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6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晴。
古代有一种叫作【诅咒师】的职业,据说已经消失了,但我怀疑阁下有这种血统。
因为她诅咒拍卖会砸锅,而拍卖会真的砸锅了。
不过她的血统可能比较远,因为她说诅咒了好久,幸好这样,不然这个世界就完蛋了,阁下是个活得很有怨气的人。
只是她发泄怨气的方式非常与众不同。
看着一片狼藉的会场,我对阁下说:“我不觉得这场蜕皮表演很好看。”
事实上是太凄惨了,到处是碎石瓦砾和呻|吟流血的人们,尽管和战场的景象比起来只算小巫。
“笨蛋!我几时说过会很好看!”
阁下又骂我笨了,我没放心上,下属被上司批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是阁下这种心直口快的上司,甚至有段时间我以为笨蛋就是我的名字。
“我形容的是‘别开声面’。”阁下强调。我想了想,再比照那些贵族平时的形象和他们刚才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表示赞同:“是挺别开声面的。”
“是吧!”阁下得意地抬头挺胸。
我发现我们讨论的问题不太合时宜,就很尽责地提醒:“阁下,我们应该马上去隔壁,探探陛下的情况。”
“他现在一定在流口水,有什么好看的!”
这倒是。我不禁点点头,接着摇摇头,义正辞严地劝诫阁下所谓的请安不是因为对方不好看就可以取消的事务,而是她的立场必须履形的义务等等。大概被我感化了,不等我说完阁下就冲出包厢,我连忙跟上去。
陛下果然吓得口吐白沫,而且脸色发青,冷汗直流。一个侍女正用湿毛巾帮他搓揉胸口,一个帮他擦汗,一个帮他扇风。其他人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除了宰相大人,他很镇定地向阁下行礼问安,拜他所赐,陛下总算注意到我们。
“啊啊——拉克西丝、拉克西丝,你没事吧?”
我很感动。虽然很多人私下骂陛下为昏君,我也这么认为,但他确实是个疼爱又关心妹妹的好兄长,可是他真的是太多虑了,阁下怎么会有事呢?她是不死之身耶!
阁下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哦呵呵呵——废话!我怎么会有事!就算屋顶塌了,我也能够毫发无伤地逃出去,何况只是这样一场小小的闹剧!”
没错。我颌首赞同,阁下就是如此“坚韧”,宛如一棵踩不死的狗尾巴草,别说塌方了,即使身处禁咒魔法的中心,我相信她也照样保得住性命。
这时米利亚坦城主满身狼狈地带着几个侍衞奔进包厢,惶恐地向陛下请罪。由于惊吓过度还不太能说话,陛下没睬他,倒是几位大人的神经比他粗壮多了,马上从委靡不振摇身一变为神气活现,严辞怒骂米利亚坦城主,宰相大人在旁边煽风点火。我看到米利亚坦城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觉得很不安。自从上次首都会议后,四位城主对陛下的印象大坏,现在再这么一点面子也不给地当众刮人,米利亚坦城主一定会非常生气。我悄悄拉拉阁下的袖子,示意她阻止诸位大人的口水攻击,拉完发觉不妙:我怎么会蠢到要阁下当和事佬!她只会把局面搞得更不可收拾,她那张利嘴啊!
不过阁下虽然不擅长降人火气,却有另一套处理方式:
“烦死了!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赶快救治伤者是正经!”
米利亚坦城主还没说话,柯林迪侯爵就大声反对:“应该先逮捕犯人吧,王妹殿下!”
“侯爵大人,我记得你今年才四十几,怎么眼睛就不灵光了?可怜啊可怜。”
“你在说什么!”
阁下一指压着穆伦副会长的吊灯:“犯人不就在那里,你还要逮捕谁?”柯林迪侯爵愣了会儿,吼道:“当然是那几个把会场搅得一塌糊涂的罪犯了!”
