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始源之海流动着悠长而无色的波涛。
从正常宇宙到这片虚海的边界,一道银光隐隐浮现,次元弯折曲线逐渐呈现出质感,勾勒出膜状的物质,变成静谧的球形空间,打开巨大的隧道出口,而另一边就是另一个宇宙,宇宙的中心位置停泊着一艘小小的宇宙舰。
船身的颜色是淡绿色,毫无金属光泽,像是植物的表面。宇宙舰内部,银白的操纵平台后坐着一个黑发青年,黑色的护目镜遮住了鼻梁上的清俊脸庞,修长优雅如钢琴家的手指在浮动屏幕上快速点击,检索的嘀音与飞快变换的数字图表交相闪动。
“舰长大人,次元连接系统出力不稳,全系统检查异常,中央电脑自动接管船舰终极权限,禁止续航和空间跳跃。”一个电子合成的优美女声道。
维烈皱眉:“目标采样呢?”
“无目标……继续搜索,无目标,索梅亚人工智能优先权调度,测算连接层动荡,重力数值浮动超出统计波段……警告,未知信息严重干扰,光速减慢……建议,退离第一空域,降低目前航法速……”
无心听人工智能一连串汇报,维烈转到手工操作,在控制台上忙碌起来。他可以清晰地感到始源之海就在前方。身为空间、重力、惯性的强大异能者和实际水平十二段的术士,他有着优异的感知力,科技手段不可靠,就靠他自己吧。
这时,他戴在耳下的通讯水晶传来频道相连的提示音,然后是一个冷峻的老者声音:
“维烈,在吗?还没开始蛮干吧。”
“缅长老。”魔界宰相下意识挺直背,脸色也白了几分。就算他现在是被控制状态,对这位长辈长久的积威也表现出畏惧的反应。
“你还活着就好。”缅重重一哼,对这个从小看到老的晚辈依旧是疼爱在心头鄙视在嘴巴,“听着,既然连索梅亚也无法计算出下一次连接的数据,空间跳跃就不能进行了。也别动异能的歪脑筋,电脑都算不出,你更不行。”
“我可以。”
“哦?”缅挑了挑眉,暗暗奇怪难道这孩子自己偷偷做了智商恢复手术?维烈盯着远方的虚海,言下流露出一丝焦躁:“飞船开过去是太危险了,我准备用隔空取物的方法将那种物质提取回来采样分析……”
“否决,那也不行。”
“咦?”维烈一讶,“请说明理由。”
缅本来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和同僚零已经做过调查——他们怎么能让重视的后辈先冒险来这种地方,只好坦白交代:“维烈,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人工智能检测不到目标?“黑发青年冷静下来,眼中浮起疑惑和思索的浮云。
“别说什么科技水平不够,从机械物理、生物技术、信息技术、能源技术、自动化人工智能、海洋与航天技术、重力控制技术、外星殖民改造技术、高等基因优化、延长寿命的变革到空间技术、精神能量的利用领域……艾斯罗威亚的科学研究范围几乎涵盖所有学科,它是成熟的,所以你要以有知面对未知,踏实地分析其中的不合理。”
“明白了。”
“我们初步把这种带有放射能又不衰变的奇特元素定义为∝,解构它需要将精神能量考虑进去……”
“等等!”维烈打断,“你们排除了纯物理干涉?”通讯另一头,缅露出难得一见的嘉许笑容:“是的,你知道在宇宙中,对次元连接最大的干涉力是引力,始源之海的能量密度之大可以看作物质,就使得附近的空间弯曲,曲扭力阻碍粒子运动,空间跳跃无法进行。但那次我们调查发现,它对光速信号有极为严重的干扰,还会周期性地变稠变稀,这可不能仅仅用物理解释,所以我们一回去就对中央电脑索梅亚做了系统的重新配置和优化处理。”
