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情趣。”撇撇嘴,帕西斯接过水壶喝咖啡。雪露特蓦地想起纺织之都的事,冲口道:“你师父,就是那个幽灵,我的祖先,肖恩·普多尔卡雷?”
“嗯。”帕西斯眸光一沉。在他心目中,肖恩是绝对神圣的存在,所以对于迷|奸他的爱蜜莉王妃,占据他身体的席恩,以及因此衍生出的后代,都感到说不出的厌恶。
如果不是看在血缘的份上,他早就来个大清扫了。
“那,你和杨阳……”雪露特不知如何启齿。
“我和她算是敌人,不过和肖恩师父无关。”
雪露特当然不会把一个男人视为情敌,心情一放松,胃口也好,很快吃完饭。
“走吧,雪露特小姐。”帕西斯绅士地拿过野餐盒。
“叫我雪儿。”雪露特坚持。
用惯亲昵称谓的帕西斯也不介意,点点头表示答应,沿着环状的山麓往前走。雪露特快步跟在他后面,她在灰袍外披了件丝绸斗篷,枫叶形状的别针发出瑰丽的魔法光芒。只有佩带这种特殊的法器,才能自由进出圣域外面的结界。她没有资格,是偷取的。而为了杜绝追兵,她用圣兽煌丹藏在池塘里的矿物【真红火焰】炸了学院。
随着距离的接近,心头越发沉重。
她至今不后悔,为了复雠,为了追上那个如风的男子,然而罪恶感却不是这两个理由能减轻的。
留下克拉费里格,帕西斯花了半小时将结界融出一个小洞,和雪露特一前一后走进去。
眼前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偌大的校区几乎没有一栋完整的建筑,到处可见崩塌的碎石和爆炸的焦痕。最让人胆寒的是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大坑和外圈堆积的尸骨——有很多学员显然是出不去活活饿死。行凶者非常残忍,将菜园和饲养房破坏得寸草不生,片瓦不存。
亡灵的哀号在风中回响,若非两人一个是协调神的附体,一个做了防范措施,当场就会被怨气同化。
“哦哦,毁得好彻底。”帕西斯吹了声口哨,这个地方是东方学舍的遗址,又是席恩一手所建,变成这副惨状他只觉快意。
“!”雪露特一凛,死死瞪着他,第一次强烈感觉到他和心上人之间的明显区别。换作神官目睹这样的情景,即使不杀了她,也会愤怒、悲伤、自责,而不是这种——这种幸灾乐祸的反应!
“小心,雪儿,接下来的地面很不平。”帕西斯下意识地照着神官的习惯,朝同伴伸出手。雪露特嘴唇颤抖,僵硬的神情融化。
下一秒,她紧紧抓住那只大手。
就算只剩下残渣,她也无法放手!
踏过四散的瓦砾碎片,帕西斯头痛地来回转悠:“唔……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你知道地穴在哪儿吗?”
“知道。”雪露特轻车熟路地牵着他转向,走了约莫半刻钟,踏上一排排布满裂痕的玉石阶梯,停在一扇只剩立柱的大门前,“到了。”
千年的时光刹那消失,帕西斯恍惚间好像又变回那个年轻的国王,来这裏和谈,被师父的兄长欺骗,沉入地底,妻离子散……
“菲莉西亚!!”
他冲向那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没跑几步,一道银白的光墙凭空出现,将他弹了出去。
心潮激荡下,他没来得及做保护动作,这一跤摔得甚重。
“索莱顿!”雪露特连忙扶起他,惊讶地看向依然清晰的障壁,“奇怪,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只针对我。”呸了一声,帕西斯浮起懊恼之情,随即调匀呼吸,勉强用平静的语调道,“雪儿,接下来就拜托你了。”雪露特已经知道自己的任务,点了点头。
“你先试试。”安全起见,帕西斯又对她布了一层防御。雪露特也小心谨慎地迈步,覆险如夷地穿过光幕。
“可以!”
松了口长气,帕西斯突然皱起眉,阻止探头想张望的雪露特:“慢着!”捡了块碎石,施加下坠时会启动的羽落术,准确地抛到她手上:“别冒险,先投这个看看。”雪露特依言丢下实验品,只见绿芒一闪,石子遵循自由落体定律快速坠落,没入黑暗。
“果然!有抵消的魔法!这条路不能走,你会摔死!”
“那怎么办?”雪露特六神无主,“我是听说用浮空术下去的前辈没有回来的,用绳子也不够长。”帕西斯压抑满心的急切,沉吟片刻,双目一亮:“有了!”
“什么?”
“空间门!这裏应该还有个空间门!通向地下神殿!有没有!有没有?”帕西斯跳起来,连声问道。雪露特摆手安抚:“有,你别急,在祠堂。原来那扇门是通到地下,因为圣贤者留下严密看管的手谕,大家都不敢进去。”
“圣贤者……”帕西斯不屑地冷笑。看出他耐心有限,雪露特二话不说带路。
这是个非常广大的空间,黑曜石的地面,有精美浮雕的四壁,泛着珍珠色泽的天顶,还有中央华光闪烁的虚幻门扉。其他地方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惟独这裏完好无缺。
“记住,我不能进去,那边对你而言完全陌生,一定要打起精神。”用魔晶粉在同伴额上画下代表感应术的印记,帕西斯千叮万嘱,把装满小道具的袋子牢牢系在她腰上,又交代了一遍使用方法。
“嗯。”克制紧张,雪露特回以真心的欢颜。虽然帕西斯可能是利用她,但从他眉间,她看到了属于神官的关怀。
“好,去吧,祝你好运。”
穿越空间门的过程,有种受挤压的强烈不适。上下失调的晕旋感过去后,她携带的银晶球已自动浮到半空,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一间以红色为主基调的宽广大厅。类似神殿的格局,从一些痕迹可以看出曾发生过冲突,地上还有像是干涸血迹的黑色斑点。
‘成功了!’清越的嗓音在她脑中响起,混合着狂喜和由回忆而生的杂乱情绪,‘雪儿,从你左边的门出去,导引球会感应到外面的气息。’
借助指引,雪露特顺利地走出神殿,睁大淡绿的眸子。
一座都市!
庞大的地下都市!!
“天……天哪……”雪露特张大嘴合不拢来,僵在当地。冉冉升起的光球就像一轮小太阳,照出幽暗的地底空间。她身处的是一条笔直宽敞的青石大道,足以让十辆马车并驰;两旁高耸的建筑投下压倒性的阴影,宛如一座座巨大的墓碑,给人陷身原始森林的错觉;而最远处,是一棵像是巨树的不知名物体,盘错在都市上方的枝干一望无际。
不及细细参观这一生也难得一见的奇景,雪露特发觉自己无法控制身体,她开始奔跑,向着那棵树。两片纯白的光翼在她身后展开,抖落无数半透明的羽毛,伴随着急速飞行的身影,拖曳出灿烂的光之轨迹。
仿佛呼应,原本漆黑的树干渐渐浮现出璀璨的荧光,慢慢汇聚成银色的线条,那是个被咒文圈环绕的十字架。而一个白衣少女双手被缚,垂着头似在沉睡。乌木般的鬈发下,是一张憔悴苍白,却不掩清秀雅致的容颜。
‘诺因城主!!’雪露特目瞪口呆。
两行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滚落。
“终于……见到你了。”
※※※
“莉莉安娜殿下!?”
侍女们纷纷惊呼,看着餐桌后的人。
“啊……我?”莉莉安娜发出如梦初醒的声音,抹了把脸,满手的湿意。
悲伤从体内的每个角落泉涌而出,又沉沉地堵在心口,喘不过气的难受。
“怎么回事?眼泪……停不下来。”
“是不是想诺因殿下了?”一人关怀地问。另一人拿起盘子:“奇怪,今天的菜里没放胡椒啊。”莉莉安娜盖住还在不断落泪的双眼,断断续续地道:“对不起,我很不舒服,想休息一会儿。”
‘这就是你的妻子?明明是诺因城主嘛!’
“切!那臭小子哪能和我的亲亲老婆相比!看看这眉,看看这眼,美了不知多少倍!”
分明一模一样!雪露特瞪视近在咫尺的黑发女郎,只觉眼前的情景无比怪诞。睁眼说瞎话的帕西斯教训完宿主,表情柔和下来,如捧至宝地托起妻子的脸庞:“亲爱的,我回来了哟。”
“虽然想给你一个久别重逢的热吻,不过我用的是别人的身体,还是个美得冒泡的大姑娘,只好算了,亲尸体也怪悚的。”
“别急,别急,我知道你听得见。”帕西斯将自己的前额贴向对方的刘海,柔声道,“这一千年,苦了你了。”
久久,他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脸上的神情无比温柔。
再睁开眼时,他的手心沾满了泪迹,菲莉西亚脸部的线条也变得缓和。
‘你、你居然说得出那么多恶心的肉麻话!’被迫拜听了一长串倾诉的雪露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再次深刻体会到此人与心上人的天差地别。帕西斯啐舌:“什么肉麻!那是我千年的相思,感天动地的真情!小丫头不懂,闪边去!”
‘哼,你现在是用谁的嘴说话啊?’
“好好,你辛苦了,再让我说两句,我们就休息好不好?”
不等雪露特回答,帕西斯揪然色变:“糟了!”
守在外面的本体只觉一股大力撞上后背,硬生生撕开下意识张起的防壁,将他掼倒在地。紫黑色的闪电剥夺了行动能力,呈链状缠绕住他的身体。
下一秒,冥灵之杖幻化而成的手镯,吞日和噬月自动离体;尖锐的石锥插出地表,刺穿了他的四肢关节。
这情形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可怕,可怕到帕西斯一时间竟然失去所有的意识,当反应过来时,已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久违了,帕尔。”
冰润的男性嗓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带着一点古语的腔调,优雅而充满韵律感。随之出现的男子身穿镶银边的蓝色天鹅绒外袍,黑皮靴纤尘不染,兜帽放下,露出湛蓝如海的长发和尖尖的双耳,精致的五官犹如名家雕刻的艺术品,一枚造型典雅的金丝额冠端端正正地戴在发下,神色甚至能用和蔼形容,线条优美的唇噙着淡淡的弧度。
“席恩……”虽然是陌生的相貌,帕西斯还是一眼认出那酷似肖恩的神态。话一出口,他发现自己被施了沉默术!
