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大啖起来,吴老爷闲聊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吴二姐也觉得这时的气氛够轻松,半真半假的把心中想法半分半分的透给吴老爷知道。
她也明白自己的一些想法在这里绝对是异类,如果不小心谨慎可能会惹祸上身。
可两人功力到底有差别,吴二姐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上吴老爷的阅历…结果一来二去就把话说了个七七八八,等她回神,抬起头来吴老爷正耸肩笑得喘不上来气。
“爹?”吴二姐半边脸上都是卤鸡汁,不解的看着吴老爷。
吴老爷这笑,三分真七分假。他要让吴二姐以为她的想法荒诞可笑,他不能让她继续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他要的是一个能管家掌事的人,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后宅妇人。
吴老爷仰天大笑,几乎要笑出眼泪来:“哈哈哈哈哈!!”
吴二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老爷拿走她手中的半只鸡翅,把她拉到怀里给她擦干净手和脸,抱到怀里刚喊了声二丫头,又低头闷笑。
吴二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傻着脸看吴老爷。
吴老爷拍着她的小脑袋说:“二丫头啊,你、你又不念经,哪来的这些想头?”说着又笑得收不住。
见吴二姐仍是不解,吴老爷才慢慢跟她说:“二丫头,这人啊,自生出来的那时候起,这命就是注定的。该有多少福,有多少灾都是注定的。”
吴二姐敷衍的点了点头,心中自是不信,她这点能耐,吴老爷当然看出来了。
见她这样,吴老爷扳着她的手给她讲:“就说你吧,自生出来就是我吴大山的女儿。正经的嫡女,这是注定的。没有人能抹了去。敬泰、敬贤,也是自落地就注定了是我吴大山的儿子。”吴老爷又凑近她指着屋外头说,“你说,我怎么不认外头的小丫头当女儿啊?我怎么不认屋外头的小子当儿子啊?”
吴二姐被逗笑了,吴老爷笑道:“明白了吧?这人落地是什么身份,早就注定了他的福分!你说那些丫头、婆子、下人怨恨不怨恨?不能说没有!”说到这里,他就严肃起来了,吴二姐也提起了心。
吴老爷笑着摸她的头说:“你也不算想多了。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是黑的还是红的?人心都是不足的,有一就想二!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人多了,你爹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见过的人里面能有一半没有这么多心思都是笑话!”
吴老爷紧盯着吴二姐的眼睛说:“可要说起怕来,就是傻话了!要怕也是他们怕咱,怎么会是咱们怕他?”
吴老爷脸上带出一丝阴狠:“这些下贱人想的无非是银钱二字,他们想从主人家手中搂钱,要自己过得滋润些,就要好好的干差!这才是正道。这样的下人也是咱们能用的。”
“要说那起黑心的有没有?自然是有。可他们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欺主,为什么呢?”吴老爷换了副笑模样问吴二姐。
吴二姐想了想说:“…因为他们的身契在我们手中?”
吴老爷笑着拍拍她权做赞赏,又摇头道:“不全是。你知道咱家的下仆有多少吗?”他比出一只手掌,翻了几翻。
吴二姐捂住嘴,两百多?
吴老爷笑着凑到她耳边说:“咱吴家里外里三百二十四个人,可是在县官衙门的册子上记的人可只有三十二个。”
私奴?
吴二姐的脸吓白了,吴家竟蓄了近三百的私奴?
