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十五天,安庆黄埔体育学堂地质班的八名学生在一名老师的带领下,一直进行着野外“实习”,黄埔体育学堂地质班的学员一共有38人,而现在却分赴安徽省三地,以淮河、长江为界分成皖北、皖中、皖南三地。
根本黄埔体育学堂的规定,安徽、湖北、江西、湖南、四川、浙江、江苏、福建、广东、河南十二省,二十六座黄埔体育学堂“地质”班学员必须在野外进行“地质考察”实习,以实习作业,作为毕业作业。
也正是因为这种要求,使得二十六体育学堂数百名“地质”班的学员,在结束6个月的基本课程后,便拿着从各省巡抚给出的“矿物考察官凭”骑着马、赶着马车,携带着价值数十万元的“勘探设备”,进行“地质考察”,通过“野外实习”一边实习,一边学习,只不过他们所关心的从来就不是地下的矿物,而是地形、地貌并以此测绘出最详细的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
在中国近代测绘源自北洋,而直到李鸿章下令绘出第一份辽宁、吉林、直隶、山东现代军用地图之后的两年,在中国绝大多数省份的地图,要么是外国人测绘的地图,要么就是康熙时期绘制的地图,地图极不准确。
也正因如此,绘制详细的五万比例尺的军用地图,是各地黄埔学堂,唯一的一项脱离母校的作业,几乎每一处黄埔学堂都会直接聘请国外地图测绘教师开授“地质测绘课程”,短期的培训、长期的野外指导作业,几乎就是在拔苗助长。
山沟里一片开阔坡地上,几座篝火堆间散步着十几座小帐蓬,几名背着步枪的年青人从骡子的驮鞍上,卸下了到市集上买来食物和备用的棉被,雪已经下了下来,冬天即将来袭。现在这个时候,晚上就已经很寒冷,到了真正的冬天,山里的冬天只会更冷。
而在帐篷里,衣衫破烂的学员们藉着粗纤维灯芯在煤油中燃烧时放出的微弱光芒,专心的绘制着地图。野外测绘的工作是枯燥而乏味的,每天,赶着骡子在大别山山沟里钻来钻去,绘制地图、校准旧地图的生活很乏味,绘制山体等高、标注路线、绘制山谷的曲线、标准校准地标。
这是漫长而又使人疲惫不堪的工作,尤其是在这样艰巨而又日益恶化的条件下。早冬的一场雪让这些学员们们愁眉不展,甚至变得有些怨气冲天。两天前,一名学员失足滑下山腰,虽然人一点伤都没有,但那珍贵的铜制经纬仪摔了个粉碎。
还有一次在过河的时候,一匹马滑倒了,照相机掉进了刺骨的河水中,再也不能使用。乏味的生活、充满种种风险的工作让他感觉有些厌烦了,以至于他的心中想到了离开。在他决心离开之前,他特意到自己的好友孙则士的帐蓬里。
“你会继续留在这裏吗?南贤。”
“嗯?可能吧!”
在山沟里穿了一个月后,曾经文质彬彬的孙则士早在风吹日晒下变了些模样,甚至于身上的衣服也被荆棘刮的破破烂烂的。
“这地图,真的非常珍贵吗?”
他指着工作台上,那张今天依据三个测定点,进行重新校准、扩大比例尺的地图,这地图是根据英国测绘人员绘制的五十万比例尺的地图放大的地图,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对这些进行进一步校准,实际上这也是他们唯一需要完成的作业。
“没错,你没听老师说过了,直到现在中国除了北方几省有2.5万比例尺的军用地图,还有湖广有十万比例尺的地图外,其它各省使用的地图,还是康熙那会绘制的地图。”
目中带着血丝的孙则士点点头。
“我们还得继续加把油,咱们到现在只完成了规定作战的四分之一,照这个速度,要到明年三月份底,才有可能完成咱们队的任务!”
