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2 / 2)

陈知遇忍无可忍了,“……你离辜田远一点!”

晚上七点,吃过晚饭,两人出门。

天彻底黑了,小区简易的操场上闪着灯光,传来隐约的音乐声。

苏南拉住陈知遇胳膊,“我们过去看看!”

是公司同事,在操场上把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摆上了零食啤酒,又接了灯泡和音响,放的是老歌,张国荣梅艳芳,还有奥斯卡金曲。

有几个一起打排球的同事认出了苏南,朝他招手,“过来一块儿喝酒!”

苏南转头看看陈知遇,“喝吗?”

陈知遇将她手一捉,“去打声招呼。”

走过去,便有人递上来啤酒,目光往苏南和陈知遇牵着的手上扫一眼,笑说:“苏南,不介绍一下?”

“我爱人,陈知遇。”

有几个俄罗斯那边面孔的高个儿姑娘,也围了过来,拿带着口音的英语,调笑似的夸了几句陈知遇长得帅。

有个男同事凑过来,冲苏南笑说:“原来你已经结婚了?”

苏南心裏有点不悦,面上倒是带着笑,“我记得我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说了呀。”

男同事:“以为你开玩笑呢,对吧?”

便有另几个男同事笑着附和。

陈知遇神情平淡:“我夫人初来乍到,承蒙各位照顾。”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不怀好意的笑声立时止住了。

苏南:“王经理。”

王经理点点头,笑着与陈知遇握了握手,“我没认错的话,您是崇城大学的陈知遇教授?”

陈知遇:“不敢当。副教授。”

“我是H司驻马拉维的总负责人,以前在投标会上,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

几句话,信息量丰富。

能进H司的,个个都是人精。看王经理对陈知遇毕恭毕敬,也知对方必然不只是一个穷教书的。

王经理将陈知遇和苏南引到中央,一起喝了几杯酒。

陈知遇过来一趟是为了探亲,不想跟生意场上的事扯上瓜葛,再则不喜别人太过盛情,找了跳舞的理由,领着苏南远离人群,到操场边上去了。

音响里在放《人鬼情未了》的主题曲,陈知遇朝苏南伸出手,“会跳舞吗?”

“会点儿,初中的时候我姐为了参加舞会,老拉着我在屋里瞎转,”看他一眼,“跳得不好。”

“没事,我们也瞎转。”

把她手一牵,搂着她的腰,合着音乐的节奏,很慢地摇着步子。

苏南手搭在陈知遇肩膀上,被他带着。

那边的音乐声和笑声都有点远了,彩灯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一样。

有点别样缱绻的气氛。

“这些人,平常骚扰过你?”

苏南神情恹恹,有点不太想提起这遭,“在这儿的,加上我统共五个女员工。别的不是结婚了,就是……”她抿一下嘴,笑一笑,“……没我好看。或者有稍微长得还算可以的,但在好几个男人之间周旋……”

看她是新来的,又年轻,姿色清丽,明里暗里,不少人表达过追求之意。苏南从不假以辞色,很严肃地声明过自己已经结婚了,然而基本没人当真,只当是心高气傲,久而久之,也传出些很难听的言辞,编排她和何平。

“还好我跟何太太往来密切,她很明白是我什么样的人,不然……”

这一层,她基本没和陈知遇提过。在这儿待着难受,除了外在的因素,更多的是这些令人心烦的人际关系。

这裏的男人不都像何平那样虽然左右逢源,但能遵守原则底线。好些人是从很底层的地方摸爬滚打上来的,自带一身洗不去的市侩气,总要从任何事情上都占点便宜,才觉得自己这苦吃得值。

苏南指一指远处那几个跟男人调笑的俄罗斯面孔,“两个白俄的,两个乌克兰的。有几个男同事,在这边拿到工资,去欧洲扫货,顺便去东欧的红灯区‘长见识’,那四个女人,都是……”

陈知遇“嗯”一声。

苏南叹声气,“……校园外的世界,原来这么肮脏。”

陈知遇看她。

他被苏南吸引的一点,就是她虽然境遇坎坷,吃过很多的苦,却能保持一颗本心。

生离死别倒是其次,主要是生活中那些贫穷、寒伧的琐碎,对人性潜移默化的塑造,容易把一个人善与真的那些弧光,磨得支离破碎。

音乐如流水缓慢淌过。

陈知遇带着苏南,缓慢地绕着圈,“……人之一生,常常需要为之拼搏的母题,是不能变成自己所讨厌的人。”

苏南心裏被很温暖的潮水浸过,“我不会。”

操场遥远的一角,灯光昏暗。

但头顶有星光,清楚明亮。

来这儿之后,苏南时常加班到深夜,从公司步行回宿舍,累得心裏焦躁,总会抬头看夜空。

这儿光污染不严重,星星很亮,密密麻麻地挤在天上,拥挤又热闹,疏远又孤独。

南半球的星空与北半球不同,她常常看得入迷。

人啊,不管如何泥足深陷,也不能忘记对星空的渴望。

“陈老师……”

“嗯?”

