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外交绝不是一个好干的活,对外强硬吧,没那个实力,实力不济,对外妥协吧,国民视尔为汉奸,与外周旋耍滑吧,国民又没那个耐性。
“非我行我素,没心没肺之士,不可事外交尔!”
梁敦彦的一句话道出了中国外交官的难处,但他说的我行我素、没心没肺绝非指蠢人,而是指“能视骂声与无视之辈”,若是说那个人做不到这点,怕他这边一进外交部,那边就顶着“卖国贼”的名声,郁郁寡欢,忧郁而终了。
位于光复北路32号,那栋被为“中华帝国建筑代表”之一的帝国外交部,虽说从正月初五帝国外交部挂牌以来,处交部的官员自认为自己“一未定有辱国体之约,二未行有辱国体之行”,但帝国外交部依然还是有一个别号“卖国部”。
隔三差五的,总会有人把什么臭鸡蛋、烂青菜之类的东西扔到外交部大楼上,有时甚至直接砸到在外交部工作的官员身上,就衝着那时不时贴在外交部附近的“外交无骨、丧权辱国”的大字报,再看到对面的外界对外交部的评价,能在这座大楼里静下心来工作的人,绝不常人,至少是我行我素,没心没肺之辈,不过能维持多长时间,却要看各人的修炼了。
“你想辞职?”
放下的辞职报告,梁敦彦抬头直视着面前的年青人,曹巍然,他是自己从外交官培训班亲自挑选的三十二名年青人中的一员,按照自己的想法,再磨练个一年半年的,就可以考虑把他们派到驻外使馆实习,等将来于小国开馆时,再把他们派过去,磨练四五年,就可以委以重任了。
中国的外交还是要靠他们,旧朝旧人总有一天会被淘汰的,而梁敦彦只希望在将来自己被淘汰的那一天到来时,这些人可以担起帝国外交的重任。
“大人,家父拍来电报,若巍然继续于外交部任职,将与巍然断绝父子关系!”
曹巍然说话的时候,脸上尽是苦色,《联合公报》别说日本人不满,就是中国也有人不满,虽说没有日本多,但总还是有人不满,自己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人,而父亲得知自己曾参与谈判,更是直接拍来一份电报,要自己辞职,说什么曹家还没出过汉奸,不能由他这辈子开始,当儿子的能丢起这张脸,当爹的掉不起这个份。
“哦!”
梁敦彦在心下轻叹一声,看着面前自己寄以厚望的年青人。
“屹坚,令尊忧国之可叹可佩,实令我辈这些‘卖国之徒’汗颜啊!”
部长的话让曹巍然心头一颤,连忙鞠首说道。
“大人,外人或是不知,但巍然却知自帝国外交部始,我等从未于任何有辱国体之约签字,更于谈判桌上尽量争取国利!骂我等为卖国贼者,实是……实是……”
话到嘴边,曹巍然却说不下去了,怎么骂呢?要是骂的重,可连自己老子都骂了,骂的轻了,心裏又觉得委屈。
“大人,我等行得正,做得直,又岂在乎他人碎舌!”
“既然如此,那屹坚又岂在乎他人碎舌!”
梁敦彦倒是和自己的下属耍起了嘴皮子,尽管他知道这岂是碎舌之理。
“大人,实……实在是……家父……”
吱吱呒呒着,曹巍然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岂会不知道部长希望自己能在外交部继续干下去,可问题是。
“家父不仅以继绝关系相胁,更以死后不得进祖坟相威……巍然实在是……还请部长见谅!”
点着头,梁敦彦倒是能理解曹巍然的难处,断绝父子关系,死后不得进祖坟,怕没有比这更重的惩罚了。
沉吟片刻,梁敦彦看着面前的年青人,开口说道。
“屹坚,你可知本部长此生最崇敬之人是谁?”
部长转移话题让曹巍然一愣,稍加沉思后,曹巍然摇了下头。
“下官不知!”
“李鸿章!”
