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半个月,杨度的心裏不可不谓矛盾,自从那天和张峰的那一番谈话之后,他整个人就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
张峰并没有看错,德国的强大像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灵魂深处那根琴弦重重地撩拨起来。他一贯研究君宪,君主立宪制曾经是他向往憧憬的最完美最理想的国家体制。
但是一年多前,他又公开表示拥护英式立宪,这不仅仅只是为了自保,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皇帝本人太过于强势,所以在他看来或许只有英式立宪才能保证君权受到限制,併为这个制度的建立而奔走效劳。
在过去的一个多之中,因攻击共和派等人他已经遭到了不少指责,这下若又转回去再倡德式君宪,世人将会怎样看待自己呢?不会被骂作毫无定见的政客、反覆无常的小人吗?
但是……
想着杨度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位陛下,无论从表面怎么看,那位陛下都是一位仁君,但杨度却知道那位陛下同样也是一代袅雄。他雄才大略,斡旋干坤,他老谋深算,机巧权变;他手揽大权,独断专行。任何人,在他的身边,只能充当他的工具,不能左右他的意志;只能为他服务,没有余地让你施展。
此时,他想到自己,自己有着把柄握在调查局手中,张峰之所以告诉自己“钦定宪法”,恐怕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在咨议院中,与内阁遥相呼应,以便“钦定宪法”获得通过,如果自己拒绝的话……
可以拒绝吗?杨度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否则调查局足以让自己身败名裂,但是如果任由被张峰等人利用的话,无疑于让他们获得“拥立之功”,而自己呢?为什么自己只是一名显权微的咨议院副院长,就是因为……
猛然间,杨度想起了那年与曾广钧、夏寿田游碧云寺数五百罗汉的往事,又想起秋雨秋风中与湘绮师访马王庙时胡三爹的即兴拆字,都说自己今生有宰相的福分。现在看来,如果自己抓住机会的话,拜相的希望已不再渺茫了。
二十年了,醉心帝王之学的杨度,终于看到一展胸中之学的这一天终于要来到的时候,他怎能不激动不兴奋?他甚至想:面向南方,遥望着云湖桥大喊一声。
“恩师,弟子就要圆你老的梦,将你老的学说变为现实了!”
接着他又想到,如果襄助陛下颁佈“钦定宪法”的话,其实就是把一条通往富强的光明大道重新铺展在中国面前。杨度相信自己多年信奉探索的君宪制度应当是拯救中国的惟一道路。对于这个问题,他原本看得清清楚楚:中国民智低下,二千多年来一直是皇权统治,只有强君立宪制度才与国情最为接近,实行虚君宪政,必定给国家带来混乱,在过去的几年中,袁世凯等人无不渴望着拥有更多的权力,现实早已证明自己原来的分析完全正确。
虽说陛下健在,以陛下之明自能控制局势,而一但将来,君弱臣强,势必导致政府内乱,而最乐意看到中国兴起内乱的,莫过于外国列强了。他们正好趁火打劫,只有君强臣强方能相辅相成!
现在国内争论立宪,如不尽快立宪的话,势必将引内乱,现在制定出一部好宪法来,制定一部“钦定宪法”,便可让大家都依法行事,国家自然会很快强盛起来的。而有了宪法作持,自己这咨议院副院长,自可……
做这件事一切都是对的,惟一不妥之处就是自己又得挨一次骂。但杨度气塞了一会儿后,很快便通畅了。
“既然有志于从政,还怕别人骂吗?商鞅、霍光、王安石、张居正,千百年来骂他们的人史不绝书。平心而论,他们为国家所做出的贡献,无论怎样诋毁都是否定不了的。就算自己反覆无常出尔反尔吧,如果真的为国家谋求了一条通向富强的道路,后人自然会谅解的,甚至还会赞扬。退一万步说,毁了自己一人而换取了整个国家的利益,这个‘毁’也是值得的。当年曾文正公办天津教案,不就是一个毁了自己而成全国家的先例吗?他的苦心,世人以后也越来越看清楚了。”
心下自语着,杨度终于想通了,最后他重语一声。
“一个政治家要的就是这种富于自我牺牲的博大胸襟,就让我来做中国第一真正政治家吧!”
一句话吐出之后,杨度咬了咬牙根,决定不顾一切去做这件事!
“但……绝不能让张茂杨那些人讨得便宜!”
夜色很深了,万籁俱寂,但此时伏于桌案前的杨度毫无睡意,此时他正奋笔疾书着“钦定宪法”的优处。略带凉意的晚风使头脑更为清晰,他不断的在脑海中将日本“钦定宪法”之例与中国现实联系在一起。
“……宪法为国根本,今,我国民智未启,即开国会……”
在杨度书写着“中国之宪当以‘钦定宪法’为上”的时,他清楚地知道,张峰等人在报纸上看到这篇文章时会是何等之怒,他清楚地知道,一但这篇文章在报纸上發表,自己便可以直接进入陛下的视线中,到那时,陛下岂会忽视自己这个“首开公倡‘钦定宪法’之河”之人,这也许将是自己晋身内阁的一块敲门砖。
“陛下,以杨皙子之才,他又岂会忽视这一机会!”
张峰微笑着,尽管他提出了“钦定宪法”的建议,但是最终这个建议发布出去,最好还是由其他相对中立之人发布最好,而杨度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茂扬,你为什么会选择杨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