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
乌黑的、浑黄的、绛紫的,以致辛辣的、呛人的由烟尘生成的伦敦雾,往往会成为任何来到伦敦的外国人所向往的,雾都里的雾似象征着大英帝国在工业革命后的强大,似乎大英帝国的影响力和实力,正是由这伦敦的雾所生成。
几乎每一个来到伦敦的外国人,尤其是落后国家的游客、学生,都会或多或少的沉湎于伦敦那烟尘与雾混合变成的黄黑色的雾气中,在他们的眼中,这让伦敦人所困扰的恰正是他们所追求的。
只不过对于这些人中的很多人来说,他们并不知道大英帝国的三大支柱:贸易、金融、原材料19世纪中叶,随着自由贸易政策大幕的拉开,英国经济舞台上的主角由工业巨头换成了银行家。金融货币、国际贸易、原材料优势,构成了大英帝国权力的三大支柱。
滑铁卢之后,在世界海域内,英国海军的霸权无可匹敌。英国船队满载着英国的钢铁、煤炭以及出口国外的曼彻斯特纺织品驶向世界各地。英国制造业领导世界几十年。19世纪90年代末期,英国在世界范围内拥有无与伦比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实力。但在这极度的繁荣背后,谁也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样的危机,至少对于许多享受着这伦敦雾的外国人来说,尤其如此,他们往往只是沉迷这伦敦雾中透露出的强大。
正是七月底的天气,七月的伦敦并没有雾,伦敦是多雾多雨的,虽没有雾,但却是多雨的,地上潮阴阴的,树和草都绿得鲜灵灵的,此时完全已没有伦敦秋冬春的那种特有的乌黑色。铺户都关着门,路右边有一大块草场,远处有一片树林,使人心中安静。
因为天空刚下过雨,树上还挂着水珠,雨后的空气与阳光,给了一种特别的味道,甚至于会让人感觉到,空气中似带着股清甜,这绝是对是个让人神清气爽的好天气。
人行道上那些溢满了笑容的路人,无疑更是将人们的心情显露无疑,天气带来的心情爽朗,只是针对一部分人,虽说是一大部人,但总有一些人的心情并不见得会因天气而好转。
左胳膊肘儿间抱着一大堆长圈的图纸,身上穿着身伦敦式样的西装,头戴着英式小礼帽,走在人行道上的史添阁,心情不仅未因好天气而爽朗,甚至还显出了几分恶劣来,以至于偶有路人向他致意时,也是全未予理会的模样。
“该死的倭寇!”
边走着,他边恨骂着那些东洋小矮子,心下对他们的恨意却又在这加深了几分。
八个月前,日本海军定购的“三笠号”战舰下水,作为战舰设计师詹姆斯·邓恩,作为邓恩的学生,不仅全程参与了这艘战舰的设计以及随后的制造,在下水时,因为他是“清国人”,被“礼貌”的拒在了下水典礼的门外,在竣工的庆典上,当那些前来接舰的日本海军军官在得知邓恩的学生中,竟然有一个“清国人”而且全程参与战舰的设计和监造,先是热情的和他谈话。
在日本军官询问他是否有意去日本时,他表示出“待学成后,将回国从事战舰设计,以衞海疆”,这是他的本意,之所以来英国学习造船,正是因甲午黄海惨败,日人是他之仇敌,岂能为敌服务。
那几名日本军官先是赞扬了他一番,而在今天他的老师邓恩,无奈的向他表示,他不能够再作他的导师,原因非常简单,“日本不可能用民众的血汗,资助敌国学生实习”,这是日本方面的要求,为了能够争取到未来日本海军事的设计委托,他不得不遗憾的让他另寻高就。
从学院毕业一直的在这位英国着名造船专家身边实习的他,遭到这等对待,心间的失望远大于愤怒,一些以来,他所认劳认怨忍受着歧视的原因,正是为了习得第一流的战舰设计、制造知识,可现在呢?