维烈暗暗警惕,虽然他智力提高了,但他还缺乏一个科学家的品质:严谨细腻,大胆设想。若不是缅的提醒,他根本注意不到这类细节。
“我们新装了类生命系统和意识信息译码功能,当然,这只是测试阶段的设备,因为没有足够的实验或是观测结果支持。在艾斯罗威亚的黄金时代中期,就有科学家在实验室成功地用光子实现了物体的瞬间移动,但人类可不是单纯的原子组合体或碳水化合物,他是有思维的生命。光子移动能实现物质的转移,但是精神不能。直到黑铁时期末期,像你这样的异能者大量出现,科学家才正视了灵魂学这块游离于正统科学之外的领域,可惜目前,量子力学也无法完全解释……”
“我的空间移动就连同灵魂一起转移了。”维烈提出不同的意见。
“空间移动是赖皮的做法。”缅不耐烦地斥责,“你做空间移动时,是连同你所处的空间一并移动,脑电波当然保持静止,不会损失;做惯性移动也是,分子场和电子场都在控制范围内。而空间是能够自主融合修复的物质,看上去,你所在的时空没有变化,其实已经同步修补过了。所以空间移动并没有克服意识移动的技术难关。你那个敌人已经灵魂转移好几次了,你比得上他吗?”
维烈一肚子不服气。缅教训他:“我早跟你说了,火焰魔法就是个屁,你学到十三段也不过烧到恒星表面温度。重力魔法也顶多破坏地基,还不如黑洞炮。艾斯嘉技术的精髓,在于死灵魔法。”
你们没有在艾斯嘉做死灵魔法的研究吗?维烈咽下这句,和一帮无法无天的小辈不同,缅和零还有传统学者的操守,没有大搞人体实验。不然,他们早就可以绑一群法师回去,动手术刀了。
不过,幽灵不在生命的保护范围内,缅还是取得了一些成果。
“死灵是生灵死亡后的一种异常存在状态,不局限于肉体生命,元素生物也是。简言之,灵魂的粒子为反物质,幽灵之所以呈现生前的模样,是躯体的映射,躯体的体积多大,其生物负离子磁场团的映射体积就有多大。在某些条件下,比如灵魂可见,我们定性为正宇宙物质,当非可见则定性为负宇宙物质,也就是反物质状态。灵魂粒子的大小是否具有可变形还有待继续研究,如果说物质不灭定律是绝对的真理,灵魂的不灭也是存续的根本。他在物质世界的表征是意念,却具有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甚至能够扭曲物理规则,改变那些被我们科学家奉为金科玉律的‘定理’。”缅深深叹息。
“我们也——”魔界宰相试图表达自己这些异能者的强悍。
“你闭嘴!”缅彻底暴走了,“都学了那么多年精神力遥感技术了,还不明白真相吗?”维烈被他骂得抬不起头。
“灵魂,和精神是两回事。”科学家一字一字道,“亡灵,是不能施法的,你知道为什么吗?”维烈心下发冷,他当然知道,席恩当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拘回魔界,就是因为他只剩下一缕孤魂。
“艾斯嘉的魔法技术之所以没有超出唯物主义的界限,就在于它依然遵循质量守恒定律——亡灵没有媒介,就无法施法。物质是基础,灵魂不能独立存在。灵魂作为反物质,和正宇宙能量碰撞只会湮灭,根本用不出魔法,最多用用死灵魔法。精神能量是灵魂与身体连接分出的一股能量,较强的能形成外放的电磁波。法师、异能者,都来源于此。”
