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恶魔的干扰,仪式进行得非常顺利。只过了大半夜,经纬交错的巨大法阵就与封魔结界重合,形成淡淡的青色天幕,给予这片饱经战乱与灾难的大地短暂的休憩。
至于魔王陛下最后的宣言,被默契地隐瞒,没有统治者希望引起民众的恐慌。从实际角度,负面感情也会给恶魔可趁之机。
但对于传说的真相,能够克制好奇心的人就不多了。可惜光复王有先见之明,用香喷喷的夜宵将师父勾引到自己的房间,让慢了一步的人们只能望而兴叹。
其他当事人——昭霆被杨阳管制,冰宿跟在罗兰身边,没人敢问。
不过凭着帕西斯那份狗血报导,多少还是能推测出来。
诺因坚持搭乘黎明的航班回去,所谓夜长梦多,即使他再目中无人,对夙敌的狡狯阴毒两面三刀还是深有体会,不会仗着不死之身莽撞托大。贝姆特也是一个意思。
把一大碗热腾腾的鹿肉汤,两条白面包和一整只金黄酥脆的烤乳猪放在肖恩面前,帕西斯微笑道:“你慢慢吃,吃完我来收拾。累的话,在我床上躺一会儿也行,到时间我会叫你。”
肖恩默默看着他,有些意外。我行我素讨厌名利束缚的徒弟竟然也懂得避嫌了,可见罗兰在他心裏的地位。
被看得有点不安,帕西斯笑得越发醉人。不等他开口,肖恩道:“总是糊弄我。”
“啊?”不会要兴师问罪吧?
“帕尔……”顿了顿,肖恩看向侍立在旁的密探。犹豫了一下,帕西斯还是选择摈退:“雪儿,你出去一会儿。”
“索莱顿。”雪露特不苟同地注视他,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忧他的立场。
“没事,你出去。”
无奈,雪露特只得偷偷瞪了祖先一眼,退出房间。肖恩困惑地问道:“她为什么叫你索莱顿?”
“因为我融合了我的分身,继承了他的记忆和感情,而我的分身认识她。”
“哦。”肖恩恍然大悟,随即脸色发青,“无名氏神官喜欢杨阳!那你——”帕西斯懊恼地耙耙头发:“我也在头痛。”肖恩不谅解地瞪他:“当初你答应我会一心一意对莉。”
“我知道!但……但这也不是我喜欢的啊!我巴不得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清理干净!”帕西斯慌忙解释。
“……算了。”勉强放过他,肖恩严肃地点点桌子,“帕尔,坐下。”
乖徒弟立刻照办,对方下一句话又令他跳起来:“我看过你的日记了。”
“什么!!!”饶是帕西斯脸皮够厚,也不禁面上发热。那可是不堪入目的丑陋记录,凝聚了他种种阴暗想法偏激心理怨恨情绪,居然……居然曝光了,还是被绝对不能曝光的人瞧见。
天亡我也!
“你竟然还能对我嘻嘻哈哈。”
“呃,肖恩师父,那是假的,你不要相信,是我无聊时的涂鸦,随手乱写……”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吗?”肖恩沉声打断。帕西斯颓然垂首:是,他不会信,他的宝贝师父只是脑筋直了点,但并不是笨蛋。
不是……笨蛋。突然心底发寒,他抬眼,对上一双澄明却不若往常清澈的琥珀色眸子。
“帕尔,我并不像你和莉以为的那样糊涂好摆弄,事实上,我是按照你们的期望……”
“肖恩师父!”
拔高的声音异常凄厉,肖恩愣住,说话的人也一呆,不好意思地涨红脸:“抱歉,你刚刚的口气,很像席恩。”
“……”沉默了一瞬,肖恩别开眼,食欲尽失地放下手里的面包,“有些事他并没有说错。帕尔,我不是圣人,我是贪吃好骗滥好心,但还不至于傻得连身边的人也看不清。是有些事我刻意不去计较,也不想刺|激你们——还是我有血有肉,没那么纯洁善良,你就失望了?”
“不是!”帕西斯用力摇头,音量转低,“肖恩师父,永远是肖恩师父。”
不带笑意地笑了笑,肖恩深深凝视这个在月下更为清冶皎洁的弟子,秀丽的脸庞浮动着透明,像随时会消失。
“话说回来,我是真的很笨,总学不会两全其美。因为要给你们树立榜样,人就硬了;姐姐要我不长大,我就不长大。可是一个小鬼怎么带孩子?正确的为人处世也不适用于乱世,妥协……妥协我不知道标尺,迷惘也不能停下脚步——在这一点上,帕尔就比我好得多。”
帕西斯默然,他不知道怎么接口。肖恩回过头,缓缓补充:“但只有手段,某些思想我是不赞同的。”
某人干咳,然后习惯性地摆出“我很无辜,我很纯真,我是世界第一大善人”的表情。
肖恩心裏那个无力啊……罢了,横竖不可能改变已经成型的性子。
“帕尔,我不会讲大道理,我说那么多是想让你明白,我不介意你是怎样的人,哪怕你再坏也是我徒弟,所以你能不能对我坦白一点?”
