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月浮梁买茶去(1 / 2)

鸾音尽 唐家小主 4738 字 2个月前

我在鸾仪宫里萎靡了将近半个月,坤宁宫的晨昏定省也不去了,有人问起我就称病。月儿来过几次,每次我都特别认真地装病,她问起症状来,我就说晚上睡不好。久而久之,鸾仪宫的库房都快被承乾宫送来的补品药材堆满了。

萎靡的这半个月里,我一直在想,皇帝疑心很重,对这个皇宫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有极强的防备之心,会不会他已经知道我联合方执宣倒买倒卖的事情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所以一直没有提?

他是皇帝,是这个皇宫至高无上的主人,我虽然是个有名分的嫔妃,但说白了,依旧是寄人篱下,需要仰仗他人鼻息的下人。他当然可以随时监视我,随时放任我。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扶缃,问问她的意见。扶缃是宫里的老人了,虽然比我小上两三岁,但是很小就进了宫,对宫里的一切,问她总没错。

“娘娘,陛下一直是一个很沉稳的人,皇太后所生的四位爷里,只有他最会谋算。”扶缃似乎有些许不敢谈论关于皇帝的话题,迟疑片刻才回答我。她说完这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向来记仇,但是不会立刻还手报复,总会等到对方付出最大代价的时候才会出手。”

听了扶缃的话,我略微吃惊:“还有这等事?”

扶缃料到我不会相信,张口给我讲了一个皇帝小时候的故事。

皇帝作为最小的嫡皇子,和太上皇宠妃章妃也就是现在的章宜太妃的儿子越王顾琬同岁。按理说,皇帝和顾琬每天都在一起玩耍、进学,关系应该很好,但是自从他的几位嫡亲哥哥相继去世,太子之争将他和顾琬推上风口浪尖后,他再也未跟顾琬说过一句话。

而且,当今皇后、兰陵萧氏的嫡长女萧浔璧本是指给越王的王妃,皇帝被册封太子后,他硬生生将萧浔璧变成太子妃,这才有了后来原本的太子妃商绾绾嫁给越王,却因为夫妻不睦出家修道的事。

越王素来头脑简单,哪里能够料到皇帝如此记仇,宁愿不和商绾绾在一起,也要夺走他心爱的未婚妻,让他心裏不痛快?

此后,越王在王府中郁郁不得志许久,足足一年才缓过劲来,娶了侧妃生了世子,领兵去了前线,十年间就回了京城三四次。

怪不得,前些日子皇帝会在皇后面前故意提起越王的事;怪不得,皇后的神情那样慌张。

我又一次感觉到皇帝的可怕之处。也许,即使之前的几位嫡皇子没有死在皇帝当太子之前,太子之位和皇位最后也可能还是皇帝的。依照他的性子,但凡他想要的,不管使用何种手段,他一定能将其谋夺到手。任何一个和他竞争的人,他都会报复。

他的心机之深沉,哪是我这等肤浅的人可与之相比的?

想通这一层之后,我更加萎靡了,我终于明白,我之于皇帝,不过就是一只被猫玩弄于掌心的老鼠,看似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只要皇帝厌倦,我的生死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担心甚?你我现在合作赚钱,就算你明日上断头台,你也是一个有钱的鬼。”方执宣好像短期内不会再离开京城了,又恢复了以往五日请一次平安脉的频率,每一次来,都会带一些宫外精巧的小东西给我。

当我向他大吐苦水时,他十分不以为然,如是开解我。

钱钱钱,这个榆木脑袋就知道钱和宫廷秘方,跟我搭伙赚钱就是因为朝廷发的俸禄不够他走南闯北找药材,不然他不会愿意的。用他的原话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真是委屈他了。

我跟他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

方执宣收好他的医用器具,从药箱的夹层里拿了一个檀木盒子出来:“这是我在朱雀门东大街一个扶余人的店里买来的,你看看,喜欢就送你,不喜欢你就卖了。”

若是从前,他能主动带货进来我定然欣喜若狂,但是他如此情状已经持续十来日了,我心裏不仅仅是麻木,还有几分想把他乱棍打出去。

前段日子月儿送来的补品药材,加上方执宣没事就带给我的货物,我那小小的库房门都要关不上了,他今天又来添乱。

“方太医,你今日就当着本宫的面告诉本宫一句实话。”我故意板着脸叫了方执宣一声,等他抬头看我以后才继续开口,“你速速说出实情来,是不是走了几个月,在外面欠了何人巨债?”

