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她咧了咧嘴,两手托住腮:“不成,你甭以为骂我一句我就会怕,我这人胆子很大的我跟你说!今儿你若给不了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等到了京城,我便满城嚷嚷去,人人称道的少年英雄,实则是个嗜血狂魔!”
她这话说得太离谱,平日里还总嫌弃季渊不着四六,这会子她也没好到哪儿去。陆星垂笑容拉大了两分,思索片刻,朝她面上一张:“大抵,便是归属感?”
这回季樱没再瞎扯,睁大了一双眼睛,杏眸里星星点点,望着他。
“如你所言,没人喜欢战场。”
陆星垂走了过来,倚在她身畔不远处的栏杆上,难得地神情放松:“今日生明日死,你永远不知道昨日还同你在一处吃酒扯闲篇的同袍,会不会第二天便再也见不到。战争一日不结束,便日复一日在惶惑之中度过,有时候甚而会无比憎恶那里每一寸沾满了血腥的泥土,但与此同时,在那里,又完完全全地是在做自己。”
“你知道你刺出去的每一枪、射出去的每一箭都有意义,你也清楚,你做的每个决定,都在影响着整个战局。除了胜,你不会有别的任何念头,虽然时时刻刻觉得难熬,却也时时刻刻都活得无比清晰。我不喜欢那里,但它若需要我,我必然还会再去。”
他说了很多。
从他父亲陆大将军在他年幼时便教他习武,伤了痛了不许喊,到他十五岁头回上战场,第一次杀了人,拉拉杂杂,讲得很慢。
话说得也并不连贯,想到哪说到哪,偶尔也停下来瞧瞧季樱的反应。但无论什么时候他看过去,撞上的,永远是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认认真真的,半点敷衍的情绪都没有。
这些事情他平日里甚少说起,即使是在他表兄许千峰和季渊面前,也几乎只字不提。倒不是讳莫如深,只是此等事体,若不曾亲身经历,就算说了出来,旁人也无法感同身受。然而今天,当着小姑娘的面,不知怎的,他却很想说一说。
他当然知道她不可能将他当成嗜血狂魔,只是这一刻,突然就觉得,让她看见另一个藏在深处的自己,好像也很不错。
季樱一直没打断他。
也是直到这时候,才倏然明白过来,为何当初看见他同许千峰和季渊在一处钓鱼,会觉得格格不入。
那二人是养在富贵窝里的天鹅,高傲而又漂亮(或许许千峰并不),而他,就是个在苍茫天地间翱翔的鹰,本质上,他们根本就是两种人,没有好或不好,但即便他收起锋利的爪子,见天儿与他们厮混在一处,也终究是不一样的。
“陆夫人真是个很坚强的人。”
等到陆星垂终于停下来,季樱才微微笑着开了口:“最亲的人在战场上厮杀,没人比她更明白,心中会担忧到何种程度,但等到你长大,也要走那条路时,她却没拦着你,很了不起。若非如此,你也做不了自己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就站起身来,抬脚往房门的方向去。
“你要睡了?”
陆星垂意外她忽然离开,不禁有些愕然,视线一路跟着她。
“睡什么睡。”
季樱回头冲他一笑:“上回我家请宴,瞥见你仿佛很喜欢桌上的梅干菜烧饼,这次出门前,便特特让我家厨子多做了些带上,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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