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各路义军都闻知朝廷竟去请来外族柔然人来联击破六韩拔陵,皆大为愤然,更有不少英雄好汉赶去相助破六韩拔陵,各路义军战意也更盛。
莫折大提与破六韩拔陵曾有过命之交,他自然不能不派人相助,虽然他们与元志的军队相容不下,却并不怎么吃紧,所以仍能抽出人马相助。
歧州城此刻的战意达到了空前之境,城门全都关闭得很紧,因为没有人想给莫折大提任何机会,虽然歧州城外仍有几处关口没有被莫折大提的义军攻破,可元志也被莫折大提打怕了,只敢在白天打开两扇城门。
元志的都督府设在城中心一个位置还算高的地方,与四周的环境相比较,还极具战略位置,甚至可做一个小城。不过,若是连外面的大城都可以攻破,那这个小城又有什么作用?不过这样的环境或许对元志多少有一点安慰。
元志坐在大厅之中,静静地咬着茶末中的茶叶,一种苦涩而清凉的感觉漫遍了全身,但心头仍是那般烦乱。
立在一旁的侍女们全都不敢出声,因为他们知道此时的元志定是在思索着什么问题,抑或是他的确需要这种静默。在这一段战局紧绷的日子里,元志每一天都会如此,泡上一杯苦苦的茶,放多些茶叶,然后就平静地嚼着泡湿的茶叶。
在这段时间之中,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他甚至不想听到任何可以让人心烦的事。
但今日却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兵衞闯了进来,更拖着长长的声音呼喊道:“报——”
元志从沉思之中抬起头来,两道愤怒如火的目光定定地逼在来人的面门之上。
“报告都督……呀——”那兵衞话未说完便惨叫地捂着嘴巴,竟是元志口中刚才嚼着的茶叶末将他的两颗门牙击掉了。
“哼,你难道不知道本都督在休息吗?还胆敢来骚扰,简直想死!”元志气恼地骂道。
“报告都督,是尔朱荣大元帅有信来了!”那兵衞忍着剧痛,说出来的话却露风了。
元志精神一振,不由得急问道:“信在哪里?”想到尔朱荣,他自然有劲了,若是有尔朱荣相助,也许就可以安然地解开眼前之难关。谁不知道尔朱家族的厉害?胡契族人强马壮,更是骑射的好手,甚至比柔然人更可怕,所以元志自然一扫眼前的不快了。
那兵衞有些畏畏怯怯地将手中一叠书信捧了上去。
元志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看,看完之后,神情充满喜色,大声喝道:“还不快将外面的人请进来!”
“是!”那兵衞似乎遭逢大赦一般,退了出去。
元志却握着手中的书信,不住地在厅中踱着步子,神色间显得无比欢悦,而又无比激动。似乎是在急盼着一种未知的命运。
不多久,从大门之外大步行入一名极为年轻、却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冷峻青年,那种沉稳的内涵与英俊构成一种特异的诱惑力,让人无法描述出那独具一格的气势。大厅内的所有侍女,目光全都聚集于此人的身上。
“绝情见过都督!”来者极为礼貌地道,没有一丝傲气,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沉稳和冷漠。
所有侍女的心神都在震颤,是多么冷酷的名字啊,“绝情……”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目光之中显出一种迷醉的神色。
“你便是绝情?”元志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正是绝情,今日前来,叨扰都督之处还请多多包涵!”绝情神色极为平和地道。
“你好!”元志欣然地伸出手来。
绝情大跨一步,竟轻飘飘地跨过两丈的距离,是那么自然而轻快,没有一丝牵强的痕迹。
元志和众侍女全都大骇,他们没有想到世上居然有如此古怪而高绝的功夫,但在元志仍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陡觉得手中多了一物,那正是绝情的手。
温和、修长而白皙的手,握在手中是那般舒服。没有人会想象得到这样的一双手可以杀人,因为这似乎只是一只绣花的手,甚至连握笔都怕伤了它。
元志的神色再变,不是因为绝情那自然的跨步,也不是因为绝情那利落得不沾烟火的动作,而是因为元志发现自己施于绝情手上的劲力全都如放入水中,没有丝毫的反应,那只手便若是虚无缥缈的浮云,根本不存在什么血脉之感,这是元志脸色变得很厉害之原因。
绝情淡然一笑,道:“都督客气了。”说着竟很自然地从元志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毫无阻滞,毫不费劲,自然得没有一丝烟尘。
元志只觉得绝情的手霎时化作了一缕烟雾,竟毫无感觉地自指间滑脱。这是什么功夫?元志想都没有想过,一呆之下,旋即大笑起来,道:“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请坐!你说需要我如何相助,只要我能做到的,定当全力以赴!”说着打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随即对身旁一名侍女呼道:“送茶来!”