海精灵王子手腕一翻,漆黑的碗型光罩严严实实地罩住银发青年,能量相撞爆出刺眼的炸雷,无形之力甚至令地面凹陷下去,挤出一个椭圆形的大坑。余势所及,整个建筑摇摇欲坠,尘土如雨落下,席恩索性召来狂风吹飞天花板。
是混乱神的力量!感到那正好压制自己的波动,帕西斯拼尽全力挣动,想唤出气剑捅穿这个仇人的脑袋瓜,却反而被石柱插得更深。丝丝黑雾抽走他的力气,十级地系魔法【超重力领域】使他连根手指也无法抬起,伤口迸出血雾。
“别乱动,我并不想搞得这么难看,但你这小家伙实在太活泼了。”席恩将手镯变回法杖,几个翻转就弄清楚原理,重重插|进地面,巩固了禁界。
“索莱顿!”连续使用移动术赶回神殿,雪露特停在空间门前,焦急地呼唤。凭着微弱的感应,帕西斯用心声喊道:‘别出来!’
对席恩而言,杀死雪露特好比捏死一只蚂蚁,她出来也帮不上忙。
“呵,还有只小老鼠呢。”席恩走向空间门,抓出雪露特,一个定身术轻松搞定。
怎么会!帕西斯瞪大眼,空间门能隔绝气息和声音,席恩应该感觉不到雪露特才对,唯一的解释——他早就跟着他们了!
蓝发……片断的信息连接成线,帕西斯不禁懊恼:敌人居然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紫色的头发,真是奇妙的缘分。”席恩抬起猎物的下颌,细细检视,“连长相也有几分神似。”
“你是什么人?”雪露特毫不畏惧地迎视他,眼角的余光却担忧地看向心上人。
“你会知道的,在成为我的下仆后。”席恩微笑,眼光不像看人,而像在看一件物品,“骨架很好,元素适性也很平均,上乘的灵魂炼器。”雪露特本不是胆小的女子,却在他冰冷的视线下打了个寒战。
该死!帕西斯在心裏咒骂,他和雪露特非亲非故,但来自神官的感情让他无法漠视她遭殃,何况刚刚承了她一份情。偏偏越是急,越是力不从心。重力场自动回应他抵御的意志,压力陡增,一口金红的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索莱顿!”
“开个玩笑,别气。”
随手用睡眠术摆平雪露特,席恩打开自己的次元空间,抽出一把长约六尺,珊瑚制的半透明法杖,顶端的海蓝宝石萦绕着如雾的白烟,寒气逼人。只这么一亮相,方圆百里的气候就骤降一个季节,显然是神器级别的法器。是席恩从海精灵那儿搜刮来的王室至宝——帕帕依沙·萨罗斯,【苍澜之沉思】。
“好戏才刚开始呢。”流畅地一挥,带起无数闪耀的冰晶,席恩体贴地为两人布下抗寒结界,浮起愉悦的笑意,“拜你所赐,时机提前了,不过这个场所真是再好不过啊。”
什……么……呼吸困难下,帕西斯的神智已渐渐模糊。
“你是想用维烈引我露出马脚吧?可惜,在我眼里,你才是一块香喷喷的大鱼饵哦,而且你的价值比维烈大多了。”看他辛苦,席恩弹指发出一道精神冲击。废话到此为止也够了,喋喋不休是没品反派做的事。
罗兰!!!
昏迷的前一刻,帕西斯启动心灵通讯。捕捉到魔力流向,席恩一愣:“哎,竟然不是向肖恩求助。没办法,这下要多费一番功夫了。”语毕,从腰包里掏出一小簇骨粉,均匀地洒落,念出咒语,一只青色的魂鸟应声成型,如电飞向西方。
※※※
当啷!茶杯滑出手指,在桌上摔成碎片。听而不闻左右关切的询问,东城城主脸色苍白地起身。
“暮,快去救师父!”
“可是……”黑龙王不放心义子。罗兰焦急地催促:“快!他的情况很危急!”被逼无奈,巴哈姆斯离开栖身的影子,化为黑色的闪光冲出窗外。
“那、那是什么!?”一个眼尖的侍从大叫。
“你看错了。”镇定地用餐巾擦手,冰蓝的眼眸却燃烧着担忧的暗火,罗兰迅速权衡利弊,下了决定,“集合所有的法师。”
同一时刻,苍穹军团长也感到莫名的心悸,在窗前来回踱步。
“肖恩,你干嘛啊?”杨阳横他一眼,“想出去玩就出去好了。”维烈劝道:“刚吃好饭不适合剧烈运动。”
因为是早餐时间,大家都聚在餐厅,悠闲地打牙祭。
“有非常强大的魔力波动,水之力。”史列兰闭目感应。月接口:“在东方。”扎姆卡特咋舌:“东方?那关我们屁事!喂,你再不来吃,我就把肉抢光了。”肖恩刚转过头,身后的玻璃碎裂。爱伦等护衞火速拔剑出鞘,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影像出现在众人脑中:倒在血泊里的银发青年……
“帕尔!!”肖恩失声惊喊。杨阳等人也慌了手脚。
额头镶嵌着紫色宝石的魂鸟拍拍翅膀,吐出清晰的人声:“不想你的宝贝徒弟被我做成人肉包子,就快来吧,亲爱的弟弟。”肖恩二话不说爬过窗户,张开风翼,追向远掠的报信者。杨阳慌忙阻止:“等等啊,肖恩!”
“挑战书吗?有意思。”好斗的血龙王兴致勃勃地跟进,在院落里变回原形。黑发少女只迟疑了一瞬,就冲过去爬上;暗黑神紧跟其后。
“笨蛋!这是陷阱!”变小的月追上这帮卤莽的家伙。杨阳百忙中回头:“那是我们的同伴,必须去救他!”扎姆卡特附和:“就因为是陷阱,才更不能放着肖恩不管。”
“……真是。”以月的性格,这种冒失的行为简直不可原谅,但眼看情人已经准备出发,只好飞过去坐在杨阳肩上。
没有交通工具的人们被留了下来,目送远去的红龙发呆。
“我……我们怎么办?”昭霆结结巴巴地道,还没从突然的事态中回过神。耶拉姆叹道:“只有待在这儿等消息了。”刚才一瞬间,他心跳差点停止,杨阳想必也是如此。光是衝着那张和神官一模一样的脸,就非去救不可。
“等等!索贝克怎么会被抓啊?他那么厉害!”
“确实是帕西尔提斯。”维烈插话,一贯安详的俊容此刻肃穆紧绷,“王传来通讯,他是在圣域失手被擒,好像是席恩偷袭他。”吉西安指示护衞端来一盆水,道:“我在那只鸟身上做了标记,可以用【水镜】跟踪。”众人大喜,赶紧围过来。
随着咒文的咏唱,原本平静的水面浮现波纹,平复后透出景物。依稀是一青一红两条光带,背景是澄蓝的天空。
“很模糊,似乎速度很快。”吉西安竭力把握敌人的动向。昭霆抱怨:“能不能放大一点啊?这样什么都看不清楚!”吉西安没好气地瞪她:“已经够清楚了!等他们停下……”一言未毕,投影闪动了几下,骤然消失。
“怎么回事!?”一片惊呼声。
“被发现了吗?”耶拉姆想当然地问。宫廷术士长神色沉郁:“不,是敌人的能力比我高。”
※※※
【风之翔翼】的速度比不上龙族,被同伴赶上后,肖恩顺势抓住龙角,让扎姆卡特带着飞。
“妈的!”血龙王暴怒,“你们把我当什么?免费马车吗?”杨阳和月也罢了,史列兰坐上来已经让他很不快,这会儿又多加一个!
“拜托你!”肖恩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担心得快疯了,就怕千年前的噩梦重演。扎姆卡特啧了一声:“男人别动不动哭鼻子,丑死了!给我悠着点,那家伙可不是易于之辈!”月冷冷讥刺:“你知道就好。”
杨阳召唤出基里亚斯之弓,庆幸法杖【艾洛威斯】一直佩在腰间。肖恩也稍稍镇定下来,用空着的手为每个人施加魔法防御。杨阳是【光辉护甲】和【火焰之墙】;月是【圣灵障壁】和【大气守护】;而他自己是【风铠】和【水幻镜】;至于史列兰和扎姆卡特不用他费心。月也没闲着,施了个远目术,以便先一步了解敌人的情况。
穿越浩瀚的西方大陆,中城的风景在挑战者眼前舒展开来。连绵的绿色填满视野。地平线尽头,清晨的阳光描绘出山脉的棱线,沿着那高大的轮廓铺展而下,为万物抹上鲜艳明亮的色彩。
“有结界!”史列兰提醒,“很坚固,小心撞到,我来撤除。”扎姆卡特嗤鼻:“我一口气吹飞它!”
“慢着。”月制止两人,指了个方向,“去那边。”
快要把结界融开的亡灵龙克拉费里格朝来人投以冷淡的目光:“捡现成便宜的家伙。”
“切!你这个洞这么小家子气,还敢罗嗦!”扎姆卡特唾弃。龙是聪明的生物,一照面就知道大家目的一致,也不废话,当场就结成统一战线。
当两人合力炸出一个大洞,远处又传来振翅声。
“这才是真正捡现成便宜的家伙。”扎姆卡特和克拉费里格异口同声。杨阳惊叹:“哇塞!”
来的正是八颈黑龙王巴哈姆斯。因为不情愿,他最早出发却来得最晚。望见意外的身影,镶着金色瞳仁的黑眸眨了眨:“扎姆卡特。”
“哟,好久不见!”血龙王快活地招呼,虽然立场不同,龙的交情却不会因此变质。巴哈姆斯也回以友好的态度:“好久不见,见到你真好。”
“喂,这可是在敌人的地盘上,回头再叙旧!”月大声道。换作普通人,插口龙之间的谈话早就被踩扁了,但这个人不同。
“月殿下!?你还活着?”