缅的语气更为严肃:“你们异能者,本质上只是生物磁场的映射和精神力辐射造成超自然现象;而法师的力量是运用脑波,来编排外界的能量粒子。如果那个魔法神真的如你所说,能无咏施法——注意,这不同于儿戏的默咒和只不过是内部能量排列组合简单外放的神术——是真正的无咏,跨越时间的限制,驱动空间的力量,调动所有的物质和能量,他就是古往今来,第一也是唯一一个,使用‘灵魂’力量的人。”
“……”
“他的灵魂永生不灭,强大无边,这是怎样的奇迹……在生物学里,有时一个样品便足以改变一切。”缅叹道,“他是全宇宙最有价值的生命,基连碰到他,会疯狂的。”
听到父亲的名字,维烈抿紧唇,虽然和基连的意义不同,但他也体验过那个人令人疯狂的特质。
“好了,言归正题,我来分析精神能量。你已经知道,这和灵魂是两回事,一个明显的例子,元素也拥有意识,当然这种‘意识’十分微小,法师将它们称作‘半智性体’,很形象。我们虽不能从量子力学解析它,但是可以从自由意识定理来详细分析。”
维烈认真聆听,缅讲解道:“自由意识定理(Free Will Theorem)是假设人有自由意识,那么粒子也必须具有自由意识。更精确一些,观察者(人)对某个粒子进行测量,如果观察者可以自由选择某个测量的量的话,粒子被测量出的量也一定不是由历史状态决定的,这就是粒子表现出的‘自由意识’。那么,假定基本粒子由方程控,人也不可避免‘被决定’,这有违基因的自由组合定律和灵魂的测不准原理,所以,‘机械的’粒子拼不出一个‘有灵魂’的人来。”
“……”维烈隐约想到什么,好像和魔界的脑移植技术有关,但太过可怕,于是下意识忽略。
“总之,若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概念反映了世界的复杂性,这条定理的‘自由意识’表现出的就是一种不被概念束缚的真正‘自由’。你觉得始源之海在那里,其实不过是∝元素对你意识的欺骗,而机器是不会被欺骗的,这是机械在这种时候比人脑优越的地方。”
“可是……”维烈不愿相信。缅加重语气,音调却反而柔和了,他显然也感受过这种挫折:“维烈,艾斯嘉的法师,比我和零早数万年就开始研究始源之海了,没有任何成果——不要小觑他们,魔导历不算什么,可是神代,从确凿的史料,当时的技术储备和知识水平决不亚于艾斯罗威亚,他们都一无所获。我有个大胆的设想,那就是始源之海的涨缩运动,或者说潮汐现象是一个幻象。”
“幻象?”维烈哑口无言,随即坚决地否定,“不可能,你说别的我还信,席恩在退潮期虚弱不堪,难道他吐血都是假的?艾斯嘉几万年对潮汐规律反覆观测,它与各界的接触会产生天文现象,记录也真实可信。”
“很简单,这种接触可能是概念性的。”
“……概念性?”
“对我们,所有生物都是概念性,只有对席恩是实质,这也侧面论证了他的特殊,他灵魂的绝对化。反正,你再理解不了,就从量子力学着手,你小时侯不是很喜欢量子力学中的辨证哲学吗?如果没有观察到月亮,月亮就是不存在的。所以,在这片自由意识绝大的宙域,精神覆盖一切,如果它们不想被你观测到,你对它们就不存在。”
“这种主观主义……”早就脱离童年期的科学家之子目瞪口呆。
“维烈,你傻了吗?艾斯嘉世界使用的就是被你这类傻瓜斥为无稽之谈的唯心主义科技——魔法。”缅嗤之以鼻,“不要学伍菲那些小妮子蒙蔽自己,愚蠢地叫嚣不可能,他们自己都未必深入了解科学的意义,却用科学做反驳依据。宇宙的万事万物都是可以理解的,你不能理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能力理解!”
