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中除了飞扬的沙便显得极为死寂,风吹得那么紧,声音应和着战马的低嘶,这种感觉只可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萧瑟”!
风“呜呜”地吹,那一阵单调的风铃依然在响,可是立在马上问话的汉子却有些失望,也有些恼怒,因为立在胡杨之旁的人,并没有开口答应他的话。
那立在胡杨之旁的人,便像是一个聋子,一个地道的聋子,不能听事,所以没有听到那汉子的话,而那盖在帽子之中的脑袋也没有伸出来的意思,所以没有看到这一切。
但没有人不知道,这立着的人绝对不会是个聋子,绝对不会,难道是个死人?
那立在马上的汉子心中诅咒着,诅咒着那似没有任何感应的怪人。
“朋友,你听得见我的问话吗?”那汉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那立于胡杨旁的人依然没有吱声,但是那顶盖着脑袋的帽子微微地动了一下,那般突兀,那般有动震,似是被风掀动的,但是那立在马上的汉子绝对不会认为这是被风掀动的。
那立在马背上的汉子眼睛放亮了,便像是两颗寒星亮在沙雾之中,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顶突兀地动了一下的帽子。
那顶帽子的动作并没有停止,没有,而且继续缓升,继续缓升,看起来极为怪异,但是那脑袋依然没有看见。
的确有些怪异,那立在马背上的汉子握刀的手,已微微渗出了汗来。
那帽子仍在升,但脑袋依然没有露出来,不过却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双亮得让人心底发寒的眼睛,在飞扬的沙尘之中,在那正西斜的阳光之下,这双眼睛便若似暗夜的启明星,但比启明星更深邃,更有内涵,像包含着无穷无尽的玄机,只在那双眼睛露出来的一刹那,将所有的玄机全都散射而出,才会达到这种让人震撼的效果。
那怪人依然没有说话,只不过是露出了两只眼睛而已,那双眼睛也似乎并不代表什么,只不过是有一种像吹过的北风一般寒冷的感觉,流过那立在马背上的汉子之心头。
“朋友,打扰之处还请包涵,请问到东胜的路怎么走?”那汉子有些不死心,心头却有些震撼地问道。
那双眼睛在这一刹那间竟似乎变得更加锋利起来。
“到东胜去的路,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到黄泉去的路怎么走。”一个极冷极冷的声音由那双眼睛之下的风衣之中传出来,便像使这吹过的沙粒在一刹那间全都凝固了一般。
那汉子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眼睛中的光芒也变得无比锋利起来,这一刻,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好事,一个无法了解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而眼前的敌人却并不是完全无法了解,至少这一刻,知道他是个敌人。
对敌人,自然不会有人客气,对敌人客气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因此,那人的目光也变得锋利起来,只是他的目光比不上那两道幽深而似有着实质眼波的目光。
“朋友在这裏便是要等我们来告之黄泉之路?”那汉子的声音也极冷地问道。
“不,我并不是要告之你们黄泉之路。”那人依然是那般冷漠地道。
“那你想干什么?”那汉子冷冷地问道。
“我只是想送你们上黄泉。”那人没有丝毫感情地道。
那立在马背之上的汉子脸色一变,微怒地问道:“朋友既然想送我们上黄泉,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我?”
“你不配!”那立于树旁的神秘人极为漠然地应道。
“你……”那汉子极为愤怒,抓住刀柄的手微一用力,刀抽出了一半却又压了下去,吸了口气,淡然问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人?”