“讬福,巴哈姆斯,你快用【真实视界】。”这么大的帮手不能不用。
话音刚落,圣域的废墟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众人眼前:泛白的砖石,焦黑的大洞,面目全非的残破建筑,和飞扬的尘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巨大的法阵,银白的线条构绘出繁复的图案,在关键字上插着一把纤细秀雅的骨白色法杖,凝固住半球形的黑色光罩。游走的能量化为涟漪般的细纹,一圈圈绕着弧面涌动。而罩子里,赫然躺着失去意识的银发青年,身下缓缓流出金红色的鲜血,顺着法阵的凹槽扩散开来;在他不远处,还倒卧着一个紫发少女。
“帕尔!”肖恩忧心如焚。杨阳睁大眼:“那是……雪露特小姐?怎么会!”月凝神观察法阵,却因为角度和部分屏蔽看不出所以然。
不行!是谁?竟然能干扰龙的法术!转移视线,他看到了斜倚着大理石柱,意态悠闲的海精灵王子。长长的发丝随风轻扬,怀抱珊瑚法杖,润玉似的唇勾起悦目的笑痕:“来了啊。”
“就是那家伙!”扎姆卡特和克拉费里格不约而同地飞高,准备一个冲刺一个掩护。
“等一下!”史列兰大喊,他刚刚发觉外围有风元素警戒——敌人一定发现他们了!内圈还有雷电网和流沙阵,上空则有高阶黑暗结界。
还没说完,众人只觉眼前一黑,连上下左右也分不清。随即,爆炸般的强光漂白了视网膜。连在低空盘旋的巴哈姆斯也没能幸免,失衡地摔落下来。不过他所受的冲击小得多,一感觉身体下沉就幻化成人,用迅捷术赶到深陷泥沙,又被电得浑身软麻的友人面前,双手推出,水蓝的屏障挡下了接踵而来的【腐蚀】和【暗黑之箭】。
“没事吧?我腾不出手用治疗术。”
“该死的!”同样变成人的扎姆卡特骂骂咧咧,龙的视力远比人类好,他的受创最严重;杨阳和月也成了睁眼瞎子;身为亡灵龙的克拉费里格还好些。没有视神经的肖恩安然无恙,赶紧帮大家疗伤。
“呼……多谢。”月由衷后悔把自己的身体仿真得太像人,迁怒地斥责情人,“萨克,你下次能不能别再这么莽撞?”自知理亏的扎姆卡特缩着脖子不吭声。杨阳揉揉眼,终于看清黑龙王的人形,那是个二十出头的文秀青年,鸦羽般的齐耳短发,身材高挑,背着一把细长剑。
“喂,你们还有空聊天,快离开这片沙地!”亡灵龙的化身,一个形貌冷峻的年轻男子远远喊道。众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快灭顶了,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如果席恩此刻出手,十次也不够他们死。
然而,蓝发精灵却很有待客之道地袖手旁观,因为前面还有一道蛛网。
“我要杀了这家伙!”血龙王怒吼。拜他“探路”,其他人得以及时刹车。棕发青年直直注视兄长,确认道:“席恩?”
“欢迎,诸位。”海精灵王子没有正面回答,朗朗地道,“你们精力充沛的样子给了我不少笑料。”扎姆卡特气得差点抓狂。杨阳不可思议地打量:“那……那不是精灵吗?”
“大概是他从哪儿找来的身体吧。”月探测了一下,没有亡灵气息。巴哈姆斯眯起眼:“我认识他。”说着,踏出一步:“迪斯卡尔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你叫他也没用,他只不过是我的宿主,这会儿正睡得香呢。”席恩不着痕迹地抛出后招。迪斯卡尔这个身份还有用处,虽然他的计划成功的话,事后被杀掉也无所谓,不过棋子总是越多越好。
“席恩,快放了帕尔!”看了看徒弟,肖恩怒火大炽,“还有那个……我的后代!”
“你有资格命令我吗?”席恩懒得搭理他,法杖一晃,直指史列兰,“你们当中,唯一有资格和我一较高下的,只有这位可爱的暗黑神小弟弟。”
“我不是小弟弟,我是男子汉!”史列兰生气地强调。杨阳抹脸。被无视的扎姆卡特怒气值突破了临界点:“好,很好,你是我见过最狂妄自大的人类。”
“住手,萨克!”月的呵斥慢了半拍。
“血红咆哮牙!”
借由手掌凝聚的威力丝毫不亚于龙身的喷吐,滚烫的风暴以红发青年为中心飞快旋转,挟裹着无以计数的火星,仿佛赤红的漩涡。能量在瞬间爆发,化为排山倒海的冲击波,空间被扭曲,巨大的音爆震撼了整座白石山脉,连天空也被染成刺眼的红。
这个笨蛋!紧紧抓着杨阳的领子以免被吹飞,月不雅地咒骂。但扎姆卡特并不是乱来,有巴哈姆斯和史列兰保护,他可以放手大干。而双重结界也的确挡住了余波。
面对气势骇人的吐息,席恩眼睛也不眨一下,握杖的手划了个圈,发动早就准备好的禁咒【深蓝审判】。
冰晶的洪流向外扩散,同样席卷了整个战场,所过之处,一切物体都被凝固。冻气将原本灿烂的阳光染成了淡白,无数冰屑和雪片汇聚成银白色的汹涌波涛,宛如水中的倒影,向着火焰冲击波迎了上去。
对撞,爆炸。
冲突点甚至产生了空间裂痕,两道光束互相吞噬、崩解、溃散,折射向四面八方,就像被礁石粉碎的骇浪,铲平了学院所在的盆地。零星的火球炸出焦黑的深坑,寒冰的利箭则贯穿了云层,这恐怖的异像和不间歇的地震令附近的居民胆战心惊。
良久,浓厚的尘烟才缓缓消散,露出交战的双方。
“嗯,很强。”席恩不吝夸奖,法杖点地加固消融大半的防御结界,“不愧是龙王。”扎姆卡特只有比他更佩服,龙之吐息连神明也要惧三分,而这个人类不但挡了下来,还大气也没喘一口!
这家伙的哥哥?实在不像。他瞄了眼身后的同伴。而肖恩看向徒弟所在的位置,见结界没破松了口气。
“够了,席恩,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席恩危险地眯眼。肖恩毫不退缩地直视他:“难道不是吗?千年前,你为了报复我,把帕尔他们害得惨不堪言,我还没找你算帐,你现在又故态重盟!有种衝着我来,尽是暗算我身边的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痴,我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要打击你,当然也是找你重视的人下手更有效。”
杨阳等人暗暗点头,随即摇头摆脱蛊惑——此人是恶人,确然无疑。
“等等,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杨阳插口,语气恳切,“我知道你境遇很糟,所以嫉妒肖恩,可是他当时也是个小孩,根本没法救你啊!”肖恩如梦初醒,释清兄弟俩反目的误会:“对!是那帮老家伙切断我对你的感应,所以我以为你死了,又不敢确认,骗自己你还活着,后来知道你没死,我马上去找你!”
听着两人一搭一唱,席恩神色不变,眼中的冷火有微微的摇曳,却没有本质的动摇。
“所以呢?”
“呃?”杨阳和肖恩一齐愣住。
“有什么改变吗?时间会因此倒流吗?我还是这个肮脏的我,你还是那个纯洁的你;你幸福,被命运眷顾;而我是多余的,被命运抛弃。”席恩总是柔和的笑容渗入讥讽和自嘲,“连妈妈也选择了你。”肖恩心口一阵窒息的痛:“席恩……”
暗自调息,再开口时席恩的语调恢复了平静:“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明白了,但是——”徐徐举起法杖,指着孪生弟弟,一字一字道,“在我需要你时,在我向你求救时,你没出现,你过着快乐的日子,所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才不管什么是非原因,结果既然已经注定了,再追究这些有什么用?”
肖恩听得心如刀割,说不出话。杨阳在心裏凌迟东方学舍的长老们,造了这么大的孽。
“不过,我也熬出头了,可以过得自由自在、逍遥法外,再报复你也没什么意思,你不用担心你的宝贝徒弟会被我切成肉馅,我只是用他做点事而已,还有那位自称男子汉的小弟弟。”席恩坦然道出目的。杨阳一凛,闪身挡在史列兰面前。看到她的反应,席恩轻笑:“你以为你能挡住我吗,宰相之女?”
需要协调神的附体,和混乱神?月脑中几根线串起来,恍然大悟:“你想开启星辰之门,去始源之海,得到神之泉!”
晴天霹雳,除了杨阳听不懂两个专有名词,其他人都震惊得瞠目结舌。
“哦,你也了解‘力之本源’?”席恩淡冷的眸带上几分亲切,和对前辈的景仰,“你是月·奥兰托殿下对吧?上任天杖的神子,历史上屈指可数的达到十二段的法师。可惜啊,你为了区区‘爱情’,抛弃过往的努力,弄成这副样子。”没有在意他的讽刺,月厉声道:“放弃吧!一味追求强大的力量,最后只会被力量吞噬!你忘了【魔导之乱】,烙印于吾辈之血的教训?”
“我不是追求强大的力量。”席恩微微一笑,骤然清晰的眼神剥除了所有的伪装,“再小的力量,只要使用得当,照样能发挥出数倍的效果。我是想了解所谓的【命运】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想掌握那无形之力,我不想再被一只透明的手翻着玩!”
“你……”看清他眼中的情绪,月有些迷惑:这男人的动力,竟然是恐惧么?
“你没想过失败的后果吗?”肖恩愤怒地提高嗓门,“什么是禁忌?不是我们不能揭开,而是我们承担不起揭开的后果!为什么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因为你个人的任性,可能会毁灭整个宇宙,害死无数的人,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当初也是,你居然打开负位面,放出裏面的怪物,你简直疯了!”席恩丝毫不为所动,鄙夷地白他:“拜托~~~如果我不能控制那些小可爱,你还能站在这裏侃侃而谈吗?”肖恩一震:“难道——”
席恩用行动回答他,纤长的食指划出奇妙的图纹,黑色的空洞在他身后裂开,涌出成千上万的异形,欢呼着簇拥这位盛夜之主,惊人的邪气和魅惑从他全身散发出来,反衬着那张圣像般清雅的俊颜,令人毛骨悚然。目睹如此冲击的景象,不止杨阳站立不稳,两位龙王也心一突。
“我是魔域的王,恶魔之首【亚美尼斯】。呵呵,有段时期,晚上做噩梦的小孩都知道我哦。可惜没来得及兴风作浪,就被某个爱管闲事的魔界宰相囚禁了,真是失败啊。”
竟然掌控了负位面!也许他真的能……月震撼得无法自己。席恩信手一挥:“陪它们热热身吧,我要喝点水。修身不够,一时忘形,学起正统反派的傻样罗嗦不休。”
※※※
为了保护战力弱的同伴,抵挡源源不断的怪物,扎姆卡特、巴哈姆斯和克拉费里格变回龙身,结成三角阵。
这是场残酷而野蛮的战斗,龙爪撕扯着血肉;间或的喷吐进行大面积的扫荡;风刃和火球飞舞;冰晶和雪花飘扬;雷电和土刺上下夹攻;死灵魔法构成纵横交错的射线。饶是如此,来自扭曲空间的虚影还是前仆后涌,无惧地穿过微小的缝隙,用尖锐的爪和牙在龙鳞上留下密集的伤痕。肖恩几次想飞过去救徒弟,却被几百只人面鹰缠住,脱身不得。
最可恨的,他们打得这么辛苦,那个罪魁祸首却悠哉地靠着柱子,一边喝菊花龙眼蜜一边欣赏他们狼狈的模样。
“啊啊~~~我要杀了他~~~”扎姆卡特暴怒地大吼,用力甩脱身上两头粘呼呼的泥泞兽。想他堂堂龙王之尊,却被一群不入流的角色打得无还手之力,传出去颜面何存?