梁敦彦出人意料的道出一个人名来,只惊的曹巍然心头一震,这人可是汉奸、卖国贼,诸罪可谓是全了,若非是现在中国的官员中保守派大都遗自满清,而咨议院中更是九成议员皆曾受过伪职,恐怕立法清算汉奸一事,绝对会被通过,而李鸿章怕能排到遭清算前百位以内。
或许帝国只对明末清初汉奸后代进行没收家产的清算,而社会舆论也有“干隆之前为奸,干隆之后为迫”的分类,但像李鸿章这样的人,大家都是能不提就不提,甚至于连大多数官员,最害怕的就是被人抖出“事清”旧式,绝不敢流露任何对满清的同情。
而现在部长竟然说他最崇敬的人是李鸿章,若是传出,明天舆论就会炸了窝,怕全中国皆是一片骂声,最后部长在骂声中被陛下解职。
“怎么?没想到?”
梁敦彦微微一笑。
“我敢说,就没想到后果,而且,我说的崇敬不是没有缘由的!”
“当时,就整个亚洲来说,最具代表性的外交官就是李鸿章,不单单是在亚洲,甚至于那个时代就算从全世界来看,像李鸿章那样的出色的外交官也不多!”
梁敦彦出人意料的给了李鸿章惊人的评价,而这番评价却让曹巍然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起来,他总觉得部长这么恭维他未免有点儿言过其实了,如果真的有那么出色的话,至于会签定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吗?至于会让俄国人骗着签署所谓的清俄同盟条约吗?
“从办团练开始涉及外务再到南洋通商大臣,又到北洋通商大臣,接着又是全权大臣,在当时的北平列强外交公使团的公使们对李鸿章都十分恭维,称他为‘东方的俾斯麦’,而当时的日本称他是扳倒洋人的高手……”
“不过就是为了利益曲意逢迎罢了!”
曹巍然在嘴边轻声嘀咕一句,这什么东方的俾斯麦不过只是西方人为了适应中国式的交待的恭维之言,甚至于在他看来,李鸿章若许连俾斯麦十分之一也赶不上,还谈什么东方的俾斯麦,俾斯麦带来的是强大的德意志帝国,而李鸿章带来的是什么?是马关的割地赔款,是辛丑的人头一两的奇耻大辱。
两者根本没有一丝可比性。
的嘀咕声还是传入了梁敦彦的耳中,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年青人,他远没到能够理解李鸿章的时候,等到了那个时候,或许他也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外交官了。
“逢迎?屹坚,其实在一定程度和俾斯麦相比,李鸿章还要优秀点!”
面对对曹巍然的嗤之以鼻,梁敦彦还是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
“要知道,他所在的清国和德国不同,内乱不断,政纲混乱,民族之隔,兵衰马弱,而且又是列强垂涎已久的一块肥肉,而李鸿章就是在这个情况下成为这个国家的重臣,在不损大国之大利的情况下,竭尽所能,一边给予列强们一些利益,一边让他们相互牵制,从而在保持平衡中尽量保全国家,在这一点上的确堪称其中高手!我知道……”
抬眼看着面前的曹巍然,梁敦彦脸上露出些微笑。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如果他真的那么出色,为什么还会牺牲那么多权益!”
“是的,大人!”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问题不在于李鸿章签不签,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岂是由他能拒绝的,他唯一能做就是尽已所能,用最少的代价去填满列强的胃口,尽可能确保他心的那个国家的生存!”
在发出一声长叹的之后,梁敦彦用意味深长的话语说道。
“大家都知道,当然也都说弱国无外交!可却不知道,弱国更需要外交,强国以其军力为势,外交只是辅助,以军力为盾之外交,可谓是攻无不克,而弱国国力军力皆不如人,便没了选择,所以,就更需要用了灵活的外交去尽可能的确保国家利益不失,因而弱国更需要外交,如果说弱国最后还外交上的努力都弃了,怕这个国家还真没有希望了!”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换来的是曹巍然的沉默,当他在沉默的时候,梁敦彦却从桌上拿起他递来的那份辞职信,作势就要在信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部长,我还可以收回那封信吗?”
沉默片刻后,曹巍然见部长就要签字,连忙开口说道。
“屹坚,你确定要这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