如此急迫地找我销货,十有八九是有什么地方要钱有急用。我跟他合作好几年了,他不至于在钱的事情上对我遮遮掩掩。

方执宣起初有些呆愣,或许是没有明白我话里的意思,眨巴几下眼睛后他才缓缓地点了头。看到他点那一下头,我都觉得心裏的火能把我自己烧得四分五裂。有钱的时候音讯全无,没钱的时候就往鸾仪宫带货,真是看不出来,原来呆头鹅方太医的如意算盘打得这么响。

枉我之前还觉得他呆头呆脑的,担心他不会做生意。

方执宣看出我正在气头上,特别识相地跪下来给我磕了个头:“婕妤娘娘请息怒,我是在庐州一眼温泉里找到了一味护肤的成分,那种成分十分名贵稀有,我怕寻常生意人不识货暴殄天物,就想把那眼温泉买下来。”

天哪,方执宣真是深藏不露,看起来文文弱弱一个书呆子样,野心还挺大的。不过,他这一颗为自己热爱的事业贡献一切的赤子之心还是难能可贵的。就是他没钱就来祸害我这一点,我真的不是很喜欢。我是他的合伙人,又不是他娘。

我装作依旧很生气的样子,凶神恶煞地跟他说:“你还差多少钱,我帮你补上。”

虽说不是他娘,但以后进货出货都要靠他和他的小药童,我还是借他一笔钱吧。

方执宣应该从未想过我能如此畅快地主动提起借他钱这事,两只眼睛望着我,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很快他就明白这不是做梦,磕头如捣蒜:“臣下叩谢娘娘!”

我对扶缃使了一个眼色,她立马把方执宣扶起来,还开口玩笑道:“方太医委实见外了,您与我家主子都是自己人,何须诸多客气。”随后,她去了我的卧房取银票盒子。

“你个呆子,缺钱不会先来问问我吗?”我对着方执宣翻了个白眼,拿起茶几上一颗红枣吃了。

我哪知道,方执宣这次巴巴地往鸾仪宫库房塞进来的东西,卖起来那么难,苦口婆心兜售了一圈,还有一个巨大的镶黄花梨纯铜水平梳妆镜没卖出去。这个梳妆镜是方执宣大老远从琼州带回来的,我收得匆忙,都没问是不是真的海南黄花梨,也没问是不是真的纯铜,就听了方执宣的鬼话,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买下来了。

二十两银子的成本价,得标几十两的价钱我才能卖得出去又不亏?

我真的愁死了。

接连几日我都领着扶缃带着货品清单东西六宫来回跑,除了坤宁宫和寿康宫我没去,整个后宫我都卖了一遍,再来一轮,肯定有嫔妃受不了要去皇后那儿举报我了。到时候只怕钱没了是小事,命没了那就吃了大亏。

无论如何,我这几天都不能再离开鸾仪宫了,万一真的惊动皇后的人,那……

“娘娘,娘娘不好了,坤宁宫大宫女揉红拿着皇后懿旨,说您串通后宫嫔妃,企图扰乱宫规,要把您打入掖庭局!”我刚刚想到千万不能惊动皇后,皇后跟前的亲信就来抓我了。方执宣,若是本宫活着回了鸾仪宫,你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直接去掖庭局受审受罚,结果揉红派人把我双手绑起来以后,把我逮到了坤宁宫西配殿的耳房里关起来了。我正疑惑她为何把我关在此处,皇后就进来了。

她面无表情,和惯常的懦弱样子判若两人。

世人口中的九重深宫,我算是又有了一重新认识。纵然皇帝对周遭万事万物都保有很重的疑心,他也不会料到,自己的结发妻子还有这么阴森恐怖的一面。在这个光线昏暗如同密室的耳房里,只有我跟皇后萧浔璧两个人。她进门以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走到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

如果作为一个旁观者,可能会觉得此时的我是一个身份败露的细作,而她是一个来审讯我的人。实话实说,皇后的神态和反应让我有些始料未及,我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看着我。

“越氏。”皇后终于开口了,她的口吻冷冰冰的,还带着点胜利者的沾沾自喜。

她抬起手,指着我恶狠狠道:“这回我终于抓到你的把柄了,苏凉月纵容你私相授受好几年,已经严重违反宫规,这可是大罪!你在宫里做这些事,也让你赚得盆满钵满了,受点皮肉之苦无碍的,对吗?”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皇后可能要对我用刑。我素来没有因为娘家的背景在宫里耀武扬威,也没有抬出我被封为大长公主的母亲和皇帝套表兄妹的近乎,但是现在这情况,让我特别想把我的家世背景当着皇后的面说一遍给她听听。

