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名店小二早已悄悄地溜走,哈不图不由得担心地向蔡伤嘀咕道:“他们又去叫人去了,恐怕我们会吃亏。”
蔡伤笑得极为淡漠,却并没有理会哈不图的话,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这一切,心裏比哈不图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哈不图自然不明白蔡伤正是希望这样,见蔡伤仍没反应,以为他是不知道烈焰魔门的厉害,不由得急着解释道:“他们人多势众,一个个都厉害得不得了,我们这时不走,待会他们来了,可就走不了啦。我们还是快走吧。”
“要走你便先自己走,别在这裏啰里啰唆的烦。”那老者放下手中的酒杯不耐烦地骂道,说完却又埋头喝起酒来。
哈不图有气地望了望那老者,怨骂道:“你这个老头子真是不知好歹,人家是为了你好,你却不领情,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死了倒也没什么可惜,却要这位爷与那位公子爷陪着你去送命,我可是不愿陪你等死哦。”说着便要起身而去,可是立刻又停住了。
蔡新元与谢春辉两人打得异常激烈,大厅之中剑影鞭芒,劲风四射,竟让哈不图不敢穿过去。更何况,门口更有孔无柔与董前进两人立着,叫他如何敢自他们的身边穿过呢?不由得呆愣愣地最后又颓丧地坐下。
“咦,你怎么不走哇?你也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在这裏等死吗?”那老者故作惊讶地问道。
哈不图在那里发呆,眼神中却是颓丧和绝望之色,喃喃地道:“这回可真是死定了,可真是死定了,他们的人那么多,又那么厉害……”
蔡伤见哈不图一副死定了的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道:“你为什么不从你后面的窗子爬出去呢?死看着大门,可真是死路一条。”
哈不图激灵灵地颤了一下,欢喜地扭过头,向身后的窗子望了望,重重地拍了一下脑袋,傻笑道:“我可真傻,慌得糊涂了。”旋又突然脸色一变,一副苦相道:“我不走了。”
蔡伤与那老者不由得大感奇怪,那老者不解地问道:“咦,难道你不怕死吗?刚才是不知道怎么逃出去,现在知道了怎么走,却不走,你搞什么鬼?”
哈不图神色惨然地道:“他们早已看见我与你们在一起,我便是出了这‘沙窝’的门,他们仍会找我算账的,这一出去,岂不是自动送到他们的口中吗?与其死在外面被风吹,被狼啃,不如死在这裏好。”
“哈,你倒很会想。”老者说着又闷头喝起酒来。
“呀——”蔡新元的长剑一绕,身子有若灵蛇一般,自一根支撑大樑的木柱跃绕过去,从谢春辉的侧身攻到。
动作快捷无伦,剑气若蛇行之声不绝于耳,配合着那在空中扭动的身子,竟比谢春辉的银蛇鞭更灵活更有动感。
“灵蛇剑法!”谢春辉惊异地呼了起来,同时银蛇鞭在化为千万道光影之后。突然收敛,天空中只有蔡新元与他的剑,幻化成一种怪异无伦的气势,显得更为诡秘。
谢春辉在退,他的长鞭此刻却是缠在腰际,因为他知道,他的鞭再不会起任何作用,他早便从他师父的口中得知一个传闻,天下间只有一种武功可以让他的银鞭失去控制,甚至反噬,而这种武功却正是“灵蛇剑法”。他很相信他师父的话,因为他知道他的师父绝对不会害他,因此,他便在发现蔡新元所用的正是“灵蛇剑法”之时,他便收起了鞭子,也必须收起鞭子。
高全生是他的师叔,是一个极自负的人,甚至有些目空一切的意味,但这个人的聪明,在烈焰魔门之中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所以掌门人的位置不是谢春辉的师父,而是高全生。
高全生绝对不喜欢听人说自己门中的武功不如别人,可谢春辉的师父说了,高全生不信,绝对不相信,这便是他的脾气,他也总相信自己的“修罗火焰掌”是天下掌功中第一的,可是后来他也改口了,这是因为那时候只有二十出头的蔡伤千里行过大漠,来找他比掌。
那时候的蔡伤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刀客,虽然未尊为“北魏第一刀”,但早已击败了北方所有他找过的高手,也是人们所公认的高手,没有人可以胜得过他,他那神出鬼没又致命的一刀。当然,更没有人明白那一刀为何物,从刀中存活过来的人,只有一个疯子,一个失踪的疯子,那是蔡伤刀下留情之故,所以,那时候的蔡伤被人定格成刀客之中的魔鬼般的人物。
真正见过蔡伤出手的人不多,真正知道蔡伤武功有多深的人也不多。说到蔡伤,人们定会想到刀,可是那次蔡伤却是来比掌,与自认为掌法天下第一的人比掌,的确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那时候的高全生要比蔡伤大三十多岁,也便是多了三十多年的功力,可是高全生绝对不敢小看蔡伤,那时候,天下没有人敢小觑蔡伤,高全生也不能。
