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西尔,没事的,你去那边。”
在奥佛瑞特先生的催促下,他终于走了,一脸的不情愿。我也低下头,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很久没碰到直言不讳的人类了,很怀念呢。”
我以为奥佛瑞特先生想起学生时代的事了,没想到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和玛格蕾特的事,是酒后的一场错误。现在孩子都有了,只好一路错到底。这次魔族来势汹汹,我想不参战也不行。也许是到了了结一切的时候了。帕尔,代我向肖恩道声歉,他总是为我这个捅娄子大王忙得人仰马翻。下次我请他喝酒,当然,你也来。”
说完,他就转过身,走下阶梯。西尔瞥了我一眼,跟了上去。虽然还是不知道当年的情形,但我总算确定奥佛瑞特先生决定留下玛格蕾特小姐,非常高兴。
晚上我一边喝茶一边翻资料。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见我比对玛格蕾特小姐和爱蜜莉王妃的画像,笑了:“我从来没发现这两个人有共通处,帕尔是怎么想的?”
我听出老师的语气略有讽刺,满脸通红,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说:“我认为,奥佛瑞特先生一直私下喜欢王妃,可惜王妃和科威特陛下好了,他伤心之下,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然后就这样、那样……”
“再然后莉就出生了?”
“……对不起。”
“奥佛不是这么没出息的男人,何况他根本没喜欢艾咪。”
“可贝尔妲老师说——”我跳起来,看到老师了然的眼神,恍然大悟上当了。
“原来是贝姬那小妮子。”老师哼了一声,拿起王妃的画像,“那她也告诉你我的艳事了?不过也没错,我是喜欢过艾咪,但奥佛从头到尾都清清白白,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说着,老师把画像折成纸鹤,投了出去。
“发生事情的那天我也在场,那叫作酒后乱性,幸好我酒品比较好,不然就是我当莉的爸爸了。以前在学舍里,每当我和奥佛喝醉酒,洁西卡总是亲自煮咖啡给我们喝。虽然咖啡不加糖,喝起来却有股甜甜的味道。”
“……”
“布修娶的老婆,容貌虽不美,却是最体贴的。奥佛是识货之人,怎会放过这块朴玉?可惜……”
“这么说……”我脑子动起来:难道奥佛瑞特先生在酒后做下错事,是洁西卡小姐的缘故?听说玛格蕾特小姐也不是因为喜欢才接近奥佛瑞特先生,是为了向她父亲施以颜色,但就因为这样,造成了菲莉西亚的一切不幸,我觉得这对家长真是罪过。
“喂,不要想得那么深入啊,你才十九岁,不可能了解那些事实背后的真实。”
“老师能了解吗?”
“我也不过一百‘零’九岁,也不是很了解。”
老师特别强调那个零字。
“总之,物过境迁,时间的脚步不等人,增加的只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老师缓缓地说,神情异乎寻常的严肃。但我太累了,也不知道看错没。如果是的话,他以前一定做过什么后悔的事。不过,老师的为人,可能吗?我唯一能想到的人选,只有爱蜜莉王妃。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1日。
今天是约定和贝尔妲老师约会的日子,所以一大早就开始期待。加上上午的课一点不好玩,我就偷偷溜出去。只有这种地方像老师的少年时代,真是悲哀。
中午,贝尔妲老师来敲我的门,我们用转移法阵来到山下的小镇。她请我到平民经营的点心店吃热橘子汁和黑霉派。
贝尔妲老师是个漂亮温柔,又不乏坚强的人。没发觉这一点的,我想只有老师,实在是个迟钝的人!
去年夏天,我跟着公干的老师到柔兰国,一位贵族夫人勾引他,他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可是连我都注意到,身为当事人的老师却……那个时候要不是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把他从那个什么夫人的房里抓出来,他已经被吃干抹净了!
总之,贝尔妲老师陪我吃完饭后,又上街闲逛。我发现男性的行人都往我们这边看,清一色是色咪|咪的眼光,开始以为是看贝尔妲老师,但马上,我领悟到非常恼火的讯息。
“帕尔好像比我还受欢迎嘛。”
贝尔妲老师调侃,语气没有恶意,但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伤人的毒针了。
“我也不喜欢被生成这种娘娘腔的样子!”
我大吼。贝尔妲老师没有生气,反而拍拍我的肩安慰:“大个两岁,就不会被误认了。别害羞,你老师小时侯也有被扮成女生的经历。”
听她这么说,已经在后悔的我更加沮丧。虽然我不奢望成为老师那样的男人,可是连半点肚量也没有,真是丢脸。但我强装大人,只会显得更可笑,只好沉默。
“既然帕尔讨厌被当作女生,那么把头发剪短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对啊!怎么没想到这个妙招!
“那傍晚我来帮你剪。”贝尔妲老师笑着说。回去前,我跑到便利店用预支的薪水买了件小礼物,准备4号送给老师。
不过让我一整天非常在意的是,贝尔妲老师总是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她的性格,不应该这样。我猜她是想问老师的事,但似乎又不太像。
回到宿舍,老师取笑我:“去约会了?”我说:“是啊!”
“臭小子,就不会让我和莉多相处几年。”老师咕哝归咕哝,并没有真的生气。我知道,在他的心裏,我和菲莉西亚同样重要。
而且,我不会梦游,所以昨晚将写日记写到睡着的我抱到床上的人,除了老师不会有别人。为了答谢,我今天就在他的茶里多加点白兰地。这样的默契,总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2日。
写这篇日记,是昏迷八小时后的事。今天真是灾情惨重,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毛病呢!?
得冷静下来,不然就会像老师和贝尔妲老师说的,“难以治愈”了。不过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记录清楚,也实在不容易。
因为布修老师他们没在预定时间里回来,引起上头的恐慌。趁此“大好良机”,华尔特千辛万苦求来名额,带着我们去迎接。说得白一点,就是利用公款的旅行啦。
“咦,你剪头发了?”
玛丽薇莎第一个发现,我有点尴尬,说:“好看吗?”
“何必呢!”华尔特一脸伤心地摇头,“你长头发比较可爱啊!”
我刚说:“是吗?”安迪接口:“当然不是,他是怕你剪短头发有男人味了,会抢走他的市场。”
“哈!原来华尔特也有没自信的时候,干脆我再留长,免得东方学舍成为我的天下。”我竟然说出这么得意的话,可见恶习是会传染的。
“就算你剪短头发,也不能动摇我的天下分毫,到边境去摇旗呐喊吧。”
果然程度还是不同。这时菲莉西亚走上前,让我非常紧张。
“剪得很好看啊,是帕尔自己剪的吗?”
