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通心头稍稍舒了口恶气,刚才被这群贼人所追的狼狈之状,想起来就怒火中烧。此刻,见对方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刻,自然是极有报复之感。但凌通杀机既起,就不想再放过如此大好机会,怎会心慈手软?
佔着强弓之利,凌通再连发两箭,再次射杀一人,另一箭却被击落。
那四人也再射杀三贼,唯剩下两人窜入林中,才让那四人止步。
“你的功夫不错呀!”一声娇脆的声音在凌通的耳畔响起。
凌通扭头一看,却是那小姑娘策马而至,模样极为可爱,身上服饰更衬出其清丽可人之处,但年龄却似乎不大。
“多谢夸奖,只是用来凑合着逃命而已。”凌通危机一过,又恢复了常态,笑道。
那小姑娘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杨鸿之神情有些古怪地赶来,惊异地望了小姑娘一眼。
那四人也缓缓策马而回,凌通和杨鸿之连忙上前几步,感激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各位相助之恩!”
“不用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等份内之事,不必挂怀,何况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那极为和善的老者淡然道,神情极为安详。
“是呀,对付这几个小毛贼算得了什么?”小姑娘也插口道。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若有用得着我凌通之处,定当效劳!”凌通学着江湖人的语气有些滑稽地道。
“扑哧!”那小姑娘又笑出声来。
凌通脸上一阵发烫,尴尬地道:“我知道自己人小力微,但若诸位要我带路的话,方圆百里,我却是熟如指掌,相信定有些用处。”
“小朋友的话老夫相信,只是我们并不需要人带路,你的这份情,老夫就先领了吧!”老者淡然道。
“对了,小兄弟,你的轻身功夫不错呀,不知令师是谁呢?”一名汉子笑问道。
凌通想都没想,便道:“我没有师父!”
几人都是一愕,但凌通那毫不犹豫的回话却不由得他们不信。
“刚才见小兄弟的身法极为利落,显然身手不弱,怎会没有师父呢?”老者奇问道。
“骗人,我才不相信呢!”小姑娘嘟着嘴,一脸的不信之色。
凌通正容道:“我的功夫自然有人教,但他却不是我师父。”
“哦,原来如此,那这批人为什么要追两位呢?”老者并没有下马之意,淡淡地问道。
“他们是一群流匪,我们这次进城请老爷发兵对付他们,他们自然要追我们了。”杨鸿之毫无隐瞒地道。
“哦!”那几名汉子相视望了一眼,又扭头向老者望了一眼。
那老者听说凌通要去城中搬救兵,神色也微微有些异样,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此别过吧。”
“我们不进城吗?”小姑娘奇问道。
老者淡淡一笑,道:“我们当然进城,但这位小兄弟却是有要事待办,我们自然不能随之而去了。”
“既然诸位恩人也要进城,那我们一道如何?”凌通有意挽留道。
“老朽还另有要事。”老者淡淡道,缓缓调过马头,不再理会凌通,向那小女孩唤道:“灵儿,走!”
小女孩望了凌通一眼,问道:“你是叫凌通?”
“嗯!”凌通有些茫然地点头应了声。
“驾!”一声低喝,五骑展蹄而去,唯留下凌通和杨鸿之相视愕然。
“走吧,我们进城!”杨鸿之提醒道。
绝情便如一只大鸟般立于大木筏上的一根木柱之顶,满眼冷漠地望了望两村之人。
“蔡公子,你在干什么?怎么连我们也一起打?”唐六叔有些愤概地道。
两岸的村民都被绝情刚才那像是在梦中轮回一般的神奇身法给骇得呆住了,有人禁不住“河神,河神!”地呼叫起来,甚至有人合掌祈祷。岸上的村民立刻开始议论起来,在他们的印象之中,只有神才能做到的,而绝情却活生生地立在他们面眼,的确足够震撼两村众人。
绝情淡淡地道:“若是两村再这样斗下去的话,只会使你们的生活更困苦,只会使你们永远都不能过上安宁而平和的日子。想一想,你们之中若是有谁或死或伤的,你们各自都有妻有儿,他们将怎么办?你们受伤了,他们还要用心去照顾你们,你们吃的便要别人接济,为了一些没头没尾的恩怨,就如此不顾及亲人,如此意气用事,真是愚不可及!”
