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研究课题尚未完成,母亲不幸患了癌症,由于发生医疗事故,钴60照射过量引起严重后果,没有母亲的呵护和鼓励,我决不可能继续生存并且完成我的研究工作。一九八六年底,我的第一部专著终于脱稿,母亲大人却已驾鹤西归。呜呼痛哉!她的唯一人生乐趣,就是从儿子微小的工作业绩中分享一点成功的喜悦。为什么连这么一点点欢乐都要加以剥夺?人们常说,男人是一些大孩童。我深感此言不虚。每当我完成一项研究成果,总想再一次送到母亲手中,倾听她的批评意见。这种心情,与一个小学生把作业本送到母亲面前的心情没有什么区别。我渴望重睹母亲的音容笑貌,正如稚子瞅着壁上的挂钟,企盼他的母亲早一点下班归家。我翻译伍尔夫的这篇论文,正是为了纪念我的母亲,纪念千千万万为丈夫和子女贡献了一生而默默无闻的妇女们。
一九八二年,我选编《论小说与小说家》时,未将这篇论文选入。因为我觉得新中国成立之后,整个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民政府封闭了所有的妓院,帮助那些受迫害的阶级姊妹们治好了性病,学会了劳动技能,组织了幸福家庭。我们无比自豪地宣称: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又变成了人!女性进大学,当干部,人们都习以为常。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性别歧视似乎不复存在。然而,事实证明,这种想法太单纯了。具有数千年历史的性别歧视,决不会就此烟消云散。我们都坚决拥护改革开放政策,因为它提高了综合国力,改善了人民生活,为民族的生存和国家的发展提供了光明的前景。这是当今社会的主流。但是一些次要的支流,也绝对不容忽视。拐卖妇女、逼良为娼、包养二奶的新闻,时时见诸于报端,令人触目惊心。兹以二〇〇〇年九月十一日《人民政协报》第六版的一篇社会调查为例。
该调查报告指出,在辽宁省餐饮娱乐业女服务员中,7%曾受到老板性骚扰,63%受到顾客性骚扰,40%表示虽不愿意,只能委曲求全。“三陪”小姐成为性侵害的“新目标”,成为酗酒滋事、打架斗殴、抢劫钱财、暴力强奸案件的受害者。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在女性方面,是由于生存压力的逼迫和思想观念的扭曲。在男性方面,是由于“富裕起来的一部分人,用损害女性人格和基本权利来满足其淫欲和低级趣味,是旧社会男尊女卑、男权思想的沉渣泛起”。女性者,母性也。我们岂能容忍这种侮辱我们母亲性别的丑恶现象长期存在下去!如果占人口之半的女性,人格得不到有力保障,才智不能充分发挥,我们的社会就不可能健康地向前发展。妇女解放和男女平等状况,是社会文明程度的标志之一。只有在男女真正平等的社会中,才有可能产生伟大的女作家,女诗人。从这个角度来考虑,《一间自己的房间》这篇论文,在今日之中国尚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因此我把它收入本书,增补在妇女与小说这一组论文之后。
瞿世镜
2000年9月17日
上海社会科学院英国文学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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