“是、是啊。”我实在不想骗她,但为了避免引起误会,只好撒谎。
菲莉西亚的表情变得有点沮丧,我刚想问,雷奇把她的腰包抓破,从裏面掉出一只银色的玻璃珠(注:《原版试阅》看得比较仔细的人会发现,原版神官是把长发绑在一颗玻璃珠里,就是这个了,此物的灵感来自《边境警备》的凯尔)。骨碌碌滚下台阶。菲莉西亚尖叫了一声,追下去。
我正要提醒她注意脚下,她已经滑了一跤,幸好距离不远,我能拉到她,但是没能拉住,和她一起跌了下去。而当肉垫的,当然是我。
我呻|吟。东方学舍的台阶一点也不含糊,起码有二十米长,滚得我七荤八素。到底时,我几乎失去意识,迷迷糊糊感到身体被摇来摇去,勉强睁开眼,正好看见华尔特他们跑下来。
“喂,你要躺到什么时候,落难骑士?公主快哭了耶!”
“谁是落难骑士?”我挣扎着爬起来,听到菲莉西亚说:“等等,后面流血了!”然后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我瞪大眼,她的脸接近到生平最近的距离。
现在回想那个就叫“初吻”了,虽然是在一点不浪漫的情形下误打误撞的,也算是华尔特口中的“飞来艳福”。但当我意识到时,我是一边惨叫一边后退,菲莉西亚他们一定被我的反应吓坏了。我只觉眼冒金星,呕吐感不断涌上,全身发抖,心跳全乱,然后是前所未有的剧烈咳嗽,简直不是人吃的苦!
“帕尔,怎么了?”
我那时还不知道症状的原因,但是看见菲莉西亚关怀地伸出手,直觉地往后退。华尔特看出来,叫道:“你别碰他,菲莉西亚!”
“啊?”菲莉西亚后面说了什么我听不见了,只记得她的手放在我额头上。醒来时,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老师和贝尔妲老师在床边看着我。我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我想起来,又开始咳嗽。
“很严重呢。”贝尔妲老师一脸担忧。老师梳了梳我湿透的刘海,叹气:“是啊,莉的魅力真惊人。”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这孩子今后的人生怎么办啊!”贝尔妲老师大骂,“我告诉你,你就该防患于未然!现在你说怎么办?”
“找根源呗。”老师扶我坐直,递了杯水给我,“好点了没?”我喝了几口水,点点头,小声问:“老师,我有病吗?”
“你知道了?”贝尔妲老师脸色一变。老师拍拍我的头:“不是大病,最多以后不能沾女色。”我大惊失色:“这很严重啊!我不要!”
“哦!”老师吓了一跳,“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小孩已长大成人了呢。”
“老师!”我面红耳赤,差点将水杯打翻,“我只是不想这个样子下去!而且你要我以后不能再靠近菲莉西亚、玛丽薇莎、贝尔妲老师吗?”
“那么,只好问你了。”老师用无奈的语气说。
“问我?”我不明白。贝尔妲老师拿走水杯,柔声说:“我们推测你有‘接触恐惧症’,尤其对女性。这类疾病多数来源于小时侯的心理创伤,你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这……”
“好好想,帕尔,我知道这很残酷,但为了根治,你只有面对。”
我想了会儿,说:“妈妈……和别的男人睡在一起……”
因为难受,我说得颠三倒四,但老师和贝尔妲老师都懂了,当我问治不治得好时,一致给我肯定的答覆。我大喜过望:“真的吗?”
“真的,不过你今后要经常和女性接触,让身体先习惯。”
“什么!”我哀嚎,只是一个吻就让我死去活来了,再“接触”我不变人干?正想老师出的什么馊主意,就见他捂着嘴走开,贝尔妲老师揍了他一拳:“没正经!”
“来,你们也不用偷听了,进来吧。”他打开门。我一看,真想再昏过去。两位老师丢下一句“别聊太久”,一前一后走出房间,任我被一帮没良心的家伙修理。
菲莉西亚直到最后才说话:“笨蛋!那个时候你根本不用来救我,我会用浮空术!”
“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回骂,用这种口气说话的,不用说是魔族的菲莉西亚。她冷哼:“到底谁不识好人心?我千挑万挑选了个发饰,你却背着我叫人剪头发,还撒谎蒙我!”见她都知道了,我只好赔罪:“是我不对。”
久久没听见下文,我抬起头,正对上她认真的眼神。
“第一次听说你有这种病,不过没关系,魔族女人不喜欢生育。”
那四个家伙顿时唏嘘一片,我满脸通红,尴尬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你、你说什么啊!”
“不然怎么说?”她却不害羞,把那颗玻璃珠递给我,“虽然你头发剪短了,但这个,也是可以收下的吧?”
我默默伸出手,心想:跟菲莉西亚一起生个儿子,似乎也是件不坏的事。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3日。
重新翻看昨天的日记,发现自己的心情相当混乱。
但这终究不过是我个人的事而已,今天对东方学舍,还有全大陆才真正叫灾情惨重。
首先老师对布修老师的迟迟不归感到非常焦虑,和上面的担心不同:“怎么看那家伙也不是个短命的人,伤脑筋的是他最会蘑菇了。”
“最近会出发吗?”
我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耍小聪明。老师还是平静地回答:“希望事态不会进行得如此之快,不过也许真的会变成这样。”
自从被老师收养,我从没被他骂过,不是我优秀,而是他宽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分野了,事实上我根本不明白老师在急些什么。
喝饭后茶时,布修老师的队伍回来了,老师慌忙喝完红茶跑出去,我正准备收拾桌子,菲莉西亚他们来找我聊天,说教官都被学院长叫去。他们在会议室讨论了一上午,说了些什么,我们都非常好奇,但一个也不敢多问。
会议结束后,学院长把全体师生召集到礼堂,宣布了几个坏消息:四强国同时遭遇前所未有的攻击,小国的损失更是难以估计,甚至王宫也发生事故。(注:这裏的王宫指的是合众国王宫,相当于新版的联盟主脑,国王就是卡修,他比新版早发迹)
礼堂当场就吵翻了天,学院长扯开嗓子大叫:“总之!近日将会出击!请每一位学生做好准备,为了东方学舍,为了全大陆……”
大贤者后来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们六个和三位老师溜出了会场。
“真是不入耳,刚刚的发言也罢了,在会议室尽是想着如何安抚王宫,推卸责任!整个下界已经千疮百孔,上面竟还拖拉着不肯发兵!”布修老师气呼呼地说。
“上面的上面还有上面哩。”老师用轻松的语气反驳,“你不也蘑菇了很久?”