“你果然眼睛有问题。”阁下挥挥手,一个瞪眼就把柯林迪侯爵的气势全瞪回去,“命令部下使用攻击魔法的是穆伦,毁掉会场的也是他,那几个人不过是自衞罢了,何罪之有?”
“但……但是……”
“但你个头!没话讲就闭嘴!”凶完柯林迪侯爵,阁下转向米利亚坦城主,滔滔不绝地道,“不过还是得把他们逮回来,弄清楚他们和穆伦之间的过节。另外,看那五个人的身手,十之八九不是客人,是偷混进来的。”
“不可能!”米利亚坦城主坚决否认,强调拍卖会的保全工作万无一失。阁下也不争辩:“随便你,反正尽快把那五个人逮回来就是了——话说回来,你女婿呢?拉弓抽筋了还是被火炮炸飞了?”
“让您失望了,在下安然无恙。”
罗兰城主和平常一样面带微笑,施施然走进来,怀里拥着朵琳公主。和包厢里的其他人比起来,他干净整齐得就像刚从洗澡间里走出来似的。这就是穿黑衣服的好处,脏了也看不出来,我突然想通了罗兰城主老是穿的一身黑的原因。
朵琳公主立刻扑向米利亚坦城主上演父女情深,阁下皮笑肉不笑地同罗兰城主寒喧。真奇怪,阁下每次遇到罗兰城主就特别温文尔雅形象端正笑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而罗兰城主一直是笑容可掬所以完全不让人起鸡皮疙瘩。更奇怪的是他们明明一脸天下太平地对笑着,声音也柔和得像要滴出水来,我在旁边却觉得浑身打颤,一股奇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游走,不是敌意,而是像角力一样的紧张气息。说起话来也夹枪带棍,明褒暗贬的,包着糖衣的炸弹在空中飞来飞去,但是除了我,没有人发现,都以为阁下和罗兰城主是在聊育儿经之类的话题,因为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柔,气质是那么的和煦,宛如两颗太阳光芒四射,吸引得他们一个个跑过来,陪着傻乎乎地干笑,天南地北地瞎聊——拜托!他们都没看到那两个人眼中的较劲和试探,还有针锋相对的痛快吗?
阁下和罗兰城主似乎斗发了性,压根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圈“话友”,证据是当米利亚坦城主跑过来告诉他们今晚举办宴会让大家压惊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看周围,奇怪的眼神分明在说“这票杂鱼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怜诸位大人还一点感觉也没有,笑着说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对了对了,白蚁和空心木嘛!真想不到王妹殿下和罗兰城主这么好的谈性,一会儿聊天气,一会儿聊建筑,一会儿聊军事,一会儿聊茶叶,一会儿聊矿物……真是博学多闻,让我们自惭形秽。
“……”
我好想告诉诸位大人,阁下和罗兰城主不是在聊天气,而是用天气比喻眼下的局势;也不是在聊建筑,而是用五花八门的石材隐射对方七拐八弯的心思;更不是在聊军事,而是通过几百年前一场老古董们的战事试探彼此的实力;更更不是在聊茶叶,而是罗兰城主用剔刺的玫瑰花茶甜腻暗讽阁下有力不出甘做拔了牙的老虎,阁下则用泡久了的龙井干涩反刺罗兰城主老谋深算活像暗中蠢动的毒蛇;更更更不是在聊矿物,而是阁下藉着大赞水蓝之光做的首饰漂亮瓦雷利亚钢打造的兵器光灿警告她已经查出罗兰城主在迷雾森林和西城的矿山搞的勾当,要他放聪明点别再搞怪,罗兰城主则把话题绕到传说中的幻之金属以示你没有证据就别在那儿狂吠徒耗力气……
至于白蚁和空心木就最好猜了,空心木指被蛀得坑坑洼洼的王室,白蚁自然是诸位有听没懂的大人们,哦,还有只最大的白蚁陛下。
阁下还老说我迟钝,可我看这些高贵的大人们才真叫迟钝!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7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多云。
早上起来时头痛得要命,是宿醉,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羡慕阁下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也羡慕罗兰城主可以拿妻子做挡箭牌不去参加那种无聊的晚宴,也许我也该去娶个柔弱的妻子。
可是当我为了醒脑在前院散步时,看见罗兰城主一身酒气地从外面走进来,穿着黑色的连帽斗篷,非常可疑。他似乎心情很好,朝我挥手打招呼。
“嗨,这不是怀恩吗,早啊!”
