由比他们做得更差。只要其中任何一人能出将入相,给晶娘报仇就不再是做梦!”“我,我,我怕自己没那个本事!”赵匡胤终于说了一句大实话,蹲下去,双手抱头,肩膀不停地耸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听起来无比的励志,而事实上,能从一介白丁走上王侯将相位置者,古往今来也找不到几个!做刺客去杀掉韩匡嗣,固然是白日做梦。从白丁爬上一镇节度使乃至更高位置,领大军北伐燕云,比起白日做梦,可能性又多出来几分?“至少,你曾经努力过!”柴荣也蹲了下去,将赵匡胤的手用力搬开,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我兄弟一道努力十年,如果还没有任何希望,你再去做刺客也不迟!”“嗯!”赵匡胤的眼里,终于燃起了几点火苗儿,咬着牙,用力点头。“站起来走吧,趁着天还没亮,咱们再赶一段路,争取明天早晨之前抵达太行山脚!”柴荣单手拉住赵匡胤的一只手臂,将他用力拖起。“你看子明,小小年纪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却从来没认过耸!”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刚落,走在最前方负责探路的宁子明,就满脸喜色地跑了过来,“大哥,二哥,村子,前面有个村子。村口,村口的小河滩上种满了寒瓜!”“寒瓜?”炎热的盛夏里头走夜路,忽然听到前面有一地的寒瓜等着,让人无法不精神为之一振。(注1)酸软的双腿忽然就又充满了力气,已经干得快冒火的嘴巴,也立刻就有了湿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瓜地旁,正欲弯腰捡瓜,猛然间,探出的六支胳膊却全都僵在了半空当中。“大哥,二哥,你,你们俩身上还有值钱的东西么?”宁子明的脸皮最薄,反应也最快,咽了口吐沫,低声向柴荣询问。“除了脚下这杆长枪的枪头之外,就没别的了!”柴荣顿时被问得面红耳赤,摇了摇头,喘息着道。“我,我也只剩下一根包铜棍子了!”赵匡胤也面红过耳,望着满地圆溜溜的寒瓜,喉咙上上下下不停地移动。三人虽然都算不上是胶柱鼓瑟的死板人,可不给钱偷别人瓜吃的勾当,却是从小到大谁都未曾干过!大眼瞪小眼儿互相看了好半晌,咬了咬牙,低声商量,“要不咱们先去找找瓜田的主人,跟他赊个瓜吃?实在不行,下半夜去帮他砍些柴禾回来,以顶瓜资!”“这村子只有巴掌宽窄,前后都能看得见山,怎么可能缺柴烧?!”“要不把我的兵器卖了算了,好歹表面包着厚厚的一层铜皮!”“问题是,得有人买才行啊。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有铁匠铺的模样!”“不管了,先去找瓜田的主人!”“找到他问问再说……”商量来,商量去,哥仨也没能拿出太好的主意。只得先红着脸,四下张望着打起了招呼,“有人吗?有人看瓜么?”“老丈,这寒瓜是谁家的?能不能先赊给我们一个?”“有人吗?有人吗?麻烦答应一声!”“……”扯着嗓子接连喊了好半天,周围却是静悄悄的一片。除了沙沙的风声和连绵的蝉鸣之外,没有任何回应。“不管了,先吃了再说!”赵匡胤实在渴得难受,蹲下去,抄起一个芭斗大的寒瓜,一拳锤成了两瓣,“大哥,你先来。子明,你吃这块!我再去敲一个过来!”“还是我去吧!”宁子明不好意思让赵匡胤伺候自己,摆摆手,纵身跳进瓜田。东张西望好一阵,终于瞄上了一个看起来稍微小些的寒瓜,走到近前用双手抱住,用力拉扯。他最近一年多来虽然受尽了磨难,对于稼穑之事,却是一窍不通。只以为把寒瓜从地上扯起来,就能将其顺势摘下。谁料用得力气稍微大了一些,耳听“喀嚓”一声,竟然将瓜藤连同侧蔓儿从地上整根拔起。“啊——!”连续数天昼伏夜出亡命赶路,宁子明的体力和精神都早已透支,仓促间,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反应。被闪得“蹬、蹬、蹬”接连后退了六七步,一屁股坐在了瓜地中央。这下,麻烦可就大了。寒瓜是多蔓植物,同一根秧上能结四五个。被宁子明扯得全都掉在地上。