“肖恩师父……”帕西斯轻叹:问题不是他不坦白,而是不能坦白。
比如他马上就要嗝毙这件事吧,如何说得出口?
再者,他也不敢。他内心真正的黑暗,连那些日记也没有记载,无法表述。那无时无刻撕扯着理智的愤恨,那想要毁天灭地的怨毒。
千年……是个太漫长的数字。
看出他的答覆,肖恩叹了口气,拉近他,抚上他浓密的刘海。
怀念的温暖的触感,抚平了蠢蠢欲动的凶兽。
罗兰以温情缓和了他的恨他的怨他的寂寞,但只有这双手,能牵引他最后一簇人性的火苗。
“帕尔,你知道我最自责的是什么吗?”
“自责?”帕西斯恍惚地反问,随即会意,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你自责什么,又不关你的事。”肖恩敲了他一记:“你这不分青红皂白护短的毛病,真应该改改——我自责我死得太早,没人看住你们这帮坏小孩!一想起来就气,我还没死就给我胡来,不择手段推翻卡修!你做了他的女婿,莉勾引他!”
“啊哈哈哈哈。”可恶,都是那臭小子解开肖恩师父的记忆。
还笑!肖恩咬牙,嗓门不觉提高:“我曾经想杀死自己,因为我潜意识记得一切!然后我就像疯子一样搞自我牺牲,在睡梦里掐自己!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再痛苦,也不可以轻生!”
帕西斯听得连连皱眉:“肖恩师父,那都是席恩和众神的罪过,你不必自责。”
“啊啊啊——你听不懂人话吗?”肖恩简直想掐死徒弟,最后还是舍不得,揪着他的领子逼近,“你以为你死了,我和莉能开开心心过下去?”帕西斯这才恍然大悟,震撼地瞪大眼。
半晌,他微微一笑,顺势轻拍师父的肩膀:“不要紧的,你有了师母,菲莉西亚我也拜托人照顾了。”
“帕尔!”
“肖恩师父,你既然看过我的日记,就应该知道我挣扎着活下来只为了确认你们是否安好。现在你们都平安了,有了归宿,我当然就无牵无挂。”帕西斯拿起银制的小刀,熟练地处理烤乳猪,唇边笑意如梦,“活了一千年,我很累了。”
肖恩哪有心情吃东西,下意识接过盘子的手直抖,眼里有某种情绪在崩溃。
帕西斯看着他,眼神很温柔,深处却渐渐浮起血光和阴气。
“说实话,我也想和席恩一样,杀神屠魔,毁天灭地!”
“帕尔!”肖恩心一紧,重重放下盘子,“我也恨魔族,是他们侵略这个世界,造成一切不幸,但众神没做错什么,那个预言是人类自己理解错误。至于一般人,他们更不欠你……”
“欠!怎么不欠!他们的命全是用我妻子的命换来的!”
“但……但是……”
“别说菲莉西亚自愿!菲莉西亚只自愿撑到露西他们死为止!之后有谁问过她的意愿?有谁帮过她?有谁倒过一杯水给她喝?有谁陪她聊天解闷?没有!没有!!那帮神在打麻将,玩牌!其他人在歌颂他们伟大的‘圣贤者’,自管自快活,踩着他们真正的救世主!只有我日日夜夜想着她,弹她听不见的曲子,一遍一遍发誓要救她出来!”
“帕尔……”肖恩心痛如绞,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帕西斯越说越怒,再也克制不住积压千年的怨愤:“我不管什么是非善恶,有种叫那些唱高调的道德家去迷雾森林蹲一千年,活着出来再跟我抗议!要不是看在罗兰的面子上,我早把那帮神剁碎了喂狗吃!世界毁灭?哈哈哈,再好不过!世界毁灭她就能解放了!”
“帕尔?”见徒弟神态不对,肖恩紧张地站起来。几乎在同时,门被推开,维烈脸色凝重地走进来,手里握着一个奇怪的装置。
“滚出去。”帕西斯一改歇斯底里,冷冷地道,“我没发作。”
“让我检查一下。”维烈不为所动,沉着地道。帕西斯哼笑:“你倒热心,又没有劳务费。”肖恩迷惑地来回扫视:“你们在说什么?”维烈略一迟疑,长叹一声,关上门设下隔音结界,道:“肖恩,我不想瞒你,他……有时候脑子会不太清楚。”
“脑子不太清楚?”肖恩怔怔重复,心底窜起一股寒意。帕西斯使劲朝医师使眼色,嘴上流畅地粉饰:“别听他瞎说,肖恩师父,我身强体壮,思路清晰,只是偶尔会偏头痛。”
“帕西尔提斯,我认为这件事应该让肖恩知道。”
“你闭嘴!”
“他得了什么病?”肖恩插口,脸上毫无血色。维烈用摩耶语报了一串长长的专有名词,见两人木愣愣的模样,连忙改成中文:“精神方面的疾病。”
妈的,你才神经病!帕西斯不爽至极,直接反唇相讥:“比起我,你更需要看病,尊敬的‘通道’先生。”维烈嘴角抽紧,被恶魔趁虚而入是他心头新的负罪。
“总之——”深吸一口气,他沉稳地伸出手,“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快,你不想让肖恩和王为你担心吧。”这句话刺中了帕西斯的软肋,只得忿忿坐下。
“他怎么样?”比起病人本身的漠不关心,肖恩就焦虑多了,他已经为这个徒弟操碎了心。维烈不答,清俊的眉宇蹙起,直直注视帕西斯:“你有定时服用我给你开的药吗?”