“早,罗兰城主。”我郑重回礼,努力扳起脸,因为这个人是阁下的头号敌人。但是罗兰城主真的是很难让人抱持恶感的人。亲切、平易近人、气质温雅、微笑动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他笑得格外灿烂,一点心机也没有,像个小孩似的。
“您遇上什么好事了吗?”我诚实地问。罗兰城主也很坦白地回答我:“没错,倒是你怎么一脸青惨,昨晚喝太多了?”
“嗯,您好像也喝了不少。”
“是,果然有味道吗?”罗兰城主紧张地闻闻袖管,问我,“怀恩,你房里有没有浴室?让我洗洗——啊,先问一声,你主子进你房间有没有敲门的好习惯?”
“没有,她从来是一脚踹开门冲进来。”我实话实说。罗兰城主立刻皱起眉头,我非常惊讶,这是第一次我看见他除了笑以外的表情。
“唔唔,这就麻烦了……算了,被看光也不会少块肉,带我去吧。”
连这种话也说出口,可见他真的是醉了。我正要婉拒,瞥见艾德娜少将从长廊那边火急火燎地奔过来,边跑边吼:“总算回来了!说话不算数的大混蛋!明明说好很快就回来,居然食言而肥,赔我的精神损失费!”
我一时不明白她骂的是谁,部下?弟弟?于是转头看后面,没人,我满腹困惑地回过头,看见少将一个急刹车在罗兰城主面前停下来。
“你上哪个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去了!这么重的酒味!”
“喂,不要任意诽谤,我只是和几个新交的朋友一起在酒馆喝了几杯罢了。”
由于太过震惊,我没听清他们接下来的话,当我回过神时,看见罗兰城主被拎着后领拖走的景象。
如果我也这么对阁下……
算了,我还没活腻,不想年仅三十二就去向冥王报到。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8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晴。
追缉部队至今没有回音,陛下十分恼火,就把米利亚坦城主叫去训斥了一顿,限他一个礼拜内把犯人逮捕归案。阁下得知后,跑去把陛下训斥了一顿。
“你搞什么,吃饱饭没事干啊!骂骂骂!米利亚坦可不是挺你凶的内侍,他是埃特拉的城主,龙骑士们的顶头上司,和你平起平坐的大贵族!你想被飞龙咬断脖子葬在花园里,我可不想,给我收敛点!”
“拉克西丝,你太没大没小了!”
一如既往,阁下对陛下色厉内荏的大喊只翻了个白眼做回礼,而陛下也一个字没听进阁下的教训,应该说他根本听不懂。所以不知从何时起,阁下再也不好言劝诫陛下,总是先狠狠凶他一顿发泄完怒火,再另找法子让他改变主意,虽然十次有九次不成功。
“说吧,是谁挑衅你的。”阁下软下语气,相反气势却更加骇人。
陛下眼珠子斜来斜去:“什么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少跟我装蒜!”阁下暴吼,吓得陛下险些滚下椅子,“要不是有人在你耳边叽叽歪歪,你会想到世上还有米利亚坦这个人?忙着寻欢作乐都来不及了!说!是不是罗姆席德?”
“你别随便冤枉人!”
“你倒是挺袒护他的。”阁下冷哼,转身离去。陛下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给我回来!”