“我所在的道叫有仇必报,你该明白了吧?”那人冷哼一声道。
“我们有过仇吗?”那立在马上的汉子不解地问道。
“你与我没有,但鲜于修礼却有,鲜于修义也有,鲜于战胜也有,因此,也便与你鲜于家族之中的所有人都有仇了。”那人淡漠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汉子有些骇然道。
“我说过你不配,你可以去叫鲜于修文来说话。”那人冷漠地道。
“朋友,你不觉得太狂了一些吗?”那立在马背上的汉子怒道。
“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话,也无不可。”那人冷冷地道。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那人神色一冷,说话间,整个身子便若一柄凌厉的刀向那神秘人标射而至。
那神秘人的眸子之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怜惜的神色,但却并没有任何动作,便像是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心动一般,包括那凌厉得可以将他劈成两半的刀。
那汉子的人像一柄凌厉的刀,而他的刀则更凶,更狠。
地上的黄沙便若是被一条巨蛇疾速游过,在那汉子划过两丈空间之时,黄沙极为迅疾地向两旁分开,而这条奔腾的巨蛇向那神秘之人疯狂地吞噬而来。
这一刀绝不容小看,也绝对没有人敢小看这一刀。
的确可算得上是一个高手,一个极好的高手,鲜于家族在沃野镇是个大户,而生于北六镇的人长年在击杀的环境中长大,其武功绝对不能够小看,他们讲来的绝对不是花哨,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将对手杀死。只有将对手杀死,这才是他们最大的目标,也是他们刀法的要旨。
这种只讲求杀人效果的刀法的确是很可怕的刀法,而使这种刀法的人本身便很可怕,因为他们的眼里、心裏绝对没有软这个词,更不会心软,杀人对于他们来说,便像是吃饭,像是喝酒那般平凡。
这种刀法的杀气极重,那不仅是刀本身的杀气,更是这刀主人那浓缩的杀机,这种人想要杀一个人,他们的刀一般都极为坚定,一般都不会落空,而且都绝对的狠辣。
这神秘人的眼神依然那么清澈,便像是那蓝得发碧的天空,没有丝毫杂质,没有半分惊异与骇然,更没有半点避开的意思。
那出刀的汉子心中在暗笑,他在笑他的敌人竟是个疯子,一个不知“死”字怎么写的疯子,没有人会在他的刀下有如此轻松的感觉,至少他目前还没有发现有哪一个像眼下这个敌人一般轻视他而活得很好的人,这似乎是一个不改的定理,也是一个极为现实的结果。
难道眼前这个敌人有更厉害的后招?那汉子在心中暗想。
黄沙漫漫,像是掠过的大蛇,两丈多的距离并不是很远,绝对不是,但这一段距离却似乎极为漫长,至少那汉子这一刀有如此感觉,他竟发现自己的刀永远也无法抵达那神秘人的脑袋。
这不是真实,这似乎只是一种幻觉,一种极重的感觉,他根本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他的动作无法抵达的地方。
他之所以产生他的刀永远也无法抵达对方脑袋的感觉,是因为对方的眼睛。
那人的眼睛是那般清澈明亮又毫无杂质,更让人心惊的便是那种像是涨潮一般疯长的自信。
那双眼睛之中的自信似乎若流水般要溢出那人的眼眶,但却并未溢出,可是这已经足够感染任何人的情绪,包括那名刀手,也包括那柄杀人的刀在内,这绝对不会假。
那双眼睛之中不仅有让人心寒的自信,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怜悯的悲哀。
那汉子知道,这绝对不是为自己悲哀,绝不是,那么悲哀怜悯的对象又是谁呢?
死亡似乎并不是一个很遥远的事,那柄刀横过天空,那抔黄沙便是死亡的坟墓,那只不过是谁死谁活的问题。
刀,只不过有几尺的距离而已,几尺的距离,便是死亡的呼唤,死亡的脚步声甚至都可以听得清楚。
可是那持刀的汉子却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眼神之中会有如此奇怪的神色,为什么会有这些呢?怜悯谁?
