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西泽尔叹了一口气,道:“你和你同学约在什么地方吃饭,我送你过去总行了吧。”
“不用了吧,不在中心城,等你送完我再回去肯定赶不上晚饭,不要让伯母等你。”
“那可不见得。”西泽尔嘀咕了一句,对楚辞挥了挥手示意他上车,楚辞只好顺从他的意思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
“你刚才说什么,”楚辞回过头去找安全带锁扣,“什么不见得?我要去明斯特,就算穿越空间场也不可能按时回家吃晚饭的。”
“我是说,我妈不见得会等我一起吃饭。”
“啊?”楚辞好奇,“为什么。”
“我没告诉她我今天回来,”西泽尔转动方向盘,“而且——”
他的话语被终端通讯提示打断,楚辞凑过去按下了他终端上的接听键,谢清伊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中传来:“儿子,你今天回家不回家?”
西泽尔心道,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应该欣慰一下,因为自从楚辞回去之后他的家庭地位直线下降,这也就算了,他爸还总是要剥夺他送小男朋友去上学的权利,并不耐烦地催促他赶紧去上班,一副剥削阶级的嘴脸。
此时此刻,穆赫兰夫人终于想起来自己还还有一个儿子,真是可喜可贺。
然后谢清伊下一句就道:“你要是回来话就去大学城接一下阿辞,你爸爸今天有事,要晚一些才回。”
西泽尔:“……”
看来他还是想错了。
“阿辞也要晚一点才回去。”西泽尔道。
谢清伊声音一凛:“你要带他去哪里玩?放学了就赶紧回家吃饭,吃完再出去。”
西泽尔好笑道:“不是我,他要和同学去参加聚会,我现在送他过去。”
谢清伊顿了一瞬,缓缓道:“哦……那你送完他早点回来。”
西泽尔应了声“好”,抬手撤掉通讯屏幕,楚辞笑道:“伯母竟然会觉得你要带我去玩。”
“我不能带你去玩吗?”西泽尔微微偏头去看他。
“你会带我去什么地方玩,”楚辞饶有兴致问,“你小时候去过的体育场?”
西泽尔道:“我看你那天玩得挺开心,还摘走了人家城堡上的星星。”
楚辞忿忿不平:“那是送给你的!不想要就还给我。”
“送给别人的东西不能再要回去。”
西泽尔驾着车子行入了空间场,随口道:“也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会以为我要带你去玩……”
事实上谢清伊本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想法。
因为西泽尔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那种放学后跑出去玩,让家长找不到的情况,甚至还要她三番五次的劝,让他不要总是待在家里,免得成为自闭症儿童。每每到了这时候,西泽尔才会不情不愿的离开家,一会儿之后又回来,让谢清伊疑心这孩子是不是在敷衍自己,好让自己这个失败的妈妈心中有点成就感。
那时候联邦水利局局长一家就住在他们隔壁,水利局长的儿子和西泽尔年纪相仿,不仅如此,那孩子还有一个只相差一岁的弟弟。
谢清伊闲暇时候会去领居家串门,每次水利局局长夫人都免不了因为这两个孩子而大发雷霆,这倒不是局长夫人脾气暴躁,主要是两个熊孩子实在太皮,八九岁猫憎狗嫌的年纪,上蹿下跳,仿佛有用不完精力,那时候局长夫人是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放学不准跑去玩,赶紧回家吃饭”!
刚才和西泽尔通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莫名地想到了这点,于是那句熟悉的话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虽然现在他们家也是两个男孩,但是这两个孩子身上根本不会出现放学后跑出去玩不回家的情况。她徒然地叹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当妈的生涯充满了失败,乏然无味。
“对了,”西泽尔问,“你要和哪个同学去吃饭,科技大学刚认识的?”
“不是,”楚辞摇头,“是北斗学院的一个学长,他已经毕业了。”
“在中央星圈工作?”
“克里斯托弗·诺亚,”楚辞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
西泽尔道:“记得,诺亚这个姓氏很好记。不过,他来了中央星圈?”
“据说是被他爸爸派过来干活的,具体我也不知道。”
车子很快跳出了空间场,从环形浮空立交桥下来,楚辞道:“就在这里停吧,我走过去。”
“晚上要不要来接你?”