如果他是日本人,或许,早在三年前,当他取得硕士学位后,恐怕就会接到日本造船企业或海军的邀请,回国参与军舰的设计和监造。可他是中国人,甚至于连清政府向英国阿姆斯特朗公司定购的海圻、海天巡洋舰时,他主动找上了公使馆,亦未获准参与监造。
在最初的愤怒之后,想到自己曾经的同学们,已经或设计或督造各种小型舰船,而他却至今一事无成,这种强烈的反差,每每总让他生起些许无奈,甚至于对当初自己所选行业,生出了些许后悔之觉。
当年的留英时的身历甲午惨败的刺痛,刺|激的又何止他一人,想到在阿姆斯特朗公司工作的朋友,他不禁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他又何尝不是在洋人的公司享尽了世态的炎凉,堂堂火炮专家竟沦得和工人一般,身处厂房之中,对于这种无奈,想来在伦敦留学工作十五年肖烈,体会反倒更深吧!
坐在椅上的阎平遥为眼前的这位肖先生重新斟满一杯威士忌,然后依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呆呆的抓起酒杯,肖烈喘着气,抽抽噎噎的把酒灌了下去,然后哼唧了一下,用叉子似不轻意把盘子里的牛排翻来翻去搬弄着,这顿午餐非常丰盛,甚至于在过去的十五年中,他从未享用过如此丰盛的餐点。
听着入耳的音乐,环视着眼前这高档餐厅里的装饰,这样的餐厅一个人一顿饭需要至少10镑,对于每月工资不过65镑的他来说,永远是可望不可即的地方。
“我不知道,您或者说您背的人为什么来找我,但是我必须要承认,每月200镑的报酬,的确,即便是阿姆斯特朗兵工厂,也只有少数几人可以拿到如此之高的报酬!”
肖烈用非常客气的口吻说着。
“这让我不禁怀疑,我真的有资格拿到如此丰厚的报酬吗?”
阎平遥摇着头,看着面前的肖烈说了下去。
“肖先生,您本人是明白的,以您的才能,远不至屈才于质监一职,在欧洲,埋没的人才又何止肖先生一人,我国人有奋发图强之心,公派留学有之,自费留学如肖先生一般,更是多不胜数,如肖先生一般,意欲习得欧洲技术为国效力以拒外侮,但国事不靖,不知多少曾满腔热血之士,回国后往无奈换上顶戴混迹官场,或沦为买办,全抛所学。只有少数如肖先生一般意志坚强者方能坚持至今!”
捧赞着阎平遥再一次为他倒满了酒水,中国人喜欢在餐桌上谈事,即便是在英国也不例外,跟随夫人从墨西哥来到伦敦后,夫人交给了他一个任务,在伦敦为产业公司聘请各行专家,而其中特意提到了火炮、化学技术人员,相比于那些外国专家,阎平遥更喜欢的却是这些“遗珠海外”的自费留学生,至少他们并没有外国人的那种趾高气扬,而且往往更珍视难得的机会。
有理由可以拒绝吗?
一时间,肖烈真的很难找到拒绝他的理由,但是那里真的可以让他实现自己理想吗?
“阎先生,不知道,你是受那位督抚所托,方平回国后,又于何处任职?”
一边串的问题从他口中问了出来,如果回国后不能于兵工厂制造火炮,即便是回国了,又有可意,还不如继续留在这裏,但国内的那些督抚们,真有意自造大型火炮吗?他还真没什么底,毕竟对他们来说,怕是还是造不如买吧。
“肖先生,到时您就会知道的,在这裏我至少可以保证,您一定能够在那里实现您的梦想!”
说着从文件包内取出一份文件,这份合同除了他个人的待遇之外,最重要的恰是一份保密条款,虽说只是字面上的约束,但却是给他提了个醒。
“不过,肖先生,这裏有一份合同,希望您能够签一下,当然您不需要现在做出决定!”
翻看着合同,肖烈才发现合同之中,对于保密二字,恐怕规定最为严苛,甚至不准对外界任何人谈及他的工作,即便是他的家人也是如此。
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但想着或许在那里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犹豫着他还是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收过合同书,阎平遥却是从包里取出了一张支票来。
“方先生,这是1000英镑的签约费!”
面带着笑容,阎平遥不得不佩服着董事长的心思,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即便是那些趾高气扬的洋专家,也无不惊讶于公司的慷慨,只是签个名,少则一千英镑,多则两千英镑的回报,当初他阎平遥不也被那5000两银子的签字费给震的目瞪口呆到了,生出那士为知已死的感慨来。
看着那支票,虽心动着,但肖烈却是把那支票朝前一推。
“阎先生,方平所为只是理想,而非金钱!若贵地不为方平发扬所学,谢某介时还是会另寻高就的!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