“我和学生在好几个村庄帮忙治疗伤员,赶不及回来。”
“不回来报告事态,伤亡是不会停止的吧。”
“你这只是理论,活生生的灾难放在你面前,你能袖手旁观吗?”
要是贝尔妲老师不插|进来,两位老师恐怕会争得没完没了。
“好了好了,想想该怎么做才是当务之急,这次魔族来势汹汹,我们应该会被派去前线。”
每次战争,老师、贝尔妲老师和布修老师总是打头阵。我感到这次气氛不同于往年,说不定我也能上战场,亲眼见识到东方学舍精英们的杰出表现。一想到这,我就兴奋不已。老师却浇了一桶冷水:“不可能!我们一定会被派去王宫。”
“王宫!?”我们异口同声。
“像肖恩、布修、华尔特这些名字都是黑名单上的,他们多半想与其让我们大出风头,不如去挨王室的批,若能求到援军更好。”
贝尔妲老师白了他一眼:“你对卑鄙的人的心理,掌握得很透啊。”
“你想说我是卑鄙的人,就直说好了!拐弯抹角个什么劲!”
老师大发雷霆,整张俊脸挤在一起,可爱极了。贝尔妲老师不知道是不是也这么想,一边梳理他的刘海,一边笑着说:“放心,我对坏男人比较没辙。”
“你一向是我的克星,这么说我是好男人?”
“好个鬼!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迟钝啊!”
“喂喂喂,别扯我耳朵——”老师闪身躲到布修老师后面。贝尔妲老师注意到我们这些小辈暧昧的目光,放下手,清了清喉咙:“失态了,请回到正题。”
“布修,洁西卡她们不会有事吧?”
“两个月前我就让她们搬去首都了,现在这种非常时刻,我也顾不着。”
“你顾点也没关系啊,总是热血教师的样子。”老师叹了口气。
我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为什么魔族不对落单的布修老师他们下手呢?向东方学舍下战贴,这个方法不是更有效?好像魔族故意让他带回那些坏消息似的。晚上我把这些告诉老师,他点点头。
“疑点基本上都挑出来了,很不错,不过我暂时不告诉你答案。”
说完,就把注意力调回书本,只是浏览根本没看。我想老师一定知道什么,等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告诉我。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4日。
值得纪念的日子,或者说是值得诅咒的日子——老师一百十岁的生日终于到了。
“每天,都有不愉快的事!”
老师愤愤地抱怨,将挂历撕下来,揉成一团。当我说开个庆生会,他还朝我怒目而视。这么反常,可见他真的很讨厌变成中年人。
“老师终于到这个岁数,开始为他以往的恶行忏悔了!”
华尔特高兴的样子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我不知不觉帮老师说话了:“可是华尔特,你总有一天也会一百十岁啊。”
“绝对不会!”
语气出乎意料的认真,我心想他该不会说“在那之前我就战死”,这类的话吧?
“有一颗爱心的人是永远年轻的,就算到三千岁,我也一定是这个样子,请叫我爱的传教士!”
“我觉得比起这个恶心的称呼,种马更适合你。”
“那种低俗的词语怎么能体现我丰富的心灵,何况我的技巧比马高多了。”
“……”
和老师的意义不同,我想我这辈子也是绝对及不上这个人的。不管怎样,帮老师庆祝生日是早就决定好的。贝尔妲老师兴高采烈地帮忙准备,当她知道老师的心情,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讨厌变成一百十岁?成年男子的价值,都要到这个岁数才体现出来。”
照她的说法,我岂不和婴儿没两样?老实说我很不高兴。宴会的主角,也是一脸不爽,用尽种种借口,拼命抵抗,甚至连“我变成一百十岁也不会让任何人幸福啊!所以根本没有庆祝的必要!”这种话都说出来。不过,如华尔特、布修老师之流,虽然不会幸福到哪去,却开心得要命——当然动机不良。
最后,老师还是认命地出席了。辛格大厨为他做了个六层楼的大蛋糕,每层不同口味。老师自暴自弃地一口气把蜡烛吹熄,在场的人都鼓掌叫好,老师却一边切蛋糕一边叹息:“为什么一年只有十二个月?有十三个月大家都会高兴的。”布修老师咋舌:“现在还说这种话,谁都不会高兴的!”
“但是一年会有十三次薪水可领!”
“新年的休假,也要十三个月才有!”
趁老师在想怎么反驳,我把礼物拿出来,是大前天在山下的便利店买的。
“帕尔,你太懂事了!像我十九岁的时候,只会想怎么从老爸那里挖零用钱。”
本以为是对我的夸奖,没想到下一句话是:“一定是家庭教育的差别。”这岂不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嘛!被我抢了风头的菲莉西亚他们争着跑上前,将自己的礼物塞进他怀里。贝尔妲老师和布修老师笑着说:“真受欢迎。”
以我现在的财力,送的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是一组外形很大方的白瓷茶杯。本来想买酒杯,想想太危险了作罢。老师虽然酒品很好,但有时候会因为情绪低落酗酒,让我非常担心。老师是那种,心情再差也不会摆一张苦脸对着别人的人,这也是我最喜欢他的一点。
正在我想东想西时,门被敲响。因为房里很吵,只有最靠近的我听见。我认出是上次在菲莉西亚那儿见过的戴眼睛的女生,就问:“你找菲莉西亚?”她用很不安的眼神望着我,没有回答。这时菲莉西亚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怎么了,帕尔?”
“你来的正好。”我转过头,“她是你朋友吧?你问问她。”
“你搞错了,她是‘一号’的朋友(注:原版小帕以‘一号’、‘二号’区分菲莉西亚的两个人格,杨阳就好多了,知道诺因是双重人格后,拿他中间的名字给史列兰)。”菲莉西亚冷淡地说,一把将我拉进去,指着那女生,“贝托蒂加,有空来这儿闲磕牙,就赶快回去临阵磨枪,免得明天第一场就被干掉。”
“菲莉西亚!”