吴老爷见吴二姐吓白了脸,笑道:“这值什么?你娘的娘家冯家庄只怕也有三四百的人,可真正登记造册的也是不到百十人。”
吴老爷慢悠悠给吴二姐分解这么多人都是怎么来的。一个是荒年或灾年远离故土的农人,拖家带口的逃荒逃灾,离开家乡流落四方。他们没有地就没办法活下去,进了村子就要登册记名,记个逃民的名分恐怕就要将他们遣回原籍,如果不是家乡活不下去他们也不会逃出来,所以宁愿曲身为奴婢也不愿意到县衙去当个自由民。
“而且自由民也不好当,自由民要交税,按人头课税,除了税还有徭役,逢到抽丁时十之八九要家破人亡,所以他们有时并不愿意当个自由民。”吴老爷举起一根手指:“这是一。”
“第二种本来就是逃役过来的。不肯被抽去当兵进军队,或者不肯被抽丁而逃出家乡的人也不少,他们更不愿意让人找到,宁愿离乡背井也要在我们这里活下去。因为一旦被找到就是大刑大罪,刺配流刑都有可能。”
吴二姐奇怪的问:“…这样的人在吴家,咱家不会有事吗?”
吴老爷笑道:“官家的册子上都没他们的名字,谁能问咱家的罪?要真到了那一步,是赶是杀是卖都行啊!”吴老爷没说出来的是几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也没见有事,如今国泰民安,就是要打也打不到他们这里来。
吴老爷见吴二姐仍没回过味来,有心要点她一两句,于是说:“二丫头,明白没?这些人根本不算人。是生是死都握在咱家手里,要打要杀都是咱家一句话的事!就是出了咱家门,他们走到外头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你说,他们有那个胆子怨恨吗?他们不要命,不想活了?”
吴二姐没有如吴老爷想的那样松了口气,这脸倒是吓得更白了。
吴老爷见她这样,想了想又说:“你心善才会为他们想这么多,可你要记得,这人都是墙头草,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背主。不管是多么亲近的丫头婆子,都不能让她们知道你所有的事,尤其是跟银子性命有关的事!有时十几两银子就能让一个几辈子的忠仆背主忘恩!”
吴二姐茫茫然点头。
吴老爷有心多教她两句,继续说:“有时这下人的事你也要清楚。她从哪里来?有什么亲戚在这儿?爹娘兄弟可还在?家里有什么事没有?”
吴老爷握着吴二姐冰冷的手,心中渐渐着急,难道他又看错了?吴二姐到底是女儿家,胆子小也应该。可要想撑起这吴家胆小是绝对不行的!
吴老爷不甘心,低头殷切的问:“二丫头,你懂了没?”
吴二姐深吸一口气,咬牙点头:“…懂。爹。”
吴老爷瞧她这样,仍然不像真能明白的样子,从此倒真把这件事上了心。他哄着吴二姐歇下,当晚就把这件告诉了吴冯氏。
吴冯氏也是一怔,可转念一想吴二姐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就是再聪明可心智见识在那里摆着的,不由得埋怨吴老爷道:“她本就是个姑娘家!你偏把男人家的事扔给她管!能不害了她吗?”
吴老爷狠道:“练!我就不信老天就不让我吴大山痛快!把她的胆子练出来!人都是慢慢长的,我就要让二丫头长成个能干的!”
吴二姐自然是不知道的,可从那天起,吴冯氏责罚下人时总要她在一旁看着,慢慢练她的胆量,吴大姑娘也常当着她的面训丫头,掌嘴打板子样样来。开始时二姑娘看到丫头让人扇肿的脸惨叫哭号就忍不住想求情,而吴大姑娘一改平日的温柔似水的模样,铁面判官般冷着脸盯着丫头受罚,就是吴二姐求情或逃走也不管,该怎么罚还怎么罚。
吓过后又和风细雨的教她,让她瞧那些听话懂事的丫头们过得有多好。吴大姑娘特意把茶姑叫出来奉茶给她看,比起刚买进来时瘦小枯干的柴火样,让吴大姑娘调教了二个月的茶姑脸也吃起来了,气色也红润了,像是浇足了水的花,水灵灵的带着笑,像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新鲜模样了。虽然仍然有些胆怯,可是站在吴大姑娘身后时却一副忠心听话的模样。
吴冯氏告诉她,这些女孩在家可能一天饱饭都没吃过,有很多人买进来前没有见过白面和米,每天只能吃一两个野菜团子喝碗野菜稀饭,她们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半夜了还不能睡觉,到了年纪有给兄弟换亲的,有换嫁牛马嫁妆的,有的甚至几斤腊肉苞谷就能娶走个姑娘,也有交给人牙子带走换钱的,因为给人牙子的有可能会沦落到那些肮脏地方,疼孩子的更多的是十里八村的说亲说出去。
吴大姑娘教训她:“让咱家买了总好过让她们被卖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吧?不信你问茶姑,看她是愿意留在咱家,还是愿意回她老子家。”
吴二姐还没接话,茶姑已经吓得跪下来了,拼命磕头哭求道:“姑娘别把我送回去!求姑娘别把我送回去!我会用心学针线的!我已经会绣帕子了!我今天就把帕子绣好让姑娘瞧!”