会有人在夸下海口后又为自己而怜悯吗?或许有人会这样,但眼前的神秘人绝对不像,因为他的目光之中有太多的自信,太平静,太清澈,太深邃,只凭这些,便绝对不会是一个对自己怜悯的人。
那这个奇怪的眼神又代表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对对手的怜悯?那刀手不由得在心中再一次问道,不过他已经无暇想这一些,他这一刀必须击下,必须要让对方见阎王,要让对方知道去黄泉的是谁,要让对方知道,他配不配,是以,他的心中充满了自信,充满了杀机,充满了斗志,充满了无限的激|情。
这一刀下去,死去的是谁?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刀杀死的不是神秘人,绝对没有。甚至连那神秘的人也不会不知道这一刀下来,死去的绝对是他而不是那名刀手,但问题却不是在这裏。
问题却是在这一刀是否真的能够砍下。
这一刀真的能够砍下吗?那名刀手的刀只不过再有两尺距离便可以将神秘人劈成两半,那这个神秘的人是否也可以像这胡杨一般,死后一千年不倒呢?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哪有人知道这死尸可以站立一千年的,便是可以立上一千年,只怕早已烂成一堆白骨,风化成干尸了。
没有人知道答案也并不是因为这一点,而是因为这神秘人并没有死,没有死的人谁知道他死后是站着还是躺下,所以这一刀只不过是虚妄之谈,的确是极虚妄之谈。
那神秘人没有死。
那神秘人的确没有死,并没有像那刀手想象的一般劈成两半,也不是因为那刀手的刀不锋利。
那刀手的刀的确极为锋利,但锋利的刀不一定都有用,因为事情总喜欢出人意料。
这一次便是出人意料,那刀手的锋利的刀并没有杀死那神秘人,是因为那刀手自己死了。
那刀手居然死了,只发出一声极低沉、极淡的细微声响,便死去了。
一个死人的刀便是再锋利也起不到任何威胁,绝对起不到。
当然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死人的刀法会杀死人,因此,那神秘人没有死是极为正常的。
谁杀死了那刀手呢?是谁能如此快地让那刀手死去?
那刀手这一刻才真的读懂了那神秘人的眼神,那种怜悯甚至有些怜惜的眼神,不过已经迟了。
动手杀他的不是那神秘人,不是,那神秘人连个指头都没有动过,他那双手紧紧地插在风衣之中,似乎是怕被风吹坏了,或是被太阳晒坏了。
那又会是谁杀的呢?
杀手是一支箭,一支不知从哪里射出的箭,来得那般突兀,那般神秘,却又那般及时,便像是经过计算的游戏,那般轻松,那般自然。
那柄神秘的箭并没有人看到,那立于十丈之外的马队之中没有人看到,那神秘人也没有看到,但在他的心中却早已知道有这个结果,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那支箭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却真实地存在,因为那持刀的人咽喉已深深地插了一支劲箭,甚至已经有一截箭头从他的后脖子穿了出来,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到那支箭的存在,那支射死那持刀高手的箭。
在十丈外的马队很清楚地看到这之中的微微变故,只是他们并没有捕捉到那支无影无踪的箭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甚至并不知道那刀手是死于一支箭之下,不过,他们却知道那刀手死了,绝对活不了。
这些人对那刀手极为熟悉,因此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刀手会作出什么反应,而这次由空中重重地坠在地上的动作绝对是死亡的征兆,只是他们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如此突然地死去呢?
难道那神秘人会使用巫术,会引动鬼神,否则怎会死去的不是那神秘人而是那刀手?这是什么道理?
不管是什么道理,这刀手死了,那马队绝对不会不管,绝对不会,鲜于家在六镇之中很少受到过什么打击,很少向人低头,只是这一次遇到如此神秘的怪人,竟使事情变得有些可怕起来,但事情到了这一步,绝对不会有人退缩,绝对不会。
那十几匹骏马都发出了微微的低嘶,微弱得让风声变得更加凄惨。
这沙漠中的气氛本来就极为肃杀,虽然极为干燥,但是却绝对不减那股寒冷之意,那种冷峻冰寒的意境的确会让人有些受不了,何况马儿。
马在低嘶,每个人的目光之中都射出了杀机。
那神秘人的眼睛却眯了起来,便像是一道极细的线,但那目光也被挤压成两道极薄极锐利的刀锋,甚至比那吹过的北风更寒。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其实好早的开始便不好,极为不好。
北风吹得更疾,黄沙在地面上不断地推移,远处便像是海浪一般,一波波地向前推移,那动感的确是极好,但那种感觉却极为不好。
那十几匹马便立在胡杨的三丈外,紧紧地逼迫着那立于树下的神秘人,他们便若看一头古怪的猎物一般看着那静立于胡杨之旁的神秘人,为首的正是鲜于修文。
那神秘人依然像那棵胡杨一般立着,绝对没有丝毫的压迫感,他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压迫,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紧张,什么叫做可怕。
这种人的确让人有些心寒。
鲜于修文的眼中显出一丝惊异,因为他看见那刀手的死因便是那洞穿咽喉的劲箭,这是谁干的?