我的武艺虽然没有哥哥们那么精进,但是打赢皇后这种弱不禁风的女人应该没有问题。但是,难就难在,我不能主动出手,否则我就是冒犯皇后。

“越氏,你近几日在六宫来回走动,到底所为何事?”皇后向着我走近几步,房间门重新打开,几个姑姑抬着一条长凳进来,看来是想杖责我。可惜了,小的时候我没少挨我爹打,已经习惯了,她们没个七八十下,是打不伤我的。最多也就有点疼,我忍忍就过去了。

我一看皇后是真的想动手了,在撕破脸前,我还是要表示一下的。

我给皇后展现了一个大义凛然的微笑,特别淡定地说:“妾身知道,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师出有名,索性拿着我的血肉去陛下面前邀功,好让他把六宫实权还给您。您无非是想一石二鸟,灭了我和华妃。但是您可不要忘了,您在陛下面前,根本就没有铤而走险的资本。”

“皇后娘娘既是抱着公报私仇的目的抓我,那就无须赘言,请打吧。”我收敛笑容,挺直背脊。

皇后对于我的反应颇感意外,但是并没有犹豫太久,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神情下令:“婕妤越氏无视宫规,特令重赐二十大板!”

得知皇后被皇帝亲手打了几个耳光时,我正带着诚敏公主在鸾仪宫花园里散步。

皇后那一日刚刚打完那蓄谋已久的二十大板,将我放回宫中,月儿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她在鸾仪宫抱着我哭了一场,好一番心疼,转身就去乾仁宫跟皇帝告状了,谁知皇后也刚好在皇帝那儿,正在禀报我的事。

皇帝听了皇后和月儿的话,并没有發表任何看法,只是对此事做了冷处理,既没有对皇后打我一事追究,也没有就我在宫内私贩物品一事问责。

不服气的月儿担心我生皇帝的气,还特地过来陪我睡了一晚,让我稍安勿躁。

我又能如何?皇后好歹是名义上的一国之母,我总不能给我娘去信,让她代我请求太上皇,废了皇后这个儿媳吧。

皇后让人杖责我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了,这几日间,皇帝和月儿到鸾仪宫来看了我,本来想着送我一些燕窝阿胶补补身子,一看我库房满了,就改赏了我一千两银子。其实我被伤到,只需趴着睡两天,便能好了,并不是什么大事。皇帝赏我的这些钱,若非数目巨大,我还真不一定看得上。皇帝走了以后,我在寝宫开心了好几个时辰。

月儿担心我一个人休养日子烦闷,从我可以下地以后,就把我最喜欢的诚敏公主送到我宫里来,倒不是真让我照顾,而是为了让诚敏公主陪伴我。有了这么个开心果,我的日子轻快多了。

这日阳光正好,带着孩子出来多走走,总是没错的。

乾仁宫的小太监刘福到鸾仪宫来说华妃娘娘有话要通传,我想着从花园走到正殿太麻烦了,于是打发扶缃去帮我听了,代为传话。我本以为只是一些让我小心诚敏公主饮食,不要她想吃就给她喂的育儿经,结果扶缃回来的时候一脸窃喜。

“娘娘,华妃娘娘让我告诉您,她刚刚去了乾仁宫,但是陛下不在,正在回乾仁宫的路上。”扶缃说到这裏,就已经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何种好消息让她如此高兴。

她停下来看了正在看花的曦儿一眼,在我耳边忍着笑意悄悄跟我说:“娘娘,陛下今天巳时去了一次坤宁宫,当着众人的面打了皇后好几个耳光。”然后,她再也忍不住,又笑开了。

难道是因为上次我的事?可是,此事已经过去许久,为何皇帝突然想起来惩罚皇后?

扶缃依旧很高兴,拿着拨浪鼓蹲下和诚敏公主嬉闹。她大抵是为了皇帝帮我出头而高兴,皇后此番的确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中伤月儿,反倒被皇帝亲自驳了颜面,得不偿失。

我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总有一种皇后不会善罢甘休的预感。那天杖责我时,皇后脸上漠然而阴森的神情,让我记忆犹新。

皇后比我想象中还要心急,当晚我正和月儿还有三个孩子在承乾宫进晚膳,皇后就派了她的大宫女揉红到承乾宫来,说是要请我去坤宁宫叙话。

月儿看到揉红就十分警觉,她起身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做出一种保护我的姿态,双眼紧盯着看似木偶泥胎、神情麻木的揉红:“贱婢,你来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