维烈默然,开始思考。缅又道:“反省一下吧,那么强的敌人把你当盘菜。”维烈咦了一声,立刻恍悟过来,心情复杂。
如果席恩不把他看在眼里,也不会设下这个陷阱,想动用始源之海的力量杀了他。
即使决定了另外的复雠手段,魔法神还是压抑不住内心深处对这个仇敌的恨意和杀意。
不知为何,维烈十分高兴。
至少那个人,不再是在千年前的一刻,不把他看在眼里的轻蔑。
不知道后辈心裏的曲折,缅暗骂维烈给魔界树立了这样的敌人,不过想想维烈在推动席恩强大的道路上功不可没,也就释然了。
那么有价值的对象,造出来就是个功劳。
“现在你明白了,始源之海是个孤立的系统。任何通用的定理都对它不起作用,也就无法测算出熵值。始源之海上层的能源湖和底部的瀛海与各位面相通,照理它决不可能处于绝对孤立状态,但事实发生了,索梅亚的零计算结果给了我们重重一击,换句话说,它对我们是绝缘体,我们不能判断它的能量传递方向和限度,也无法确定它的原理。”
维烈咬牙:“可是始源之海的能量转化与热力学中热和功之间的相互转化没有本质区别,那么一定能找到一个普遍的可应用的,判别能量性质的熵函数。”
“是的,但这只是理论!”缅毫不客气地道,“在初始数据都没有的前提下,可能热力学三大定律在这片宙域都不成立!”
“……”
“我还有个可怕的猜想,热力学第三定律通常表述是绝对零度不可达到,如果你的那个敌人达到了对始源之海的完美统一,那么用科学数字表示,他就是绝对零度,得到了纯物质纯能量的完美熵值——假想中的超源定律。他甚至能制作出幻想中的第三类永动机,重设熵值再造宇宙。”
魔界宰相放在操纵平台上的双手紧紧握起,满心不甘,却听得缅肯定的声音传进他耳中:
“回来吧,维烈,你的敌人并非不可战胜,因为他的完美只有在这裏。可惜了……如果他不向你和他弟弟复雠的话。”
※※※
从直达的电梯下到地下七十层,尽头两扇合金大门自动打开。
宽敞的空间洒落的光芒将男子清俊的侧面衬托得明锐而出众,银黑色的军装贴裹着高挑的肢体,一举一动洋溢着无形的魄力。
“哟,基连。”坐在皮革转椅上的年轻人转过来,一身米白的休闲西装,食指轻勾茶色的大太阳眼镜,露出一双英气又狡黠的紫色眼眸。
“我讨厌像鼹鼠一样钻到地底下。”前任摩耶宰相拉了拉高领,用和周围的温度截然相反的清冷语调道——房间的暖气开得太大了。特地为友人调高温度的首任魔王双手架在椅背上,啐了啐舌:“啧,当初谁说不干涉地球的独力发展,不然轨道塔早搭到银河系外去了。”
他背后的屏幕打开了两个,全是游戏界面,一个是愚蠢的连连看,一个是更蠢的打地鼠,基连朝友人投以鄙视的目光。优毫不在意,这是基连对他独有的亲爱表示,换作其他人,连个不屑的眼色也不会甩。
“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了。”优用悲天悯人的语气道,喜滋滋地转回去打开第三个界面——小蜜蜂,“看我多有远见,早五百年就在地下建了这个基地。”感到背后遭到更强烈的眼神攻击,他惬意的不当回事。
相处得久了,皮自然厚了。
“对了,基连,新型的航空材料研究出来了,离我们回去又进了一步。”优真心地道,这也是挚友的愿望。
“嗯。”黑发宰相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按掉友人的游戏,把他最近的行程统统调出来:一堆网购记录,和女网友的聊天,冒充人妖打网络游戏……80%的无用信息。优叫嚷:“你不要像查房的老婆好不好!”