鲜于修文的目光若流水一般漫过这漠漠的黄沙,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动静。
满眼只有沙痕不断地推移,还有那胡杨静静地立着,再看,便应该数那神秘人与那匹极为神骏的马。
凶手是谁?他们的目光都盯紧了那神秘人,但他们明明见到那神秘人并没有出手,那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这支箭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是你杀的?”鲜于修文的话问得极有趣,明明见到那刀手便伏尸在那神秘人的面前不到两尺远,仍要这样问一问,他似乎并不嫌多余,真是极有趣的一件事。
那神秘人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好笑,他的答话,依然是那般绝冷,“我本来是要杀你的,但是他却先来了,便只好让他先死了。”
鲜于修文脸色一变,他对眼前这个声音极熟,只是他一时却记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更让他色变的却是对方竟直言说要杀的人是他,不由得冷冷地问道:“我们有过节?”
“不错!”那神秘人淡漠地道。
“你是谁?”鲜于修文冷然地道。
“桑干河畔,相信鲜于二当家的不会忘记吧?”那神秘人冷漠地答道。
“你是蔡风?”鲜于修文神色大变,惊问道。
“你的记性还不差。”那神秘人冷冷地道,眼神之中却显出一丝嘲弄的神色。
“你居然还没有死?”鲜于修文惊疑地道。
“土门花扑鲁来了没有?”蔡风冷冷地问道。
原来蔡风早听说鲜于修文会到东胜去办一件事,必然会经过这一块沙路,因此,便特在此守候。
蔡风绝对不是一个有仇不报的人,更何况凌能丽的安危至少与鲜于家族有着间接的关系,天下知道圣舍利的,只有鲜于修礼这一帮人与叔孙家族之人,因此,蔡风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查知凌能丽的机会,绝对不会。更何况,他也不会放过鲜于修礼与鲜于修文及鲜于战胜,是因为他们,才使得自己差一点死去,而且受那么多折磨,因此,他便事先守在这条路上。
鲜于修文脸色大变,像看个怪物一般盯着蔡风,却似乎有一点被抓住尾巴的感觉。
蔡风心中暗恨,从鲜于修文的脸色可以看出,他那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一问正打中鲜于修文的心病,那是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蔡风如此清楚地得知那土门花扑鲁的存在,而是如此平淡地问话,似乎早已经知道一切一般,便是他这种老江湖也禁不住有些脸色不自然。
蔡风早成真正的猎人,那双眼睛,绝对可以将对方的一点点变化都找出来,从这细而微小的目光变化中,他很清楚地知道了很多他想知道的事情。他本只是一种试探性的问话,是因为他一听鲜于修文问他怎么会还没死这一点便知道,鲜于修文绝对知道那一晚的事情,才会有此言一探,却没想到,对方被一试便露出了破绽。
“你终于拿到圣舍利了却心愿了,可是你不该做错一件事。”蔡风声音之中显出无限悲愤地道,想到凌伯的死,想到凌能丽的失踪,他心中的杀机便若烈火一般焚烧起来,而且越来越烈。
鲜于修文深切地感受到那由蔡风眼中所透出来的杀气,比吹过的北风更寒上数十倍,使得他不由得暗惊,他没想到蔡风在伤好之后会有如此可怕的气势与杀机,不由问道:“做错了什么事?”
“你不该杀死那无辜的老人,更不该绑走那位凌姑娘。”蔡风声音之中透出极为淡漠的杀机道。
鲜于修文脸色渐恢复正常,也变得极为冷漠地道:“可是你是否也同样做错了一件事呢?”
蔡风头顶的帽子再次上扬,风衣向下一降,那张极朴实,却极有个性的脸才真正地露了出来,不过看起来犹有一些苍白,显然是重伤新愈,而血气犹未曾有以前那么旺盛。
蔡风淡淡一笑道:“是吗?”
“你不觉得你不该一个人找到这裏来吗?”鲜于修文眼神中杀机暴射,冷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