吴二姐见她这样倒没再吓着,或是胆子真的练出来了?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她故意问茶姑:“你不愿意回家吗?要是不用你家里人赎你呢?要是再给你钱呢?”
茶姑吓得脸煞白,扑过来抱着吴二姐的腿声嘶力竭的哀求:“二姑娘给奴婢婢说说情!求二姑娘给奴婢婢说说情!”
一个婆子上来把茶姑扯回去喝斥道:“好好说!这么不清不楚的谁要你!!”
茶姑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哭得结巴:“…奴婢、奴婢还有个弟弟,爹娘还要给弟弟盖房子,还要给他娶媳妇,还想送他去学做木匠,他嫌种地累想学手艺,爹娘才卖了我。”她说到这里又尖声哭道,“大姑娘别把奴婢婢送回去!他们还会卖了我的!他们还会再卖了我的!”
茶姑的哭喊差点吼破屋顶,吴大姑娘眯眯眼,旁边的婆子立刻挟起茶姑下去,外面的丫头把她扶走捂上嘴将哭声掩住,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闷在手帕里,吴二姐看着茶姑出去半天没回神。
吴大姑娘等了会才把茶姑的事告诉她,早在茶姑被买进来后就让丫头旁敲侧击的把她家的事问出来了。
茶姑今年十五岁半,她的弟弟十一岁,村子里有个闲汉家里有个十三的女儿,不知道他从哪里生出来的心思看上了茶姑,跟茶姑的爹娘说过后,把他的女儿给茶姑的弟弟当媳妇,不要聘金不给嫁妆,但要茶姑给他当续弦。茶姑的爹娘一盘算,不但不必给聘金,那女孩送过来也可以干活,日后是死是活的她的爹也必定不会再来找,新房迎亲席面亲戚应酬都可以省了,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茶姑听说后头都磕破了也没说动爹娘。要不是她那个弟弟突然想去学木匠手艺不肯再种地,木匠又要切肉又要吃酒又要钱的,茶姑的爹娘也想不起来卖她,只怕这会儿她早就躺到那个闲汉的床上了。
吴二姐听得心里直发寒,不怎么愿意相信,问道:“…她爹娘怎么这么狠心?”
吴大姑娘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女儿家本就不值钱,再说茶姑家有五个女儿,茶姑是老大,下面有四个妹妹,听说她娘又怀了个,不知道是弄璋弄瓦。孩子一多就不心疼了。”
吴大姑娘继续给吴二姐说道:“女儿是赔钱货,养大了嫁出去,像咱家这种的不缺钱,娘又是打家具又是备妆奁,生怕咱们让人看轻了。就是那穷人家,嫁女儿时娘家最少要送几床被子,几大箱衣裳布料,还有新郎身上穿的衣裳。而且女儿嫁出去就不是娘家的人了,回娘家一年也难有一回,逢年过节连吃带拿的,赔了轻的都不算。所以养儿子可挣个媳妇孙子,养女儿可是养大了也送人了。”(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