若不是清楚她的性格,我就拉不住那女生了,“她就这脾气,你别介意!”
“怎么了怎么了?”老师他们听见动静,纷纷围过来。华尔特一脸意外:“贝托蒂加?”
“华尔特——”
一幕泡沫剧上演,那女生扑到华尔特怀里,放声大哭:“怎么办?我明天一早就要上前线了,我没办法镇定下来!我一定会被杀的!我根本没有经历过实战……”
“放心吧,宝贝,没经验打一场就有了嘛。别胡思乱想了,今晚好好睡。”
“可是……”
看到这裏,我已经把眼睛遮起来了。华尔特那家伙,要亲热也不用在这裏啊!不过这也是他的个性。贝尔妲老师关怀了几句,把她扶了出去。华尔特笑着说:“抱歉,老师,我先告辞。突然需要教导神经纤弱的女孩,自信和坚强的重要。”
“好好干吧。对了,可以叫她在手上画人字。我第一次作战,画了五十几个,很有效。”
“是吗?我画了两百多个。”华尔特挥挥手,走了出去。我问吃蛋糕吃的满嘴奶油的老师:“贝托蒂加小姐能平安生还吗?”老师愣了愣,说:“这我不晓得。因为不管一个人法术多超群,武艺多精强,上了战场就等于24小时和死神拥抱,没人能担保的。”
“这样啊……”我有点不安了。布修老师和回来的贝尔妲老师都安慰我:“没事的,帕尔是你老师的得意弟子,19岁就当上神官,一定没问题。”“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哦,帕尔。”
“我……我不是担心我,是担心贝托蒂加同学……”
“她是危险。那种状态想从战场上活下来,根本是痴人说梦。”
菲莉西亚事不关己地说。老师摇摇头:“有华尔特开导,应该没事。”我是不懂啦,这些生存之道,不过老师似乎从步入中年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了,所以我很高兴。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5日。
今天有很多事可写。
首先是几个坏消息,但令我们动容的,也只有精灵族正式参战一事。据说这场硬仗双方都死了不少人(注:原版的异族除了魔族就是精灵族,真正叫寒酸)。我不禁担心起奥佛瑞特先生,菲莉西亚安慰我:“爸爸外表看不出,其实很强的。”我这才放心。老师皱起眉头:“他还是没把玛格蕾特送回去……”
注意到我们的视线,老师立刻恢复往常的笑脸。
“不过送回去也没用,我原先想得太简单,魔族既然铁了心要精灵族完蛋,即使玛格蕾特被送回去,也会找别的借口。”
菲莉西亚明显安心不少,我则是对老师压抑焦虑的本事,感到非常佩服。接着是王宫出事的报告,好像是爱蜜莉王妃的寝宫出现魔物,幸好没有伤亡。
“王妃吗……”老师喃喃自语,表情似乎很意外。
再下来就是华尔特说的,“次等情报”。不过我认为也很不得了,比如坦帕斯国连续三十三座城市落在魔族手中。只是这类事几乎天天都有,大家就不怎么紧张了。
“普多尔卡雷,你挑些人去王宫,请求陛下的决断。”
终于,我们的任务派下来了。老师毫不犹豫地挑了我们六个,以及包括布修、贝尔妲老师在内总共三十三个人。
傍晚在休息室里,老师说了出人意料的话,可能因为我们七个难得聚在一起。
“你们有没有想过,没有魔法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魔法?”我们一致停下手边的事。这实在是个惊世骇俗的问题,对这个世界的人民而言,魔法师的存在就像人需要呼吸一样自然,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魔法的生活。
“对。”老师点点头,露出憧憬的表情。
我虽然早就知道老师不拘小节,但还是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其他人似乎也一样。菲莉西亚将雷奇放在沙发上,想了想说:“我没办法接受,老师。首先,就说没有火魔法吧,我们怎么生火?”
“虽然可以挖沟渠,但没有水精灵的帮助,也无法灌溉。”
“在这个时代,通讯全靠风魔法,可以说这个合众国就是风魔法的产物。”
“最现实的问题,没有魔法,我们拿什么和魔族交战?”
安迪、华尔特和鲁西克一个接一个反驳,玛丽薇莎没有吭声应该是因为爱吧。我担心地望着老师,他搔搔头,把玩法杖:“哎呀,你们误会了,我刚才说的只是设想。人类已经在这块大陆上生活了四千多年了,而魔族的历史连一千年也没到,之前的人们是怎么度日的呢?发挥一下想象力,很有趣不是吗?一定有的,代替魔法让人们生活方便的技术。应该是我们使用魔法,而非魔法禁锢我们。”
“老师的意思是,想找出那样的技术吗?”我问。
“因为我一直相信人类有超越魔法的潜在能力啊,帕尔。”
老师的笑容,和平常不同,闪烁着光辉。我不禁感叹,老师仰望的天空,果然和我们不同;他追求的东西,也是我们想也想象不到的。
“这种能力在哪里?战士还看得到,魔法师的力气还不如一个最低级的照明术管用。”
我朝鲁西克怒目而视——他怎么能这么说!老师却没有生气,还笑了笑:“露茜,你要不是嘴巴毒了点,真的是我们当中最会抓重点的人。”——他还要毒,竟然叫鲁西克最讨厌的小名。
“战士就是发挥人类自身潜能的写照。各位,我虽然被称作【圣贤者】,但我本身是没有力量的,拥有魔力的只有异族。如果一个人不必念咒就能施法,那他一定不是人类(注:这点新版和旧版都一样)。”
我们都愣住了,的确,这是每个学魔法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可是,我们都忘了。老师看到我们的反应,露出辛辣的笑容:“人类常常会认为借来的力量是自己的,真是愚蠢。不过这也是人的天性,也许要摆脱这个可悲的心态,应当舍弃魔法。”
“舍弃魔法!!”
每个人都跳起来,呆若木鸡。半晌,华尔特大喊:“你别开玩笑了!”语气严肃到近乎严厉。老师震了震,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啊,抱歉抱歉,玩笑似乎开过头了。”
“何止,你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天赋。”
“这么毒啊……”
“等等!老师,你刚刚真的是在开玩笑吗?”
我无法置信地叫起来。安迪和鲁西克按住我的肩膀,异口同声地回答我:“当然是开玩笑。”去他的!老师一定是认真的!他们这种漠视的态度,不管理由如何,都不可饶恕!即使老师的话有多令人不齿!
