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城门大开,城外逼进的义军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再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冲袭。
马嘶、风啸、人吼,一时天地变小,月光更暗……
“蔡将军。你又立了大功一件……”一道人影如大鸟般直接自城外飞掠而上,与城头那身着官兵服饰的头目并肩而立。
护河的吊桥踩得“哗哗……”一阵乱响,城头上的士卒,更被杀得惨叫不迭,大部分士卒都知道大势已去,弃械投降,义军很快控制了整个北面的城区。
“为义军办事,只是为民请愿,功大功小并无所谓!”那头目将刀缓缓插入刀鞘中,淡然道,然后撕下身上的官兵服饰,露出一身朴素而又得体的劲装,此人正是蔡泰斗,在葛家军十大骁将之中位列第七,排在白傲之后。
“蔡将军太过谦逊了。”那人笑了笑道。
“怀将军,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蔡泰斗向那人望了一眼,再扭头仰视苍穹,淡漠地道。
“哦,蔡将军有何事不妨直说,只要我怀德能做到的,定不遗余力!”那人正是葛荣属下猛将怀德。前些日子因自定州撤出,心中极有不甘,因此,他请命领兵来攻打临城。葛荣本来将攻打临城的事交给了蔡泰斗,并附以游四作参谋,但考虑到怀德可能因为定州之事挫了锐气,因此也便同意了怀德的请求。但此次真正的统兵仍是蔡泰斗,这攻城的计划也是由他和游四所定、可此刻蔡泰斗竟请怀德相助,这使怀德也弄不清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要你不要杀田中光,包括他的两个儿子。”蔡泰斗淡然道。
“哦,这个简单,将他们活捉就行了。”怀德自信地道。
“不,我要你放了他们。”蔡泰斗又道。
“放了他们?这……这是为什么?”怀德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惊问道。
“因为我在出兵之前,三弟曾对我说,田中光的两个儿子是他的好朋友,让我如果遇到这父子三人及家眷什么的,就放他们一条活路!”蔡泰斗吸了口气道。
“原来是这样。”怀德禁不住有些犹豫,若说放走田中光的两个儿子那还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田中光是临城的主帅,岂是说放就放这么简单?
“你为什么要让我放走他们?”怀德问道。
“因为我先要告之你一声,人由我放,希望你不要阻拦我,至于后果则由我一个人承担,我会向大王请罪的!”蔡泰斗并不是一个喜欢多言之人。
怀德望了望蔡泰斗那不轻易露出表情的脸容,深深吸了口气,道:“好,我不出手阻拦就是!”
“谢谢。”蔡泰斗淡淡说了一声。
怀德并不介意蔡泰斗这种态度,他知道蔡泰斗本身就是这种性格,这或许与他以前生存的环境息息相关。蔡泰斗与蔡念伤两人的性格绝然不同,蔡念伤似乎十分随和,总会显得极其活跃,而蔡泰斗却让人有些难以接近。不过,在军中士卒们更信服蔡泰斗。正因为他不苟言笑,治军极为严谨,更是身先士卒,出入敌营杀在最前面的一个定是他,而为士卒垫后的也定会是他,而且极为体恤士卒,更不会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他会做的只是一些有效的实事。
日久见人心,蔡泰斗对人是以心换心,绝对不会只表现于形式,这正是军中之人信服蔡泰斗的原因。
蔡泰斗似乎是一个不要命的人,他绝不怕死。他自小所受的训练就是教会自己怎样对待生死。因此,每一次蔡泰斗都会表现出其他将军所无法表现出的魄力和勇敢。
葛荣极为宠爱蔡泰斗,不仅仅是因为蔡泰斗是蔡伤的儿子,更因为蔡泰斗是一名十分出色的战将。葛家军十大骁将的排列并不是以其人的本领为准则,而是以其资质和功劳为依据。
蔡泰斗的战功只有高傲曹可比,但他的资质不够。不过,蔡泰斗并不计较这些,他从来不会为一分功劳而不快。他总认为那是没有必要的,这也是葛荣极为欣赏的一点。
※※※
田中光并没有早早的休息,但今晚也并没有欣赏花灯的心惰。这段时间,每天他都很晚才睡,军情紧迫,必须要做好一切的准备,以防万一。
真正的大将临阵不慌,只是因为他在临阵之前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才不会至于临阵慌乱。因此,田中光便在仔细地布署自己的阵脚,他很清楚葛荣攻击临城的可能性。