“拿去打鸟了。”
“……帕西尔提斯,这不是儿戏。”
“我也不是跟你开玩笑。”帕西斯加重语气,长指轻点桌面,“我知道我有时会失控,也很感激你当初治好我,但我不想根治,事实上也不可能根治。”维烈默认。肖恩只觉晴天霹雳,慌得六神无主:“治不好?”
“哎哎,肖恩师父,你是永远的三十三岁,所以不知道老人是会得一些乱七八糟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丢脸满丢脸,但好好调理都没大碍,别被他唬住了。”
还胡说八道。维烈暗暗切齿。肖恩将信将疑:“真的?”帕西斯趁热打铁:“当然,我保证今后会乖乖吃药。其实我不是不爱惜身子,是这家伙太让人难以信任,摆明了庸医一个,魔界的药也难保没有副作用。”
不识好歹就是这种人,亏得维烈肚量宽宏,不跟他计较,默默写下用药的时间和剂量,准备一会儿交给罗兰,肖恩斗不过他的宝贝徒弟。
果然,棕发青年立刻信了十之七八:“维烈是有点迷糊,但这么重要的事他不会马虎,又从医了那么多年,应该没事。”光复王祭出最纯真无邪的粲笑:“是~~~”
魔界宰相无声地叹气。
“话说回来,维烈,你最近有没有去探过我的亲亲老婆?”
“呃——”羽毛笔定住。
“我就知道。”失望地叹息,帕西斯一手抚额,“要不是魔族就你一枚好蛋,我真想换人。”维烈内疚得坐立难安:“那……那个,前段时间我……”肖恩帮忙友人解释:“他失忆了,所以才没和莉联系。”帕西斯缓和颜色:“那你别忘了跟她打声招呼。”维烈答应后才想起:他已经不能用空间转移了,怎么去?
“还有,‘吉西安·凯曼’是谁?”
“……”维烈一震,诚实的反应给了帕西斯最明确的答案:“哼哼,你的手也挺长啊,在我儿子身边安插了这么个暗桩。”肖恩不解:“你在说什么,帕尔?”
“吉西安·凯曼就是风之幽鬼。”
“什么!!!”
“不是,他还没觉醒。”维烈镇定下来,恳切地道,“帕西尔提斯,我知道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但两位殿下身边总得有个人照应。”帕西斯奇道:“我又没怪你。”肖恩的神色阴晴不定。
“杀了姐姐的,就是他?”
“肖……肖恩……”维烈无颜面对友人,嗫嚅着想澄清事实,想起和帕西斯的承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良久,他终于受不了压抑的气氛,捏着早已揉成一团的纸,逃难似的冲出房间。
失忆时一起冒险、逛街、吃可莉饼的经历,就像一场梦一般。
再回首,裂痕依旧,友谊只是脆弱的维系。
见他走得可怜,帕西斯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肖恩师父,我上次说……”肖恩合眼打断:“别骗我了。”
“……”
“杀了姐姐的是他。也许卡修是有插了一脚,但他绝对不是凶手!因为姐姐死时的表情是笑着的,假如是被偷袭,她不会是这个表情!”
诧异师父的敏锐,帕西斯震惊之余噤若寒蝉。喘了一会儿粗气,肖恩睁开的眼里盛满余哀:“我真想宰了他,可是我又下不了手,恨不起来,对席恩也是。”
对这个人说不出谅解的话,帕西斯只好避重就轻:“想开点,肖恩师父,按照你的方法各揍他们一顿,不然要烦恼到什么时候?这笔烂帐可算不完。”肖恩扑哧一笑:“是呢。”
茶已凉,夜宵也失去最后的温度。
“帕尔,我知道你很累,但是你不能为我和莉活下去吗?如果……如果你死了,会被协调神完全吞噬啊!”肖恩控制不住地低喊。
“放心,露西他们不是在想办法吗。”帕西斯一句话堵死他。
“况且,我也不想让那瘟神称心如意。就是这口气咽不下去,我才又苟活了一段日子。既然你下令,我当然遵从咯。”他是孝顺弟子。
一颗心落回原处,肖恩强忍的泪水开始泛滥:“呜……不要死,不准死,绝对……不能死……”
哎哎,才夸他聪明了点,结果还是爱哭鬼一只。帕西斯手忙脚乱地擦泪。肖恩抱着他嚎啕大哭:“帕尔,我受够了!如果你再死了,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我也怨,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必须莉去撑世界树,为什么指定我做救世主?全世界那么多人!可是……可是真的清算起来,除了和维烈一样下场,又能得到什么?席恩害了你们,那群死老头也害了他;贝里卡斯死了,史列兰很难过;要灭掉这个世界,莉一千年的辛苦有什么意义?再恨也没用,只有打碎了吞进肚子……”
那是你太善良。帕西斯疼惜中带着一抹阴狠:要是毁得干净彻底,就不会有后遗症。
不幸的是,他也被套住了。
因为罗兰,他无法灭神;因为肖恩,他无法灭世。
命运的恶意。
“乖,不哭。”帮师父擦拭大花脸,帕西斯柔声道,“罗兰问过普路托,菲莉西亚很快就不用支撑世界树,到时我们忘掉一切,在一起生活。”肖恩破涕为笑,一边呜咽一边点头。
“嗯,一定不会有事的,露西会想出办法,让你和协调神分离,他最可靠了。”
哼。帕西斯心下泛酸,不高兴师父至今还最依赖师兄:“他已经变得秀逗了,还脚踏两条船,肯定沉浸在温柔乡里,忘了他可怜的师弟正在苦海中挣扎。”肖恩气极:“才不会咧!露西最有责任心了!再不行,还有安迪!”