苏南顿下脚步,“……我想亲你了。”

陈知遇笑一声,低下头来。

回到别墅,是在九点。算着,国内已经是初一。

苏南洗个澡出来,听陈知遇在打电话。

半刻,他聊完。

“谁?”

“程宛。在冰岛,住的酒店停电了,一个人裹在被子里发抖。”

苏南笑一声,“好惨啊。”

“我要是不来,你现在肯定也是裹在杯子里,一边哭一边给我打电话。”

“是,”苏南过去抱抱他,“你最贴心了。”

没想到她这么乖,一句话都不顶嘴,陈知遇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推一推她,去洗澡。

洗完出来,看苏南跪在地毯上,往一个红包里塞钱。

“多少钱?”

苏南吓一跳,“……你走路没声音的啊。”

“你从哪里搞来的红包?”

“昨天在华人超市买面粉的时候看见的啊。”

把鼓鼓囊囊的红包,递到陈知遇手边,“来,给家属的。”

“多少?”

“哎哎哎——现在别看。”苏南捏住他的手,“能有多少,我很穷的,钱都要攒起来。”

“攒起来干什么?”

“带着嫁妆,嫁给你啊。”

陈知遇笑一声。

他头发还有点湿润,衬得眉眼格外的清俊。

苏南抱膝坐着,看着他笑。

“傻笑什么?”

“我想,你老了也一定很帅,帅老头。”

陈知遇:“……谢谢。我也就刚过了三十六岁,离老还远。”

片刻,“过年的大好时光,你就用来思考帅不帅这么肤浅的问题?”

“过年嘛,吃肉喝酒,恭喜发财,年年有余,哪一项不肤浅?”

陈知遇看她片刻,一笑,把毛巾往她头上一扔,抓着手腕带过来,“……我们来做点深刻的事。”

一定是非洲太无聊了,他俩才会时不时就直接往床上奔。

被弄得快要动不了的时候,苏南脑海里冒出了这个念头。要不怎么同学下半年,尤其十一月过生日的格外多呢,都是大过年无聊,闲着也是闲着的产物。

片刻,又想,陈知遇要是知道她这会儿脑袋里又在无根无据地不经论证就做结论,肯定又要吹胡子瞪眼。

陈知遇拍一拍她的脸,“傻了?”

苏南喘口气,从被子里露出汗津津的脸,“……真的不要了,您放过我吧。”

陈知遇笑一声,“去冲个澡,睡觉。”

苏南不想动,“你知不知道非洲水资源匮乏?没像你这样浪费的。”

“哪儿这么多废话。”

陈知遇把她抱起来,直接去浴室,拧开了花洒淋下来。

冲过澡,再回到床上,看时间,已经过零点了。

“新年快乐。”

苏南看着他,眼里盈着光。

“新年快乐。”

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初四上午,苏南开车送陈知遇去机场。

离别的话说了很多,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伤感,彼此嘱咐了一些,后面全是在插科打诨。

到安检口,也没说太多废话,陈知遇摆一摆手,进去了。

苏南踮着脚,看他身影看不见了才折返。

开车回公司,心裏陡然就空落落的。

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上次,他安抚过她之后,执意让她一个人进去安检。

送别的事,太容易损耗一个人的坚定意志了。

陈知遇上了飞机,把随身带的一个休闲的背包搁在行李架上。想起什么,又拿下,从裏面掏出除夕那天苏南给他的红包。

他靠窗坐下,系上安全带,把遮光板打开。

阳光明亮,从小窗里洒进来,落在他腿上,手臂上。

拆开红包,裏面正儿八经的钱币就几张,还是马拉维克瓦查,折合成人民币,估计连桶泡面都买不起。

还真是“能有多少”啊。

陈知遇哭笑不得。

数点着,就发现纸币下面,是一叠纸。

裁剪得整整齐齐的白纸,上面自己拿笔写着“1”、“5”、“10”等字样的阿拉伯数字。

下面应当写发行银行的地方,写着“陈氏夫妇小金库”。

陈知遇一下笑出声。

他数了一下,“陈氏夫妇小金库”发行的纸币,各种大额小额的“毛票”,加起来统共只有100块钱。

100块,能干点儿什么?

继续往后数,后面一张白纸,附了货币兑换说明——

生气后原谅一次:1元。

吵架后和好一次:2元。

忘了生日获得原谅:5元。

忘了结婚纪念日获得原谅:10元。

跟女学生走太近被发现,获得解释机会:20元。

陈知遇笑不可遏。

继续往下看。

和苏南刚领证之后没多久,和顾佩瑜聊过夫妻相处之道。

顾佩瑜与陈震性格大相径庭,磕磕碰碰度过了四十年,对于这个领域,她是当之无愧的专家教授:

“静水流深,任何感情到了最后,都得变成亲情。一辈子对着一个人,能不腻吗?没了最开始自然而生的激|情,后面的惊喜、感动,都是要花时间去创造的。夫妻之道是什么?我看就两个字,用心。”

他手指一顿。

看见这章长长的兑换说明的最后一行——

陪你一辈子:1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