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无奈下,唐舅爷伸出手臂,朝后方做了个手势。
随着手势,一声小孩的啼哭声从内屋冒了出来。紧接着,唐家大姐儿掀开门帘,抹着眼泪走将出来。
“来来来,给你家老爷说道说道。”
唐舅爷话音刚落,唐家大姐儿咕咚一声跪在了自家老爷面前,哭哭啼啼地喊道:“老爷,可怜可怜您一双儿女吧……!”
没想到老唐家还有这一招,算是半入赘的冯老姑爷,顿时被妇孺的吵闹声搅的头都大了。
面对这种凶险局面,无奈的冯老爷只能不太使劲地拍了拍桌子:“一个应对不好,这就是抄家杀头的勾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抄也是抄那些大门槛的,你一个破落户,有什么抄头?”
唐舅爷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他现在万分后悔,自个当年没有坚持做学问,混个朝廷一官半职,如今只能硬扶这位不靠谱的姑爷上位:“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爷爷,祖宗,你半生为官,却连个朋党都没有混进去,好意思说抄家杀头?”
见姑爷张口结舌,舅爷语重心长地分析道:“那曹伯爷砍了多少鞑子脑袋?那是响当当的汉家大英雄!京城爷们,提起他,谁人不挑大拇指?”
“如今这位正是千金买马骨的时候,这可是世间第一等的机会。姐夫你只需贴上去,怎能没有下场?”
最后,唐舅爷一锤定音:“大不了,咱阖家卷包,随你去暹罗做同知!我唐家人不悔!”
舅哥斩钉截铁的面庞,耳中幼子的哭闹声,还有抽涕的大姐儿,这一切令此时的赘婿老爷,百感交集。
……
翌日。
上午。
敕封忠勇伯府。
一辆暖轿,徐徐经过一排停候在伯府门侧的车轿,稳稳停在了府门前。和那些跑来求见的机会人士不同,冯老爷是有请柬的,所以直接登门。
保持着传统建筑风格的忠勇伯府门前,不但有穿着短装的门子,还有配刀的兵丁。不起眼的角落里,穿越众标配的持枪安保人员也时隐时现。
总之,等闲武装团队,没有几百人是突不进去的。
一身元宝缎子管家服饰的唐三儿,先去侧门递上了请柬。不一刻,穿着三件套的年轻干事徐宁,笑眯眯地从府内迎了出来。
这个时候,穿着员外袍的冯老爷,才下了轿。
接下来,冯老爷的行止就不归唐管事负责了。徐干事一边引着老爷往府内行去,一边热情地与老爷交流起了《挑滑车》……一听就是临时恶补的,什么黑洞洞,插来插去的。
敕封忠勇伯府,加上后期购置扩展的部分,占地面积非常大,没事埋伏下一个团是没问题的。
冯老爷一路随着年轻干事,穿过二进院落,才被安排在了一处花厅看茶。
好在冯老爷是会见名单上的人。所以只等了半盏茶功夫,忠勇伯府明面上的主持人,北京站站长薛海元薛经历,结束了上一拨的会见,便轮到了冯老爷。
会客厅在三进正堂。
这裏的装饰,可就很“现代化”了:奶白色纯羊毛地毯,大型沙发组合,玻璃茶几。
这点场面对于冯老爷来说,倒是没什么。沙发这种东西已经在很多官宦人家普及开了,冯老爷自然是见过的。
令冯老爷感到压力的,到底还是人,尤其是对方和蔼的伸出胳膊,与他握手的时候。
居移气养移体。在京城当了这些年的隐形大佬,如今的薛海元,原本的方脸盘已经变得圆润,高大的身材也开始发福。
成天和各路皇亲国戚,高官大贾接触,令薛海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上位者的风范。甫一见面,冯老爷就有些局促。
薛海元一眼就看出了冯老爷的不适,毕竟类似情景他经历过太多。于是,开场握手寒暄后,薛经历先是挑了近日发生在朝堂上的两个笑话活跃气氛。
称呼是经历,但对方确确实实属于京城的顶级大佬,级别不下于阁辅的那种。这种级别的人物,愿意说笑话活跃气氛,冯老爷还是很吃这一套的。
见对方面上带了笑容,身体也放松靠在沙发上了,薛海元接下来就直接进入了正题——他每天要面见很多人,根本没时间和冯老爷再兜圈子。
下一刻,薛海元单刀直入问道:“那阮洪成日在皇城门前撒泼,影响极其恶劣,鸿胪寺诸公就没有个态度?”
冯寺丞闻言,咕咚一声,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果不其然,就是安南那档子事。
在事前分析中,冯老爷和小舅子一致认定,促成本次会晤的原因,最大可能是因安南人而起。毕竟说到底,冯寺丞的本职工作就是和安南人打交道。
对这个话题准备极其充分的冯老爷,下一刻照着仿真卷就背了出来:“彼辈祸乱朝纲,实为跳梁!下官亦有心整治……奈何人微言轻……这个,有心无力啊!”
“这是有备而来啊。”薛海元见这个小官儿如此上道,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伸出手,将茶几上一碟罐头荔枝推了推。
示意对方随意后,薛经历这才说道:“得道多助。现如今大明蒸蒸日上,众正盈朝,冯大人无须担忧,放手去做便是。”
冯寺丞准备这几天,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知道,接下来就要对组织交投名状了:“有薛大人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短短几句交流,解决了问题。
感觉到节省了不少时间的薛海元,心情不错。于是他又特意给这个“头脑清楚”的小官儿解释了两句:“之前呢,南洋诸事纷杂,腾不出手。下一步,伯爷是要对安南伪朝彻底清理的……毕竟是咱大明的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也不能一直不回归,你说是吧?”
可怜冯寺丞芝麻大的官儿,哪里能对这种国际时政發表见解,闻言只好连连点头:“理当如是,理当如是!”
“既然要彻底解决,那么像阮洪这种人,就不能留了。”
面带微笑的薛海元,此刻说出的话,却是残酷:“这种人,是民族精气之所在,一定要铲除的!”
薛经历的高论,冯荆介赞同之余,心下却是悲凉。
要说这大明朝廷上下内外,唯一和安南使节阮洪有过深刻交流的,还真就是冯老爷。
之前阮洪刚到时,同为士林中人,负责接待的冯老爷,也是曾与阮洪邀月把酒,谈古论今,激扬文字,算得上是酒友了。
不想世事难料,冯老爷今日却听闻了阮洪的死刑宣告,这令他心下一时黯然。
然而下一刻,冯老爷却赫然警醒:中年危机的阴霾,舅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自家女人幽怨的眼神,这些画面如钢针一般扎醒了他。
死道友不死频道,顾不上阮兄了,得罪则个。
“咳,咳。”
回过神来的冯老爷,却是以玩笑的语气,讲了一个小故事:“说到安南使节,薛大人恐怕有所不知……除了阮洪这正副二使之外,当日同来的,京城中还有一位副使。”
“哦?”
薛海元从沙发背上一挺身,明显来了兴趣。
“阮洪二人在明,另有一暗子,隐与市井,出没于权贵宅邸,以为奥援。”
“还有这等事?”
当薛海元再次从冯老爷眼中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不禁狠狠一拍茶几,自嘲道:“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下一刻,薛海元伸手在一旁的按铃上摁了一下。
随即,年轻的徐干事走了进来。
“冯老爷是贵客,带去花园坐一坐,用过午饭再走,用心招待。”
“是。”徐干事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冯老爷这边请。”
“再把刘队长喊来,我有事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