基连的声音冷得可以掉下渣渣:“西伯利亚寒流已经冻坏你的脑子了吗?你比掉下冰裂缝的猛犸象还不务正业。”说归说,百分之二十的资料显示友人还在干正事,如果查烹饪班招生、倡导环保低炭床单、研究新内裤材料也可以算正事的话。
“拜托,基连,我上次陪你待在实验室的时间是我生命的八分之一,奥图他们都离我而去,到太平洋群岛度过悠长而美丽的假期,就不容我在本世纪有点业余生活吗?”优咕哝,“我也是为我们舒适的居家生活着想嘛,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却不够人性化,我在从小处着手,改变万家……你都不知道我的辛苦!要在这个薯条可乐色拉大国找到让你挑剔的嘴满意的料理,我是绞尽脑汁,费尽心血,现在我硬盘死机了,急需兼容的内存条!”
“所以你打算去中国?”基连看到了友人预定的飞机票,两张。
优嘿嘿一笑:“那个可爱的国度虽然饱受PM2.5的侵袭,依然洋溢着温暖的民情和热腾腾的饭菜。”基连不以为然:“包括浸了砒霜的毛肚,泡了双氧水的凤爪,加了肥皂粉的油条和喂了避孕药的毛蟹炖年糕?”
“呃……”优咂了咂嘴,由衷地道,“中国人真是不可思议的民族啊,真不知道说他们神奇还是邪恶。”能想出那么多花招。
“是邪恶。”基连下了结论。
“不要在科学定义以外都这么草率啊,‘女性=病菌’先生。”优无奈地摆摆手,“放心,不会有一条喂了避孕药的年糕进入你的肚子。”基连好奇地道:“如何做?你改行当农民,全天然有机肥培育?或者全天候养殖?”
“不,因为它们会先进我的肚子。”
魔王也对地球人民的邪恶智慧拜倒了,宰相默默转头,被抓住:“站住,相信你改良的魔核的威力,能够战胜美食的荼毒——中国在等待我们。”
“我要去火星。”
“火星我会陪你去,先去中国。”
※※※
地球中国上海——
杨阳觉得噩梦还比眼前的情景好。
她生平最怕的人站在她面前,暗红色的围巾打着十字结,蓬松柔软;一袭牛角扣的黑细绒大衣,完美地演绎了黑色长款大衣的时尚风格;黑白条纹的皮手套勾勒出秀颀纤长的手指,一丝不苟中带着性感;修长的双腿包裹深色牛仔裤,没入了极为摩登的中筒雪地靴里,虽然优雅闲散,却抹不掉他骨子里的孤独和峭拔,与四周在时光中川流不息的男女完全不同。
男孩穿着一件蓝色双排扣翻领呢大衣,没有扣紧而敞开的前襟露出英伦风格的背心,长裤和翻下鞋帮的英国马丁靴,随意又休闲,像个正在放圣诞假期的中学生;身旁的妹妹是同款的背心衬衫,有黑蕾丝下边的红格子高腰裙,黑色连裤|袜和小皮鞋,一家人都是凝聚万千注目的焦点。
当他微微垂下头,几缕乌黑的发掠过前额,那双银眸流露出熟悉的洞悉的目光,就仿佛他烙印在灵魂里的气质,纯粹的黑色中洋溢着惑人的银光。
“不打声招呼吗?”
他的嗓音像大提琴一样,低沉柔和却深深入骨地沁入双耳。
杨阳打了个寒战,断裂的神经接驳,迸发出悲愤的呐喊:“席恩,你怎么来地球了?”
天啊地啊,就不能让她过几天舒心日子?
魔王弯起冷酷的嘴角,绽开妖冶的笑容,就像是罂粟一般迷人和邪恶:“你说呢?”
呜啊——杨阳心脏差点跳出胸腔,脸红到几乎爆血管,急急倒退:我怎么觉得他开始玩我了!?