“给我冷静点!”月用法杖戳他,依旧是三头身的他坐在龙角之间,这个位置很安全,视野也好,就是晃得太厉害,“再坚持一会儿,他法力有限!”说话间,他也不忘思索对策。
敌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又头脑灵活,看来用常规的战法很难取胜。
“……这样不行。”杨阳咬牙,明白是自己拖累了大家,眼角瞥见龙首上的月,一个激灵,用风翔飞到扎姆卡特背上,紧紧抱住他的颈项,“各位,升空!”
立即会意,纷纷清场,展翅飞起。
肖恩已经把飞行兽消灭得差不多,占据了制空权的三头巨龙一齐吐息。
血龙王的【血红咆哮牙】。
黑龙王的【重闪爆破】。
亡灵龙的【辰光之怒】。
三龙齐发的喷吐何等惊人,整个大陆都抖三抖。席恩也没有正面迎其锋芒,躲进夹缝领域,顺带捎上结界里的帕西斯和雪露特——这群家伙太粗暴了,难保不出万一。
感到强烈的波动,远在东城和西城的几位更加焦虑。
惊天动地的风暴过去后,只见一片【平整】的大地,光滑如镜,恶魔们全军覆没,它们的主人却影踪不见。
费了那么大力气,却连敌人的皮也没擦破,扎姆卡特怒极:“滚出来!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席恩回应他出现,丢出一颗超大版的光球。
“又是眩光术!”骂归骂,众人还是拿这最低级也最无赖的一招没办法,再次变成瞎子坠落。
“油腻术!”地面平滑,法术用起来效果好极了。
这一跤不用说摔得有多惨,更受伤的是自尊。席恩攻势不停,流畅地构绘魔法阵:“定身变形术!”
强制变身。
三位美男子一时昏头地坐着,扎姆卡特已气到无力——他这辈子没碰到过这种敌人。
肖恩和月却没有失神,前者连忙治疗;后者飞快念咒,阻止对方继续攻击:“大气的精灵,请制约我的敌人——静默!”
“风之元素,围绕在我等周围——真空障壁!”
总算有点意思了。席恩临危不乱,法杖横举胸前。一个法师若不会默咒,可不算合格的法师。
“水龙破!”治疗完毕的肖恩加入战局,席恩只用手势就架起三道火墙,还将剩余的能量化为龙卷,朝月招呼过去。
仗着结界,忙于施法的月没有理会,冷静地吟唱完咒语:“粉碎音爆!”
这一击确实收到效果,青色的能量球在半空炸裂,发出凄厉的风声,剧烈的音波还击穿了地面,尘土飞扬,让擅长武艺的肖恩得以展开近身战。
刚刚解除沉默术的席恩捂住耳朵,露出痛苦之色。精灵的听觉尤其灵敏,就和龙族的视力特别好一样,是优点也是缺点。
金色的斗气瓦解了外围的护圈,炽白的长枪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开最后一道防御,枪头爆发的光弧锁住精灵匀称的身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杨阳也拉开神弓,射出破魔箭。
银白的光线接连贯穿左肩和右臂,箭术准确,伤口却没有血喷出。
【苍澜之沉思】拥有自动制造幻象的能力。
“小心!在右边!”月轻柔的嗓音被爆风吹散,蓝发精灵身后展开似真似幻的羽翼,折叠出锋利的刀刃和坚固的铠甲,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
最强防守法器,护具【纯色之风】。
闪烁着流光的火焰之翼首先张开,绚丽的弧风四散飞射,构成杀戮之界。在暴雨般倾泄而下的火团中,肖恩唯一能做的只有闪避,火焰附有镇魂的白魔法效果,正好是他的天敌。尽管他身法快极,也无法全数躲开,不一会儿就伤痕累累。
一阵阵狂涛骇浪再次将夷平的大地铲得疮痍满目,在这样猛烈的冲击下,月的结界如风中残烛,明暗不定得随时可能崩溃。
“他竟然能同时使用两件神器……”月苦苦支撑,看出他的口形,席恩笑了笑:“是三个。”
“啊——”
女性的尖叫令一切声响静止,杨阳从同伴眼前消失,数条晶莹的细线交织缠绕,在席恩身畔定格,凝聚成惊魂未定的身影。
空间移动的翔具,【虚空之枢纽】。
“游戏到此为止。”扣住少女纤细的颈项,海精灵王子冷冷地道。
※※※
一举奠定胜利,席恩脸上却没有得意的神情。发动三件神器诚然吃力,本来只是想试试身手,调整好心态以应付未知的挑战,结果还是大意了,敌人也的确有两手。
帕西斯有人质的价值,但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加上杨阳,情况就不同了。
果然,肖恩等人一个个僵得跟木桩没两样。扎姆卡特尤其屈辱,居然在眼皮底下被对方抢走同伴!
“放开她!”史列兰空有一身力量,却毫无作战经验,刚才只能干站着,此刻眼见重视的少女受难,全部的斗志都激发出来,判断砍掉那只手需要多少时间。
“不要轻举妄动。”看透他的心思,席恩平静地指出,“我绝对来得及扭断她的脖子。”
“别管我!我死不了!”杨阳困难地发声。席恩瞟了她一眼:“是,你不会死,但我可以让你每一片血肉痛得发抖,自己抛弃不死之身——那个滋味,你可以去问问你的父亲。”
曾有亲身体验的杨阳刷白了脸。
虽然很快振作起来,试图用异能脱困,无奈因为空间转移的影响,别说集中精神了,她连一根小指头也动不了。
“……你想要什么?”说这句话时,史列兰剔透的黑眸闪着困惑的光。席恩失笑:“明知故问。”
“打开星辰之门?”沉默了半晌,混乱神坚定地摇头:“我不会允许。”此言一出,每个人都用惊讶的眼光看他。
“哦,你不管她了?”没有失望或动怒,席恩玩味地挑眉。史列兰深深凝视他,悦耳不似凡人的声线如坚冰纯净冷洌:“你杀吧,我已经在杨阳的灵魂上刻下印记,这具肉体消亡了,我可以为她找别的身体。她的灵魂不灭,永远存续。”
“呵呵,聪明的孩子。”席恩不怒反笑,叹息着摇首,“真是的,看来没法和平解决了。”
众人屏息静气的刹那,席恩却一把将杨阳扔进困住帕西斯和雪露特的半球型结界,空出手施法。与此同时,史列兰额间的银锁链发出诡异的紫光,撕裂般的痛楚令他抱头惨叫。
结界内的帕西斯也不安地动了动,额环下神印烧灼似的烫痛。
协调神被封印了意识,转嫁之法使相同的成果出现在史列兰身上,双神之间的牵制被席恩发挥得淋漓尽致,加上千年的精神渗透,饶是以神的意志,也抵挡不住。
“开启星辰之门!”
史列兰怔怔垂下手,在胸前结印。
这时再不动手就是傻子了!月用风之镣铐锁住史列兰的手腕,肖恩冲过来抱住他,扎姆卡特三人则向席恩开火。可是定身术和油腻术还有效,他们只能用龙语魔法。靠着纯色之风和虚空之枢纽的附加功能,席恩就轻松挡下。史列兰也挣开肖恩的钳制和风锁,白皙的掌心射出一道墨黑的光线。
碗型护罩也呼应般打出一条炽亮的白线,两者交汇成一大团没有固定形状的灰雾,渐渐勾勒出门的轮廓。颜色也变得透明,裏面隐隐流动着云雾似的物质。
果然是用混沌之力!席恩迅速分析出能量的属性和比重,突然一枚蓝色的水箭远远飞来,洞穿暗黑神的右臂,打断了即将完成的法术。席恩皱起眉,看向东方的天空:“啧,搅局的家伙。”
“罗兰!”巴哈姆斯惊喊。其他人也目瞪口呆,诧异东城城主竟然会以身犯险。
金发青年骑在雪白的独角兽上,居高临下地俯瞰战场,为人员的强悍程度和不成比例的数目暗暗心惊——这足以说明敌人的棘手。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笨龙,你救了半天没救到人,那些法师也没法使用远视术,我当然要过来看看情况。”罗兰没漏看三名人质,他倒不是关心则乱,如果是巴哈姆斯应付不了的对手,他也甭混了,多两个帮手,好歹胜率大点。
“迪斯卡尔殿下?我真是看走眼了。”
“哪里。”席恩笑着挥动法杖,准备好的回礼——群体雷击和绿刺之幕出炉。
天色暗下来,幽蓝的电花爆鸣,在雷声响起时完成力量的积蓄,一束束闪电扭绞着从天而降;同时荆棘疯狂地钻出地表,一圈圈缠绕住地上的几人,牢牢固定在原处,使他们变成最好的活靶。
毫不理会头顶打下的雷霆,罗兰镇定地拉满弦——独角兽拥有强大的物理攻击力和守护之力。而莫西菲斯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亮金色的球形护界挡住了雷击,额顶的独角泛起耀眼的光粒子,锐利的激光划开空气,射向敌人。
同为弓箭手,罗兰的箭术和神兵的等级却远非杨阳能比,威力强大的连射一丝不差地轰炸定点,摇撼着坚固的防御,绽放出绚目的火花,骇人的鸣动响彻全场,配合激光形成双重爆破的效果。
暗自惊讶的席恩用力将法杖插|进地面,鲜亮的蓝芒交缠着迸出,在他四周编织出晶蓝色的蜂巢状力场。
看准他专注防守的时机,罗兰一箭射飞固定结界的冥灵之杖——他早看出这杖子有问题。
然而,他想让帕西斯脱困的主意本来是没错的,眼下却正中席恩的下怀。
既然知道了星辰之门的原理,就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
让三件神器保持蓄势待发的状态,他放出魔法之雾屏蔽敌方的视野和感知。
“不行!”只有恢复清醒的史列兰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并制止;罗兰虽直觉不妙,但在这种情形下也不敢贸然出击。就这样,席恩顺利抽出帕西斯体内的光明之力,融合黑暗结界再次形成通往梦想之地的门扉。
四溢的圣光之流中和暗元素凝成的大鸟,雾气越发浓厚,核心爆发出无法目视的雪亮光芒,结晶的冰体如滚雪球般膨胀,气温骤降,席卷开来的冰风暴将整个圣域化为苍白的死寂之地。众人急忙赶在冻僵前设法保温,最怕冷的血龙王死死抱住最近的友人取暖。
最后,虚空之枢纽刻出空间断层。
当白雾终于消散,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清澈如水的天空,黑压压的层云完全散去,宽广的盆地覆盖上厚厚的冰层,周围环绕着冻结的山峰。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个人持杖而立,护具【纯色之风】舒展开纯金的灿烂之翼,一圈圈温暖的涟漪在天鹅绒外袍上律动流转,犹如为他披上一件金色的战甲;闪耀的冰晶在外围游戈,仿佛一条银色的星河。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平和,浅浅绽开坚定的笑:“再会了。”
“你想和他在一起。”
没头没脑的话令包括席恩在内的所有人一愣,看向发言者。
黑发神祗直直注视渎神者,说出他心底深藏,本人不愿正视也竭力否定的秘密:“你真正的愿望,不是和他在一起吗?”