众人不由得全呆住了,愣愣地望着绝情,两岸的喧闹之声一下子全都平静了。
绝情犹不解气地道:“你们看看,你们用了多少木箭?你们流了多少鲜血?你看你们现在都是什么样子?要是你们这些箭支,这些鲜血都用在上山打猎之上,你们说,可以猎到多少猎物?可以解决你们几天的粮食?在打猎上,要是你们能这么齐心,别说是普通猎物,就是猛虎也同样可以打死好几只。那样,虎皮可卖钱,猎物同样可以换来柴米油盐。而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不仅换不来柴火油盐,还要出钱治病,更要花时间去上山采药,这一前一后,你们说你们要白费多少时间?不仅如此,你们的亲人心中还要老是担心,不能开心度日。而你们自己更要身体受痛,难道你们便不能够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吗?不使所有的亲人担心,难道不好吗?真是愚味无知!”
绝情目光扫了一下大木筏之上被制住穴道的各人,眼神之中微有愧色,又抬头道:“仇!恨!什么是仇?什么是恨?就是因为,我打了你,然后又被你打了吗?我想问问你们,你们在打赢了对方之后,又想到了什么?就是为了高兴吗?就是为了出那一口没来由的气吗?但是你们的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打伤了对方之后,难道不会想到对方的妻儿会很痛苦吗?”
绝情顿了一顿,望了望两岸的村民,有些怜悯地道:“我说乡亲们呀,你们看看这河中的水吧,它每天都在不停地流,不停地流,绝不会再回来,它流走一天,你们就要衰老一天。从你们祖辈开始,它便这样地流着、淌着,而它的样子没变,但你们却换了一代又一代。与这条河比起来,你们的日子是那么短暂,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呢?你们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你们的后辈子孙想一想呀,你们也想他们将来与你们一样,每天都打打杀杀吗?在这腰带一样宽的河里,还要担心被人打,还要小心被人害吗?你们不觉得这样你提防着我,我提防着你的日子很累吗?你们也想让你们的儿孙这样累着活下去吗?”
两岸的村民全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绝情的话是那般实在,而有力!不啻于当头棒喝,使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们肯定绝情的话,并不仅仅是绝情的话对,要换作别的任何人说,都不可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原因是绝情一开始就震住了所有人的心神,使他们不自觉地对绝情有一种仰慕而向往的情绪,对于这些很信奉神明的村民来说,绝情刚才那震撼人心的行动,几乎就成了神一般。因此,绝情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在认真地听,而且在想。就这样,才会使绝情的话发挥了最大的效果。
绝情的目光变得更为深沉,将头扭向朱家村,沉声道:“你们朱家村,人丁兴旺,乃祖先所庇佑,但你们为什么仍放不过唐家村的祖山呢?你们听谁说的,那祖山有碍你们的风水呢?你们朱家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吗?我看也不见得。有山有水,和唐家村没有什么两样,人丁兴旺更胜唐家村。”说着又扭头来,对着唐家村道,“你们之间又不是有什么真的解不开之仇,世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家应该和睦共处才是正道理!”
绝情说完,身子缓飘而下,落于大木筏之上,手中的竹竿飞速点出,片刻间便即将大木筏之上数十大汉的穴道解开。
众大汉这才茫然地爬起身来,极为异样地望了望绝情,却并不说话。
“你们还想打是吗?”绝情冷冷地问道。
众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全都默然无语。
“不说话就是不想打啦,好!既然你们知道悔悟,不想打了,我也不为难你们!”绝情说着扭头向两岸高喊道,“你们两村村民今日都会于两河之畔,有什么事情,大家不如挑明了,今日是战是和,你们得有个交代!”
两岸之上的众人也全都变得沉默了,那些村民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全都有些不知所措。
绝情又望了望两岸之人,沉声道:“你们两村,谁是可以做主的人?让他们出来代表各村说话!”
小范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却见绝情已制住所有人,而且似正在调解两村的恩怨,心下不由得一喜,目光自然落到唐老太爷的身上。
唐老太爷微咳了一声,缓缓地立起身来,那花白的胡须翘了翘,眼中射出两道清澈的光芒,淡淡地应道:“唐家村,我自然可以做主!”