再加上他两只脚踩碎和屁股底下坐碎的,足足有十多个寒瓜,四分五裂!“子明小心!”柴荣和赵匡胤各自捧着半块红色的壤瓜站了起来,目瞪口呆。不告而取别人一两个寒瓜,他们还好意思说是渴得太狠了,事急从权。转眼间毁了别人小半分地的收成,一旦被瓜主当场捉获,眼下身无锱铢的三兄弟,拿什么去抵账?“我,我只是,只是想捡个小个的吃,免得糟蹋了瓜!!”宁子明带着半身的瓜汁瓜瓤子爬起来,尴尬得连连搓手。“我这就去找瓜田的主人,把,把钢鞭抵了给他……”“呜——”话音未落,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呼啸,有道寒光从临近的树上破空而至。“啊!”宁子明满腔的尴尬都化作一声惊叫,一个箭步躲出半丈远。双脚还没等落地,耳畔又传来“噗”地一声,回头看去,只见一把七尺余长的柴禾叉子正扎在自己原先站立位置,铁制的叉子头深入土地半尺,枣木的叉子柄余势未衰,朝南北两个方向来回摇晃。“你还敢躲?你嫌自己糟蹋得不够多么?你属刺猬的,一边吃一边祸害?!”紧跟着,有个尖利的质问音于黑漆漆的树梢上响起。宁子明尴尬地仰头,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农家女子凌空飞落,双手从地上拔起柴禾叉子,一个跨步刺向了自己的大腿根儿。这要是被一叉子扎上,宁子明的大腿根处肯定得被刺出两个透明窟窿。吓得他一转身,夺路狂奔。“我不是故意的。姑娘莫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寒瓜下面还连着那么多的瓜藤儿。我,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叫喊的声音很高,只可惜理由实在说不通。手持柴禾叉子的农家女,怎么可能相信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西瓜蒂后连着瓜藤儿?红着眼睛,继续紧追不舍,“你还抵赖?你还抵赖?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敢做不敢当!我今天若是不打断你一条腿……”“我,我以前没见过瓜田!”宁子明自知理亏,哪里敢停下来招架,只管叫嚷着撒腿逃命。这下,麻烦可就更大了。双脚不是扯断了瓜藤,就是踩中了瓜身,所过之处,红红绿绿一片狼藉。“你,你是不是别人派来祸害我家的?!站住,别跑!”眼瞅着马上就要收获的寒瓜被一个陌生人肆意糟蹋,农家女怎么可能还忍得住?双手握住柴禾叉子猛地向下一戳,整个人如鹞鹰般腾空而起,“站住,你有种冲我来。别故意糟蹋东西!”“呀——!”宁子明也发现,自己在逃命的途中,又糟蹋了寒瓜无数。吓得惊呼一声,纵身冲上田埂,紧跟着,一溜小跑,直奔山路而去。他的打算是,先避开对方的火头,然后找个合适机会,再返回来跟此女商量赔偿的问题。哪知道那看瓜女子,竟然练过传闻中的轻身功夫。借助手中柴禾叉子的支撑,三纵两纵,就飞到了他的背后,抖手一叉,再度戳向他的屁股。“你讲不讲道理?不就是弄坏了你几个瓜么,总不能让我偿命!”宁子明听到了来自背后的风声,赶紧拧身闪避。随即弯腰自路边草丛里捡了一根干枯的树杈在手,大声抗议。“道理是讲给人听的,不是讲给野猪!”那女子一刺不中,愣了愣,旋即再度挺叉而来,“你如果光吃一个瓜,也就罢了。口渴的时候谁都禁不住,我刚才连钱都没打算找你们要。你自己数数,你这一晚上糟蹋了多少寒瓜?那都是我阿爷跟我哥两个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凭什么由着性子糟蹋!”一边说,她一边挥动柴禾叉子朝宁子明身上非要害处招呼,不让眼前的“偷瓜贼”长个记性,誓不罢休。若是正常沙场交锋,宁子明还真就未必怕了谁。然而今夜他早已筋疲力竭,又心中有愧,身手难免就打了个巨大的折扣。十成武艺发挥不出一成,三招两招,就被看瓜女子逼得险象环生。全凭着跟人交手的经验丰富,才勉强保证不被戳成肉串!注1:寒瓜,即西瓜。北方西瓜在没有塑料大棚的时代,成熟时间较晚,一般要夏末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