看到那张酷似黑之导师的脸露出震惊、慌乱、害怕的情绪,席恩确实感到很过瘾,不介意在这个噪音多气味差又人挤人的地方,调剂一下身心。
“杨阳小姐。”哈玛盖斯温润的声音挽救了杨阳,让她松了口长气。卡雅盯着她,脸上不再有丝毫稚气,而是成熟锐利的战士表情。
“阳……啊!”昭霆捧着牛肉干猪肉脯上楼,一见这场面呆住了,后面是找到她的轩风。
“祖先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南城满愿师立刻恭敬地道。席恩点点头。因为逛街没带无刃,又用不出魔法,昭霆愤慨地道:“你来了,阴魂不散也要有个限度!”
“你们国家有句话,远来是客。”席恩压根不理她,依然很有心情地捉弄杨阳,“不邀请我回家坐坐吗?”
你个外星来的洋鬼子别剽窃我国的话啊!杨阳满腔憋屈,偏偏找不到反驳的依据。
席恩正要下楼时,哈玛盖斯弯下腰拉妥他的大衣下摆:“主人,小心又把衣服夹进电梯。”对于他喜欢走路神游的养父来说,地球实在太危险了,动不动撞到电线杆、行道树和车子。虽然贴身结界会把车子撞飞,但是一直收拾也很麻烦好不。
走在前面的三个少女瞪大眼,一齐鼓起腮帮,辛苦地忍住笑意。
随即,她们就在商城门口见识了一出旋转门悲剧,多亏卡雅出手及时,哈玛盖斯救驾得力,才避免了一出店门被撞穿,游人同欣赏那位还一路思考的大神毫发无伤扬长而去的光景。
“……席恩,这边。”杨阳不意外地指着与魔法神的走向背道而驰的方向,在西琉斯王国期间,她就有幸见识过这个人的走神技巧,只有书房和药草田他不会迷路,大概有无形的引力吸引着他们。
法师往回走出一步,再也忍受不了包围他的糟糕气味,心神一动,笼罩在中国上空的PM2.5顿时消散,长久的污染一扫而空,蓝天宛如最澄净的蓝宝石,阳光如汽化的水晶闪闪发光,吹来的风带着前所未有的清爽,仿佛连汽车的喇叭也降低了好几个分贝,行人们惊讶地环顾,怀疑是自己的知觉出了问题。
天哪!要不要这么“洁净就一步”(广告词)!杨阳无力。
她觉悟了,魔王就是来地球做救世主的。
昭霆和轩风也张大嘴合不拢来。杨阳偷偷对她们咬耳朵:“你们继续逛吧,我带他回去。”炮灰一个就够了。
“这怎么可以!”昭霆急坏了。
“你留下也是被无视,冲上去是讨打。”杨阳吐槽。轩风顺其自然:“保重,你不会有事的。”
虽然是带着人,杨阳却觉得自己是被押解的死刑犯,怎一个苦逼了得。那一家子却泰然自若,公交车上,卡雅开心地坐在乘客让出的位子上摇摆双腿,膝上放着蛋糕盒,哈玛盖斯抱着一袋装饰圣诞树的小饰品,和她聊起晚上的动画片。
席恩倚着扶手,一手拿着手机不知输入着什么,速度飞快。杨阳和他站在一起,忍不住问道:“席恩,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晚上。”
那你们一副已经适应了一百年的样子是哪样!
“那你们有地方住吗?”杨阳努力善尽间谍的职责,偷看魔王的手机,一看囧了:你连车上这点时间都要记录新想到的法术,我还以为你在发微信呢!
不过,这是比握着羽毛笔在艰涩的羊皮纸上写快多了。
哈玛盖斯答道:“杨阳小姐,我们住公寓,环境不错,很清幽,欢迎你有空来玩。”杨阳敷衍地点头,心想清幽才是席恩要求的重点吧。
魔王抬头,施恩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古代语说的真差劲。”
呜哇——这家伙还是三句话就呛人!杨阳磨牙:“哪里,在你这块磨刀石上多磨磨,很快就利了。”
席恩微微一笑:“‘石’的发音,应该是‘希尔塔’。”
“啊,是吗?”杨阳认真学习,跟着发了一遍。
“再加上……”继续指导。
“瑞丝……希尔塔?”