“安迪?说到安迪我就火,那个奸诈鬼!”
“奸诈!?安迪奸诈?”肖恩的感觉就像听到兔子狼嚎。他的二徒弟最老实腼腆,连在面包店多找零也会原数退还,动不动脸红,和维烈有的一拼。
“那是你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他平常就端着忠厚老实的面孔调侃我们,后来更是变本加厉,不然他怎么能做奸商们的城主?”帕西斯振振有辞。肖恩眼前金星乱舞,难以接受他记忆里一个比一个乖巧可爱的弟子统统是披着羊皮的狼:“玛……玛丽呢?”千万不要连温柔的玛丽薇莎也——
“玛丽?玛丽最好了,身材棒又体贴,配露西那个大冰块真是可惜。不过她后来也被露西带坏了,算计起来辣手无情,能干得要命。”
肖恩从云端跌回地面,只听见帕西斯继续滔滔不绝地道:“还有华尔特那家伙,从西边回来就得意了,两把刀杀起人来像砍瓜切菜,将军做得有模有样,推翻英雄王朝那仗,一半是他打下的。”
某位教徒不严的师父有了吊颈的冲动。帕西斯忍俊不禁:“吓到了?”
“不是,只是……心情好复杂。”
“呵呵,不用沮丧。”银发的光复王起身,如羽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上,“不管变成什么样,我们爱你的心永远不变。”
※※※
杨阳凝视窗外的景色,天空是非常优雅的蛋壳青,几朵绒毛似的云漂浮在星光和月光之间,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温柔的色泽拥抱着。
单纯感叹的她不知道,她隔壁一位同伴的心情能影响天候。
当视线回到床上,刚刚舒展的脸庞又阴云密布。史列兰还没恢复意识,姑且不论他的身体情况,少了他,要是东城有什么异动,他们恐怕招架不住。
静静流逝的钟摆声使浮动的思绪渐渐沉淀,将拧干的毛巾轻拭黑发神祗的脸颊,杨阳低语:“诺因,有没有停战的可能?”
“你说什么?”倒坐在椅上的卡萨兰城主手肘撑着下巴,眨了眨眼。
“席恩临走时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当成是玩笑。”杨阳言下有几分期待,“罗兰城主是个器量大的人,从这次合作就知道,他懂得轻重缓急,那我们何不和他谈谈?如今最要紧的是对付恶魔,再打来打去,敌人攻过来怎么办?”
“有四方结界,那家伙又是人柱,他怕啥?”
“那……那席恩呢?结界可挡不住他!”
诺因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阳,罗兰·福斯再深明大义也是个野心家,他是不会放弃的。何况一个不牢固的联盟有不如无。打到这个份上,想停也没可能。又有谁能保证席恩什么时候下来捣乱?万一他一百年、一千年后再来呢?那家伙等得了这么久?”
失望之余,杨阳心底也松了口气。她同样无法放下神官的仇恨,如果停战,以她的身份,杀了东城的政要一定会引发严重的政治问题,成为破坏和平的罪人。
她不否认她的自私。
吉西安插话:“让肖恩跟光复王陛下去好吗?他可是我们的保命符。”芙米开口道:“说实话,我认为罗兰城主没有杀我们的意思,不然他有的是办法和下手的机会。虽然他还无法以天下苍生为重,至少有了共同御敌的默契。而且在这裏冲突,难保不会波及到泫月之塔。”
“哼,在战场上还不是要拼得你死我活。”诺因咕哝,他对帕西斯有一种很奇怪纠结的感情。因为从小没父亲,他心裏其实一直渴望父爱,将想象中的“父亲”描绘成非常理想的形象。但是见到母亲念念不忘的“生父”后,他的失望简直无法形容——那是个废物!尽管拉克西丝填补了一部分空缺,还是有遗憾存在。而帕西斯除了人品和某些变态嗜好,其他方面比他想的只好不差,所以他对这个真正的父亲,总是不由自主的在意,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期盼,和不被慎重对待的挫败和恼恨。
杨阳多少猜得出他的小孩心态:“那是另一回事。”这时,史列兰呻|吟了一声,幽幽醒转。
“不要动!”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诺因先扑过去,紧张地压制住他,动作却极为轻柔,“你的身体裂开了,乱动会碎得更厉害,赶快修补起来!”