在旗花冲天而起之时他自然也不例外地看到了,但那并不用他去理会,因为他知道有人会处理好这件事情,但此刻他也已经感到极不对劲。
城中马嘶人呼,喊杀之声之大,分明是有千军万马在厮杀,这绝对不是他耳朵出了问题。
“报!”一名传信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田中光的脸色大变,他立刻明白临城目前的处境,否则传讯兵不会慌乱成这副模样。
“北门大开,孙将军被叛徒晏礼害死,葛家军已经攻入了城中,还望大将军自南门撤离!”那名传讯兵几乎为说这一句话而断了气。
“什么?”田中光虽已料到大事有些不妙,但却没想到葛家军已经攻入了城中,这的确让他惊骇得差点站不稳脚根。
“爹,游四已经领兵向我们这边攻来。城中的兄弟快挡不住了,我们还是先撤吧!”田福和田禄也冲进厅中,急切地道。
田中光见两个儿子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刚才也经过了一番苦杀,但此刻他心头却变得一片迷茫。他不明白事情怎会弄到这等地步?更没想到葛家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竟然攻入了城中。他本以为那旗花只是因为一个两个奸细而己,既然有孙华在,就不会有很大的问题,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孙华竟然被奸细所害。
原来,正当孙华感觉到不对之时当机立断,自马背向一旁射去,他知道已经中了敌人的埋伏,而伏兵正是那些难民们。
临城,虽然靠近战地,但却也是难民的避难之所。葛荣的义军全都扮成难民潜入城中。
至于兵器之类的,以葛荣的手段,想弄进城中自是轻而易举、当然,这些难民是分批入城的,但各有其联络方法,入城之后便立刻可以拿到兵器、弩机。只是这些人行事诡秘,况且入城的只是少数精兵,更杂有许多武林高手,虽然人数不多,却足够应付一切,协助大军打开城门。
孙华向一旁滚动之时,却被一只脚挡住,那只脚正是晏礼的。
晏礼的动作极快,也利落无比,至少比孙华想象中要可怕多了。
孙华不得不挺身而起,晏礼的长剑便在此时如毒蛇般滑出。
“晏礼你这叛徒!”孙华大怒道。
“叮!”孙华挡住晏札的剑,同时一脚扫出。
晏礼的功夫比孙华至少要逊两筹,如何能是孙华的对手?
他竟被孙华一脚踢中飞了出去。
“杀!”在暗处,传来一声冷哼,孙华在这时看见了一柄刀,横空出世的刀。
蔡泰斗的刀!
蔡泰斗似乎悟出蔡伤刀法中的另一层精义,自血的洗礼中将刀法的精髓逐步提升,在实战之中将潜力尽情发挥出来。
蔡泰斗的刀,是纵横千军万马的刀。他从练刀的那一刻起,就已在葛家军中东征西杀,血染战袍,刀的本身就足以生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霸杀之意。
孙华身后的两百余名官兵几乎死伤了一大半,此刻化妆成难民的葛家军自四面八万涌出,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在最短的时间将这剩下的官兵尽数解决。
最后一个死亡的是孙华--他死在蔡泰斗的刀下,也是在蔡泰斗击出第十三刀之时死去的。
这或许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蔡泰斗这次是有备而来,竟事先准备了一百套官兵的服饰,只要拿了孙华的令牌,他们就立刻前去北面城门。
当然有人知道蔡泰斗杀了孙华,可是蔡泰斗的速度实在太快,所谓兵贵神速,待守城的官兵发现有假时,已经来不及了。
临城之中四处都是震天喊杀声,不过,游四事先有令,绝对不准侵犯民居,违者处以死刑,这命令的确极为苛刻,但却十分有效,也更深得军心。
蔡泰斗更规定,不准乱杀无辜,妇孺老残不能杀、百姓的东西不能抢,违者定当重罚。
其实,这也是为何葛家军攻城先自内部攻破的主要原因。葛荣也知道,他以做生意人的眼光去看问题,看得极为全面,要夺取天下,就必须先让百姓信服,这样才能够使自己得到更多百姓的支持,义军队伍才能够不断壮大。只有让百姓觉得,自己的义军是为了他们的幸福,是代表千万百姓的利益,那么自己得到的将会是千万人的支持和响应。
大街小巷,全都在惨烈的厮杀之中。
田中光出现在距南门不到一里的小街上,身前身后簇拥着近百骑将他团团围住。