“意思是我是呆头。”
这个混蛋!!!
杨阳真心觉得这段车程是她人生最漫长的一段路。
“哈玛盖斯,你们看什么动画?”旁边的对话越听越不对劲,杨阳转过去。
“喜羊羊和灰太狼。”
“……”
魔王对此表示了深刻的抨击:“这是我看过最傻的片子,如果奥特曼不算的话。”他的小儿子就喜欢那个打怪兽拯救宇宙的灯泡男。杨阳深切赞同:“其实我国有不少励志的好动画,可以让他们看,比如小蝌蚪找妈妈,黑猫警长,葫芦娃,保证他们学会做人的道理,懂得善良、正义的美好品质,茁壮成长,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免了,他们还是看狼和羊争斗吧。”席恩断然否定孩子发展良才美质的希望。
……这家伙果然是魔王!
终于下车的杨阳内心很憔悴。
“我跟你说,我叔叔长得很像维烈,你别一个眼花把他错杀了。”虽然某位有偷窥癖的大神一定知道了,杨阳还是垂死挣扎了一下。
果然席恩弯了弯唇,留下意味深长的沉默,杨阳越走心越打鼓。
石库门弄堂的人们再次跑了出来。
这次杨家孩子带回来的客人简直绝了,两男一女,像是一家三口,两个孩子精致漂亮得不像人类,尤其是女孩,但他们都没有为首的男子亮眼,黑瀑般的长发,一身黑细绒大衣,黑色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冷峻,却带着诡异的诱惑力,像深夜眩目的火光吸引飞蛾一样,神秘、强大又透出危险气息的魅惑。
耶拉姆从严家二楼探出身,紧张地握住武器。杨阳朝他做了个“别担心”的手势。严父看着席恩,结结巴巴地道:“阳,这位是……?”
黑发少女叹了口气,小声道:“他就是魔王。”严父瞪大眼,心想这是“眼睛大得像铜铃,獠牙长三寸”的魔王?
他知道女儿喜欢信口开河,但这也信口开河得太离谱了吧!
严母热情地道:“杨唯在家,你们快进去坐吧,一会儿阿姨送点好吃的来给你们。”杨阳一头黑线:阿姨,你真的不必对他这么客气。
可是对席恩不客气,有什么后果不好说。
“杨阳小姐,我听说中国人上门做客要送礼,不知道这些行不行。”哈玛盖斯把装着饰物的袋子和一棵圣诞树递给杨阳。
呜,多好的孩子,为什么会跟了席恩呢?
休息日正在家备课的杨唯闻声跑下楼,和一双银色的眼瞳对了个正着,冰透的眸瞬间燃起灼人的火焰,仿佛能将世间的一切烧化,随即,更深的寒冰将熊熊狱火封进了深处。
男人恢复了冷静,隔着跳动的火光,雪原一样冷冽的眼睛淡淡看着酷似仇人的人类。杨阳暗暗松了口气。
在她没发现的角落,哈玛盖斯深红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呈现出一种兽类的橄榄线状,很快变回了人的圆形与漆黑,清澈的浅兰眼眸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阳,今天是新朋友?”杨唯询问侄女。
“哈哈哈。”杨阳干笑,不知如何回答。
席恩扬起了嘴角,无论是他的笑容还是声音,都让杨阳想起冬天的阳光——明朗却缺乏实质的温度:
“我们是老相识了。”
“不要用这种让人误会的说法啊!”杨阳抱头,席恩瞥她:“我在魔界的时候,就见过你像腌白菜一样浮在培养皿里,旁边漂的另一颗大头菜是诺因。”杨阳张大嘴:“真……真的?”维烈,你还真的把我们一泡千年了,没烂掉真是万幸!