那时高全生主动去迎接蔡伤,放下一个绝顶高手、一个武林前辈的身份去迎接蔡伤。
蔡伤很守诺,没用刀,他用的是掌,一种与“修罗火焰掌”相近的掌力,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掌,没有人明白蔡伤究竟是怎么练的。
那一次比试,蔡伤胜了,完完全全靠掌力胜的,连刀把都未曾碰一下,而且高全生的三阴焦脉也给烁伤,这让高全生修养了两个月。那次比试,使高全生知道,这个世界之上并非只有他一个高手,但他仍然不相信世上有一种灵蛇剑法,可以破除他的“灵蛇鞭法”。若说胜过倒也有可能,但他很不服气他师兄的劝说,最后,他却死在自己的鞭下。
谢春辉永远都记得那一刻,那是一个蒙面人,一个苍老的蒙面人,所使的正是蔡新元所使的这种剑法,而高全生所使的正是灵蛇鞭法,结果,他真的死在自己的鞭下,很惨,临死的时候,才呼出“灵蛇剑法”四个字,只可惜,那已经很迟了,人死了一切都无法挽回。那一次关外十魔有四人不在家,只有六人亲睹这一幕,可谁也没有看出“灵蛇剑法”的奥妙,当他们发现门主死在自己的鞭下之时,这六人便立刻联手出击,而“烈焰魔门”的所有弟子也全都出击,可是,谁也没办法留住这个神秘的剑客,只是伤了对方一点皮肉。
开始有人还怀疑这人是失踪了的黄海,可是后来便知道这人绝不是黄海,无论是年龄、作风什么的,都不相同,而此刻,谢春辉面对的也正是当年那让高全生命赴黄泉的剑法,他自然不会再傻得以银蛇鞭攻击,他便退,只好退。
孔无柔与董前进也听说过灵蛇剑法的事,此刻听到谢春辉居然呼出眼前这怪异的剑法便是灵蛇剑法,不由得为谢春辉担心起来。
谢春辉的身子竟迅速地撞上身后的木柱,身子便若怒剑一般倒冲而回,他竟以双腿向木柱之上猛撑,借反冲之力反攻,气势无比的强霸。
大厅之中,立刻便若放置了一个火炉,温度骤然升起。
哈不图从来都未曾见过这种怪现象,也从来都未曾看到过如此精彩而可怕的打斗,便像是在做梦一般。呆愣愣之际,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然后耳畔响起一声狂野的爆响。
当他立稳足之时,才发现他刚才所存的大厅已经若枯败了一般,全部塌倒。
四散冲起的沙尘,更是惊心动魄至极。
“轰——”倒塌的房顶若开了花一般,狂冲开一个大洞,两道人影便若两条升天的苍龙,破瓦而出。
赫然正是蔡新元与谢春辉两人,两人的身影在空中一阵狂舞,幻化成一道光幕,将老远的生意人与赌钱之人全都吸引了过来。
“呀——”蔡新元一声轻啸,身子再一次冲上云霄,整个身子若一只苍鹰,再向谢春辉倒射而回。
人和剑便若一个完整得没有破绽的整体。
“哇!”远处的人群传来一阵长长的惊叹,似乎是在为如此精彩的比斗喝彩、加油。
谢春辉的左脚在右脚之上点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斜,双掌便若两只巨蝎的大钳,向中间一合,竟奇迹般地夹住了那飞刺而下的长剑,但两条人影也全都若陨石一般飞降。
“嗵——”谢春辉的双腿先行着地,那长剑加上蔡新元那下冲的滑力,竟自谢春辉的手上下滑,剑尖只差一点便可以刺中谢春辉仰起的鼻尖。
一点点,便是生死之间,谢春辉的鼻尖冒出了一丝汗意,双目之中充盈着一种狠辣的凶意,嘴角边露出坚定而冷厉的神色。
“叮!”蔡新元的长剑竟然断了。
是被谢春辉双掌熔化掉了,那股炙热无比的火劲竟将蔡新元的剑熔断了。
“小心——”哈不图紧张得大叫起来。
“轰!”“砰!”谢春辉的双掌击在蔡新元的双肩之上,而蔡新元那自虚空中坠下的双腿却重重地踢在谢春辉的胸口。
谢春辉的身子若抛出的石头一般,倒跌而出,拖出一阵沙雨,因为刚才他的双腿已深深地陷入地面之下,直埋至膝盖之处,才会使得他无法避开蔡新元的两脚,否则,绝不会是这种局势。
蔡新元在谢春辉闷哼之前,也发出一声惨哼,两人口中的鲜血几乎是在同一刻喷出,他的身子也若纸鸢一般倒飞而出。
众人眼前人影一闪,蔡新元早已被那一直默默不语的老者抱在怀里。
谁也没想到这干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老头竟会有这么快的身手,一只手提着酒壶,一只手搂抱着一百多斤的躯体,依然能在空中如此灵活快捷,只让孔无柔和董前进心凉了半截,如此骇人听闻的轻功,的确是世间少有。
那老者极为优雅地落在地上,甚至连沙尘都不曾扬起,一切便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稀奇古怪的迷茫的梦。
孔无柔与董前进根本就无暇多想,迅速地扶起谢春辉,担心地问道:“怎么样,师兄?”