阁下驻足,缓缓转身,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但只这么淡淡一扫,就足以将陛下吓得脸色发青,腿脚打战。
“干嘛?”语气森冷得连旁听的我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没什么,你退……退下吧。”陛下只差没抱住椅子,全身抖个不住。阁下很给面子地没有露出轻蔑的表情,扭头走人。离开客房后,我忍不住发问:“阁下,为什么陛下明明怕你怕得要死,还是固执地不听你话呢?”
“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真的海扁他。”阁下嗤鼻,随即摇首,“不,不对,他没这么细腻,应该是为了所谓的‘兄长的面子’。”
我听不太明白,但我感到阁下的心情很低落,所以一回到房间,我就走进隔壁冲泡阁下最喜欢的玫瑰花茶。果然,当我端着茶点回来时,阁下已恢复飞扬拔扈的神气,跷着二朗腿坐在那里修指甲。我松了口气,还是这样的阁下让我觉得自在。
“克鲁索,你认为罗姆席德比之谢尔达如何?”啜了几口茶,阁下问我。我想了想回答:“如果是比谀媚的功夫,宰相大人远远胜过前宰相大人。”
“哼哼。”阁下笑了笑。我意会她认同了我的看法,但我没说到关键点上,于是问:“到底是哪方面?”
“脑筋。”
“那么,相反。”
“为何?”阁下挑眉。一看到她的反应,我就知道她不赞同,但我还是老实说下去:“因为他对三位城主的态度太专横了,不仅如此,他还挑拨陛下也颐指气使,连前宰相大人都没有他这么肤浅傲慢。”
“没错,就连谢尔达也知道不能真正开罪那三个人,尤其是罗兰·福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煽动王兄和那票蠢贵族拉扯虎须。”阁下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他真有这么蠢吗,我怀疑。”
我思索半晌,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
阁下颌首,眼里射出冷残的光芒,这种眼神,我经常在诺因殿下的眼里看到,所以我很清楚那代表什么意思。
“这只是你的猜测,不能……”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百。”
是,这是阁下的做人铁则,也是她活到今天的最大原因,我还有什么话说?除了——
“请你稍安勿躁,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你刚为宰相大人和陛下吵了一架。”
“废话!我又不是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事实证明阁下非但沉不住气还出尔反尔。虽然她没动宰相大人,却把气出在另一个人身上,就是她口中宰相大人的准后台——罗兰城主。
不过也真是巧,宫殿明明大得不得了,阁下和罗兰城主的房间也隔得老远,却偏偏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迎面相遇,真应了一句成语“冤家路窄”。
“啊,元帅,怀恩,好巧。”罗兰城主扬起一贯的微笑,亲切地向我们打招呼,“相逢即是有缘,有空的话,陪我喝杯午茶如何?”
我发现,罗兰城主似乎很喜欢和阁下斗嘴,除了他,都没人主动邀请阁下,邀请也最多一次,就被阁下的利嘴和笑声吓跑了,他真奇怪。
阁下也回以妩媚的笑容:“荣幸之至,只是我刚用完午餐,不想坐着不动增加脂肪,不如我们换个消遣?”
“请说。”
“打一场。”
罗兰城主眨眨眼,我已经惊呆了,心想阁下千万别是玩真的!就算她真的成功“错杀”罗兰城主,难保东城人民会相信她的解释,不,就连北城也不会罢休,因为朵琳公主会发疯;而且她也未必能赢。
“好。”罗兰城主盯了阁下一阵,敛去笑容,用沉稳的语调回答。看到他的反应,我更加肯定自己猜的没错,正想劝阻,却见罗兰城主又绽开笑容,是和平常感觉不太一样的笑容:“元帅也是活得很无奈的人呢。”
“彼此彼此。”
“嗯嗯,像我们这种人,不偶尔找个出气筒欺负欺负,汹汹酒,打打架,真会闷出病来。”
“是啊是啊,谁叫这世上白痴太多。”
“唉唉,为什么聪明人总是劳碌命呢?”