“多谢你的好意,帕尔。”老师深深注视我,笑容也很深邃:“不过,我是在开玩笑。”
“……”
结果我一顿饭没吃好。半夜,睡不着的我打算上图书馆熬夜看书,却看到门缝里有光透出。进去一看,老师穿着单衣坐在架子上,旁边堆着一叠书。发现我走近,他低下头一笑:“你别怪华尔特他们,他们是为我好。”
“为谁好什么的,其实都是本人自以为是罢了。”
“哈哈哈……”老师笑着跳回地上,把书往我头上一敲,“帕尔经常有很好的想法,加上聪明又细心,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学院长他们说这是小聪明。”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的价值。”老师大笑,“我就不同啦!你们每个人的长处短处,我都了若指掌!”自吹自擂够了后,他轻轻抱了我一下,温暖的体温让我的脸有些发烧。
“遇到一个了解自己的人非常不容易,帕尔,你很幸运,所以,更要珍惜。”
“是!”
老师松开手,走到架子旁,将书放回空挡。
“的确,我不是在开玩笑,舍弃魔法是我一直在考虑的事。帕尔,魔族和任何生物不同,不老不死,所以他们不是众神的产物,也不属于这个世界,既然如此,他们有什么资格肆意蹂躏我们?但是,魔族太强,东方学舍的先烈和其他许多人,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消灭他们。魔族扎根这片大地的理由何在?当初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原因又是什么?结论是,力量呼唤力量。也就是说,我们自己引来了魔族,并留住了他们!”
“老师的意思是,只要舍弃魔法,魔族就会自动离开了吗?”
“理论是如此(注:原版肖恩的理论没错,魔族的确是被力量吸引而来,也是力量使得魔界和这个世界的通道得以维持)。不用掩饰表情,我自己也不相信这个结论。”
我无言,总不能说:我是尊敬老师才洗耳恭听的?现在我只祈祷老师千万别看破,不然我一定要挖个地洞,偏偏老师下一句话是:“我很高兴你的心意,帕尔。你没有和你长得很像的姐妹,真是太可惜了。人啊,总是有些缺点的。”
“……请原谅我,老师。”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帕尔啊帕尔?”老师叹了口气,眼里突然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不要想理解我,那只会累死你。人是没办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即使你自以为很了解他,那个人心裏还是会藏着一些非常可怕的秘密。到真相大白时,‘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辜负我?’,会这样说吧……”(注:一直到这裏,我还设定肖恩和席恩是一个人,即,这家伙披着好老师的外衣,却暗中策划不可告人的阴谋。但越写到后面,越难自圆其说。不得已,我只好将他们拆成两个人,也让肖恩得以在新版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
听了这席话,我唯一的感想是:老师是不是遇到过这样的事?我不认为以老师的性格,会对我们隐瞒重大的秘密。
“话题扯远了。总之,我对你有一个忠告,帕尔。就是在深爱某个人时,也不要忘了保持清醒的头脑。”
“若做不到呢?”
“会步上我的后尘,然后——”老师揉揉我的刘海,一字一字地说,“把相同的悲伤,刻在你的弟子心中。”
我的弟子?我失笑:“老师,我儿子也没有呢,哪来的弟子?”老师轻笑:“老婆也有了,儿子不远了。”我面红耳赤,不过,我是真的不明白老师说的那些话。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回宿舍了,你也快点,别忘了关灯。”
老师夹着书朝大门走去,我一把拉住他:“等等!你还没解释清楚!我想知道老师的想法!”
“轻点!你想把秃头引来吗?”
“对不起。”我战战兢兢地告歉。的确,把学院长引来,我们都会被骂得臭头。老师四下张望片刻,拉着我走出图书馆:“好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帕尔,你真是比感冒还缠人。”
“因为我是老师的弟子啊。”
“唉,养不教,父之过。”
不管老师怎么说,我高兴极了,因为我们难得这样一起散步。把师生之情看得比男女之情重要的我,似乎离怪人不远了。而我们怪人的头目一脸伤脑筋地到处瞎闯。我差点叫出来:“你真的在这裏读过书吗?”真是!路痴的话告诉我地点就行了!但我还是没说话。
终于,老师千辛万苦地到达目的地。藉着月光看清周围的景致,我吃了一惊:“这不是广场吗?”
“嗯哼,帕尔,你把风。”
老师爬上台座,将三座女神像上的法器拿下来。我看的诧异,等他跳下来,小声问:“你拿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拿来用。”
“可这是学舍的公共财产,被发现的话,不太好吧。”
“安啦,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而且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即使秃头有通天之能,也逮不着了,哈哈!”
“……”
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胆大妄为。叹了口气后,我一边打量手上的法器,一边问:“老师,这把剑是不是叫断空?”老师笑了笑:“莉告诉你的?”
“嗯。”
“没错,它的原名是【巴迪鲁·萨威斯】,第一代精灵王的配剑。另一把法杖是【大地之杖】,公认最强的魔法杖——你好好保管。”
“为什么!?”我吓了一大跳。
“我上上次不是送给你一个空间包?把它们放在裏面。”
……原来不是给我用的。我一方面放心,另一方面又有点失望。看到我的表情,老师笑了:“不用沮丧,以你的资质,迟早能使用大地之杖。断空是为卡修准备的,他那把是【影打】,不及这把好。”
“是!”我行了个军礼。老师示意我待在原地,跑向北面。我认得那是我和菲莉西亚他们经常玩捉迷藏的地方,据说是一座古宫殿的遗址,现在只剩下些残埂断壁,只有一个高台保持完好。而且我们发现,这个广场是圆的,周边有像是花纹的裂痕,一直在猜那是什么。没想到今晚,老师为我解开了谜底。
“看好了,帕尔,这个广场其实是个时钟,而在这样的月夜……”
老师抬起手,转了个角度,影子缓缓拉长,停在我身后。我转过头,正好看见花纹亮起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有月亮的晚上人站在高台上,影子就变成钟摆,所谓的‘时钟’,是这个意思啊!”老师笑着说:“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他刚说完,我就感到脚下微微晃动,所有的花纹都发出光芒,逐渐连接成线,雕像也迸射出白光,景色壮观极了。
“时钟一成,东方学舍所有的结界都运转,形成复合法阵。在这个领域里,任何属性的力量都会被中和。我要用它,封印魔族。”
“太棒了!老师!”我回过神,欣喜若狂,“用这个方法,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将魔族一网打尽了!”