“不用,”楚辞摆手,“我自己坐空轨回去。”
推开车门下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吐槽:“不论我去哪里伯母都觉得应该要有人送,好像我生活不能自理。”
西泽尔笑道:“别人家刚成年的小孩都这样,爸妈挂心也正常。”
他说完,又指了指自己,补充:“哦,还有男朋友也是。”
楚辞朝他做了个鬼脸,跑进了浮空立交桥的胶囊升降梯里。
透明通道中机械缆线像是怪物缠绕在一起的胡须,因为下降速度过快,胶囊仓外的街景变成了一片模糊而迷离的灰幕,其间夹杂着一二醒目红点,好像烟灰中明灭的火星,一闪而逝,瞬间便成了冰冷余烬。
那是某座大厦上的霓虹,楚辞走出升降梯仓的时候,抬头望见空中漂浮着一座岛屿样式的全息广告模型,岛屿上火山迸发,灼红的岩浆消散在空中。
“你不会是坐空轨过来的吧?”熟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我说怎么等了这么久。”
“没有,”楚辞收回目光,视线在诺亚挺括的西装上扫了一下,道,“我哥送我来的,我让他在立交桥上调头回去了而已。”
“穆赫兰参谋长最近在中央星圈?”诺亚有些诧异。
“他来旧月基地出差。”
“难怪。”诺亚点头,带着他走进了那座被火山岩浆笼罩着的大厦,大厦外墙都是透明的晶体材料,因此大厅的地面上泛着隐隐的红,好像被火灼烧过。
“可是他在旧月基地出差的话,”诺亚撇过头看了楚辞一眼,“今天是专程过来送你的?”
“他本来以为我要回家,就去学校接我。”
诺亚忽然道:“难道你平时回去,都是他去接?”
楚辞道:“有时候是我伯父,就是穆赫兰元帅。”
诺亚笑道:“你家里可真宝贝你,放学还要元帅亲自去接。”
楚辞耸了耸肩。
“这家星空餐厅是艾薇拉喜欢的,以前我和她每次来中央星圈她都要过一次,她昨天还特意向我强调,如果和你吃饭的话就来这里。”
楚辞抬了抬眼睛:“你和学姐和好了?”
诺亚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看上去又唏嘘又高兴。
“真不容易。”楚辞感慨。
“谁说不是呢。”诺亚的语气中颇有些后怕,“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
楚辞看着他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问:“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诺亚不自觉地挠了挠下巴:“那天和你吃完饭后,我告诉她周末要和你去参加聚会,然后我们就聊了一会,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和好了。”
楚辞叹了一声,觉得克里斯托弗·诺亚这位同学要追到学姐,恐怕还是道阻且长,让我们衷心的祝愿他。
“聚会二十时开始,”诺亚浑然不觉地道,“就在敏斯特南城大道的咖啡馆,吃完饭我们就过去。”
“对了,一会过去的时候你帮我开一会车,我们路上会经过一家点心屋,也是艾薇拉之前很喜欢的,但是北斗星没有在这家店,我想买一些给她邮寄过去。”
楚辞摇头:“我没有驾驶证。”
“你竟然没有驾驶证?”诺亚惊讶。
“只是没有时间去考试而已,”楚辞嘀咕道,“又不是不会开。”
“那还是算了,我们先去买点心,再去南城大道。”
“你开自动驾驶模式不就可以了?”
“不行,”诺亚断然否认,“我对自动驾驶模式有心理阴影,小时候我哥哥和我坐着自动驾驶的车从学校回家,然后安全阀忽然跳开,车子撞到了路灯杆上,虽然我们都只是轻微骨折,但是从此我再也没有坐过自动驾驶的车。”
楚辞“啧”了一声:“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驾驶系统运营公司都要破产了。”
诺亚买的小点心密封包装后当场邮寄走了,楚辞也买了一点,不过他对这种小甜点也并不非常感冒,就当做是买给谢清伊的礼物。
敏斯特和中心城不同,这里除了商业区高楼大厦林立之外,其余区的建筑风格都很古老,陈旧的浮空通道、层叠式的老式建筑、变色广告牌和空中飞行索道让人觉得仿佛回到了上个纪元,楚辞甚至在某个十字路口见到了一个红色的报亭,不过周围都用隔离带围起来,旁边竖起“保护建筑”的警示牌。
楚辞莞尔地想,雾海那些老古董如果搬到联邦,想必都是可以进博物馆的“珍藏品”。
这次聚会的地点也是一个咖啡馆,不知是巧合还是S俱乐部的创始人对咖啡情有独钟,不过诺亚倒是很认真的回答了楚辞的这一问题:“琼先生确实酷爱咖啡,我之前和他见过一次,是在一次晚宴上,他本人连酒都不喝,只喝咖啡。”
“不过北斗星的咖啡馆应该是个巧合,”他莞尔道,“毕竟我们的社团又不是琼先生亲自建立的。”
埃布尔森·琼,现任基因控制局副局长,S俱乐部的最早发起人,楚辞就是因为他才答应诺亚来参加这场聚会,诺亚并没有察觉到楚辞的情绪,他似乎对埃布尔森·琼颇为推崇,继续道:“不过据说琼先生很快就要调离基因控制局,这是最近才传出来的,不知道真假,或许今晚的聚会上我们能得到一些相关消息也说不定。”
“他调走了,谁来接任副局长的位置?”楚辞问。
“这不好说,”诺亚沉吟道,“因为基因控制局有好几位副局长,赫局长平庸,反倒是几个副局长都是厉害角色,所以琼先生离开后,不见得会有接任者。”
“执行总长呢?”楚辞不经意似的问,“我听说他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很多年。”
诺亚略一思索,道:“约翰·勃朗宁?”