“……”席恩微微睁大眼,不解其意地回望他。
“回到小村子,像以前一样生活,不用猜忌,不用提防,可以放心去爱,可以开怀地欢笑——你只想有个全心全意爱你,你也能全心全意爱他的人——这才是你的真实愿望,不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还要执意染指神的力量!?”
场内窒息的静默,人人失去语言,为急转直下的发展错愕。
席恩一动不动地站着,宛如瞬间变成了大理石像,湛蓝的双眼里,冰封的火焰第一次剧烈晃动,好像随时会喷涌而出。
但是,重新凝结的坚冰还是封死了内心的缝隙。
“你看错了。”不带笑意地一笑,他转过身,毅然走进星辰之门。
“席恩——”
肖恩的呼唤,依然没能拉回在歧路上越走越远的兄长。
※※※
接触的刹那,精灵的身躯像弹开般往后仰,软倒在地。见状,众人都呆住了。
云色的大门一阵轻微的漾动,浮起各色光芒,逐渐拔高,变成直插云霄的七彩光柱,过了一会儿,散射出漫天璀璨的光点。
“怎……怎么了,他失败了吗?”好不容易摆脱麻痹和眩晕的杨阳爬起来,瞪视就躺在她脚边的敌人。
“成功了。”史列兰忧虑地叹气,“始源之海只有魂体能进去。”
“那这只是空壳?让我踩两脚!”还冻得发抖的扎姆卡特跳起来。月斜睨他:“对尸体发泄哪是龙王的行径。”罗兰讶道:“那是尸体?”明明在呼吸啊。巴哈姆斯解释:“不,确实是海精灵王子,被他附身了。”
“这样啊……带他回去。”沉吟片刻,罗兰做了决定,没忘记嘱咐义父做好防范措施。
“帕尔!”从又一次打击中挣脱出来,肖恩奔向昏迷不醒的帕西斯。
咻!他肩上的布料被神箭手射穿,整个人倒飞出去,眼睁睁看着徒孙降落,扶起徒弟,轻轻摇晃:“师父。”
“……罗兰?”银发青年勉强睁开眼,发出微弱的声音。
“是我,我们回去了。”
“唔……”
抱起再度入睡的师父,东城城主瞥了眼近在咫尺的黑发少女。她黑曜石似的眸子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其中依然有恨,却没有杀意,所以他也放松了戒备。最有礼貌的月飞过来,诚恳地道:“多谢你的帮助。”
“不用谢,我们只是正好目的一致而已。”罗兰得体地还礼,漾开意味深长的浅笑,“下次见面,说不定我们就是敌人了。”
克拉费里格扶起苏醒的雪露特,巴哈姆斯把迪斯卡尔放在莫西菲斯背上,回复龙身,让义子骑上来。
“再见。”
短暂的携手后,两队人马在午后的晴空下分道扬镳。
这,只是第一场战斗。
※※※
灰头土脸地回到宰相府,维烈等人为他们的惨状震惊不已,连忙询问经过。
“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杨阳颓然长叹。维烈惊慌失措:“为什么这么说!?”这消极自厌的口味简直和他如出一辙。肖恩也有同感:“你不能学他!要有信心!活力!”
意思是我没信心活力?算了,我本来就是老头子。维烈深受打击地垂首。昭霆急不可捺地催促:“喂,喂,到底怎样啊?席恩强不强?”
“强。”杨阳和月齐声道,只是他们的含义略有不同。扎姆卡特不甘不愿地道:“还有两把刷子。”
“他长什么样?和肖恩一样吗?”轩风最关心的永远是男人的外貌。杨阳不及阻止,老实的史列兰就用投影把战斗画面真实重现,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好~~~帅~~~啊~~~”陷入疯狂的轩风抓着咕哝“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杨阳直摇,眼睛也变成了心型,“真是太太太帅了~和肖恩不能比嘛!”
这回轮到棕发青年被击沉。
在场的其他女性也双眼蒙胧地陶醉。西城城主不满地道:“哪里帅?不过是个小白脸罢了。”被心上人用白眼瞪。宫廷术士长聪明地隐藏了妒意,把话题带到另一个方向:“可是他怎么是精灵的样子?”
“啊,忘了问罗兰城主。”杨阳懊恼自己的马虎,回忆道,“黑龙王和罗兰城主都叫他‘迪斯卡尔殿下’,那应该是位王子。蓝色的头发和眼睛,八成是海精灵。”兼任情报部长的吉西安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迪斯卡尔·雷·巴德·利亚顿·荷米里昂斯,海精灵一族的王子。前些时日突然出现在东城,说是找他的妹妹,被马尔亚姆将军救起的埃娃公主。”
“埃娃!”昭霆大叫。众人奇怪地看着她:“你认识?”
“当然!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有希莉丝!”
听完原委,杨阳不禁感慨:“这世界真小,大家都有联系。”月沉吟道:“关键是迪斯卡尔何时被席恩附的身。如果在进宫之前,埃娃公主的身份也很可疑了。”昭霆拍桌:“没错!那个时候在船上,席恩不是说了吗,是他叫埃娃把我和希莉丝放出海底,那他当时就控制住埃娃和迪斯卡尔了!”
“糟了!帕尔他们会有危险!”肖恩听得脸色大变,跳起来往外冲。月拦住他:“你冷静点!罗兰城主是个谨慎的人,会没想到吗?把他带回去就是为了就近监视吧。何况现在的迪斯卡尔已经恢复意识,就怕他什么时候又被鬼上身。”轩风有点失望:“原来是附身啊……嗯,没关系,主要还是内在。要不是有席恩这么酷的灵魂,迪斯卡尔也不会那么帅。”众人无力地拜服这个有着异常执念的女人。
“我也承认他很帅,可他是变态啊。”想到席恩的所作所为,正义感强烈的昭霆掉了一身疹子。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轩风依然坚持,贝姆特和吉西安满脸酸气。
“咳嗯,偏题了。”杨阳干咳提醒,以免两个暗恋她的男人去学坏,随即郑重地道,“月说的没错,希望罗兰城主严密监视迪斯卡尔殿下。这样即使席恩从始源之海回来,没了身体也做不了怪。”
“不,我想迪斯卡尔是他的‘弃子’。”月摇头否定,“精灵虽然对魔力很敏感,但体质脆弱,他同时发动三件神器,又经历了那么激烈的战斗,迪斯卡尔绝对吃不消。当时我就注意到,他气息很乱,体内的元素严重失衡,回去也没多久好活。”
“太残忍了……”女士们都于心不忍。肖恩为兄长再造杀孽痛心疾首。吉西安心肠刚硬,关注的是另一个重点:“竟然能同时发动三件神器!?了不起!”杨阳击了下掌:“对了,我们忘记讨一件,不,两件回来。罗兰城主应该分一半给我们啊!”月打破她的如意算盘:“神器会认主。”
“……那罗兰城主带回去也是观赏价值?”
“没错。”
“他会锁在保险箱里,免得被席恩拿走吧。”昭霆猜测。耶拉姆不解:“保险箱?”
“哎呀,你不懂的啦。”
肖恩神色沉郁:“我很担心帕尔,他流了好多血。”为了让菲莉西亚安心,维烈关切地问道:“帕西尔提斯还好吧?”
“我不知道,罗兰不让我碰他。”想起徒孙的排斥,肖恩又是一阵伤心,“我知道是我不对,是我连累他,可是也该让我看看啊!”杨阳抚慰地拍拍他:“别难过,罗兰城主也是护师心切。”
“那个男人和我一样,被抽走了一部分力量,不过因为贺加斯的治愈力,不会有事。”史列兰开口道。他最近才知道兄长的情况,也不是很在意,反正凡人的意志再强也强不过神明。
维烈和肖恩都松了口气。杨阳瞥见芙米、爱伦和伊莉娜瞪大眼,暗叫不妙,帕西斯是贺加斯的附体这件事是特级机密,他们应该先清场才对。
芙米小心地确认:“刚刚,我好像听到至高神的大名?”