田中光知道大势已去,他们的兵力比葛家军少,而且又是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自然会被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临城之中本有一万驻军,但因柏乡告急,不得不调出五千兵力,去援助柏乡。当所有人都以为葛家军在攻占柏乡之时,葛荣已派大军悄悄渡过冰封的氐河,在敌人毫无知觉之中,潜至临城附近。
兵贵神速,游四和蔡泰斗也深明此理,因此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田中光虽然估到葛荣有可能以奇兵,运用声东击西之计来攻打临城,但却没想到葛荣比他想象的更可怕,运兵之神速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自定州撤兵,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转攻柏乡、高邑,甚至调兵临城之下。之间根本没有半点喘息的时间,可见这一切,早在葛荣的心中有了周详的计划,全盘的局势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
这也难怪朝中上下一致认为葛荣比那勇而无谋的破六韩拔陵更为可怕。其实,事实早就证明了葛荣的可怕,在短短二十余年中,能够由一穷二白成为天下间财财富最多的人,拥有天下间最大的生意网络,这几乎是商业史上的一大奇迹。拥有如此头脑的人绝对会是一个可怕得无以复加的敌人!
田中光只感到有些无可奈何,心头更有些抽痛,他也曾经历过不少大小战役,但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般败得稀里糊涂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向朝中交代。
喊杀之声自四面传来,田中光突然感到有些不安。他的感觉的确没有错,不安情绪来自心底,而心底的不安则来自骤亮的火把。火把,亮自四面八方。不长的小街。竟有数百支火把,顿时把天空都照得一片通红,夜色已不再暗淡。亮若白昼的小街,田中光的队伍不得不停步,因为一个人已经挡在小街的尽头,像是一棵参天古树,静静地以背对着田中光。田中光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淡然落寞,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自心头油然而生。
他身边一百多名亲兵的心神全都绷得极紧,对方竟然似乎算准了田中光会自这条路撤退,是以在这条小街上伏下了数百名箭手,对方每个人所选的角度、方位都是绝对利于攻击目标的。
田福和田禄似乎想将心中所有的情绪尽数发泄出来,但田中光却阻止了他们。
那静立于小街尽头的人缓缓转过身来,白色的裘袍衬着儒雅而英俊的脸庞,别有一番让人心惊的魅力。
“游四!”有人惊呼出声。
立在街口的人正是游四,此刻游四的脸上绽出一丝优雅而自然的笑意,即使田福和田禄也不得不承认游四的笑容的确潇洒。
田中光,心中却生出了无限的感慨,这个被朝庭认为是葛家军中除葛荣之外最具威胁性的大敌游四,竟是如此年轻,如此潇洒。
田中光并未见过游四,游四平时的行踪十分神秘,似乎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他往往会出现在最今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这也让游四更添了几分神秘,而此刻游四的出现,正是田中光最不想看见这个敌人出现的时候。
黑暗之中,游四的身后缓缓走出两个人正是无名十三和无名十五、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溅满了鲜血,也有几道伤口,可是他们的精神依然十分抖擞,犹如两头充满力量的猎豹,而猎物就是田中光与他的亲兵。
“田大将军,能够在这裏见到你,令在下非常高兴!”游四似笑非笑地道。
田中光心中大恨,但知道此刻反抗全是徒劳,四周的数百张大弓只要一松,他与百余名亲随全都会成为活靶子,今次绝对不可能冲出重围。
田中光并没有答话,只是抬头望望天空中的月亮、月光蒙胧得让人心醉几点寒星,萧瑟的寒风,飘过的血腥味,这就是今日的夜!