我呆呆看着这两个越吐越来劲的人,觉得活像一对坐在养老院前互相发牢骚的阿公阿婆!虽然我不知道阁下的年纪,但罗兰城主今年才三十岁不是吗!
幸好阁下和罗兰城主不一会儿就褪去沧桑的模样,换上精神的笑容。
“用真剑?”
“当然了。”阁下的话又让我紧张起来,但是弥漫在两人之间的肃杀气氛令我完全开不了口,当阁下和罗兰城主相继走下台阶,在园子中央面对面,抽剑摆开架势时,我更是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那时我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王者之气。那是股难以言喻的,彻底震慑人心的气息,更可怕的是这两个人的气势竟然势钧力敌,双重的压迫感令我这个旁观的小卒子痛苦得心脏痉挛,冷汗直冒。
阁下和罗兰城主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额上都渗出细微的汗珠,身形愈来愈紧绷,散发出的杀气也更加强烈,几乎到了能令胆子小的人当场暴毙的程度。我暗叫不妙,拼尽全身的力气慢慢抬起右脚,让身体失去平衡——我从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跌跤动作也能累掉我半条命!
我如愿摔倒在地,同一刻,他们俩收起剑,大口喘息。
“谢了,克鲁索,呼呼。”
“呼,承情,怀恩。”
又喘了片刻——
“下次手痒千万别找我,元帅,我还想多活几年。”
“这话该我说!”
再调息数秒——
“你不觉得很过瘾吗?”
“嗯。”
“只要不施放杀气……”
“嗯!”
对视良久,那两个像找到宿敌的人一齐转过头,诚恳地望着我:“克鲁索。”
“怀恩。”
“别找我!”我厉声拒绝,“你们活够了!我还没活够!”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9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小雨转晴。
昨天当裁判消耗掉太多力气,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阁下也许是良心发现,没有像平常一样大清早把我拎去奴役,但想想也觉得这个推论可能性不大,所以醒来后我没去向她报告,溜进后花园躲起来,稍微跷个班。
不料才散了会儿步就撞见害我睡过头的元凶之一,幸运的是他没看见我,不幸的是他旁边的人发现我了:“你和拉克西丝元帅结了什么仇?她的副官一见你就逃。”
“嗯?”罗兰城主马上转移视线,绽开惊喜的笑容,“啊,怀恩,怎么这么巧,又见面了!”
“日安,罗兰城主。”我一边把眼泪往肚裏咽一边靠过去。呜,一定是阁下偷偷诅咒我。
那位害我落入进退不得下场的无心人——伊维尔伦满愿师兰冰宿小姐很有气质地朝我行了个屈膝礼,她的音色冰清玉润,让人听了爽心悦耳:“别被这家伙的笑容蛊惑了,去吧,他不会介意你的失礼的。”
“呃?”我一呆,意外这么气质高贵的人吐出的是如此干脆冷漠的话语,尽管阁下的落差比她更大。
“喂,冰宿,太过份了吧,这么撬我边。”
“你才没原则。他是拉克西丝元帅的专属出气筒,你还逗得这么开心。”
“可是他真的很好玩耶!不信你玩玩看!”
“我才没这么幼稚的兴趣。”
我本想提醒他们二位不要无视我的存在,但看着看着,竟移不开眼去。沐浴在淡金色光芒里的罗兰城主就像真正的日阳般光辉耀眼,而站在树荫下的兰冰宿小姐仿佛月光般清冷柔和,两个人站在一起无比契合,就好像裱在一幅画里的璧人。
若阁下和罗兰城主像王和王,他们俩就像国王和王妃。
“话说回来,怀恩,你怎么这个时间一个人在这裏闲晃?”罗兰城主的声音拉回我的神智。
“我跷班。”
“稀奇稀奇,你居然也会任性,应该不是为了抗议元帅对你的压迫吧?”