谢春辉又轻轻地咳出一小口鲜血,苦涩地笑道:“要不了我的命。”
孔无柔不由得抬头望了那躺在老者怀中的蔡新元一眼,却见那老者居然将手中的酒向蔡新元的口中灌去。
“哇——”蔡新元仰头又狂喷出一口带酒的鲜血,脸色竟奇迹般地转为平静,红润而安详,在老者的怀里微微地挣扎了一下。
“现在你在一旁好好地坐一下吧,休息休息,不用多久便会好的。”老者放开蔡新元慈祥地笑了笑道。
“多谢吴叔出手相助。”蔡新元苦涩地笑了笑道。
“应该的。”那老者“哈哈”一笑道。
孔无柔骇然地望着蔡新元缓缓地走到一旁静静地坐下,脸色显得极为安详,他不明白这其中是什么道理,明明蔡新元比谢春辉伤得更重,而且中了谢春辉的修罗火焰掌,怎么会像是一个轻伤者一般可以自己走路呢?再看蔡新元那双肩被烧焦的衣服下,两个火烙的痕迹也渐渐淡去,这几乎有点不可能,但却是现实。
那老者似乎极满意,又一次举起酒壶向口中灌酒,根本就没有把孔无柔诸人放在眼里。
人群一阵骚动,并迅速向两旁疾分,人群之中传出一阵惊呼与吆喝之声。
那刚逸走的几名店小二飞也似的奔来,更有一群气势汹汹之人,冲至现场,但却看得出一旁喘息的谢春辉,不由得给呆住了,似乎一下子蔫了一半。
“师兄,你怎么了?”董根生诸魔也极快地赶至场中,急切地问道,同时扭头,向蔡伤诸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蔡伤极优雅地立身而起,拂了拂衣上的灰尘,冷漠地道:“关外十魔已到了九个,不知道金蛊神魔田新球却是躲到哪儿去了。”
“蔡伤,你欺人太甚了。”董根生愤怒地道。
“我也不想这样,但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这个世界已经太寒人心了,我休息了十几年之后,仍有人要让我不得安宁,我便只好对不起这个世界了。既然天意如此,你我都不用有任何的怨言,我不想做什么大侠,也不想做什么义士,我蔡伤的名头本身就是用别人的鲜血换来的,所以,我不在意再多沾一些血迹,我再问你,田新球在哪里?”蔡伤声音无比冷厉地道,似乎整个宇宙都因为这个声音而变得无比惨淡一般。
“我们不知道,你有本事便找我们好了。”董前进狠声道。
“哼,便是你不找我们,我们也不想就此了结。”一名极瘦的老者冷漠地道。
“哦,这位倒是眼生得很,不知道你是关外十魔的哪一位入室弟子呢?”蔡伤揶揄地笑道。
那老者脸色一变,眉间闪过一丝冷厉的杀机,重重地落在蔡伤的脸上。
“哼,人说你蔡伤见多识广,连这大名鼎鼎的尔朱家族的大管家,‘剑舞指上’尔朱文护老爷子也不知道,真是让江湖贻笑。”孔无柔不屑地道。
“哦,‘剑舞指上’尔朱文护,我只记得尔朱家以前的管家尔朱宏,他死了吗?看来尔朱家真是山穷水尽,没人物了,居然让这么一个脓包当管家。”蔡伤毫不客气地辱骂道。
“你……”尔朱文护气得双目喷火,却不知道该如何骂,不由得恼骂道:“别人怕你蔡伤,我尔朱文护却只不过当你是一只乱咬人的狂犬而已。”
“骂得好,尔朱荣这几年想来嘴皮上的功夫也长了很多,居然教出来的下人也有如此功力,如此会咬人,尔朱家果然还行。”蔡伤不由得笑道。
“哼,今日,我倒要看看你的‘怒沧海’有何厉害之处。”尔朱文护微怒道。
“你们不配,若是尔朱荣亲来,我或许还让他见识见识。”蔡伤傲然道。
“你若是很手痒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倒不介意陪你玩玩。”那喝酒的老者,移开酒壶,似醉眼蒙胧地望了尔朱文护一眼,不屑地笑道,似乎充满了鄙视的味道。
“你是什么人?”尔朱文护不屑地问道。