绝情优雅地坐下,潇洒无比地淡然道:“茶稍淡些,兑一小半牛奶,再放一些干菊花。”
那侍女一呆,惊奇地打量了绝情一眼,却看到绝情向她微微一笑。
“还不快去!”元志叱道。
那侍女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
“眼下酋长已去对付破六韩拔陵那一帮反贼了,相信用不了两个月便可以大捷而回,到那时,都督便可以放下顾忌,大展神威了!”绝情淡然地笑道。
“不知酋长跟你是什么关系呢?”元志试探性地问道。
“酋长与我本没有很大的关系,但我的主人却与酋长以兄弟相称,所以酋长便等于是我的半个主人,如此而已!”绝情洒脱至极地道,声音却有着一种自然的冷漠和淡薄。
“哦,那你家主人又是谁呢?”元志疑惑地问道。心头却猜不出是什么人能够拥有这般可怕的年轻高手,自绝情的身上,他感觉到那种内在逼人的气势。无论谈吐和举止都是那般平和而优雅,在他所见过的人当中,能够达到这种境界的人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十八年前的蔡伤!只有蔡伤的那种自然洒脱才能与之相比,但眼下的绝情却似乎少了当年蔡伤的那种霸气和灵气。
“实在对不起,我家主人并不想我提起他的名字,这还要请都督原谅。”绝情的声音依然是那般平静和优雅。
“公子,你要的茶。”那侍女把声音放到最温柔的限度道。
绝情抬头,淡漠地一笑,那侍女便像是魂魄全被掏空了一般,呆愣愣地,手一软,茶杯竟向地上摔去,一旁的侍女不由得全都惊呼出声。
茶水洒下,如雨点一般向地上砸落,那茶杯也倾斜着倒翻而出。
元志大怒,旋又大惊。因为那茶杯并没有砸碎,而是落在绝情的手中,杯盖也被绝情的另一只手钳住。
元志并不为这而惊,惊骇的是那散泼的茶水竟没有一滴洒落在地上,更没有溅在绝情的身上。
茶杯中仍是满满的一杯茶水,一切并没有很大的变化,稍有变化的只是那茶杯已经在绝情手中,而吓得要软倒的侍女也在绝情的怀中。
一切动作都是那般利落、潇洒,快得不可思议。绝情从接茶杯,再用已经快空的茶杯接住溅满在空中的茶水,而另一只手接住茶杯盖,并顺手揽住那歪倒的侍女,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停滞,这种同时运行的动作直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绝情若无其事地将茶水向口中一倒,淡然道:“茶是好茶,只是没有加糖,仍欠缺了一点味道。”
那侍女感激地望了绝情一眼,却不敢从他怀中挣扎而出,也不想挣扎而出,自绝情身上传来的热力直让她浑身乏力。
元志一惊之下,赞道:“好身手,真是惊世之手法!”又向一旁立着的侍女吩咐道,“再去为公子加些糖来。”语气之中对绝情的感观完全改变了,先只称绝情,这一刻竟改称为公子,可见绝情的这一手的确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绝情悠然一笑,道:“那就有劳了。”说着又向怀中的侍女温柔地道,“这位姐姐适才投怀之恩,我在此也就不表了。”同时也放开揽着侍女腰间的手。
这侍女差点没软下去,忙打起精神道:“谢谢公子。”说着便退了开去。
绝情潇洒地拍了拍衣服,道:“都督过奖了,绝情此来只有一个任务,那便是让莫折大提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玩玩,永远都不回来而已。”
元志会意地笑应道:“西天极乐世界。”
“都督所说正是,我只需要他的行踪,如此而已。”绝情淡然道。
“公子还需要多少兵马呢?”元志沉声问道。
“不了,只我一人便足矣,多了只会碍事。”绝情拒绝道。
“一人,那怎么行?”元志惊疑不定地问道。
“酋长都相信我了,都督却还有什么担心的吗?”绝情反问道。
元志见绝情说得如此镇定,也不再争持,虽然心中仍有疑虑,却也只得依他,淡淡地道:“那我过两天定给公子详细的情况,这两天,公子可随便在城中四处玩玩。若公子有什么需要,直说无妨!”