被他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的行为一点理由也没有。
“阁下呢?”我心裏涨满愧疚,觉得自己真是不像话。
“嗯,要我说可以,先告诉我你为何跷班。”罗兰城主竟然耍起赖来,看来今天的太阳的确有问题,不但让我吃错药,也让他吃错药。
“我不知道,想跷就跷了。”
“那你想不想跷她一辈子?”
我惊讶地看着他,冲口道:“不!”罗兰城主笑咪|咪地瞅着我,用明显挑拨离间的口吻说:“为何不?连我这个不常碰见你们的人也看得出元帅对你多么颐指气使,简直是压榨廉价劳力的典范,你为什么还对她这么忠心?”
我对阁下忠心?我从没意识到,倒是阁下对我不好我承认,但我从没放在心上,我不由自主地把心裏的话说出来:“阁下对我是很蛮横,但这是她的性格,我从来不介意,而且她那么辛苦,若不时常发发脾气,真会憋出病来……”
这时,兰冰宿小姐也和罗兰城主一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涌起调头逃跑的冲动,好容易克制住。
“让二位见笑了,阁下也常骂我鸡婆又唠叨。”真丢脸!我干嘛这么多嘴!
“咳嗯。”罗兰城主干咳一声,告诉我阁下的去向,他真是个守信的人,“元帅被海克王子邀去花厅喝茶了,他好像迷上元帅穿礼服的風采。”
完了!他一定会被阁下整成猪头,不,五马分尸!我急忙转过身,却被罗兰城主喊住:“等等,怀恩,我还有件事问你。”
上位者最大,我只好耐着性子回过身,听侯差遣。
“你知道前两任参谋长的下落吗?”
“知道,在你宫里。”我老实回答。兰冰宿小姐睨了罗兰城主一眼。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不撺掇跳槽?”罗兰城主笑嘻嘻地问我。
对哦!我大为好奇,反问他:“为什么?”
“呵呵。”罗兰城主愉快地笑了,半晌扔下一句,“不告诉你!”然后挥挥手,示意呆若木鸡的我快快滚蛋。当我一头雾水地走开时,听见身后传来兰冰宿小姐的声音:
“你这个黑心的月老。”
什么是月老?
当我赶到花厅时,果然看到阁下正在挖坑准备活埋不知被她用什么法子打晕的海克王子。我还没出声,阁下就瞄见我,喊道:“克鲁索,来得正好!帮我继续挖!”说着把铲子递给我,我接过却没动。
“他做了什么惹你生气?”
“性骚扰!”
那真是该死了……不、不对!我停下抬到一半的手,怀疑地打量躺在地上的海克王子:“这么小的孩子会对你性骚扰?”怎么看这位不晓得是米利亚坦城主第几个儿子的少年都只有十四五岁,难道他和诺因殿下一样是娃娃脸?
阁下重重一哼:“没差啦!小小年纪,就学了他老子和兄长那套,对我摆噱头,穿得像十三点,手里捧着一大把菊花(在魔导国菊花也代表送葬),笑死人了!我骂了他几句后,他居然还握着我的手说什么‘不,我的月亮,请不要让那些粗鲁的言辞污染您圣洁高雅的气质和美丽的唇瓣,我明白您想要拯救我的心,但我的灵魂已经被你俘虏,时下也很流行姐弟恋,所以请不要拒绝我的痴情’——你听听你听听,这么恶心的话,不是意淫是什么?不是性骚扰是什么?”
“还有吗?”我冷静地追问,没有被阁下煽动。因为这种程度的“性骚扰”,阁下早就经历过无数次了。毕竟单看外表,她确实是个十分出众的美女,但当她的性格为更多人知晓,这种情形就很少发生了,所以要不是有别的理由,阁下不至于这么生气。
阁下瞪着我,神情很古怪,火气更是大得难以理解:“这还不够!?”