“对,我们唐家村一直是老太爷做主的!”小范附和道,众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既然有老太爷做主,那自是再好不过,相信老太爷是明白事理之人,为唐家村着想的好老者!”绝情欣然点头道,同时向朱家村的岸头望了望,沉声问道,“朱家村做主之人又是谁呢?”
“我就是!”在人群之中走出一个精神极为矍烁的老者,青须白发,与唐家村的唐老太爷相映成趣。
“这位如何称呼?”绝情神情一肃,微微客气地问道。
“朱青衫!”那老者淡然回应道。
“很好,我想正式问两位,你们是愿战还是愿和?今日应该有一个说法。虽然,我并不是你们两村之中的人,却也不想见到你们这般模样,更不想看到你们的子孙后辈也如同你们一般恩仇不断。相信你们两位都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绝情淡漠地道。
朱青衫与唐老太爷不由得相对望了一眼,两道冷冷的目光相交于大河的上空,皆微微震了一下,再同时望向绝情。
绝情毫不躲避地与两人相对望了一眼,才淡淡地道:“你们是否认为我是在多管闲事?”
朱青衫爽朗地一笑,道:“少侠之心,我朱青衫自然心知,我刚才听了少侠一席话,有若当头棒喝,若是还不清醒,恐怕便会成了我朱家村的罪人了。只要唐家村的人不再记挂着过去的恩怨,我自然愿和睦相处,恢复到我们先祖那种和平的生活当中!”
“好,朱大叔能有此见解,实令在下心喜。只不知唐老太爷是什么意见呢?”绝情淡然转头问道。
唐老太爷微微一笑,淡漠地道:“朱青衫,看在这位少侠的面子之上,我不能不放下过去的恩怨,只要你交出前几日扣下我们唐家村的几条船,我们所有的恩怨便让它随着河水流走。以后是否和平共处,还要看你们是否真的放下了挖山的心思。”
“哈哈,唐铁牛,我朱青衫岂是说话不算数之人?既然我们讲过和睦共处,自然不会再有异心,你们的那几条船应当还给你们!”朱青衫哂然笑道。
“好,既然两方都这么有诚意,那你们俩便全都到筏上来吧,以你们的行动,证实你们真的是放下了所有的恩怨。也让你们的兄弟们感受到你们各自的诚意!”绝情仰天一阵欢笑道。
朱青衫和唐老太爷相互对望了一眼,都缓步踏上了河畔的小船之上。
那两条小船立刻向河心的大木筏划去。
唐老太爷与朱青衫双双登上大木筏,本显极为老迈的唐老太爷,这次却并未拄着拐杖,走路的动作、气势,确有一派长者之风。
朱青衫也大踏步从大木筏的另一头跨上,两人全都向绝情靠近,两岸的村民与筏上的众大汉全都变得沉默了。
大河之中,唯有流水“哗哗”之声,朱青衫与唐老太爷的目光在空中相交、相吸。当两人行至绝情的身边之时,目光依然没有移开分毫,都是那般沉稳。
绝情的心极为平静,虽然小腹的伤口隐隐作痛,却并不碍他的思绪,脸色微显有些苍白,那是因为上次受伤的确是失血太多。
唐老太爷望着朱青衫,朱青衫也望着唐老太爷。良久良久,在两岸的村民都快窒息之时,两人竟同时仰天发出一阵长笑,笑得那么欢快,笑得那般真挚,两个苍迈的老人,全都笑得快喘不过气来。
在众人全都莫名其妙的时候,两个老人干瘦的手,终于握在一起,重重地握在一起,然后笑声停止了,一切都静止了,这是一种感觉,一种冰释前嫌的感觉。两岸众人在一怔之后,接着暴起了如潮的欢呼。
那是每一个村民所热切盼望的,也是期待了数辈子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和解,得到了实现,所以每一个人的欢呼都是出自内心的,大木筏之上的众大汉也全都露出了喜悦之色,不能掩饰的欢悦之情蔓延了所有大汉的脸色。两村本来像是生死对头,在这一刻竟相互握起手来,他们的敌意在这一刻才真正地化为了乌有,真正地随河水流走。
所有人都欢快起来了吗?不是,绝情的脸上却显出了一丝难觉的感伤!