“你身为尔朱家的大总管,居然连掌管天庭的玉皇大帝也不认识,真是眼睛不知长在哪儿去了。”蔡伤笑道。
围在一旁的人,听到蔡伤学着孔无柔的调子如此说,不由得哄然大笑,只气得尔朱文护脸色铁青,冷漠地道:“既然他想去做玉皇大帝,不若让我送他一程好了。”
那老者将酒壶向后一扬,装作天真地问道:“真的吗?那太好啦,我还以为你只会指上玩剑,没想到你还是个赶大车的。”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这一直沉默寡言的老者,说起话来却是有趣得紧,孔无柔知道再这样下去,尔朱文护根本就不可能骂得过这老者,而且会激起怒火,扰乱心神,不由得插口道:“若是凭嘴皮子便可以解决问题的话,我倒不如去找个骚娘们来跟你对上几招。”
“矮胖球,你那么圆,没想到你的嘴巴却这么锋利,比这个大猪可就要厉害多了。”那老者悠然笑道。
尔朱文护哪里受过这等的闲气,要知道,他的身份和高全生可算是平级,而他尔朱家族,虽然只是塞上北秀容川(北秀容川,指今日山西堡德县朱家川一带)契胡族,但其实力与财力早已是天下少有,也算是鲜卑的一个实力极强的族种,便是朝廷上下,都不敢小看。更因为尔朱荣在江湖中的地位,能与之相比的便只有蔡伤一人而已,便是“哑剑”黄海也要稍逊一筹,身为尔朱家族的管家,本身便是江湖之中名气极响的人才有资格担当,可今日却被这名不见经传的老头给羞辱,怎么叫他不怒,但他却知道,能代蔡伤向他接战的人,绝对不能小看。
尔朱文护心裏暗暗对自己叮嘱,不能动气,不能动怒,因为他根本看不出对方的深浅,如此一个奇怪的老头,他不能不小心谨慎。
“好了,不用再像耍猴子一般耍人了,来吧,我们俩来玩玩。”那老者提着小巧玲珑的酒壶摇晃摇晃地来到中间一块沙坪之上,仍是那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尔朱文护不再说话,大步向老者逼来,两人相对一丈左右相互对望着。
“你用什么兵器?”尔朱文护冷冷地问道。
“哦,兵器吗?我的兵器在心中,好多年都没用了,也不知生锈了没有,待会儿被你打得不行时再用也不迟。”那老者依然极为悠闲地道,神情极为滑稽,逗得一旁观望者都大声哄笑起来,孔无柔诸人不由得扭头扫了那些发笑的人一眼,只吓得他们立刻将笑声咽了回去。
“既然是你自找的,这也怨不得人。”尔朱文护漠然地道。
“那我就怨你呀!”那老者笑道。
众人先是一愣,后来可真是忍不住都大笑起来,数哈不图笑得最欢,刚才他见过这古怪老头露出那一手骇人的轻功,不由得对老头又惊又羡,自是另眼相看。又见这些平时不可一世的人,见了蔡伤,全都蔫了一截,他自然再无任何顾虑,心想今日可真算是走运,遇上这般的大人物,想到得意之处,他自然要笑上一通。
尔朱文护先是不在意,后来听到这么多人笑,才明白这老头绕个弯子来骂他不是人,叫他如何不怒,不由得暴喝一声道:“你找死!”
那老者神情一振,因为他的眼中划过了一道极为亮丽的电芒。
那是尔朱文护的剑,既然有“剑舞指上”之称,其运剑自然是无比的灵活,这是毫无疑问的。一般人都是剑握得极紧,那需要的是腕劲和臂力,但若一个人可以达到以指运剑的话,那么他的指劲一定比常人要厉害,更灵活。
剑来得好快,根本没有一点剑气走过的痕迹,只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已经滑过了一丈五尺的距离,刺向那老者的咽喉。
那老者的眼睛依然是那样微微地眯着,便像早已醉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