唉,看来我高估了阁下的肚量。
“饶了他这回吧。”我好言相劝,“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再加不长眼,错把母狮当小猫,玫瑰当百合,就和我当年一样。
“小孩?我看他成熟得很!”阁下嗤鼻,满脸嘲讽,“已经会甜言蜜语泡马子了!”
“那就看在他父亲的薄面上。”我从善如流。
“哼!”阁下扳着脸冲出去。我知道她答应了,连忙把铁楸放好,追了出去。一出玻璃门就听见阁下在喷火,宛如吼狮:“气死我了!怎么到哪儿都碰见不争气的男人?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为什么看来看去只有那头阴险的狐狸最像样?!”
阴险的狐狸?谁啊?
我一边纳闷一边安慰:“米利亚坦城主还好啊。”
“他争气有什么用!教出来的儿子没个争气的!何况他也争气不到哪去!整天跟女人搞七拈三,又被罗兰·福斯那头狐狸耍得团团转!”
原来狐狸是罗兰城主……“那诺因殿下够争气了吧?”我抬出个自认万无一失的人选,岂料阁下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来,叹了口长气:“他还未成气侯。”
“咦!”
“因为他还远未成熟。头脑虽好,个性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只会同我别苗头,向他两个小跟班撒娇,一点自己的想望也没有,所以他永远站在被动立场,这样是赢不了罗兰·福斯的。”
被阁下的语气感染,我也担忧起来,却将阁下勾勾唇,露出一个很像自嘲的微笑:“不过他有一点胜过我。”
“哪一点?”
阁下收起笑容,斜睨我,答非所问:“你上午跑哪去了?”我窒了窒,硬着头皮回答:“没跑哪,睡过头。”
“哼!你倒是很有下属的样子,把上司丢给一个十三点小鬼荼毒,自个儿呼呼大睡!”
我觉得阁下说得太夸张了,但又找不到脱罪的理由,只好乖乖等着领受责罚。阁下也毫不客气地颁下圣旨:“去买这裏最有名的桔酱烤鸭回来!再加几道时鲜的配菜,要快!我中饭没吃,快饿死了!”
“是。”
当我拎着四个油纸包回来,经过中庭时,听见女孩的尖叫声。没等我想好要不要过去,一个穿着丝绸礼服的少女就从花丛里钻出来,叫得异常凄厉,好像有鬼在后头追似的。我不由得跑过去,看见一条绿蛇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口咬住那少女的脚踝,端得是快狠准。
那少女又尖叫一声,向前仆倒。我扶住她,却砸了阁下的午餐。我心想:完蛋了!就把气出在那条蛇头上,狠狠捏住它的七寸,逼它松齿。
“我……我被毒蛇咬了……”那少女哭得稀哩哗啦,全身抖个不停。
“不是毒蛇。”我打量那条蛇,一边纠正她一边考虑要不要再抓只野鸡做龙凤配取代桔酱烤鸭让阁下消气。
“真的?”那少女抬起头,看见我手上的蛇,哇哇大叫,“快、快扔掉!让它离我远一点!”
我非常遗憾地抛飞那条蛇,因为我刚刚认出她是米利亚坦城主的四女奥维拉公主,若违备她的指示,万一她事后向米利亚坦城主奏一本,阁下就会有点小麻烦了。
奥维拉公主继续发号施令,她似乎把我当侍从了:“抱我回房间,然后叫医师帮我包扎。轻点手,知道吗!”
基于男性的宽宏肚量,我决定客串一回下仆,这时我想起一件事,忙缩回手。
“对不起,公主,请你自己走回房间吧。”
“啊?”奥维拉公主像看怪物似的看了我半晌,瞪起眼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听我的命令,信不信我叫父亲大人砍了你的脑袋!”
