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国人是一群无政府主义者!战时必败!”
十一年前,当日本毫无胜算小心翼翼的对满清宣战时,绝大多数日本人都担心着日本会不会因此而灭亡,会不会明天就有清军冲进东京,到时该往那里逃时,一位记者在上海生活了近十年的日本记者,在报纸上發表了这篇《清国必败!》,而在文中又用他同一位知名人士的谈话做为辅定。
“日本跟你有什么关系?”
“国家乃人之根本,无本之人,何以为人?”
“早田君诧异!我们不过是碰巧生在这个国家的过客,国家什么也不是,仅仅是收税的政府而已。活着,是自己的事。”
“一派胡言……”
“早田君!即便是国家强大了,国家分你红利了吗?有你的好处吗?当然,如果你是政府高官,或者说同政府高官有亲戚,那就另当别论了。”
“李君,人总得有根本吧?”
“顺喜,你来告诉他,人的根本是什么。”
“我的根本就是我们家少爷,我们家少爷的根本就是我家老爷,老爷的根本就是我们家老老爷。”
“人的根本是家族,李家就是我的根本。”
当一个国家,不知国家的时候,他们还有可能赢得战争吗?结果正像这位叫早田的记者所预料一样,日本军队一冲上来,就把满清洋务运动的那层皮撕得粉碎。
而这个故事中一个日本人一个中国人的对话,则成为中国人有家无国的最佳例证。人们麻木的神经会被枪炮警醒,甲午之前无民族主义,庚子之前无民族觉醒,正是一次次的耻辱,让这个麻木不仁的民族,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
国家、民族,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如此沉重的一个话题,沉沦异族奴役260年,民族脊梁被击断,耻辱唤醒了尘封于心间的民族意识,当一个民族光复的时候,遭受数百年奴役的人们,第一次能挺起胸膛说“我是汉人!”,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又说“我是中国人”,而执政府减免苛捐杂税的举动,更是让他们意识到原来“国家”与“奴役”是不同的。
在光复前,地下报纸不断的告诉人们,什么是民族,在光复伊始,几乎每一天、每一份报纸,都在向人们灌输着民族、国家、国民以及公民责任,第一次知道国家为何物,第一次知道民族的国家的国人们,对待国家的情感是微妙的,一方面,他们不知道民族的国家,与他们有什么益处,另一方面,清算审判时的家家血债,让他们明白,如果民族的国家陷落了,那么他们就是亡国奴了,中国人已经当了260年的亡国奴!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他们所承受的来自洋人的屈辱,实际上都是亡国奴要承受的,简单而单纯的国家意识伴随着民族意识在人们心中根植了,当帝国建始的时候,中国人全部沉浸在这种“中华帝国国民”的情绪中,尽管他们并不觉得中华与满清有什么区别,但至少有一点,皇帝是汉人!
就这样,中国人第一次拿到“国家”,而在随后的战争……这一国家盛事面前,面对来自前线的捷报,即便是击败日军一个中队的“小小捷报”,都足以让“国民”们涌现出一股源自心底的兴奋之情。
国家强大了啊!
击败东洋人了啊!
国家的尊严啊!个人的荣耀啊!终于可以在洋人面前挺起胸膛了!这就是最简单而又最直接的国民意识!
几乎是在战争卷起,国民随着捷报而变得越发亢奋的时候,曹寅生整个人也变得狂热起来,在一年前,他还是一个大放厥词叫嚣着“尔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的中过举子的“遗少”,甚至在慈禧被处决时,曾偷偷的跑到幕府山下刑上摆香祭祀,谁让他家世受朝廷重恩呢?
而在东北和日本的冲突打响一个月后,他却变了个模样,变得如其他人一般狂热了起来。
“我要随军出征!”
作为《金陵早报》的一名编辑,他一次又一次的向报社主编阎平请求着,而阎平总是一脸的难色,当初让他来报社工作,是为了照顾老友的儿子,可他现在却要随军出征,他可是曾在报纸上指责过“所谓劳役实为奴役”的“前朝遗少”。
“你不可能当兵的!”