“好痛。”史列兰扁嘴。杨阳心疼地看着他,暗黑神的颈侧和手背都有细小的裂痕,出现在那么完美无暇的躯体上,令人触目惊心。
“撒什么娇!”诺因不吃他这套,顾虑他有伤在身才没一拳招呼过去。史列兰可怜巴巴地瞄了杨阳一眼,合上眼治疗。一层银白的光雾覆盖住他,细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一会儿,他坐了起来。
“太好了!”杨阳一把抱住他。史列兰的神情却有点异样,似乎在出神。
“怎么?”诺因面对他,关怀地皱眉,“还有哪里痛?”史列兰震了震,绽开一如往常的笑靥:“没事,没事,一点也不痛了。”杨阳有些不放心,连忙松手:“如果不舒服就赶紧说出来,欧斯佩尼奥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强行用精神力偷窥我的记忆!”史列兰说着就来气,“坏蛋!痛死了!他才不是我儿子!他爸爸——前代的我也一定很坏!”
“呵呵,我觉得兰修斯还可以。”杨阳笑语安抚,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沉吟道,“听月说,是兰修斯抛弃了他,而且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好像是受到负能量的侵蚀,如果让他们父子见面,再净化的话——”
“做梦!”诺因断然否决,“那家伙根本躲在史列兰身体里不肯出来,至于净化,他不知待在负位面多少年了,大概只有神能净化得了!”
神吗?杨阳有了某个联想:“对了,那头小猪被索贝克关起来了,欧斯佩尼奥会不会来救它?”要是碰见帕西斯,直接来个一箭双雕。诺因还没回答,吉西安表示怀疑:“不可能吧,恶魔应该没有同伴意识。”芙米本着圣职者的立场坚定赞同:“对!恶魔都是邪恶的!哪怕他本来是神之子,现在也堕落了!”杨阳正要反驳,连接隔壁的门打开:
“未必,我就觉得那小鬼很可爱。”
“昭霆!?啊,耶拉姆,你醒了?”
“嗯。”揉着还隐隐作痛的脑门,耶拉姆余恨未了地应了声——罗兰的手劲可不小。杨阳柔声道:“少安毋躁,我们先去问问索贝克。”耶拉姆脸色微变:“我不去!”明明和神官一模一样,却站在仇人一边,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你又闹什么别扭,索贝克跟我们的交情不挺好的,去啦!”昭霆不明其意,拉扯他的袖子,被用力挥开:“要去你自己去。”砰一声,关上门。
“什么嘛!”昭霆大怒,跺跺脚追上去,“死小鬼,看我怎么收拾你!”只听得裏面传出阵阵虎吼和斗殴的声响。
“唉。”杨阳叹了口气,她一个人去实在没把握问出真凶,上次的失败记忆犹新。
“去叫肖恩回来吧,差不多了。”吉西安看了看计时器。杨阳硬着头皮起身。史列兰道:“啊,我也去。”
“不休息一会儿吗?”
“嗯,不要紧。”
在侍女的指引下来到光复王的房间,敲门不应,两人走进内室,只见肖恩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帕西斯却不知去向。
“奇怪,他去哪儿了?”杨阳左顾右盼。史列兰闭目感应:“在塔那边,身边还有个非常强大的生命体。”
非常强大的生命体?雪露特吗?还是刃雾他们?杨阳心下纳闷,随即问起一直兜在心裏的问题:“史列兰,神附体后,可以分离吗?”
“可以啊,自己离开就行了。”
“真的!?”杨阳大喜过望。看到她的表情,史列兰明白自己会错意了:“你是要那个人类和贺加斯分离?这就困难了。一般而言,如果有足够强大的祭品让我们降临,在附身的一刻,祭品本身的灵魂会当场毁灭。因为相比神,他们的灵魂实在太脆弱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既然他保留了自己的意识,就代表他的灵魂和贺加斯融合了,会被慢慢吞噬,成为神的一部分。”
“太过分了!你不能救救他吗?”杨阳大急,抓住他的衣襟。史列兰退了一步,浮起为难之色:“我……我没办法啊,如果他的灵魂碎了,我还可以帮他拼回来,可是融合……我总不见得去挖贺加斯的灵魂,我不能伤害他!”
“那现在拆开呢?”
“这个嘛,要看他融合到什么程度了。三分之一以下的话,强行分离还能勉强作为一个人活下去,要是超过,分开也是变痴獃。”
杨阳抱头烦恼,接着睁大眼,看向床的方向——刚刚发问的并不是她。
肖恩曲着一腿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眼底流动着某种令杨阳战栗的情绪。这波动一闪即逝,转眼他又是那个心地纯良的青年:“史列兰,你没事了?”
“嗯。”暗黑神回以毫无心机的笑容。肖恩眼神一黯:“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想办法救帕尔?”
“呃,我会设法,他是杨阳和你的朋友嘛。”
“那就拜托你了。”说归说,肖恩并没有寄多少希望。和维烈一样,史列兰也难以让人放心托付。杨阳问道:“肖恩,索贝克去泫月之塔了?”
“不知道,他叫我睡一会儿,到时间叫我。”肖恩轻巧地跳下床,推开窗,“走吧。”
※※※
娜夏堵住耳朵,全身缩成一团。
“红烧蹄膀,清蒸猪腿,凉拌猪耳,焖猪皮,炖猪肉,炒猪尾巴……啊啊,说得我也想吃了。小克克,你说哪种好?”