“我是个瘟神,你碰到我会倒霉的。”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我的的确确是个瘟神。除了阁下和莉莉安娜殿下,所有跟我说过话、有过接触的女子都会倒大霉,不是被调职,就是出意外。最严重的是三年前一位财务部的会计向我告白的隔天被调去无人岛;再来是八年前一位我忘了名字的贵族夫人缠着我做她的情夫,当天下午被从天而降的花盆压断腿,至今还躺在床上。以此类推,若我抱了奥维拉公主,最迟今晚她就升天了。
“什么瘟神,你骗小孩子啊!再不听话,我就大叫非礼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把不听忠告的奥维拉公主扛去她的寝宫,之所以是扛,是因为我没那么大力气,我是觉得这两者没什么区别,但奥维拉公主似乎很不满意,一路骂声不绝,引得人人注目,幸好她的寝宫不远。安顿好奥维拉公主,我依照她的吩咐半途抓了个侍衞要他去叫医师,上厨房讨了点吃的,回阁下那儿负荆请罪。
当晚的饯别舞宴上,我留心了一下,果然,奥维拉公主没有出席,听说是来的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跌伤了膝盖,幸好没出人命。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就悄悄拜托阁下帮奥维拉公主消除我留在她身上的“霉气”。阁下是圣巫女,驱邪净化这种小事应该不成问题。
“关我什么事!”这是阁下的回答。
“可是,是我害她倒霉的啊。”我刚说完,一大帮顶着猪哥脸的王子贵族朝我们,哦,不,是朝阁下围拢过来,邀请她跳舞。阁下露出不厌其烦的表情,把羽绒香扇往桌子上一搁,拉着我的手挤出人群。
“阁下,那边是舞池!”看清她走的方向,我吓了大跳。
“不然你以为我要去哪里?”
“可是,我只会跳兔子舞和方块舞……哦,还有土风舞。”
“真是个不合格的下属。”阁下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学其他男士的样子,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跟着音乐踩固定的舞步,慢点再教我手的动作。我全神贯注地照做,也顾不得丢不丢脸,幸好我天资不笨,跳了两圈就找到感觉。
不过想想我也真辛苦,不仅一天到晚帮阁下泡茶煮饭打杂跑腿,现在连舞伴也要我客串,改天一定要阁下替我加薪。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30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多云。
今天我们回到了上界。我注意到,送行的时候,除了搭下班船回伊维尔伦的罗兰城主一行,其他人都是一副掩饰不住的高兴表情,特别是博尔盖德会长。这些天他为了收拾穆伦副会长捅出来的大乱子,被陛下和其他大人们榨得叫苦连天,而且会场的修理费也算在他头上。不过我一点也不同情他,哈梅尔商会以前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这是报应。阁下更是幸灾乐祸,因为她期待凯曼术士长趁此机会挤下博尔盖德会长,和希顿商会长争夺通往北海夏尔玛大陆的那条发财路,增加我城的进帐。
经过三个小时的枯躁航行,空浮舟终于抵达港口。一下船,叭叭的喇叭声就震耳欲聋地响起来;绣有金线图案的华丽红毯从港口延伸到王宫大门;打扮的像孔雀的仪仗队和衣着光鲜的王公大臣把站内挤得水泄不通;门口是由布鲁诺团长带领,穿着盔甲手持战戟的圣骑士;还有红毯两边拿着鲜花和花篮的市民。看到这阵仗,我不禁感叹摆阔是不是德修普家族的传统。可是和陛下不同,阁下的排场从不骚扰到一般民众,累只累我们这些可怜的部属,真希望陛下能向她学学这点。
阁下也对这样的布置不以为然,冷哼了声。陛下却很满意,表情愉悦地摸了摸胡子。宰相大人趁势凑近,汇报已写信给内务大臣安排好一系列活动,包括两样特殊项目长枪比武和化装舞会,听得陛下心花朵朵开,连赞他设想周到。我偷瞄阁下,果然瞧见她眼里射出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