阎平用一句话作了回答。
“因为你的文章!如果你到了军队中,被战友们知道,一定会被他们打死!”
不过变得狂热起来曹寅生却根本听不进去,年青人一但狂热起来,就会变得无法收拾,从那之后,他的文章风格大变,尽是赞美军人、讴歌战争的文章,到位于紫金山的“荣军院”采访荣誉军人。
尽管他在心裏仍然抵触着“帝国”,但他却出人意料的能够区别对待,对待光复之役的荣军,他在心裏称他们是“反贼”,而对“东北中立冲突”的荣军,他却又视他们为“国家英雄”。
“也许,还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的心态!”
对于他的这种混乱,报社的每一名记者、编辑都在私下里这么说着。最终在一个星期前,报社接到海军部的通知,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再派一名随军记者去前线。
“叔伯,这次一定要让我去!”
在曹寅生的恳求下,阎平在考虑良久之后终于同意了,去海军,总好过去陆军吧!陆军是光复军,可海军却是……嗯!新瓶装旧酒。
一队队的背着步枪的陆军第102师的士兵顺着舷梯登上了华兴、通商两家船运公司的商船,为了能够弥补运力上的不足,海军甚至雇傭了在上海、广州、青岛以及香港等地的每一艘商船,三十一艘商船搭载着近衞陆军102、103师的三万余名官兵,而海军陆战旅则搭乘海军训练舰。
“荣耀啊!国家的尊严一日得复!”
站在海军训练舰船舷上,看着那一队队的陆军军人登上商船的时候,曹寅生在唇边说道,可眼睛的余光看到泊停在泊停区的俄罗斯第二太平洋舰队那庞大的舰队时,他的脸上却又露出一丝悲愤之色。
“丧权辱国啊!竟然让外人据于国之要港!”
“看,曹辫子又在那里嘀咕着了!”
“据于国之要港,他怎么不说自己主子还把港口租给他国那!”
“哦……我记得,好像人家主子说过什么……嗯……宁于外邦,不予家奴!”
“对!这台湾不就是予外邦嘛,不过今个被咱们中国收回了!”
一阵阵的嘲讽声,让身着一身新定制的灰色“新制衣”的曹寅生面上只觉得一阵火辣,想反驳他们,可却又怎么也找不出反驳的话,他知道,幸好这些人都是文人,如果换成其他人的话,没准早已经过来殴打自己了。
“不予尔等强口舌之利!”
船缓缓向前行驶的时候,曹寅生强撑着自己的脸面,下了船舱,在“康济”号训练舰上,船舱被分隔成数层,上层是军官舱、食堂、医物所所在,而下层才是士兵舱,一进入船舱,曹寅生就看到在餐厅内,一排排的陆战队军士,正在那里小心翼翼的擦着……鞋!
不仅是擦鞋,甚至还在那里熨烫着军装,擦亮勋章、擦亮牛皮武装带的带环,甚至就连同子弹包上的铜制铆钉亦用白布精心的擦拭着,每一个人的神情显得极为认真,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哈……”
朝着陆战队军礼服的铜质纽扣上哈了一口气,下士认真的用白布擦拭着铜制的扭扣,那认真的神情,就像是在擦着金质的纽扣一般。
“这裏有一个污点,继续擦!”
在餐厅中来回走动的军官,不时训斥着那些作着这种“无用之功”的士兵。
“他们怎么不擦枪?”
眼前的这一幕,只让唐寅生生出些许疑惑,这些人要干什么?
“……各连沿舷梯下船时,记住32步,不多,不少,要像阅兵时一样……”
正欲走出去时,旁边的餐桌上,几名军官的话声让唐寅生一愣。
“阅兵?这就是他们的打算吗?”
沿着通道朝自己的舱室走时,唐寅生看到船舱内的士兵大都坐在那无法直腰的多层吊床上做着同样的工作。
“这种军队,竟然能打胜仗!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