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游四的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之上,神色阴冷至极,倒像是寒风下的白桦皮!
他没有蔡伤抑或蔡风那种超常的灵觉,但他的脑子绝不笨。他敢独入杜洛周的营地,这份胆量和豪气自然不得不让人敬服,更是为了表现出他的诚意。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一点游四很明白,否则也不会有刘备三请诸葛亮的美谈。
游四这般独入敌营与高欢相见,的确很出高欢的意料,也使高欢觉得葛荣和游四对他的尊重和信任,否则,游四根本就没有必要亲自涉险,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收到最佳的效果,更能够让高欢与尉景为之拼命,这正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缘由。
游四的确是个极为聪明之人,也绝对勇敢和无谓,很懂得收买人心之法。葛荣之所以欣赏游四、看重游四还不仅仅是这些,也是因为游四见闻广博,心细如发,亦没有普通年轻人那种心高气傲的架子。胜不骄,败不馁,绝不会因为冲动而忘了大局,这正是游四最可怕的地方。
游四的确是这样一个人,与葛荣年轻的时候,极为近似,他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喜欢冒险却不会盲目,包括这次独入敌军阵营。
游四虽然是孤身而入,但他早已做好了最后的安排。
游四在葛荣的起义队伍中,绝不是个小角色。自起事那天起,除在葛家庄外,游四的身边绝对不缺高手,绝对不会是单身行动。任何人都知道,失去了游四就像是断了葛荣的一条臂膀,因此想杀游四的人太多了。
游四自然知道自己的命很值钱,虽然没有当初衞可孤的脑袋贵重,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是以,游四的身份极为神秘,除了在葛家庄和冀州城外。
今日,游四只是孤身一人闯入敌阵,但他并非一人而来,跟随他前来的至少有十八位高手,葛家庄的金子银子多,但高手更多!葛荣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才精心训练出这一群不为外人所知的年轻高手,能够与之匹敌的,大概只有阳邑的那群优秀猎手!
那些高手并没有随游四进入军营,只是留在营外秘密的地方接应游四,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游四所立之地,但这一刻,他们却没有出现,这就是游四止步的原因。
如果这裏的平静可算正常的话,那是不可能的!游四绝对不会怀疑这种平静只是一种假象,只是潜伏着无限杀机的假象!
十八位高手没有一人现身,没有一个出来同游四打招呼,这就是不正常之中最没理由的一个表现。
游四很小心地移动着步子,他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无声无息之中,抑或是在这十八位高手毫无反抗之下被制住?因为他根本找不到一丝打斗的痕迹,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即使千军万马过来,也绝对会留下痕迹。强横如蔡伤这种级别之人,也不可能在十八位高手完全没有反抗之下,将其制住。那是什么原因,除非……
想到这裏,游四鼻息之间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似兰似麝。
游四的脸色大变,他立刻明白为什么十八位高手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制,那定是因为这丝香气。
游四已经没有细品香气的雅兴,迅速屏住呼吸,但仍觉得头脑一阵昏眩。幸亏他的功力极为深厚,因此并没有倒地,反而是扶住一株树干,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身形才如飞燕般倒射。
就在这时,游四感觉到脑后一道劲风无声无息地逼到。
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考虑的机会,对于一个高手来说,考虑也只是多余的。没有什么比他的自然反应更快!
游四绝对是见惯了凶险的高手,也绝对是一个能镇定如恒的高手。
剑,自游四的耳畔擦过,锐利的剑风使得他面皮生痛,但游四终还是避过了这要命的一剑!
游四出手了,对于任何敌人,他都不会手下留情,这也是葛荣所欣赏的另一点。因为游四很明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除恶务尽,打蛇七寸,绝对没有什么话好讲!
月形弯刀,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犹如凄虹残霞,亮丽无比。
剑的主人乃是一秃顶鹰身的老者,老者似乎没有想到游四那翻身、移位、出刀的动作会有如此利落,一气呵成,震撼之下,刀气已经割体欲入。
“叮!”弯刀在长剑的剑身上轻轻滑动,有如轮盘一般,其势不竭,最终目标是老者的脖子。
游四恼怒对方的偷袭与暗算,又想到对方绝对不止这么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速战速决,待离开这是非之地后,再另做打算。
月形弯刀的滑溜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之外,那老者也还算是了得,就在刀身距他的脖子不到半尺的时候,竟仰首躲过,但却仍被削去下巴的一块皮,只吓得他心惊胆寒。
更可怕的却并不是那被削下的一块皮肉,而是游四的脚!无声无息,但却有着雷火般威力的一脚!
那老者弯曲着身子,刚好挺腹凑上游四的脚,那种顾此失彼的感觉的确很有趣。
老者一声狂号,飞跌而出,鲜血狂喷!
游四绝不想有任何停留,四个方位,只有来路是安全的。他不想冒任何险,因此,最佳的逃生之路莫过于折返而回,更何况如果这些伏兵乃是杜洛周的属下,那么高欢和尉景诸人就有难了,他不能见死不救,同时他也很自信,只要混入军营之中,逃生的机会绝对大得多!