“他是我哥……唔!”史列兰被杨阳捂住嘴,还是迟了一步,三人被炸得晕头转向。
“暗黑神!?”爱伦失声大喊。吉西安扳过史列兰的脸左捏右捏,叹道:“我知道这家伙一点也不像个神,但很遗憾这是真的。当然,这个可悲的事实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听他说得损,“小史亲衞队”一致瞪他。杨阳还拍掉那双毛手——连男人的豆腐也吃。
“啊,我明白。”芙米反射性地回答,直愣愣的目光依然定在史列兰脸上,“不过,还是难以置信啊。”爱伦喃喃道:“是太难以置信了。”伊莉娜最为镇定,甚至流露出好奇的打量神情:“恕我直言,你和你哥哥长得不像吧。”
“嗯。”史列兰点头,没反应过来她怎么知道,“我们和人类的双生子不同,是一体两面的存在。我们都来自父神·混沌之主沙凡西顿,因为分裂而拥有不同的属性和长相,但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不,所有的生物都一样。”
“这就是席恩追求的,【力之本源】吗?”杨阳有几分向往,她也想成为一个高杆的法师。轩风敏锐地听出友人的弦外之音:“伊莉娜,你说得你好像认识协调神似的。”
“呵呵,确实认识。”
“咦咦——”一室的惊噫。
贝姆特皱起眉头:“你说的‘师父’,就是协调神?”又是一颗特大号爆弹。
“嗯哼~~”伊莉娜笑得狡黠,掩盖了内心的怅然。史列兰露出亲近之情:“你是贺加斯的徒弟?”
“对,请多指教。”伊莉娜摸摸他的头,微一怔忡,浮起回忆的浅笑,“所以我曾经骗罗兰我是他师姐,他还真的信了。”
“连他也被你耍过啊。”贝姆特由衷佩服胞姐的丰功伟业。吉西安眯起眼:“师姐?”他可不认为罗兰会叫一个长相幼齿的女性这种称谓,那么……伊莉娜斜睨他:“竟然询问女士的年龄,你情圣的名号是白叫的?”
……一定是老女人。吉西安在心裏下了结论,想到这裏,背上发寒。他的守备范围是十八岁到三十岁,如果那些看起来很年轻的美女其实也是驻颜有术的话……
“弗雷德,你很冷吗?”维烈首先发现他的异样。
“很冷。”女人啊女人!
“哼,真没礼貌。”一眼看出他的心理活动,伊莉娜也没有生气,她已经腻味被人当成小女孩,大姐还好些,“说起来,罗兰那时多可爱,哪像现在这么阴险。”耶拉姆嘴角抽搐:“那个人可以用‘可爱’形容?”肖恩不以为然:“帕尔小时侯也是非常可爱啊。”
“这个我承认。”拜帕西斯所赐,杨阳得以拜见神官幼年的模样,感叹之余起了奇妙的联想,“那席恩也——”
寒风吹过,刮得众人遍体冰凉。
那个泯灭天良丧德败行卑劣无耻恶毒残忍的家伙!?
“席恩小时侯不可爱。”肖恩泛开一丝极苦极苦的笑意,“他身体不好,脾气很差,动不动骂人,丢枕头。”昭霆吁了口长气:“这才对嘛。”符合反派大头目的形象。
“但是他聪明、用功、好学、孝顺,再气也不会对妈妈发火;喜欢小动物;别扭却体贴,很会照顾人。”
“肖恩……”杨阳叹息,体谅他两难的心情。不知席恩的师父都是些什么混账,把他教成今天这副德性。维烈深深蹙眉,难得用强硬的口吻道:“不管他过去如何,他现在是个人渣败类。”肖恩大怒:“维烈!”
“你越同情他,就越难过!何况他几时为你想过了?”
“闭嘴!他是我哥哥!”肖恩手指黑发神祗,“史列兰说了,他的真实愿望是和我在一起,过以前的生活,改邪归正,重新学会爱人——所以我一定要拉回他!无论付出多大代价!”维烈气得站起来:“你又心软!你还想被他害几次?你已经是幽灵,再死一次就完了!你忘记他做过多少龌龊事?他……”
“够了!”肖恩也拍案而起,眼中喷出失控的怒焰,“那你呢?你又对我做过什么?维烈·赛普路斯,黑之导师,你的罪过远比席恩大!你毁灭一个大陆,杀人无数,间接害死姐姐——结果我还不是原谅你了!因为你洒了两滴忏悔的泪!你怎么不比比自己?亏你有脸骂他!”
残忍的话语狠狠捏碎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刨出积压千年的罪恶感,令维烈完全失去血色;肖恩也勾起深埋的旧恨,粗暴地推开他,大步离去。
其他人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呆了,眼睁睁看着这对好友反目,一人气冲冲离开;另一个像鬼一样站了半晌,气若游丝地丢下一句“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也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
“怎……怎么会这样?”昭霆好不容易挤出声音。耶拉姆面无表情地回答:“去问席恩。”
“我要杀了他!!”
“这次倒不关他的事。”杨阳叹着气说公道话,又是心疼父亲又是心疼宿命的另一半,左右为难片刻,还是决定亲人优先——她怀疑他会吊颈。
※※※
维烈没有吊颈,他失踪了。
当杨阳翻遍整座府邸没找到人,骚动扩大开来。门衞说无人外出,但所谓的大门对魔界宰相而言并非唯一的通路,于是贝姆特派出人手到附近询问,吉西安也用魔法寻找。开始大家都不怎么紧张,以为他是打击过大,躲起来整理心情,平复后会笑着回来,毕竟维烈不是会让人担心的人。然而等到下午,昭霆偶一抬头,看到封魔结界,呆呆地道:“他不是不能用空间转移了吗?”
那运动白痴是怎么飞出宰相府的!?
众人顿时鸡飞狗跳,彻底乱成一锅粥。
肖恩知情后,也慌了手脚。友人下落不明他要负大部分责任,当下彻夜不眠,展开地毯式搜索。
传回来的消息全是“无人目击”,搜寻术也感应不到蛛丝马迹。魔界宰相就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第三天,距赫拉特百多公里的莫桑领发生异常事态,陆续有村民不明原因地倒毙。前去当地了解情况的士兵在附近的山坡意外找到了躺在树下,神情安详平静的黑发青年。
※※※
人找回来又安然无恙,大家都放下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
“妈的,这家伙,故意让我们团团转是吧!!”扎姆卡特喷火。月只觉此事透着诡异,蹙眉道:“他应该不会这么无聊。”贝姆特气恼地瞪视老是出状况的部下:“这是他第几次昏倒了!?”
“人没事就好。”吉西安叹气,帮友人盖好被子。为了这件失踪案,他硬是顶住诺因召还的命令,已经预见到回去后会被抽筋剥皮。
“嗯……”维烈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眼前的人,眨了眨,发出雀跃的欢呼,一把抓住他,“法西尔叔叔!”
“哎?”吉西安愣住。
“太好了!太好了!你们回来了!父亲呢?父亲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吉西安一头雾水。杨阳看出不对,胆战心惊地唤道:“维烈?”不料,对方的反应远比她惊骇,几乎是见鬼的表情:“你是谁?”
鸦雀无声,人人呼吸停止,死死瞪着那个明显有问题的人。
他的神态是如此明亮生动,完全不同于平日淡漠苍凉的温和,让他们想欺骗自己也不行。
“为什么这么像我?”魔界宰相紧紧抓着友人的衣襟,下意识地往后缩,连吸几口气才稍稍平静下来,“不对……比我小一点……莫非……”
“我是杨阳啊!”黑发少女回过神,竭力压抑恐慌,放声大喊,“你的女儿!”
“……女儿?”这次维烈却不是很惊讶,黯然的神情透出了然和自嘲,“他们是这么对你说的?可恶,连一点机会也不给我。”抿了抿唇,他勉强挤出笑:“你……你不用怕,我会努力接受你,不,你要取代我也没关系。”杨阳更加惊惧,厉声道:“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个玩笑不好笑!”
是不好笑。众人深切赞同,内心却无比悲观。因为,维烈不是会开这种恶劣玩笑的人。
他只是睡糊涂了,一定是……
肖恩深吸一口气,扣住友人的双肩,铁青着脸道:“你认得我吗?”维烈回以全然陌生的茫然之情:“不认识……等等。”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环顾四周,脸上渐渐浮起慌乱:“这是哪里?不是摩耶!你……你也不是法西尔叔叔!”
“我叫吉西安·凯曼。”宫廷术士长握紧垂在两边的手,沉着地问出众人心下雪亮,却不敢去想的问题:“维烈,你今年几岁?”
“我?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
众人眼前一黑,差点集体昏倒。
“他失忆了。”耶拉姆斩钉截铁地道。昭霆抱头惨呼:“天哪!这不是三流电视剧!”伊莉娜哀叹西城少了一位宰相多出一员病号:“无妄之灾。”杨阳苦涩地笑了:“可能是选择性遗忘。”为了逃避那份太过沉重的罪责。
“不对。”肖恩脸色惨白,一霎不霎地注视满脸困惑的友人,“我也失去过记忆,不是他这样。就算忘记,感情也不会变,可是他看到我们,分明一点感觉也没有!”
“对……对啊。”众人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惊疑不定地端详。维烈同样不安地偷瞄他们:“那个……请问……”
“难道!”月和史列兰异口同声,一齐使用探测术,下一秒,维烈的左胸发出耀眼的红光。看到这一幕,肖恩晃了晃,好容易稳住,用一种柔和的语气道:“别动。”
不顾维烈会意后的挣扎,肖恩用力拉开他的衣服,只见苍白的肌肤上,赫然刻着一个鲜红的印记,形状似爪的图案下是一行细小的文字。贝姆特和伊莉娜尤其惊愕,因为那些离奇死亡的村民身上也有类似的记号。
“这、这是什么?”轩风干涩的疑问打破沉默。
“恶魔语。”肖恩的双手发抖,眼前的景象深深刺痛他的双目,投下窒息的阴影,“【罪之镜】,引申义徘徊、自苦、无赦、绝望,是餍魔。”
“餍魔?”
“负位面的高位领主之一。”月沉声道,“一种嗜食人魂的怪物,也喜欢吃记忆和感情,戏弄折磨有心结的人。玩够了,它们会杀了宿主。”
“那他……”杨阳咽了口口水。月直白地回答:“被吃了。”
※※※
“被吃了!”
昭霆怪叫,手指听得呆然的维烈,“你的意思是,他被强|暴了?”众人错倒。杨阳一脸受不了地喊道:“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听懂?”
“她说的没错。”月居然表示肯定,“这的确是一种精神上的侵犯。”扎姆卡特嫌恶地抖抖身子:“对,那帮小虫子最恶心了。可是它们不是不能出来吗?就算席恩是魔域的王,也顶多隻能放出低阶的恶魔。”
“有媒介就不一样了。”史列兰神色沉重,“魔族本来就是异层面的生物,他再有心灵的空隙,被事先做了记号的话——”众人恍然大悟:“难道!”
回应他们的猜测,一个带笑的男性嗓音伴随蓝光响起:“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席恩!”杨阳惊呼。佛利特险些把胡子拔下来:“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肖恩心乱如麻:“不可能啊!我明明把种子毁掉了!”
