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 2)

落蕊重芳 姒姜 2721 字 28天前

有些恍恍惚惚地到了相府,相渊一见只柔姬自个儿回来,心就往下沉了一沉,也没多少言语,只把女儿迎入内堂坐了,又唤来春阳,将昨儿晚上女皇到孙家的经过一一细问了遍,神色便没再展开。

相夫人只一味心疼自己女儿削瘦了,见丈夫皱着个眉,不由也抱怨:“女婿没来也就罢了,女儿难得回来一趟,你怎么这会儿仍摆着个臭脸!”

相渊回神,看了眼妻子,又瞅瞅柔姬,心裏一转,便连忙强露了个笑脸,“呵呵呵呵!想着朝政上的事呢!一时想蒙了,呵呵!哎呀,柔姬呀,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这也老长时候了吧?怎么都不见常回来走走呢!上回一听说你犯了咳嗽,你娘可是把药铺都给翻了个底朝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也半句未曾提到孙永航,这个理应陪她一同归宁的女婿。

柔姬心中只觉得奇怪,也不应相渊的话,只是问:“爹爹,这些天不是年假么?怎么还要想朝政上的事呢?”

“嗯?啊,哈哈,爹爹当了一辈子的兵部尚书啦!最近又有匈奴压境,总得想好法子呀!”相渊拍拍她,然而一拍之下即感觉到女儿明显有些细瘦下去的肩,脸上又是一沉,却迅速掩了。

“……他,是不是也在忙这些事呢?”柔姬忍不住问。

相渊丢了个眼色给妻子,相夫人立刻笑着刮柔姬的脸,“哈哈,好容易到了娘家,怎么也该想想自己的爹娘吧!整天把丈夫挂在嘴边,也不怕羞!”

柔姬这才露了个微带羞涩的笑,与母亲聊起家常来。一旁的相渊也在心口微微叹了口气。

一连几日,回影苑里算是络绎不绝,院门口原先积着的厚厚的白雪也早不见踪影。起先还陪着坐会儿,到了后来,一日里要来个几拨人,吵得菁儿都没玩儿了。溶月知垂绮素日脾性,便叫了青鸳摆出泼辣的架子,但凡是来趋炎拍马的,一概不准进。

这么闹腾了几日,溶月却也渐渐觉出垂绮的不对劲来,那冷冷淡淡的神情似是融了不太寻常的讥诮进去,小姐以往并非这样的!这一日,待垂绮交待历名去送几封信给端王及孟物华后,溶月抽了个空就问了,“小姐,溶月觉着,你近日不太对。”

“嗯?”垂绮一侧眉,继而弯弯一笑,起身走至窗台边,那一脚却起的窗架正露出一枝欹侧倾近的盘曲老梅,梅苞朵朵,芬芳微沁,却多少都带着冰雪之气,颇见冷冽。

就是这种感觉了!溶月抿着唇,以往的小姐绝不是这般模样的,小姐是温柔的,是宽和的,绝不是这般冷峭的,如同一汪寒潭。

“是不是三十晚上那相家小姐跟你说了什么!”溶月面带怒气,就知道那相柔姬找小姐谈话没安什么好心!

“说了什……唔,”垂绮一手攀着枝端,指甲拨弄着上头的萼瓣,“是说了点什么,说得有理!”

“小……”

“溶月,”她背过身子,使人瞧不见她的神情,“相柔姬有些话说得对极了,我百般委曲承欢,何苦呢?他们都薄待我,我为什么不去恨呢?以德报怨?不,我不想作圣人。既是凡人,那恨,又有何不可?”

微浅的笑意藉着梅花的清新之气传来,溶月听得直觉心窝里发苦。“小……”

“溶月,你知道么,我如今很畅快!不用想那么多,只消做就是了!”她突然回过身来,满目都是一种悲怆却异常凌厉的眼神。这样的神色,如何算得畅快?溶月心中更添苦涩。

“你不知道,功利是这世上最好的诱饵,渴慕一如端王妃,贪婪一如孟物华,争夺一如端王、信王,只要稍加拨动,使之原本的平衡不……就如同涟漪,一子下去,整个湖面将不复平静。”垂绮蹙着眉说着,她的目中一片冷然,然而语气却是如此热切,似是在说服溶月,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孟物华熟谙户部,必能协助端王稳稳地控制住户部。眼下,又即将派游击将军闻谚出征,这粮草便是可以安心。待得这一场仗胜了。这朝局也适时候变了。”

她甚至已规划好了下一步、下下一步该怎么走,怎么搬倒相家,怎么搬倒信王,甚至,怎么报复孙家!