“咝……”一道破空之声自游四的身后飞袭而至,身在半空中的游四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手中的月形弯刀顺应着自己的感觉划出。
“当!”游四的身形大震,不由自主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最后落于地上,微微冲出一小步,才刹住身形,但去路已被人拦截,一个看起来像一只猛虎般的老者!
游四很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种压迫性的气势,对方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刺穿他的眸子。
游四心头发悸,但却并没有丝毫的慌乱。
对方绝对称得上高手,这是一个死局!游四缓缓地转身,赫然发现一个中年人正在把弄着手中的金钢爪。
“鲜于修礼,竟会是你?”游四大感惊讶。
“不错,没想到游少侠仍然没有把我忘记!”来者正是鲜于修礼,而挡住游四去路的老者却是鲜于战胜。
“鲜于大将军我怎会忘记呢?即使忘记了自己也不会忘记你呀!”游四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他知道,一切的愕然和愤怒都是无谓的,绝对没有什么益处。惊慌更是蠢人才做的事,因此游四此刻反倒变得轻松起来。
游四的表情和语气实在是出乎鲜于修礼的意料,他微微愣了一下,瞬即笑道:“游少侠果然没让我失望,单凭这点镇定如恒的洒脱,就是修礼难以堪比的。”
“鲜于大将军客气了,我哪里有什么镇定如恒的洒脱。记得上次,我看到一只老虎,就差点没被吓得趴下,那可真是胆小至极。”游四毫不在意地道。
“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将军了,游少侠是在挖苦我吗?”鲜于修礼神色变冷道。
“游四哪敢!鲜于大将军误会了,虽然你此刻不是,但在不久的将来,你必定是。我在这裏只是早一点恭贺你而已,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游四语出惊人,倒让鲜于修礼脸色阴晴不定。
“此话怎讲?”鲜于修礼冷冷地问道。
“这点还用我说?鲜于大将军自己心知肚明,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只要你登高一呼,其响应者必定会成千上万地拥到,只要你不负众望,别说是大将军,就是一方之主也不无可能。”游四淡淡地道。
鲜于修礼和鲜于战胜的脸色极为难看,冷冷地望着游四,似乎是想从对方的眼神之中发掘出其内心所想,但是他们失望了。
游四的眼神中除了宁静和安详之外,什么也找不到,甚至没有丝毫的惊惧和畏怯,平静得像是一口深不可测的潭水。
“外面的传说果然没有夸张,游四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可怕!”鲜于修礼并没有掩饰地道。
“鲜于大将军过奖了,但游四仍是被大将军算计了,现在倒像是一只困在陷阱之中的野兽,最可怕的人物应该是大将军。”游四谈笑自如地道。
“你不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反倒像是一位老谋深算的猎人,否则你为何没有一点惊恐不安的表情?”鲜于修礼并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
“在不知道算计我之人是鲜于大将军之前,我的确感到很惊慌,当时脑子中只有一个意念,那就是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因为我根本没有必要逃跑。”游四神态更是潇洒,竟悠然还刀入鞘,对身后的鲜于战胜和立在一丈开外的鲜于修礼竟没有丝毫戒备之心。
这样一来,鲜于修礼和鲜于战胜反倒紧张起来,不知道眼前这小子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一副戒备之态。
“我有些不明白你的所指。”鲜于修礼语气没有丝毫放松地道。
“试想,一只野兽若发现猎人正是他的朋友,你想它还会怕吗?”游四笑道。
“你知道我这次是想干什么吗?”鲜于修礼冷冷地问道,眼中露出逼人的神光。他曾和这年轻人交过手,知道自己的功力实在比对方高出一筹,刚才那一爪也试出对方的功力不及自己,所以,他并不怕游四的攻击,更何况,有一个武功绝不低于游四的鲜于战胜,和埋伏一旁的众多高手,他根本就不用怕游四逃走。
“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也不必管你要做什么,因为,我只知道我们会成为合作的朋友。所以,我根本没有必要管你是想干什么。”游四极为自信地道。
“你很自信!”鲜于修礼的语气不无揶揄地冷笑道。
“对,我很自信,因为我知道你绝不是一个傻子!”游四傲然笑道。
鲜于修礼对游四的话有些不置可否,只是冷笑着并不作答。
“不是傻子,就应该知道利害关系,知道利害关系的人自然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所以,我根本不用担心你会对我做出什么不明智的行动,我又何须担心呢?”游四侃侃而谈,但每一句话似乎都包含玄机,使得鲜于修礼的确不敢有什么行动。
游四心中冷笑,他的确很自信能够兵不见血地解开眼前这种死局。而眼下,鲜于修礼正一步步地进入他的计划之中。
鲜于修礼和鲜于战胜果然全都心生踌躇,鲜于修礼冷冷地道:“我倒是看不出利害关系的所在,何不明示?”
游四悠悠地吸了口气,淡笑道:“你不是看不出利害关系,而是你根本没去看。相信眼前劳动鲜于先生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鲜于先生想成为鲜于王,雄霸一方!不知游四可否猜对?”