“我没打算消灭魔族啊,帕尔。”老师从高台上跳下来,走近我,“现在的你对魔族充满仇恨,可能听不进我的话。其实世间根本没有人魔之分,有阴湿之心的人,就是魔物。像莉、雷奇他们,没有人会说他们是恶魔。世界是不能这么简单去区分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的双眼去确认。而且这个法阵也会使魔法失效,除了用法器,也没有别的法子能封印魔族。”
老师又说:“以我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期待将来有人能超越我吧,反正已经尽到薪水份内的事了。”
这种口气,好像只要能轻松度日,就万事大吉。我不得不说:“老师你再这么怠惰下去,迟早被人抢去【圣贤者】的头衔。”老师平静地回答:“如果连这个也能接受,我就真的轻松了。”
我无言以对。老师对这类劝告,从来不放在心上,真是让我为他担心。不过转念一想,老师的地位根本无人能取代,也就释怀了。
就在我们开始闲聊,学院长狂怒的咆哮在夜幕中响起,不用一个手势,我们拔腿开溜——只有这一点,我得了完全的真传,真是有点可悲!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6日。
今天翻书时,看到这样一句话:
“所谓日记,就是为了在死后公布出来,写满了说别人坏话的文章。”
看来,以前也有性格很像某人的人呢。至今为止,我从没打算在日记上发泄怨气,以后如何不晓得。但仔细回想一下,我已经写了不少关于鲁西克、玛丽薇莎、凯森教官还有学院长的坏话,不过这不代表我讨厌他们或东方学舍,在这裏的时光都很快乐。
今天早上整理自己和老师的行李(因为他总会忘记带这样那样)时,又想起昨晚的事,感到非常兴奋。至今我们和魔族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五千多年,还从没有人像老师那样,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要封住他们的,也许完全属于人类的时代真的会来到。但老师知道后,泼了我一盆冷水:
“怎么可能,即使赶走了魔族,和平也不会降临的,因为人类本身就是和平的最大敌人。”
我想了想,觉得没错。历史上魔族没有侵略,我们却自家打得火热的例子比比皆是。于是我问:“那么,不要封住魔族是不是比较好?”老师大笑起来:“这是什么反命题!当然不是。帕尔,我希望得回我们应得的和平,至于以后的情况,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尽人事,听天命,是我的一贯准则。”
“啊,还有,别忘了做点干粮给我路上吃,这是顶要紧的事。”
在严肃的话题最后加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是老师的习惯。我心想:该不会是害羞吧?
前往王宫的人选昨天就定好了,幸好是老师决定,不然我们六个十有八九被拆散。我和其他人还没什么,华尔特一段时间不在学舍,听说学院长和凯森教官都很高兴。有没有举杯庆贺我不知道,但偷笑的可能性很大。
“几个月不用见到那几张脸也不错,只希望我回来前他们不要乐坏了。”
左肩扛着行李箱的华尔特咕哝,我则是被包里的两样法器压得喘不过气来,无力搭理。然后,三位老师很有默契地叫我们放下行李,手放在门上向东方学舍道别。因为去王宫报告后,我们就要直接上战场了,也许有些人再也见不到面。想到这裏,不禁感伤起来。
“才没回来多久又要离开了,希望东方学舍不要闹脾气等我们全部回来。”
“嗯。”
贝尔妲老师和老师相视而笑的情景,就像一幅画般美丽,我看得呆了。菲莉西亚揪着我的耳朵走下阶梯:“别干瞪眼了,那不是你能插手的两人世界。”
“我知道啊,我衷心祝福他们。”
虽然有点难过,但这是真心话。我对贝尔妲老师的感情,更多是思春期少年对年长女性的憧憬。菲莉西亚听了,放下手对我一笑。当然,她的笑容更迷人,我想我这辈子栽定她手里了。
鲁西克对骑飞龙去上界的事很不满:“为什么不用转移法阵?”
“那个装置现在客满了,而且偶尔吹吹风对身体有好处。”
老师这么一说,他就不吭声了,果然是一物克一物。其实我们是幸运的,东方学舍的好多人现在已经在战场上了,所以我们也要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和宫廷术士联合起来。不过学舍的精英这样一批批地派出去,真的可以吗?我有些担心留守的人们。
“不必担心,帕尔。学院长那帮老头子既然有自信保住老窝就用不着我们瞎操心。实在不行,东方学舍也足以做其养老善终之地。”
华尔特笑着说,虽然是玩笑,不过可能有万分之一的真心在里头。
总之,东方学舍的理想阵容都聚集在此,可说是名副其实的战斗集团。希望在我独当一面前,老师不必说,其他人也能平安无事。对我来说,这支队伍不是单纯的使节团,东方学舍也不是单纯的学校,前者是我的家人,而后者是我的家。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7日。
近中午时,我们看见了巍峨的上界大陆。预定在第一空港降落,老师却突然迸出一句:“全体转向!前往第六空港!”
“什么!”我们都大吃一惊。布修老师和贝尔妲老师齐声喊:“那边有王室的人等我们耶!”
老师用任性的口气说:“我有更要紧的事办,让他们去。”两位老师彼此看了会儿,不吭声了。毕竟负责人是老师,不管他的命令多不合理都要遵循。
一进港,贝尔妲老师就问:“现在可以说了吧?究竟有什么重要事情必须转向?”
“快到午饭时间了,我想去布修家吃饭。”
两位老师只愣了几秒,不愧是有经验的,像其他学生,已经呆若木鸡了。
“还有呢?”贝尔妲老师挤出声音。老师笑着回答:“没有了,你也很期待吧?洁西卡的手艺比你好多了。”说出这种话,会不生气的女性,大概只有圣人吧!布修老师也破口大骂:“什么时候你才肯正经一点啊!我不会让我老婆施舍半口饭给你的!”
“洁西卡会听你的吗?”