几盏花灯在风中摇晃,森然的寒意让人心底发凉。
“罢了,罢了!”田中光仰天长叹道。
田福和田禄脸色微变,他们深知其父那刚烈的性格,田中光说出这四个字便表明已经放弃了所有生机。
“锵!”田中光的宝剑缓缓拔出,惨然道:“我走后,你们要好好活着……”
“爹,不要!”田福和田禄大惊,田中光的宝剑竟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大将军!”一旁的亲兵也大惊即使游四也禁不住大感意外。
“嗖!”田中光的众亲兵正在慌乱之时,一支劲箭破空而出,准确无比地射中田中光的手腕。
“呀……”田中光一声惨叫,宝剑“当”地一声坠落尘埃。
那些亲兵大惊,他们因为田中光意欲自杀而六神无主这才让那支劲箭趁虚而入,不过这一箭却是救了田中光一命,这使他们反而松了口气。
“爹你不能死你若死了娘她该怎么办?”田禄拉着田中光的手,沉声道。
“田将军,何必如此想不开呢?这一切都是没有必要的!”一道身影由远而近,却是自田中光的后方悠然而至,手中的大弓轻搭在肩头,神情显得那般自在而冷静。
“哼,我田中光宁死不降你不用白费心机了!”田中光的手腕被劲箭射穿,但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
“蔡将军也来了。”游四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愉悦地道。
田中光目光冷冷地逼视着蔡泰斗,冷然问道:“你就是蔡泰斗?”
“不错!”蔡泰斗并没有否认。
田福和田禄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妒意,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如此年轻便成为红极一时的厉害人物,而他们却要成为阶下之囚,这的确使他们心有不甘。
“我并不是有意伤害田大将军,但田大将军实在太不珍惜生命了。要知道,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机,何必为一些没有必要的俗念而轻视自己的生命呢?”蔡泰斗说话时就像一个哲人。
“如果活着注定是屈辱,那死了更胜活着!”田中光坚决地道。
“屈辱只是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如果每个人都认为只有天子才是尊贵的,那么天下间又何来百姓?何来臣子?何来天子?如果未得天下者都以为是屈辱,那么天下间能存在的岂不只是孤家寡人?流落四方、奔波于战乱的难民,他们的生活是何等让人心酸?但他们一个个都坚强地活着。青楼倚门卖笑的女子她们也并未因为下贱而了结残生。那是因为,人活着,就有一分希望,哪怕是难以实现的希望,只要生命仍在就会有达到的可能。生命的可爱和残酷就在于这一点未知的希望,难道你身为一朝大将军便如此鼠目寸光,想不到那一点希望的存在?”蔡泰斗想到自己在十八层地狱中那种残酷的训练。禁不住心中感慨万千。在那种非人的环境中,他能活下来,能够成为其中最优秀的一人,就是因为他的心中有着一分不灭的希望。
田中光一呆,他似乎没有想到一个敌将竟然以这种口吻和语气跟他说出这番话来,心中禁不住生出一丝惭愧,自己的思想竟不如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不由忖道:“是呀,活着就是希望,我的确没有任何理由轻视自己的生命……”
“哼,我爹还用得着你来教训吗?”田禄愤怒地道。
蔡泰斗目光之中显出一丝淡淡地笑意,温和地问道:“你是田福还是田禄?”
田禄一呆,他没想到对方竟对他兄弟两人也有所了解,心中禁不住升起一丝得意。毕竟,对方身为葛家军的一员虎将,身分极高,知道他兄弟俩的名字是对他们的重视,不由得道:
“本公子就是田禄。”
“田将军,我可以在五日之内将你的家眷尽数接过来,更可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蔡泰斗突然认真地说出一句连游四也感到意外的话。
田中光没有做声,他很明白蔡泰斗的意思,即使田福和田禄也十分明白蔡泰斗的意思。
“眼下大局已定,又何必再让一些无辜的人失去生命呢?天下战乱纷起,其归根结底的原因是什么?朝廷不仁,奸臣当道!官宦贪得无厌,使得民不聊生,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凡有识之士都应知道为百姓请命,造福天下。田大将军也是为官之人,难道却没有一颗为百姓请命之心吗?愚忠、愚孝只是蠢材所为,助纣为虐只会遭到世人的唾骂!难道田大将军想将那分虚无的荣华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吗?”蔡泰斗语气之锋利。竟让田中光无言以对。
即使游四也禁不住暗赞,他没想到蔡泰斗平日不苟言笑,一旦讲起处世之道,却如此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