“嗯。”
“他是个怪人,”诺亚道,“名声不大好,不过‘猎光者’没有好名声的。我爷爷之前说过,也就勃朗宁这样的人能在执行总长这个位置待这么久,别人肯定耐不住,早就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几乎不会再出现大规模的基因异变,”诺亚偏过头来看着他,“基因控制局的执行司形同虚设,以前还能听到他们去了哪里出外勤,调查基因异变事件,回收异变体的新闻,近几年连这种新闻都没有了。”
楚辞低声道:“这是好事。”
“对普通人来说好事。”诺亚喟叹,“对政客来说,却是一种信号。”
“什么信号?”
诺亚低头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距离聚会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他便也懒得进空间场,开着车在浮空通道中匀速行驶。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基因法修正案》的事?据说学生上周还组织了游行。”
“知道。”
“他们说,”诺亚笑道,“《基因法修正案》其实是基因控制局在找存在感,好让人们想起来,联邦还有一个政府部门叫做基因控制局。”
楚辞微微皱起眉。
诺亚接着道:“当然,这只是一种嘲讽的说法,但基因控制局去年实实在在的裁撤加上平调走的人,有三分之一,更别说那个摆设一样的执行司,恐怕这也是琼先生要调走的原因。”
楚辞道:“谁在架空基因控制局?”
诺亚神情微肃,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道:“不要乱猜。”
楚辞缄口不言,直到聚会快开始,诺亚将车子停在了咖啡馆附近的地下停车场,两人进到升降梯时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她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短发别在耳后,给人干练利落的印象,但是走近了才发现,她其实身材娇小,穿着很高的高跟鞋才到楚辞耳尖的位置。
“王医生?”诺亚点头示意,“晚上好。”
“你好。”女人回应道,态度不冷不热,看上去有些疏离,“诺亚先生也是来参加聚会的?”
“正是,上次的聚会没有看到王医生,这次还没进去就先遇到了。”
“我上次有点事,很遗憾没有到场。”
“原来如此。”
到了咖啡馆门口王医生称自己要去买烟,于是诺亚和楚辞先行进去,门厅处有门童验证邀请卡的电子码,楚辞一边找出自己多年不用的俱乐部徽章,一边低声问诺亚:“刚才那个人是谁?”
“王斯语,”诺亚解释道,“是首都星第二医院的精神分析师,另外,也是基因控制局执行副总长王成翰的独女。”
“王成翰……”
楚辞收起了徽章,走出门厅的时候蓦然想起来,当年钟楼号上收养拉莱叶的正是基因控制局执行副总长的王成翰的夫人,也就是刚才遇见的那位王医生的母亲。
王夫人的死亡被联邦调查局定性为意外事故,钟楼号上没有生还者,于是知晓真相的除了始作俑者之外就只剩下楚辞和西泽尔等寥寥几人。再遇到这桩旧事的涉事人,楚辞心中就生出些莫名的荒诞怪觉来。
“你在想什么?”诺亚问。
楚辞漫不经心道:“我只是觉得王成翰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说不定是哪次吃饭的时候穆赫兰元帅或者穆赫兰参谋长提起过,”诺亚随意猜测道,“只是你当时没注意听。”
“有可能。”
他和诺亚并排走进了咖啡馆,门厅背后是一截层顶略显低矮的走廊,枝形水晶吊灯低垂着,朦胧的幻光闪烁在水晶装饰物之后,走廊两侧悬挂着几幅鲜艳的油画,浓郁的色彩压在晦暗的灯光之上,让本来就狭窄的走廊显得更加逼仄起来。
然而穿过了这条走廊却又豁然开朗,里间仍然保留着咖啡馆的布局,老式的木质吧台,吧台后的酒柜,暗色的木质圆桌和皮沙发摆放的并没有什么规律,这里的照明比走廊略亮一些,却依旧昏暗,压花彩绘窗户在灯光映照之下,投射出大片大片迷离的彩色光斑。
“据说窗户上的是真玻璃,所以不要靠近,”诺亚玩笑道,“免得忽然碎了掉下来砸伤你。”
“我没有这么脆弱,玻璃窗也没有那么容易碎。”
“那可说不好。”
诺亚说着,对迎面走来的男人打了声招呼:“……她?这是我们北斗学院的学妹,秦教授的学生,来首都星做交换交流学习的。”
连着认识了好几个人,楚辞全程都是面无表情,诺亚哭笑不得,但他也算了解楚辞,干脆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和他坐了下来。待应生过来给两人倒酒,楚辞抬手婉拒,待应生识趣地立刻离开。
诺亚笑道:“你不是成年了么?”
楚辞道:“我哥不让我喝酒。”
“管的真严。”诺亚“啧”了一声。
楚辞看得出他在这个圈子里混得不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背后是联邦最大的机动制造公司,因此哪怕坐在并不显眼的角落里,也依旧时不时有人上来打招呼。
“克里斯,我还以为你今天没来呢。”
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款款走过来,坐在了诺亚旁边,诺亚露出并不真心的笑:“怎么会。”
“这位是……”女人将目光投向了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