“我不吃这种东西,会消化不良。”
“哎呀,龙的肠胃这么不好吗?我倒挺想试试神的胃呢。”帕西斯笑得甜美无比,怂恿下仆,“吃吧,吃吧,我以1024年的厨师经验担保,这只猪皮薄肉嫩,绝对美味。”
“可恶!你要杀就杀,别那么多废话!”即使被神威吓得瑟瑟发抖,娜夏的姿态也依旧傲慢,“欧斯佩尼奥大人会为我报仇的!”
“哈,那个夹着尾巴逃跑的小鬼?”
“不许侮辱大人!”娜夏暴怒地冲上来,重重撞上栏杆,倒跌回去。她不屈不挠,继续狠命撞击。怕她翘辫子,帕西斯不得不释放一道衰弱射线,让她呼哧呼哧喘气,暂时安分点。
“你对他倒忠心,可惜他根本不把你放心上啊。”
“人类,我们恶魔不兴你们那套,我们敬畏力量,所以我服从欧斯佩尼奥大人。他对我怎样,是他的事。”
帕西斯颇感新奇:“哦,真是简单明了的关系。”娜夏狠狠瞪他:“所以你别指望用我引大人上当,他是不会来救我的!”帕西斯耸了耸肩:“那我也多了道早点,没损失。”娜夏咬牙切齿。
“索莱顿,路克的情况有点不对。”雪露特推门走进。帕西斯点了下头,和克拉费里格一起离开了作为临时监牢的地下室。
一安静下来,娜夏就开始尝试用牙齿咬笼子。身为高阶恶魔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乖乖束手就擒,更别提被人下菜。然而连续挨了几十下电击后,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只会便宜了那个男人——直接拎起烤得喷香酥脆的她美餐。
她停止无谓的蛮干,环顾四周,这是个像储藏室的宽敞房间。天花板下飘浮着一颗巨大的水晶球,荧荧蓝光在表面流转,夹着点点紫芒,神秘又漂亮。两个金属环围着它旋转,环身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文字,不时有闪光的符文打出球体,沿着特定的轨迹有规律地转动,构成一个奇妙的立体法阵。娜夏不确定是不是就是它切断了她与负位面的连接,将她固定成这种形态,不被四方结界消灭,也恢复不了原形,但她知道不能坐以待毙。
万一大人来……那些狡猾的人类一定会抓住他,用种种歹毒的手段折磨他。得把他给我的印记消掉,让他找不到我。
就在这时,墙上的烛台突然出现异常的现象:火焰暴涨,像活物般翻腾,从裏面跳出一个小身影,一接触到外界的空气就滚倒在地,仿佛与什么无形的力量相抗般僵凝了一瞬:“……好强的结界。”
“大人!”娜夏失声而呼。
“嘘!”深渊领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依然是孩童的模样,有透明感的象牙色肌肤与漆黑的半长发形成鲜明对比,宽袖的雪白外袍在双肩开叉,露出裏面的黑色内袍,胸前的点点血迹却污染了原本纯洁的白色。小粉猪感动得热泪盈眶:“您真的来救我了……”
“呵,当然,我还没玩腻你。”欧斯佩尼奥快步走向笼子,神色虽轻快,心弦却绷得死紧。敌人不会毫无防备,八成设了陷阱等他跳,所以他索性一开始就让这裏的魔法道具全部无效,封闭了所有的出口。但这么做的消耗极大,法则的影响又在四方结界的提升下加倍,若非他是神明的影子,一来就被遣回了。
深吸一口气,总是笑吟吟的眸子微微沉冷:“我一拉开笼子,你就马上跳进我怀里。”
“是!”明白事态紧急,娜夏摆出蓄势待发的姿势。下一秒,两只宛如白玉雕刻的小手抓住精金栅栏,刚要施力,头上静止的立体法阵蓦地飞快旋转,射出闪电般的眩光,漂白了整个地下室。
欧斯佩尼奥只觉一道接一道雷霆打进体内,忽冷忽热,忽痛忽麻,直搅得五脏六腑倒转过来,眼前从金星乱舞到一片漆黑,耳边轰隆作响。他听不见娜夏的哭喊和自己的惨叫,也感觉不到自己在地上翻滚,嘴裏有某种热热的液体不断涌出,从诡异刺目的惨绿到渐渐泛起金色。不知过了多久,才依稀感到铐住身体的冰凉物体和几欲昏厥的剧烈痛楚。
“哼哼,大收获。”蒙胧中听见欠扁的得意男声,接着是一个中性的温雅嗓音:“喂喂,索贝克,你这是虐待儿童啊!”
