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毫无人烟的冷清海滩上,此刻一片喧嚣。
密密麻麻的土着拥挤在码头,将这处破烂的人造建筑围了个水泄不通。
唯一留出来的通道,是运粮食的道路。
一身褴褛的男人,扛着沉甸甸的米袋,露出一口烂牙,咧着嘴从人墙中穿过。两边同样装扮的人,拢着手,嘴裏发出各种各样欢乐的怪叫声,遍布皱纹的脸上全是笑容。
镜头晃过码头,来到海滩后的山脚。这裏已经临时垒起了好多石块搭成的灶炉。人们这一刻不再惧怕浪费卡路里,将石头和木料统统从背后的山架搬到了山脚。
广鹿岛是长山列岛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岛屿,淡水资源充足,植被茂密。所以当灶炉搭好后,相应的泉水也都准备好了。
接下来,土着们现得现用,从大船上领到的豪华大铁锅被架上炉灶。然后烧水,淘米,下一刻,白花花来自广南的机制脱壳稻米,就被倒进大铁锅中。
用一壶水去浇一摞纸,如果为了节省水的话,那么位于中间的纸就不会被浇透。看上去好像纸都湿了,其实核心没有改变。
这个实验的本质就是:既然要下本钱,那就一次下足,抠抠索索反而会在关键时刻坏事。
这个道理穿越人士自然是懂的,所以包括大铁锅在内的高档日用品,这一趟都送下了船。
在十七世纪,直径达到一米的双耳大铁锅,是任何势力都需要重视的战略物资,因为其中蕴含的金属工艺非常高。通常直径超过半米的锅,价钱就要打着滚往上翻了。
更遑论穿越者的大铁锅是工业化制品,精炼铸铁无杂质,质量上乘,锅底厚重耐用。
这样一口能传家的高档大锅,在天津骡马大市,能轻松卖到15两银子以上。一旦运到关外、塞北、漠北这种地方,这样一口锅能换来几匹好马。
所以说,这次某势力为了布局东江镇,也是下了本钱的。
当然,既然下了本钱,就要考虑回报。那么伴随着铁锅一起到来的,还有赵铁锅。
赵铁锅是锦州人。此君在全家被老奴杀光之后,就常年在文龙大帅麾下和建奴作战。到后来大帅故去,赵铁锅作为大帅亲衞一员,事后自责不已。再加上东江镇当时乱做一团,于是他选择离开东江镇,搭船渡海去天津衞混一口饭吃。
结果阴差阳错时光轮转,几载之后,赵铁锅这个老光棍,却再一次出现在了东江镇的老少爷们面前。
今日的赵铁锅,高大的身材比当初更加壮实,看上去猛恶了不少。好在除了一脸黑胡子被刮得干净之外,赵铁锅性格依旧和当初一样豪爽健谈。此刻他正解开军大衣纽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根大木上,一边烤着身旁灶里的火,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单口相声。
“那硕托部整整冲了一夜啊,一夜!老子就在三屯营城楼上打了一夜枪,喏,瞧瞧,脸都熏黑了!”
拍了拍自家那张黑脸,看到周围一圈老弟兄眼都不眨地看着自己,赵铁锅愈发来劲:“硬生生守到晨光时分,老子眼利,眼看着贝勒爷要全军上马夺路逃命,便急忙去禀告我家营长……将主。”
“本以为咱爷们要出城拦阻,谁知将主掐指一算,便说,随他去吧,儿郎们跟着便是。”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虽然听众们这之前就已经见过了被传阅九边的硕托人头,知道硕托最终还是挂了的;但是今天有幸能听到亲历此事的赵铁锅实况录播,对于十七世纪极度缺乏信息传播和视听娱乐的土着来说,同样是紧张不已。
于是看到赵铁锅卖关子,马上有不下十个人焦急地问道:“如何了?如何了?”
“哈哈,待老子牵了马尾追上去,却是那贝勒爷,在山道上被曹大帅亲领的家兵堵了个正着!”
“……只听我家大帅一声断喝:呔,对面来得可是那奴酋硕托?众家丁听令,与我拿下此獠!”说到高潮处,赵铁锅比手划脚:“大帅的家丁,那是寻常家丁吗?哈哈,哈哈……待老子引人上去一堵,贝勒爷终究是给咱爷们包了饺子,丢了项上人头!”
赵铁锅说到这裏,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着大腿,东倒西歪了。
而听众们早就被感染得入了迷,同样在哈哈大笑。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众多伸出的大拇指和用力抱起的拳头:“曹大帅威武啊!”
“铁锅老兄是条汉子!兄弟佩服!”
“不愧是咱东江镇出去的好汉!硬是要得!”
“铁锅,你这可是亲手给爹娘报仇了哇!”
在一通纷乱的叫好乃至佩服声中,赵铁锅完成了下船前“组织上”交待的第一项任务:给广鹿岛的老弟兄们散播曹大人武功。
接下来,赵铁锅开始完成第二项任务:散播移民言论。
“喏,这叫铁听红烧牛肉罐头。”
“没见过水牛吧?长这么大吃过牛肉吗?拿去倒锅里!”
“老子现下是副连长……就是百户,一月实领5两银子。”
“什么,克扣?啊呸!也不看看曹大帅家里多少银子,那是有金山的!”
“自打跟了曹大帅,一应开销全包,老子的月饷就没动过!”
“瞧瞧这羊毛大氅,瞧瞧这裏衣,瞧瞧这火枪,这身牛皮行头!”
“唉,文龙大帅什么都好,就是穷了些!这杀鞑子啊,还是先得有银子啊!”
“什么,能不能照应?这是啥屁话,都是共过生死的弟兄,我铁锅能不照应你们吗?”
“走,回头就走。先去天津养几天膘,老哥我天津有人。老娘闺女都带上,老哥给你在船上照应个舱位!”
“曹大帅家大业大,莫说军属全家管吃喝,便是东江全伙老少去了,都吃不穷他!”
“放心,咱都是老乡,老乡能坑老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