欢呼声渐渐停止,先是在大木筏之上的众人全都静默了,因为他们已深深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那是朱青衫和唐老太爷。
这两个人静静地立着,两只手仍然紧紧地握在一起,从河面上吹来的风,轻轻地掀动他们的衣衫,可是他们所表现得太静了。
脸上那泛起的笑容依在,谁都可以感觉到他们那种欢喜的心境。但他们的沉默太不合情理,因此,大木筏之上的所有人全都愕然,全都自心底升上了一团阴影。
两岸的村民也遥遥地感应到这似乎不同寻常的气氛,那本来狂野的欢呼全都静了下来。
绝情轻轻一叹,悠悠地吸了一口气,道:“两位老人家仙去了!”
大木筏之上的众大汉立刻变成了呆头鹅,一个个愣着都失去了活力。他们这才发现朱青衫与唐老太爷的目光都是那么散漫,瞳孔都已经放大,虽然脸上依然绽着欢欣的微笑,却已断绝了生机。
“老太爷——”大木筏之上的两村之人全都忍不住惊呼出来,冲到两位仍静静立着的老人身边,两岸上的村民似乎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全都由欢喜变成了悲泣。
两位老人的手握得很紧,他们的脚下也立得很稳。两具虽然已失去了生机的躯体,却并未倒下,这的确应是一件奇事。
“老太爷——”大木筏之上的两村村民全都不自觉地跪了下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两个值得尊敬的老人的确是死了,而且是死在最畅快、最满足、最欣慰的时候。
这种死亡应算是一种幸福,能够满意而死的老人的确是值得羡慕的,更难得的却是两个老人同时仙去,且握手站立而死。的确应被传为美谈佳话,因此,这些人全都跪了下来,虔诚地跪了下来,心中没有悲哀,反而生有一种莫名的欢快和激动。
岸上的人也全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年轻人和妇人们,也全都向着河心虔诚地跪下了,传来一片抽泣之声。
“你们都回村准备一下后事吧,和解是他们的心愿,此刻,他们的心愿已了,死亦瞑目,何用悲伤?”绝情高声道。
几人迅速来抬两位老人的尸体,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拆开两人的双手,这下众人都有些急了,忙向绝情求助地道:“少侠,这可怎么办?”
绝情想了想,道:“既然你们两村已经和解,仇恨怨隙起自祖山,他们是为化解这段怨隙而死,那何用将他们拆开?便将他们二人合葬于祖山上岂不更好?相信这也是二位老人的心愿!你们意下如何呢?”
众人一愣,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后异口同声道:“好,就这么办!”
绝情脸上微微绽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绝情回到姜家,尤一贴已在姜家等候了,姜小玉见绝情回来,禁不住满脸喜色,欢喜地道:“公子,你真的让他们罢手和好了!真是太好了!”
绝情一愕,不由得向尤一贴望了一眼。
尤一贴淡色一笑,道:“是我告诉她的,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夸张!”
绝情这才释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呢?”
“我来的时候,你正站在大木筏上,然后我就先到这裏来了!”尤一贴毫不掩饰地道。
“那你怎会知道结果?”绝情讶然问道。
“若是连你都无法让他们两村和好,那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有这个力量了,我相信你一定会使两村有一个最好的结局!”尤一贴自信地道。
“你的确像是一个江湖豪侠,而不应是个郎中!”绝情摇头笑道。
“这世上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的身份界限,郎中像豪侠并不为过,就像你一样,本是个病人,却变成了大夫,这不是很神奇吗?其实听姜姑娘所说的,你去做一个渔民也挺称职的,做一个厨子也不错,这些什么病人、大夫、渔夫、厨子、豪侠全只不过是一个身份的界限。想要打破男女和凡俗的界限或许要难些,但想要打破身份的界限却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情,难道公子不觉得吗?”尤一贴浅浅一叹道。
“你好像有很深重的心事?”绝情淡然问道。
尤一贴哂然一笑,长身而起,道:“我的年龄已快过半百,心思自然是多了一些,倒令公子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