杨阳于心不忍地捂住嘴;本来很有芥蒂的史列兰见状也觉得心裏怪怪的;肖恩好不容易拉回跨出去的脚;帕西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别告诉我你忘了这小鬼是谁。”
“你们这些家伙——”娜夏悲愤得难以自抑,身形快速抽长,粉红的刘海下,鲜红的印记忽明忽灭:“我要……”
“停下!你这笨女人!”猛然爆发的清喝令所有人震住。
无面之王抬眼,清冷狭长的黑眸一一扫过帕西斯、肖恩、杨阳,最后在史列兰脸上定住。在他眼里看到了迷惑、不知所措,惟独没有他期盼的感情,一抹凄厉的笑痕缓缓浮现。
不好!帕西斯脑中警铃乍响,反射性地投出光箭,不受阻碍地穿透欧斯佩尼奥的左胸,也撕裂了他的形象。
一股纯净的能量席卷了室内,各种光辉交错闪耀,在狭窄的空间里炸裂飞舞,化为猛烈的风暴,冲撞着肖恩和帕西斯合力施放的防御罩,互不相让地较劲了良久,才慢慢停止。
“怎……怎么回事?”杨阳扶着史列兰,惊魂未定地问。帕西斯脸色难看:“完了。”肖恩召唤大风吹散尘云,果然,笼子空空如也,娜夏和欧斯佩尼奥都不见踪影。
“帕尔(索贝克)?”
“跑了啦,没想到那小子那么决绝。”帕西斯的表情很不快,事实也是如此,“他之所以能在结界里逗留,是靠着他的神力。刚刚,他把神性彻底抛弃,自然就回去了。”
“彻底……抛弃神性?”杨阳呆呆重复,寒透心扉:他们是不是弄巧成拙,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对!可能还有一部分灵魂,恶魔抓狂起来可真够疯的。”
帕西斯拍拍后脑勺,一脸无趣地闪人。史列兰咬紧泛白的下唇,脑海里还回荡着欧斯佩尼奥冷凝的眼神,和只有他听见的呢喃:
父亲,后会有期。
※※※
回到一层的巨型圆厅,抬头仰望,一圈圈旋梯延伸向塔顶,仿佛无止尽。帕西斯一阶阶拾级而上,流泻过腰的银发随之轻晃,反射着烛火,光亮一如眩目的瀑布。
起点与终点重叠的旋转楼梯,就像他的人生。他的分身从一无所有回归一无所有;而他,一再失去重要的人。
突然浮躁起来,帕西斯展开光翼,直直飞向石阶的尽头。
杨阳等人这时才开始爬楼梯,肖恩迟疑了一下,道:“杨阳,你是不是有事和帕尔谈?”
“呃……嗯。”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别忘了时间。”摆摆手,肖恩掉头离去。杨阳想挽留却说不出口,她本想有肖恩在,盘问工作会顺利些。
唉,果然不能做坏事。叹了口气,她认命地迈开脚步。
好不容易走到顶楼,推开雕花木门,映入眼帘的景象令黑曜石似的瞳仁剧烈收缩。
淡色衣袍舒缓地飘逸,白发勾勒出风的轨迹,和遗世孤立的桀骜,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化为展翅翱翔的鹏鸟。
“休利安神官长!”
几近透明的眸子看过来,浮起与淡雅洁净的外表截然相反的,华丽妩媚的笑意:“这样子谈话,你比较自在吧。”
“……索贝克。”杨阳的心跳恢复正常频率,却在凝眸间,百感交集,“这是幻术吗?”
再见首,人事已全非。
帕西斯撩起宽大的水袖,露出一只蓝宝石镯子:“幻象手镯。”杨阳颇有怨念:“你骗得我们好苦。”
“什么骗啊,我是在教你们识人的必要。”帕西斯振振有辞,“面具谁不戴?惊奇更是快乐之本。”
歪理一条条。杨阳看着他,全身无力。帕西斯指着史列兰,笑道:“那位小弟,请他暂时离开一会儿行不行?一靠近他,我体内的瘟神就作怪。”杨阳只犹豫了半秒,就点点头,轻声叫史列兰下楼等待。
“好了。”帕西斯信手一挥,一张靠背椅自动飞来,让他舒舒服服地坐下,“有什么指教?”杨阳正要开口,视线被他身旁的立体模型吸引:“那个是星象图吗?”
“是啊,这裏是个观星台。”
黑发少女抚摸玻璃罩子,再也克制不住满腔的思念和酸苦。从前神官就是住在星径神殿,总是头头是道地对她和昭霆讲述一堆天文知识。无数个夜晚,他们一起坐在屋顶,聊天观星。
现在,那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贝里卡斯死了,他的信徒应该都感觉到了。”来自现实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杨阳沉下脸,一字一字道:“索贝克,告诉我杀死神官的凶手。”
帕西斯波澜不兴地微笑:“你不是认定是罗兰杀的吗?”说话间,他眼中寒光一闪,如冰刀砍过杨阳的灵魂,引起压抑不住的颤抖:“不……不是他杀的。”
“没错。”
“那是谁?”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杨阳提高嗓门。帕西斯慢悠悠地道:“这个嘛,我对东城内部的情况不太了解。”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杨阳垂下肩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沮丧,我会帮你查的。”帕西斯笑眯眯地许诺。罗兰的宝贝弟弟当然不能供出来,这边又是恩人之女,那么最妥善的法子,就是推个替死鬼。
杨阳喜出望外:“谢谢你!”帕西斯厚颜无耻地道:“不客气,我们是同伴嘛。啊,对了,其实那帮村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我的分身已经让他们逃掉了,可是裏面出了个叛徒,才害得所有人死光光。”
“叛徒……”杨阳听得心如油煎,这个词带给她火焚般的痛楚,突然发觉疑点,“等等!你怎么知道?”