“流质的物体就不会被发现。”月没漏看那道光,“你是不是喂过他水?”肖恩失魂落魄地站着,显然又想起兄长用他的身体干了什么好事。
“原来如此,我就想那些小虫怎么能跑出来。”扎姆卡特击了下掌。杨阳期待地望着他和史列兰:“你们能消灭吗?”
“能是能……”史列兰还没说完,被月打断:“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餍魔吃了他的记忆和感情,也就是说,杀了餍魔等于杀死他的记忆和感情;而且他们是寄生关系,强行消灭或拉出其中的一方,会使另一个受到重大伤损。”扎姆卡特凉凉补充:“比如人格的永久缺失。”众人为严重的后果白了脸。
“人类就是麻烦,换作龙就不会被趁虚而入。”
“你还幸灾乐祸!”昭霆歇斯底里地踢他。爱伦试图开解大家:“换个角度看,他这样也不错啊。”年轻了N岁,正好和单恋他的妃梨配,还连前爱人也忘了。杨阳第一个产生共鸣,露出复杂的微笑:“嗯,对他而言,这可能是解脱。”
“想得美!”月毫不留情地驳回,“如果餍魔只吃记忆和感情,想逃避的人都会拜托它们了,它们真正的大餐是灵魂!随着心理年龄的倒退,灵魂会越来越弱,最后被完全吞噬!”轩风尖叫:“那不就糟了吗!他说他二十一岁啊!”
“那么多记忆都被吃了!?”担忧侄子的情况,基西莉亚离开栖身的镜子,“足足有三亿年啊!”
三亿年!?杨阳等人下巴脱臼。搞清楚突然发言的透明人是谁后,维烈也陷入空白状态。月最镇定:“这个……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应该是餍魔利用他的逃避心态,让他自我封印。”
“那解开。”贝姆特顺理成章地要求。吉西安怒道:“月不是说了,弄得不好他的人格会丢失!”芙米自告奋勇:“总之,先让我试试。”看到她手心放出纯白的光辉,维烈再一次愣神。
“怎么样?”众人满怀希望地问道。祭司长苦笑:“压制勉强还行,驱逐……领主级的恶魔不是我能对付的。”又是一阵垂头丧气。
“还有呢。”仿佛嫌大家头痛得不够,月抛出决定性的一击,“如果我所料没错,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一个【通道】了,那些死亡的村民就是最好的证据。他一天不振作起来,堵上内心的缺口,真正的裂缝也会越来越大,当他的防线一垮……”
“艾斯嘉会变成第二个负位面。”扎姆卡特默契地接口。
一片死寂。
“无论是拯救世界还是毁灭世界,都不是维烈担负得起的重任啊!”生性沉稳的杨阳也在接连的打击下丧失理智,抓狂地拉扯头发。她可怜的父亲已经错过一次,痛苦千年,要是这回再因为一时的脆弱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他绝对会自裁以谢世人。
“干脆现在就给他买条绳子吧。”扎姆卡特真心的建议引来一顿暴殴,当然女孩们的花拳绣腿打在龙鳞上压根不痛不痒。
“够了。”维烈终于回过神,语气严肃,神情更是只能用疾言厉色形容,“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灵魂、恶魔!你们是不是疯了?”
二十一岁的维烈就是这样子的啊……众人很稀奇地打量:真是欠扁,竟敢用看疯子的眼光看他们。
坚定的科学主义者。杨阳感叹:亏得他后来能接受文化冲击。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入侵摩耶,得知姑姑的机密,还把我掳到这裏,不马上滚出去,我就杀了你们。”
“……”杨阳等人的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只鸵鸟蛋。
“哦,杀了我们?”扎姆卡特好笑地重复,拎起他的衣领,“来啊,杀杀看。你脑子坏掉,胆气倒是壮了。”
秀长的黑眸眯了一下。
砰!血龙王重重撞上对面的墙壁,身后爆出无数蜘蛛网般的裂缝。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闪光和炸雷涌现,以魔界宰相为中心,瞬间张开一个漆黑的球型力场,将余人全部扫了出去。维烈一手拉起敞开的衬衫,一手推开窗户,正要使用异能逃之夭夭,回头虚空一捞:“你跟我来。”
“呃!”杨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向他,手腕一紧,整个人轻飘飘地浮起。
“维烈!杨阳!”肖恩反应最快,翻窗的同时张开风翼,冲向蓝天;扎姆卡特也没落下,嘴裏不干不净地急起直追;月作为此龙的制动阀紧跟其后。
“必须把他抓回来,太不正常了。”留下的人们得出一致的感想。
以秒速两百米的速度飞行,父女俩很快甩开三名追兵,然而偶一低头,维烈登时冻结。
这……这是……
在他身下展开的明显是一幅异域的风景:充满奇幻色彩的建筑式样,落后的城市规划,杂乱而零散的分佈,还有明媚的自然景色。
“等等,维烈!”杨阳这才有空拉他,恳切地道,“你先冷静点听我们说。”
“这是哪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被绑架到另一个星球了?”维烈慌乱地转过身,手不自觉地握紧,眉间浮起严厉的质问,“你为什么和那帮人串通?我不认为缅和零会背叛摩耶。”杨阳笑得越发柔和,用哄小孩的口吻道:“维烈,我明白你心情很乱,我们会慢慢跟你解释,先回去好不好?”
“不!”
维烈断然拒绝,魔族的直觉告诉他回去就别想再出来了,眼角瞥见肖恩三人急速接近的身影,眉头一皱,猛然膨胀的黑色障壁一举弹开三名追兵,余势所及,地面深深凹陷下去,绞成粉末状的尘土如雾扬起。幸好他们是在郊外,只有田地和一座小树林遭殃。
“住手!”杨阳惊喊,死死抱住他,“你会伤到下面的人!”
“呃,抱歉,我看不清楚,异能好像也不太好控制。”维烈困惑地揉揉眼。杨阳暗暗松了口气:还是那个仁慈的他。
“因为你的后遗症还没好。”
“什么后遗症,因为我是次理品。”清俊的脸庞泛开黑发少女前所未见的冷笑,那双过去深邃平和的眸子甚至流露出淡淡的嫌恶和嫉妒,“呐,你一定很完美吧,智商和能力都比我高,但是那两个太不象话了,竟然把你复制成女的!这是污辱!对父亲的污辱!我决饶不了他们!”杨阳心裏的问号层层累积,暂时搁置,坚定地直视他:“我不是爷爷的复制人,是你的。”
“我的?”维烈匪夷所思地反问,疏忽下被肖恩一发链闪电打中,全身发麻地松开手。
“喂喂!”杨阳惊骇万分地跌落,被变成龙形的扎姆卡特接个正着。保险起见,月又送出一道睡眠之风。
“呼……”拦腰抱住瘫软的友人,肖恩抹了把汗,“年轻时的维烈,真危险啊。”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我承认他比以前顺眼多了。”扎姆卡特惟恐天下不乱地评价。杨阳则用隐含忧虑的目光凝视父亲,咀嚼他先前的话,其中似乎隐藏着非常重要的关节。
二十一岁的维烈……
※※※
当杨阳等人还在为寻找维烈奔波时,罗兰一行回到了东城伊维尔伦。
两头巨龙在南城降落太过招摇,只好回老家。其实自从白银之谷被冰封,巴哈姆斯的身份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只是罗兰不想义父被人们用怪异的眼光看待。
不过,八颈黑龙王在东城是活生生的精神象征,还有不少人以为城旗活了。
帕西斯伤势虽重,却没有大碍,反而是威风八面的迪斯卡尔成了病猫一只,因为法力透支而奄奄一息。听完巴哈姆斯的叙述和医师的诊断,罗兰久久不语。
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吗?
还是……烟幕?
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席恩没必要冒这个险,以他的实力,大可找更好的附身对象。
也是罗兰不知道席恩之所以栽在维烈手上就是因为灵魂和肖恩的身体排斥,从而特别制造了迪斯卡尔,否则他的结论会相反。
埃娃坐在床边垂泪,看出她此刻听不进任何安慰,罗兰也不自讨没趣,去探望另一位病人。帕西斯已经清醒,坐着喝补血的药,见徒弟走进来,喜道:“罗兰!”
“好点了?”罗兰伸手拢紧他披在肩上的外衣,温言询问。
“嘿嘿,抱歉让你百忙中跑一趟。不过你还真厉害,竟然能赶跑席恩。”帕西斯怪没面子地笑了笑,迟疑片刻,试探地问道,“罗兰,我昏迷时,好像听见肖恩师父的声音?”
“你还真想他,做梦都念着。”
“没有啦!”大喝一声,帕西斯失望地轻叹。罗兰也叹气:“收起那副哀怨的表情,是那帮家伙救了你,我和暮只是帮了一点小忙而已。”
“哦。”帕西斯喜出望外。强忍不快,罗兰拿走空碗:“你再睡一会儿,我还有事。”
呜,生气了!目送他的背影,帕西斯深切后悔自己表现得太差别待遇。罗兰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闷烧多久——他要考虑的事太多了。
大战迫在眉睫,他每天不知要费多少心血和幕僚们分析情报、演练战术,偏偏还发生这样糟糕的事态。
泡了一壶月桂茶,罗兰让混乱的思绪在袅袅茶香中沉淀,启唇唤道:“普路托。”
冥法王应声出现,依然是黑斗篷的扮相,抬手拉下兜帽,以温和的眼神注视义弟。
“我问你,这个世界是神明的玩具吗?”
“不!”普路托一讶,激烈地反驳,“我们从不视众生为玩具,这裏是最初的世界,贺加斯大人倾尽心力创造的理想天地,众神共同守护的宝物!”
“那你们就该守守好。”冰蓝的眸写着满满的不信任,这群神有多混罗兰一清二楚,“我不是凡事依赖神明的人种,也不指望你们改头换面,变得勤快尽责,你们本没有必要讨好人类,也不可能满足得了人类的私欲,但最低限度的分内义务要完成。”
“……你说了和贺加斯大人一样的话。”
“哦?”