“那就先谢过都督了。”绝情淡然道。
歧州府这一刻倒的确有些纷乱,百姓都惶恐不安,那些门店的生意亦显得清淡,而米铺的生意却十分景气。这种饥荒、征战的年代,唯有粮食是人们不讨厌的,金银全都贬值,因为有钱并不一定就可以买得到粮食,毕竟,金银是不可以吃的。
附近更有大量的难民涌入,使得歧州城中遍地都是不堪的景象。
绝情并没有什么好的心情,虽然骑着高大的战马,却并没有那种应有的高高在上之感。前后共跟着四名侍衞,两名在前面开路的侍衞一路喝叱着分开那些狼狈不堪、面黄肌瘦的难民,为绝情分开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其实也根本不用他们喝叱,那些百姓见了他们自然便全都向道路两旁分开,谁还敢与这些平日凶得比老虎更狠的侍衞较劲呢?
绝情并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因为这裏并不是什么美景,也根本没有美景可言。不由得淡漠道:“我不想骑马,大家都下马而行吧。”
那四名侍衞一呆,奇怪地望了望绝情,只见他那冰凉的眼神扫来,不由得忙道:“既然公子如此要求,那小的照办便是!”说着全都跃下马背。
“你们四人,分两个人把这几匹马送回府中,留下两人来陪我便行!”绝情淡漠地吩咐道。
那四人相视望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地由两人牵着马返府而去。
绝情这才淡淡地吁了一口气,向一家卖杂货的小店行去,那两名侍衞紧紧地跟在其身后。
店里的生意极为清淡,店老板正在打盹,看着那摆放得依然有条不紊的货物,绝情唤道:“老板,怎么了,不做生意了吗?”
那店老板一惊,醒了过来,见是一位俊逸而透着一股冰凉寒意的年轻人,不由得笑道:“公子爷说笑了,不知公子爷想买个什么呢?”
绝情并没过多计较,看了看,向摆在一旁的一柄折扇一指,道:“那个怎么卖?”
“公子爷可真是有眼力,这柄扇子可是江南的制工,无论是选竹、选料及做工都可谓是一流的,更难得的却是扇中暗含幽淡之兰香,可谓扇中极品!”那店老板立刻兴头十足,拿起那把扇,拉开话匣子,以绝对生意人的口吻热情无比地介绍道。
“多少钱呢?”绝情淡然问道。
“这扇子嘛!可以说在整个歧州府,也只有我店裏面还剩如此绝无仅有的一把,所以呢,物以稀为贵,价格方面……”
“啰里啰嗦个什么?有屁快放,小心我砸烂你的破店!”绝情身后的两名侍衞怒叱着打断店老板的话道。
那店老板这才注意到绝情的身后还立着两名凶神恶煞的侍衞,更是一脸杀气,不由得一骇,语调有些结巴地道:“所……所以呢,这……这……这扇子……扇子不要钱……”
绝情不由得一呆,旋又大笑起来,良久才止住笑声道:“那就不客气了!”说着从店老板的手中接过折扇,“哗——”地一声,扇子极为优雅地张了开来,果然有一股淡淡的兰香飘了出来。
那店老板忙赔笑着道:“公子得此扇一衬,走路可更要小心了。”
“什么?”那两个侍衞怒叱道,便要抽刀斩人。那店老板慌忙摇手道:“两位官爷且慢动手,小的还没说完呢!”说着忙解释道,“小人的意思是公子的外貌和打扮,是太俊又太有风度和气质,走在路上,那些女人们肯定都要挤来看公子一眼,那样子,二位官爷还不是要小心被那些女人们给挤坏了吗?”