“因为小雷拜托我和他融合。”帕西斯不快地撇嘴。杨阳一怔:“小雷?”
“雷奇啊。”
“他、他也可以变成人!?他是你的宠物?”
“对!他明明是我的宠物,却吃里爬外、见异思迁,对那家伙比对我还好!”帕西斯恼怒地低吼,下意识地握拳敲击扶手,“就是他求我赌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结果呢?非但没救活那家伙还害我多出他的记忆感情,烦死人了!”杨阳呆呆瞪着他的动作,这是神官生气时的习惯。
难怪!难怪!!
“你——”
回避她的目光,帕西斯干咳了一声:“激动了,我们继续聊。”
“索贝克!”杨阳哪会放过他。
“哎哎,阳……不,杨阳,我是和他融合了,但我并不是他。我的分身——无名氏神官,已经死了。”
“我知道。”杨阳苦涩地低语,眼里泛起水光,“他有东西留下来,在你身体里,很好。”帕西斯松了口气:“你能接受就好,雪儿一个就够了。”杨阳恍然大悟:“雪露特小姐是为此才跟着你?”帕西斯颔首肯定。
“他……死前是什么心情?”
伤心失望,悲凉寂寞,万念俱灰。
这能说吗?
或者告诉她,因为你的不谨慎,使得他误会,至死都以为你移情别恋。
算了吧,这样除了让活着的人痛苦自责,没有任何意义。
“杨阳,这些事就别再追究了,你只要记住,他爱你,全身心地爱你。”
晶莹的泪水沿着苍白的颊滚落。
“我也是。”
那他可以瞑目了。帕西斯超然地想。杨阳擦干泪,挤出低哑的声音:“索贝克,我不能原谅!如果罗兰·福斯不是你的弟子,你不是肖恩的弟子,我一定会杀了他!哪怕他不是主谋!是他骗走矮人,偷偷占领矿山,所以神官发现后,才会被灭口!还有西芙利村的大伙!”
帕西斯冷笑:“如果不是罗兰大度,我早就亲手收拾他了。去年四月,诺因不是委托他扫荡迷雾森林吗,那个时候他就和东城结下梁子了。”杨阳愣了愣,想起这段往事。
“这、这也是中城的领土!”
“切,总之他和罗兰作对,就是我们的敌人。”帕西斯蛮不讲理地道,“明明退隐了,还插手政事,不是找死是什么?先是绑架满愿师,再是帮助那个臭小子。”
“他以为他是中城人!是王室的私生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杨阳越听越刺耳,愤怒地大喊,“你不想他插手,开始就该告诉他!”帕西斯横了她一眼:“告诉他他是我的分身?”杨阳语塞。
“我确实不关心他,因为一个失误,他的人格变得和肖恩师父一样,我看到他就厌恶。”
怎么这样!杨阳为神官不平,随即不解地蹙眉:“和肖恩一样你怎么厌恶?”他不是把肖恩当宝宠。
“呵呵,如果我脱下手镯去杀人放火,你不会反感吗?”
“原来如此。”杨阳会意,眼神柔和下来,“其实你不必厌恶自己的。”帕西斯但笑不语。
“索贝克,我把你的日记给肖恩看了。”
“什么!犯人竟然是你!”帕西斯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杨阳被他的气势逼退一步:“我……我是顺便。”
“哼哼哼,杨阳。”光复王踏着优雅的步子向她逼近,笑得人畜无害,“被我打一顿屁股和在脸上写字,任选其一。”
“别过来,我叫史列兰来了。”被大野狼盯住的小羊羔退退退。
“叫吧,叫吧,你叫破嗓子也没人听见。”
“别用休利安神官长的脸说这种像登徒子的话!”
“哈,我就要用他的长相客串一回流氓。”帕西斯伸手一捞,轻松将她搂进怀里,极尽魅惑地一笑,“选好了没?”杨阳面红耳赤:“放开啦!”
“嗯?看你瘦,还有点肉嘛。”帕西斯熟练地在她胸口摸索,“魔族的骨架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彻云霄。
“色狼!”杨阳脸红得快冒烟,用力挣脱,余怒未休地飞起一脚,这回没踢中。
“出手真快。”轻盈地闪开,帕西斯笑着抚摩左颊——看不出红印,幻象手镯似乎不能连伤也仿真。
消气后,杨阳有点内疚:“谁……谁叫你……”看到她羞赧的神色,帕西斯心底涌出莫名的冲动,脱下镯子戴在她的腕上,俯下身来。
在他瞳孔中看见一张清秀的容颜和乌木般的鬈发,杨阳惊讶地瞪大眼。
“这张脸的话,你也不排斥吧。”
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无法抗拒那双碧眸满溢的深情,杨阳再次被环住腰,抬起下颌……
“杨阳,诺因叫我们回……咦!”
千钧一发之刻,史列兰上楼催促,见状目瞪口呆。杨阳如梦初醒,一把推开面前的人,转身狂奔。史列兰反射性地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