溶月望着她,久久才回了一句,“小姐,你真的畅快么?”

垂绮一震,继而强笑起来,“呵呵,报仇,是一件极能令人畅快的事。”然那笑容看在溶月的眼里,就如同欹侧的老梅枝般蜿蜒,每一道弯,便是一道伤,这笑容,伤痕累累。

孙永航在书堆里整整埋了五天五夜,终于理出一张名单,由边关守将至知州知府,由六部员外郎至尚书,最后这一弧线划至信王,端王。“小公公,这些六部籍录劳请再还回去吧。”

“是。”小公公丝毫不敢有所怨言,招来另几个内监一一将成山成堆的卷帙再搬回去安放好。

孙永航拿着名单又反覆推敲了一遍,终于觉得再无问题,便将纸页凑至灯火前,那火苗慢慢将之吞噬,一个个名字在烛焰里卷起,成灰。

见纸页俱成灰烬,他才从案上一角拿起一本奏表揣在怀中,大步踏出房门。屋外已是深夜,雪霁风停,满天星斗似都压在头顶似的,闪闪烁烁,暗夜里,还幽幽捎来一股幽香,冷冽的幽香,令人心脾顿时为之一振,然而待深吸几口,却又觉得心肺间有些冷痛,忍不住想要咳嗽。

孙永航咳了声,便就着宫灯往禁宫里走,若如他所料,他们的年假就该在今日夜结束了!

大年初六,离年假还有四日,但所有的在朝官员却都接到了通令――即刻入宫议事。于是,拜完年的,没拜完年的,回乡探亲的,都十万火急地赶回天都,准备初七日的午朝。

信王、端王、相渊自是心中有数的,然而却怎么也猜不透女皇到底要做些什么。照局势看,是战是和都有其大利的一面,当然所失也不在小面。这会儿的朝会,想也是和与匈政策有关,只是,是战?亦是和呢?

信王素来是稳的,局势未明,绝不表态。相渊则是信王伸向朝局的探爪,一深一浅,一显一隐。而端王总稍嫌冒进,但这进却屡屡正中女皇的靶心,同时也因那份冒,使得女皇也倾付了相当的信任。

初七这日的午朝,女皇抛下了一个是战是和的议题,便不再发过一言。整一场朝会下来,也只剩下了端王与孟物华两个人的声音:战!

然而终至朝会结束,女皇依旧没说一个字,这使得众臣都摸不着边站了,初七这整一日,天都便都笼在这阴不阴雪不雪的气氛里,只觉得冷得令人汗毛直竖,连打几个寒噤都止不住。

初八,毫无预警的,女皇调派游击将军闻谚增援支口,并许其临事专阃之权。那“战”与“和”之议无甩定论却又似有定论,然而女皇又紧接着抛出另一个议题,是大战,还是小战。

此话一出,众臣更不敢开口了,也更摸不清女皇的意思,这死寂的朝堂之上,依然只有端王与孟物华二人的声音,空荡荡地回响着,盘旋在众臣惊骇的神情里,盘旋在女皇审视的眼神里。

一这静,就静了五天,朝局愈发紧张,似一张已将弦崩至极限的弓,随时都可能崩断。天都上空的云似也应了这浓得化不开的紧张似的,乌压压一片,阴冷冷的风肆虐,已掀了好几户人家的屋顶。雪全冻住了,只压得屋梁“咯咯咯”地响。破五后的闹市似也比往年冷清得多了,寥寥几拨人,小商小贩连吆喝都有气没力的,整个天都都似在屏着气等待着什么,令人紧张又不安。

这一日的午朝,照例没几个声音,女皇一怒,拂袖而去。众臣不由更为惶恐,一时都慌了神,却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一个个递条陈想与女皇单独禀明。

这一回,是和是战,总算出了点声音了。这朝堂也终于热闹起来,继而火爆起来,主战主和,尽在朝堂上争执,几次甚至于要大打出手。天都头顶上的云更为阴沉了,就如同那散在女皇唇角的冷笑,雪就快下了。

正月十五,正当朝廷里吵得不可开交时,闻谚传来了捷报。这倒是把原先紧张的气氛冲淡了许多,上元的花灯元宵也终于火热起来,闹闹腾腾地渲沸了整个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