两个侍衞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拍着那店老板的肩头笑骂道:“你这家伙还挺有意思的,幸亏本爷不是急性人,否则你的脑袋就会不在颈上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扔在柜台上,道,“这是给你打酒喝的!”
“谢谢公子爷,谢谢官爷!”那店老板点头哈腰道。
绝情不由得大感好笑,这店老板那滑稽的表现的确是让人发笑,心情也不由得大好,从怀中也掏出一锭文银,却有五两之多,塞在店老板的手中笑道:“扇子虽然不要钱,但这银子是买你那句好话的!”
那店老板一呆,没想到这年轻人出手如此阔气,心头暗喜,口中却道出了一百二十个感恩的词,但赶上的却是绝情的背影。
绝情缓步行到街头,也的确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俊逸潇洒,也是因为他那常人无法可比的气势和恬静的内涵!
突然,绝情感觉到有几双异样的目光自一旁的楼上传来,这几道目光绝不同于那些好奇的目光。他已经完全可以捕捉到那些目光之中的惊讶和激动。而且更知道这几道目光只有高手才具备的。所以他不由得也扭头向那楼上望去,却是几张极为陌生的面孔。但他却发现那几张陌生面孔上露出的惊喜与欢快。心头不由得一阵迷惑,从对方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那是一个老朋友异地重逢的喜悦,可是他却对这几张面孔没有丝毫印象。
“蔡兄弟,你怎么也来了歧州?”其中一人高兴地欢呼着从那个窗口处投射而出,身法极为利落,惹得街上的行人全都驻足而望。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邯郸一别,蔡风你可真是名动天下,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却没有想到在这异地他乡却又遇上了,走!咱们楼上去喝两杯!”一个老头也从楼上飞跃而下,来到绝情的面前,欢快地伸手去拉绝情的衣袖。
绝情神色不变,衣袖微微一震,竟避开那老者一抓,淡然笑道:“两位以前见过在下吗?”
“蔡兄弟,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楼上已在大摆酒宴,到时我们再叙个痛快吧!”一中年人从那楼下的大门疾行而出,身后还跟着五六名侍衞。
那老者和最先下来的那瘦高个汉子不由得一呆,吃惊地问道:“蔡风,难道你记不起我们了吗?我是元权呀!”
“对呀,我是楼风月呀!”那瘦高汉子说完,又指着正大步行来的中年人道,“他是长孙敬武呀!”
“怎么,怎么,你们还在大街上站着干吗,咱们上楼喝酒岂不比在这喝西北风强多了?走!蔡兄弟,我们今日是他乡巧相逢,不醉不休!”长孙敬武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伸手搭在绝情的肩上,欢快地道。
绝情虽然被弄得莫名其妙,但却只当这些人认错了人,其热情不能怪。于是伸手轻轻地拨开长孙敬武的手,淡然笑道:“我想你们定是认错了人,我不是你们所要找的蔡风,在下名叫绝情。”
“蔡兄弟,你别跟哥哥我开玩笑好不好?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我们怎会认错人呢?”长孙敬武只当对方是在开玩笑,不由得笑道。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的确不叫蔡风,而是叫绝情。”绝情重复地道。
“哦,我知道了,你还在怪小姐是吗?你可知道,自从你走之后,小姐一直都没出过府门,人整个都瘦了一圈,后来得知你名扬天下之后,才高兴得又哭又笑,只害得夫人和主人急得不得了。这次你跟我们一起回府,小姐肯定会高兴无比了!”长孙敬武自作聪明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