说着话孙则士指着桌上的地图的几条线。
“你看今天那些采药的山民告诉我们,这裏还有几条小路,安德森老师说了,明天分成三队,把这几条小路摸清楚,添到地图上。”
“你觉得咱们有必要这么做吗?”
“嗯?”
诧异地看着好友,孙则士随后又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忘记了咱们在课上所学的吧?”
“课上学的?”
李少秋看着孙则士,他的手漫不经心地抚了一下工作台上规尺,这可能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在课上学到的地图绘制的重要性。
传统火炮均系直描火炮,但随着技术的进步,山炮却已属间接瞄准火炮,间描火炮的阵地构筑,瞄准密位必须有现代地图为依托需的就是大比例尺的军用地图,而中国绝大多数省份在大比例尺地图上,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全国性的测绘开展还是几百年前的事情,甚至于满清手中各省地图,还没有洋人的地图详细,那些外国人从咸丰年间,便以传教士为掩护,对各省进行考察、测绘,或许他们手中有军用级地图,但是分开发行的却是五十万比例尺地图。
而在野外考察时,李少秋他们以这一地图进行放大校准时,却又发现这些地图上可谓是错误百出,或许这是他们有意而为之,也正是野外考察坚定他们中很多人,要绘制出一分最祥细的地形地图的决心,当然最重要的却是5万比例的军用地图。
“我真的不想在这裏爬来爬去!”
李少秋突然说了一句,未理会的孙则士的惊讶,又继续说着。
“我知道,也许你会说我没出息,可若真的有出息,咱们又岂会在这山沟里穿来穿去,你看其它班的学员,几乎都得到了推荐去了母校,只有学习最差和我们在一起,赶着骡子在这山沟穿来穿去的,成天和野兽、村夫打交道……”
说到这李少秋突然沉默了一下,他朝着帐蓬外面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我们拿着巡抚开的矿物考察官凭,却在这裏小心翼翼的绘制军用地图,五天前,我们碰巡防营时,他们检查我们的设备时,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不懂用拼音标会的军用地图,等着我们的就是大狱!到那时咱们……”
嗓中发出一声叹息,李少秋的神色中显得有些疲惫。
“与山林野兽为伴,成天风餐露宿的,还要提防着官府、小心着土匪,这日子我过够了。”
“所以你想走吗?”
孙则士看了眼自己的好友,全是不可思议的模样,他们发过誓要在一起实现民族光复,可现在只不过是没什么风险的地图校准,就让他心生退意了。
“这裏的日子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那……秋实,你想在什么样的日子呢?”
孙则士放下手中的铅笔,反问了一句,他的眼中并没有任何鄙夷的味道,甚至显得非常平静,他能够理解李少秋的这种感觉,别说是李少秋这从未吃过苦的少爷,就是他自己也曾心生过退意,这裏的生少枯燥而充满风险,在他眼中,那些风险却又是乏味生活的调济。
“我……”
张张嘴,李少秋并没说出什么话来,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而孙则士却从旁边的取过一张考图纸,平铺于工作台上,并用图钉固定了一下,考图纸上显出了工作台下那份已经校准的地图。
“我们都知道,为什么要来到这裏,是为了民族的光复不是吗?”
他的手指着桌面上的地图,然后用尺子划了一下。
“如果没有一份详细的军用地图,等以后,光复军发动起义时,我们的炮兵就不能按照地图作业炮击清军,如果没有我们的工作,一场决定性的战役甚至可能会因为地图上的疏忽而失败,我们承担不起任何失败,因为我们已经失败了两百多年,任何失败的结果都有可能导致我们和我们的同胞,继续作满虏的奴隶,旗人骑人,我们还要像牛马一样被异族骑着!”
孙则士这么说的时候,李少秋只是摇摇头。
“你说的我都知道,怕死的懦夫让他走,我怕死吗?”
虽是问人,但却又似在自问,抬起头看着好友,李少秋却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