老师哼了一声,径自朝出口走去。紧跟在后的只有我们六个。但我想待会儿他们也会跟上来的。
“你打算无视克威特陛下吗?”我问。老师一边把玩法杖,一边说:“我没有无视啊,只不过我记性太差了,尤其肚子饿时。”华尔特讽笑:“王宫方面会接受你这个解释吗?就算陛下不说什么,学院长也会大发雷霆,将你踢出学舍。”
“真的发展成这样就干脆投奔魔族算了,老实说炎之幽鬼满看得起我的。”
“喂喂……”
“怎么样,各位?到时跟我一起走吧。”
我们面面相觑,半晌,我清清嗓子,说:“老师,我们愿意同行。”
“是吗?”老师咧开笑脸。我接着说:“不过条件是打倒魔王,因为我们只接受您的命令。”
“喂喂……”这下轮到老师苦笑了,“败给你了。”正好布修老师他们追上来,大家言归于好。我心想:老师执意去见布修夫人,一定不止吃顿饭这么简单。这两天老师的表现非常奇特。他会下这么大的决心,实在不寻常。因为法术虽然打遍天下无敌手,老师的性格却是能省就省,最怕麻烦。所以我想他一定是从魔族的行动中嗅出什么危险讯息,才决定先发制人。但这些终究不过是我的猜测,说不定老师真的只想去吃顿大餐。
因为想得太入神,我脱队了,等清醒过来,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大街上。
我没有放声大叫,一来我知道路;二来即使我叫了,那帮家伙也不会应的。而且可以观赏路边的风景,一举三得,我放心地迈开大步。
要说我对繁荣又美丽的上界有什么不满,就是,弥漫的安逸气息。下界已经战火遍野,这裏的人居然还这么悠哉!而且经过我的行人都露出不屑的神色。的确,比起街上绝大多数人,我的衣服质地很粗,所以他们认为我是乡下人吧,真讨厌!
唯一的好事是遇到一个特别的少女,没有留下名字就走了。我见到她时,她被一辆急驰而过的马车撞倒,我跑过去扶她起来,一连串过程只有如此。
“谢谢。”她拍拍长袍上的灰站起来,转身就走。我叫住她,拾起地上几张牌递给她:“这是你的吧?”那女孩似乎常常被人搭讪,看着我的眼神透出怀疑的味道,可能认为我会趁递过去时,对她毛手毛脚。不被信任有点遗憾,但初次见面的人,本来就不能要求太多。我小心到将牌放到她手里,尽量和气地说:“你是个占卜师吧?今后小心点。”
“你懂占卜?”她的眼神明显和善许多。
“只是初学者。”我挥挥手,走了。没想到不一会儿,那女孩追上我,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刚才误会你,因为我之前被无聊男子骚扰——你是东方学舍的人?”
“是。”
“果然。”尽管脸上矇着布,我还是感觉得出她笑了,“那我们还会再见的。”说着,她摸摸我胸前的挂饰,动作十分优雅。我看着她的背影,猜想她是什么来头。
半天没想出所以然,我继续追赶大队,中途碰上来找我的菲莉西亚,抄了几条近道,在到达目的地前跟上了大家。
“你这心不在焉的小子,今后要吸取教训!”布修老师敲了我一记,“累得大伙等你。”跟他比起来,老师一点也不担心,还在笑着。布修老师瞪了他一眼:“你太放纵!所以学生都乱七八糟!”
“很可爱啊。”
“什么!可爱!?”
“我们从前也这样,有什么好拽的。要我抖出你掉进阴沟的事吗?”
“你就比较好吗?一次偷吃祭典的供品被野猫抓伤屁股……”
“老师,布修老师,你们别抄了,这家伙根本不值得关心。”菲莉西亚在我胸前拍了一下,冷冷地说,“帕尔在三教九流之地,可玩得乐不思蜀呢。”
“什、什么三教九流之地!”
我一口气转不过来,险些一命呜呼。菲莉西亚狠狠瞪视我,提高嗓门:“别装了!你胸口的香水味怎么来的?难道是你自己搽的吗?”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大帮媲美职业狼犬的家伙呼拉一声扑上来,嗅得不亦乐乎。想起是怎么回事后,我大叫冤枉。
“是‘夜间漫步’,很高雅嘛。小子,眼光不赖。”
华尔特首先嗅出名堂,放开我闪到一边。我气急败坏:“放屁!”拼命挣扎,却甩不脱那帮不死心的家伙。结果菲莉西亚一路上没理我。三位老师交换着“年轻真好”的话题走在前头,也不管后头,我只好自认倒霉。不过我不认为是那女孩故意留香水在我身上,她的气质非常高贵,一点也不像坏人。而且我自己拎起衣裳嗅了半天,也没闻出半点香味啊!华尔特还可理解,但菲莉西亚的鼻子怎么会灵到这种地步?真是搞不懂!
到布修老师的住处时,远远看见布修夫人站在门口迎接我们。她的两个女儿也在身边。我吃了一惊,不是为她的未卜先知,布修夫人能驱使拥有预知能力的精兽,这件事天下皆知,我吃惊的是她的确是个其貌不扬的女性。
“洁西卡!”老师冲上前,一把搂住她,“好久不见了!”
我们为老师的举动呆住了。华尔特吹了声口哨:“今天很主动嘛!”我偷瞧布修老师,他一脸“真拿他没办法”的表情,似乎没有吃醋,才放下心来。布修夫人拍拍老师的背,笑着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撒娇,又抢你姐夫的风头,快放开。”
“咦!!!”我们齐声惊呼,“老师和布修夫人是姐弟吗?”(注:这点和新版一样,只是洁西卡的性格变动很大,会不会结婚也在考虑中,布修的名字倒是出来过,在《传说的真相》一部)
“你是料到这种反应,才瞒着不说吗,肖恩?”布修夫人笑得更深了。老师撇撇嘴:“不是,我是不想叫那个臭屁的家伙姐夫。”
“你才是第一臭屁的家伙,闪开!”布修老师推开他,气势汹汹地搂过妻子,给了她一个笨拙的吻,接着抱起两个女儿。我想起一件事,冲口道:“不对啊!以前老师说——”
“嗯哼,所有的亲人都去世后,我就被洁西卡的娘家收养了。”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反而是老师一脸无动于衷。但我知道,要像老师这么平静地说出亲人去世的话,是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布修夫人温柔地执起我的手:“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帕尔吗?……咦!”她突然露出惊讶的眼神,一手放在我额头上,喃喃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三位老师都围上来,用不安的语气问:“感应到什么不好的事吗,洁西卡?”
“嗯。”布修夫人又看了我一会儿,缓缓说,“我在你的未来看到两个黑发少女,她们都是影响你一生的存在。不要害怕,帕尔,命运是好是坏,端看各人怎么看它。”(注:另一个黑发少女指杨阳,原版她喜欢小帕,即神官)
“我的未来在常人眼中很不幸吗?”