“他说,当他指引人们时,人们说要自由,不需要碍手碍脚的神祗;当他放手不管时,又哭喊神明抛弃了他们——自私自利的众生,有何资格指责自私自利的上天?”普路托目光飘远,慨然长叹。
“呵呵,似乎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家伙。”罗兰一针见血地笑了,蓝眸燃起思虑的暗火,“总之,你们既然重视这个世界,就好好保护吧。千年前的降魔战争已经是血淋淋的教训,这次你们好歹懂得了未雨绸缪,但是席恩的危险性,恐怕不亚于魔族,负位面的可怕我也略有耳闻,万一里头的怪物跑出来,那下场,你我都不乐见。”
普路托笑着安抚:“啊,这你不用担心。负位面有兰修斯大人和贺加斯大人合力施加的封印,虽然席恩是魔域之王,每次也只能召唤出有限的恶魔,还是低阶的。”罗兰眯起眼:“你太低估他了。”
“呃……”
“何况,就算是低阶的恶魔,危害也不小。虽然在你们看来,死几百几千个人不过是芝麻大的事。”罗兰倒好两杯茶,示意义兄品尝。普路托被他数落得无地自容,哪里还喝得下去:“对不起。”
“我不是指责你,发动战争的我,哪有资格唱高调。”罗兰摆手笑他多心,“我也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子民罢了——反正你们给我看紧!要是伊维尔伦境内出现一只恶魔,我就对秦蒂丝搬弄是非,让你们夫妻分居!”
“呜呜~~~是~~~”
罗兰浅浅抿茶,眼底的忧思依旧浓厚:“不能阻止席恩吗?一旦他掌握了三界的奥秘,整个循环体系可能会被打破,到时为害将不止是艾斯嘉。”普路托斟酌了一下,道:“罗兰,我这样说吧,席恩在始源之海,既是脆弱的,也是无敌的。”
“喔唷?”
“那里是纯精神界,也是纯物质界,这一点他应该领会到了,不然不会以魂体的形式独闯未知的领域。”
“也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罗兰抓到重点。普路托重重点头:“对!所以他只要意志够强,就能达到现世的水平,甚至使用想象的能力。但也有一个致命弱点:只要他一怯懦、一犹豫、一迷惘、一回顾——总之只要有一点点退缩的念头,始源之海就会立刻吞噬他。”
“这……是不可能任务吧。”罗兰十分惊讶,连他偶尔也要龟毛一下,席恩又不是铁人,如何能做到这种程度?
“没错,所以我们一致认为他要到达神之泉是妄想。”普路托叹道,“当然,不排除成功的可能,但是我们不能回去。”罗兰皱眉:“这又是为什么?”凡事还是谨慎点好吧,难保席恩不走狗屎运。
也或许他以秒打头的时间冲到那个神之泉,沐浴成神——大概是沐浴。
“罗兰,在古世历,我们是不能下来的。”
“嗯,这我知道。”罗兰颔首表示明白,等对方继续说下去:“因为席恩强行召唤贺加斯大人和兰修斯大人,打破了平衡,我们才能以意识形态下来,从而达成另一个平衡。也因此,我们被束缚住了,稍微走开一会儿还没关系,有其他人照应,可是去神之泉,那里对我们而言也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你知道,我们都很漫不经心……”
“我懂了。”罗兰额冒青筋,唾弃地看他,“意思是你们绝对会开小差,而开小差虽然不会死,却会被冲得七零八落,几万几亿年拼不回来。”普路托悻悻而笑,不住挠后脑勺。
为虔诚的信徒们哀叹一番,金发青年肃容正色:“那只有在这裏做好迎战准备了,你们给我打起精神,别再摸鱼!我也得加快步伐,不然这样四分五裂的,可挡不住恶魔的侵攻。”
止息之君沉默了一会儿,奇道:“罗兰,你为什么还这么执着王冠?”
“干嘛,嫌我野心勃勃,面目可憎?”
“不是,你是和我们接触最深的人类,又知道了许多历史的真相,拥有了半龙的身体和强大的力量,照理眼光不该再局限于人世。”
“因为我想当人类。”罗兰直截了当地回答,眸光明晰坦然,“席恩渴望成神,抛弃人性的软弱,但是渺小的心才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相比伟大的自然,我们脆弱愚昧;相比长寿美丽的异族,我们寿命短暂又丑恶矛盾,正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意识到这种种的不足,人类才能繁衍成长,不断进步——我可不要舍弃这么重要的本心。生而为人,当然要活得像个人样。”
一时间,房里只有茶水注入瓷杯的清脆声响。
“嗯……话说回来,驱策席恩的也是渺小的心态吧,但他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命运这个抽象的名词,终究要靠自己的手去实现,而不是去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和掌控超越。我是把命运理解为关系而生的产物,所以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同。他斩断了命运之线,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后,也许是不用再害怕什么,可以翻云覆雨,尽情撒欢,但那样的活法有什么乐趣可言?又或者,他想要的只是成功一刻的喜悦,做神的滋味?”罗兰一手支颊,颇有兴趣地剖析未来夙敌的想法,越说越好奇,只差没奔到始源之海问席恩。普路托惊讶地睁大眼:“罗兰,听你的口气,你不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哈哈,我可不会这么自大,我奉行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力有限这句话我懂。何况命运最大的趣味性和挑战性,不就在于它的难以预测。”
“那,失败也不要紧?”
“呸呸,乌鸦嘴。”罗兰瞪目,“我当然会遗憾,诅咒上天,甚至找你们算帐,毕竟知道和理解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感情上也无法接受。不过……真的那样,我应该调适得过来,拜你们所赐。”
“拜我们所赐?”普路托讶然重复。罗兰阴恻恻地笑道:“和你们这帮‘剩闲’的神,还有师父那个任性的老糊涂待久了,再想不开也得想开。”
“啊哈哈哈哈。”普路托尴尬地干笑。
笃笃!响起轻柔的敲门声,冥王连忙挥手告别,顺带捎上茶壶——罗兰的泡茶手艺可是一流。
“什么事?”
“大人,埃娃公主请您过去。”
※※※
走进气氛低迷的房间,迪斯卡尔依旧昏睡;埃娃却擦干了眼泪,起身郑重行礼,脸上流露出坚定之情:“罗兰城主,谢谢您救回家兄。”
“不,我只是带他回来而已,没能帮上什么忙。”罗兰坦言,瞥了一眼床上呼吸沉浊、满脸冷汗的蓝发精灵,“他的情况怎么样?”
“糟透了。”埃娃也直言不讳,无血色的优美唇瓣抖了抖,吐出仇恨的低语,“罗兰城主,那个加害我和哥哥的人类,究竟是谁?”罗兰没漏听关键字:“你也?”
“对!我刚刚才想起来,暗算我的是遇难者没错,但封印我的记忆,把我送上海面的却是一个黑衣人!”
这就解开了罗兰心底的一些疑惑,不过他还没完全放心,当下一边叙述,一边细细思量。
听罢,埃娃静默了好一阵,沉痛地道:“对不起,哥哥对您的师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别这么说,那不是他干的。”
“他是不是还会操纵哥哥?那个叫席恩的坏蛋!”
“这个……可能性不大。”罗兰保守地否定。埃娃直直看进他的眼:“不是没有可能吧!拜托您,罗兰城主,让我监视哥哥!把禁制下在我身上,比如同生共死的契约之类!哥哥他……实在是受不住了!”说着,她深深弯下腰:“对不起,做这么为难的要求。”
“快请起。”罗兰叹息着扶起她,“我才该道歉,将你们兄妹俩当犯人看待。”
“没这回事,正因为喜欢这裏,喜欢这裏的人们,我才不希望有人借我和哥哥的手,做出伤害你们的行为。”
“嗯。”罗兰绽开浅而真挚的笑容,随即看向床铺。迪斯卡尔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缓缓睁开眼。
只一眼,罗兰就肯定他的确不是席恩。
因为那双眼睛,非常清澈。
即使带着重病的昏沉,也不掩深处的澄净明亮。
湛蓝的眼珠微微转动,对上妹妹的脸庞,爆发出夺目的喜色:“埃娃!”
“哥哥!”海精灵公主扑过去,握住他无力抬起的手,泪珠成串落下,“你怎么样?”
“我?是你跑哪儿去了?我和……咳咳,母后到处找你!对了,我怎么好像病了?”
“嗯,你病了,病得很严重……”说着,埃娃忍不住掩嘴啜泣。一头雾水的海精灵王子劝慰了两句,将疑问的视线投向妹妹身后的金发年轻人。
“初次见面,迪斯卡尔殿下。”东城城主和煦地笑道,“我叫罗兰·福斯,请多指教。”
※※※
“喂,席恩主子,看这块宝石,多美啊。”
身穿黑天鹅绒长袍的法师脚步不停,只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眼同行者手里的璀璨物体,毫无感触地哦了一声。
那诚然是一块美丽的结晶,温暖的橙色,内部却荡漾着悲伤的蓝色、迷茫的紫色、淡漠的绿色、包容的黄色、憧憬的红色、和代表罪孽的黑色,美得七彩夺目,又奇异的通透晶莹。
“你要拿它做项链,还是手镯?”
“开玩笑,这么顶级稀罕的货色!”反驳的声音透出激动,“我收藏了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复杂又纯粹的猎物!光是衝着‘魔界宰相’这个身份,就值得原样保存,你居然要我把它弄得坑坑洼洼!”
深棕的刘海下,琥珀色眼眸闪过冰冷的笑意。
“我倒觉得它敲碎的那一刻才是最美的。”
“主子,你真是个没情趣的男人。”
妖艳得令人屏息的女郎张开华丽而硕大的漆黑羽翼,跟在主君身后自得其乐地哼歌,美目却流转着丝丝诡谲的精光。
“格蕾茵丝,别怪我没提醒你。”魔域之王毫无预兆地停步。女领主一怔:“咦?”
“你要找乐子,还是回去现世的好,跟着我走到底也等不到好戏。”
“哎呀,人家哪有这么坏。”格蕾茵丝娇嗔,却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蠢女人,我要是会动摇,进门时就完蛋了,毕竟那个幼稚的混乱神说了一通讨厌的话。”
尽管使用了带有感情|色彩的词汇,他的语气却无波无痕,宛如一滩死水。
“你……”格蕾茵丝眨眨眼,确定他所言非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呵呵,主子,虽然你是坚强又有毅力,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克服那些软弱的?”
没有回答,渎神者耸耸肩,继续迈步。
再简单不过,【寄放】就行了。
他的目光穿透眼前的虚海,看到另一个自己。
海精灵王子背靠枕头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以欣羡喜爱的眼神凝视窗外枝头的黄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