“哼!”鲜于修礼不置可否,他并没有反对和否认游四的猜测。
“鲜于先生大概不会自己主动来对付我,因为鲜于先生不会不清楚,若要杀我,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首先,要冒险或牺牲一些属下的好兄弟;其次,要浪费你那极为宝贵的时间,你的时间若用在实现梦想的准备工作上,定会有更大的回报;再则,你还得考虑即使真的杀了我之后,你所面对的将是葛庄主的数十万大军,和成千上万的高手疯狂的刺杀和报复,就算这些不能够让你美梦破灭,但至少也可以使你焦头烂额,成为你前进路上的一大劲敌。不过,我想,你定不会有快活日子好过。就这三条,便可以很清楚地表现出你的举动是最不明智的抉择。你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不清楚这之中的利害关系。可是你今天却这么做了,那么可以肯定,一定是有人让你来对付我!”说到这裏,游四目光紧紧地盯着鲜于修礼的表情。
鲜于修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被游四说中了心事,情形显得有些不太自在,甚至有些尴尬。
“这个人定是杜洛周,相信鲜于先生必不会为朝廷效命,我很自信没有看错你的为人,而除了朝廷之外,最想杀死我的人,就是杜洛周。可是鲜于先生却答应了他的请求,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或许是我把鲜于先生估计得太高了。”游四漫不经心地道,语气之间充满了狂傲淡然的神气。
鲜于修礼和鲜于战胜脸色有些难看。
“杀了他,鲜于兄!”那受伤倒地之人挣扎着站了起来,急怒地喝道。他很清楚地感到游四之言已经动摇了鲜于修礼的信念,因此想尽快取了游四的性命。
鲜于修礼一震,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游四心神一动,冷冷地向那人喝道:“你是杜洛周的人,可对?”
“是又怎么样?”那人咳出一小口鲜血,厉声道。
“是就对了,因为我说出了杜洛周的用心所在,你就害怕了!”游四说完竟不屑地笑了起来。
“呸!谁害怕了?你小子诡计多端,只是在挑拨离间!”那人怒道。
“只有庸人才会被人乘虚而入,受到挑拨。也只有心怀鬼胎之人怕人挑拨,鲜于先生是个明白人,是不是在挑拨离间他心中有数,何用你指出?真是可笑又可怜。”游四毫不客气地道。
“杜三,听他说完,我倒想听听他有什么鬼话要说。”鲜于修礼冷冷地道。
那老者为之气结,只恨自己武功不如人家,却是无可奈何。明知道这样下去可能情况有变,但他却没有办法阻止。
游四好整以暇地道:“杜洛周本与鲜于先生乃是同根所出,这是没错的,而同气连枝却不是杜洛周和鲜于先生所应具备的性格。鲜于先生的性格我不用说,但杜洛周的性情鲜于先生不会不知道,卧枕之侧岂容虎视?相信鲜于先生一定十分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想来这是鲜于先生这么久未曾投入杜洛周军中的主要原因,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鲜于先生早已准备自立门户,另行起事。而杜洛周早就知道这些,而让鲜于先生来对付我,定是杜洛周以让你对付我为条件,答应助你一臂之力,而且定会对你说,你们俩同出一家,自应相互携持,不知道我所说对不对?”
游四说完望着鲜于修礼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及那复杂难明的眼神,心中暗自得意。
“不错,他是曾说过,以你的人头交换他的三百匹战马和五千件兵器、五百担粮草!”鲜于修礼咬了咬牙道。
“哇,我的脑袋还真值钱,我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不过我想,他还给了你其他的承诺,比如他定会拔除你的后患,歼灭葛庄主与那帮兄弟之类的。否则,你不会不明白,三百匹战马、五千件兵器及五百担粮草不够打一次仗,也许还不够攻下半座城池,而葛庄主的数十万大军,对付你们这些刚刚兴起的军旅,那是太容易了。而只要用一批高手,将你们的马匹粮草付之一炬也不是难事,鲜于先生怎会傻得被这点东西就掩住了自己的眼睛,而换来一个大敌呢?”游四不依不饶地道。
“你果然聪明得可以。不错,他的确有这个承诺!”鲜于修礼应道。
游四笑了,笑得很邪很得意,但却让杜三心头发毛,让鲜于修礼的脸色越来越冷。
“他是在痴人说梦,不自量力!”游四不屑地冷笑道。
“你不觉得你将葛荣看得太高了吗?”杜三也不屑地反唇相讥道。
“事实胜于雄辩,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用人去说,只要用自己的眼睛和脑子去观察去分析。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何用我言明?”游四傲然道。
“葛荣之所以厉害,自有你的功劳,若是你死了之后,葛荣就等于少了一只手臂,又何惧之有?”杜三不屑地笑道。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的确是应该感到骄傲,但事实上只是你们太天真了,天真得有些近乎可笑,也很可爱,若是葛庄主只有这么几把刷子的话,想来我也不必这般为之卖命了。事实证明,看轻敌人,始终只有最悲惨的结局。对于葛庄主来说,像我这样的人多不胜数,不是我妄自菲薄,在别人眼里,也许我还可算得上一个人物,但这只是一些目光短浅的人之见。”顿了一顿,游四向杜三冷然道,“你知道你们大王原来的身份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