他们在说英文吗?听着不像。杨唯一头雾水,招呼道:“别站着了,过来坐。这位先生会讲中文啊,中国茶喝不喝?”
“我带了主人的茶。”哈玛盖斯略带敌意地道,他还不能如席恩这样控制感情。
主人?这是哪门子淘汰的称呼啊。杨唯呆住了。卡雅提出要求:“我要刀!切蛋糕!”看到女神超乎常理的美貌,杨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不行,都是29级的大魔法师了,决不能堕落到恋童癖的深渊。他艰难地朝厨房迈进。
“他是法师?”目送杨唯的背影,席恩难以置信,他对自己的观察和判断有绝对的自信,杨唯就是个普通人。而且魔法制造的分身只能继承知识和人格,不包括能力。
“什么法师?”杨阳不解,会意后,连忙强调,“我叔叔很正常!和法师没有一毛钱关系!”
“他心裏想他是29级的大魔法师,这是地球的分类?”
“……你这偷窥狂,那是地球的术语啦,意思是29岁了还没女朋友,没结婚。”杨阳揉着太阳穴,“话说回来,你是一千多级的大魔导师了吧。”席恩拒绝丢脸的帽子:“我有N个后代八百年前都作古了。”
是是,你“流芳百世”!
哈玛盖斯冲好了茶,药草茶复杂而清苦的味道扩散开来,他把茶端给养父,轻声询问他要不要试试卡雅喜欢的花蜜。
弥漫在席恩身边微微不稳的气息突然沉静下来,他轻轻颔首,接过加入了甘甜味道的茶杯抿了一口。茶香辉映着两人的身影,就像一幅宁静的画,无以言喻的唯美。
杨阳看得怔忡。
“要不要让你叔叔穿上圣诞老人的衣服,在这裏转一圈?”
刚才觉得他好像有变化绝对,绝对是错觉!
“你就是来欺负我叔叔!”杨阳大喊。
席恩冷哼,他还真不稀罕魔界宰相的愚蠢扮相,他养子输了棋穿女仆装的样子才是真可爱。
“阳,怎么对朋友大吼大叫。”杨唯端着切好的蛋糕走过来,雪白的奶油上,饼干做的小屋、巧克力做的圣诞老人和驯鹿雪橇十分漂亮,“你们在这儿吃晚饭吧,今天是圣诞前夜,外国有过节的习惯,家里没什么款待,我去买点烤火鸡之类——阳,好好招呼客人哦。”杨阳欲哭无泪地看着毫无危机感的叔叔拿着钱包离去。
唯叔叔,别对他这么好啦!
卡雅的坐姿很乖,吃东西的样子也是,看得出严格的家教。杨阳坐了下来,给自己调了杯热乎乎的咖啡,问起早就觉得奇怪的事情:“法娜小姐没和你一起来?”
她对那位吸血鬼女士印象深刻,席恩和法娜在镜象世界的对话,因为是古代语,她也听得懂,感触极深。
真是太可怕了,爱你就让你杀死我,痛一辈子。
哈玛盖斯蹙起眉,看向养父。席恩一语不发,杨阳已经确定:“你们分手了?”那么恐怖的女人,的确是男人都消受不起。
席恩静默良久,道:“我让她不安,是我的错。”
法娜会那样做,归根到底还是不相信他会放弃复雠,留在她身边。
杨阳一愣,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心底蔓延开来,这个男人早已成型的性格黑得一塌糊涂,然而他隐藏在别扭下极为认真的体贴,偶尔显露出来,让人异常感动。
“我说席恩。”杨阳驱散内心对敌人不应有的感触,“在这裏你不难受吗?地球可是低魔世界。”
在有读心术的魔王面前打小九九没用,还不如干脆摊开来。
“没有完全低魔的世界,一切生命都是元素。”
“咦,可是——”杨阳想说这和使用魔法是两回事。席恩抬起头,银色的双眸静静注视她:“我不会失去我的魔法,魔法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