“是非常不幸。”(注:的确,新版的小帕也没能摆脱这悲惨的命运)
“……”我的脸一定白了,其他人的脸色也很难看,老师却笑起来:“洁西卡逗你呢,帕尔,因为她也说我今年会死。”
我差点没被他这句话吓昏过去。布修夫人捶了他一拳:“谁逗了!我跟你说真的,不小心点,你真的会出事!”
“是是是。”老师摊摊手,走进屋子,“我很饿,可以吃饭了吗?”我看着他,心裏七上八下。菲莉西亚把手放在我肩上,让我的心情立刻平静下来。这时,布修夫人对我说:“再给你个忠告,帕尔,千万别生小孩,尤其是男孩!因为你们只会为他带来不幸,最后,他可能因你们而死!”说完,她转身招呼其他人进屋。我看着菲莉西亚,结结巴巴地说:“她……她说‘我们’耶……”
“哼!”菲莉西亚瞪了我一眼,红着脸跑开,“为什么是我?说不定是你另一位黑发女友呢!”
“我哪来别的黑发女友!菲莉西亚——”
我追上去,心想女人真是麻烦的生物,不过,怎么说呢,感觉这也是种幸福哩!
布修老师家不大,塞三十多个人进去拥挤了些,不过大家都不在意,热热闹闹地聊天。布修夫人把饭菜端出来,味道棒极了!我一向对料理颇有自信,但是和布修夫人一比,简直无地自容!华尔特一口气吃了四大碗饭,我也吃了三碗,老师只添了一碗,因为被我们抢光了。这个时候是不讲师生道义的。
饭后,布修夫人端来咖啡。我和贝尔妲老师主动要求帮忙洗碗,目的相同——为了问预言。
“这样啊,贝尔妲也算了,倒是帕尔,我本来以为你会问自己的事。”
“我的事怎样也无所谓,重要的是老师!”
“洁西卡,如果你知道什么,拜托告诉我们吧。”贝尔妲老师央求。
“看到肖恩时,有点不好的感觉,就这样而已,你们不用太紧张。”
布修夫人平静地说。我和贝尔妲老师都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于是我再次发问:“可以预先防范吗?”
“你们当我是神吗?”布修老师白了我一眼,“我只是能预知一小部分的未来,因为对象不同,有时甚至只能‘感觉’而不能‘看见’,肖恩就是这种情况。反正,所谓的命运,终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们不用担心。”
“真的吗?”
“真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布修夫人,老师真的不会有事对吧?只要大家小心点……”布修夫人停下手,低声说:“【圣贤者】不会死的。”
我大喜过望,贝尔妲老师也松了口气:“对不起啊,洁西卡,这孩子有了保证才能安心,我也是。”布修夫人笑了笑:“没关系,我理解。”恢复好心情的我卖力地洗碗,洗到一半发现清洗液没了,告诉布修夫人。她叫我打开上面的柜子拿新的,可是够不着。屋子里又不能用浮空术,我正头痛,布修夫人朝外头喊:“肖恩,过来帮忙拿清洗液!”
“你干嘛叫他不叫我?”布修老师冲进来。随后赶到的老师推开他:“不会动脑筋的家伙,你和帕尔一样高,他够不到,你行吗?”
“你你你比我高到哪去啊!”
“哼!我有秘密武器啊。”老师用法杖勾住瓶上的拉环,轻轻松松拿下来。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布修夫人却泰然自若地接过:“谢谢你,肖恩。”
“不客气,还有什么粗活尽管吩咐你的宝贝弟弟!”
“正好,晾衣绳断了,你去帮我买两根。”
“何必用买的这么麻烦,喏,这裏就有根现成的,保证结实耐用。”
老师恭恭敬敬地递上法杖,布修老师扶着额头走出去:“再待下去我会发疯。”不等贝尔妲老师来拎耳朵,我拖着老师跑路:“我们会把晾衣绳买回来!”
“你在怪我不知检点吗,帕尔?”
“没·有。”
我冷淡地回答,两手抱着晾衣绳和买给那两个小女孩的礼物,眼角瞄到老师还在玩法杖,一肚子火。虽然我平常很欣赏老师的豁达,可是今天这种日子,在布修夫人做出那种预言后,我真的希望他能自尊、自爱些!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帕尔。我会对自己和你们负责。不过,没用的时候,就是没用。”
“什么意思?”我转过头。老师跟上来,和我并肩行走:“比如说吧,我和你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死于飞来横祸,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预先防范的。”
“我不喜欢这种想法,太消极了!”我怒极,“只要我重视的人,我都会拼了命保护!即使和造物对抗!”
“哈哈哈……”老师大笑起来,笑声完全不含轻蔑的成分,所以我没有尴尬。半晌,他伸手抚摸我的刘海,我最喜欢这种触感了!
“那么,以后就靠你保护我了,帕尔。”
“是!”
那一刻我觉得,今天真是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但是,也是很不得了的日子,因为我们遇见了不得的人物。
说遇见不太恰当,当我们沿着河堤漫步,为美丽的景色陶醉时,他就那么闯入我们的视野。那个人背对我们,穿着洁白的风衣,鲜红的长发用一根发带随意束在脑后,一大群小动物围着他。老师皱了皱眉头,拉着我滑下河堤,他也在同时,转过头来。
对上那双宛如红宝石的双眼,我的记忆复苏了:
“炎之幽鬼维烈·赛普路斯!”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他笑了,“第三次见面了吧?”(注:原版没有扎姆卡特,维烈设定就是红发红眼,这个时候也没有瞎)
“那天晚上的男人是你?”这不是疑问,事后我就对上号,五大幽鬼的名字和魔王一样有名。
炎之幽鬼点点头,视线从我脸上移开,转向老师,轻快地打招呼:“嗨,普多尔卡雷。”态度很友善,但我还是不放心,插到他们当中坐下。
“你有个好护衞呢,普多尔卡雷。”炎之幽鬼眨眨眼,笑起来。和那天晚上一样平和沉稳的声音,加上老师说“没关系”,我于是解除了警备。老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说:“找我什么事?我还得赶紧回去装晾衣绳呢。”
“你是最了解魔族的人类,普多尔卡雷,所以你应当清楚我来的目的。”
“赛普路斯,你太高估我了。而且,我很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啊!”老师脸色一沉,我连忙握住腰间的鞭子。炎之幽鬼冷哼一声,低下头轻柔地扶摸怀里的白兔,动作和他接下来说的话截然相反。直到现在,我还搞不懂他究竟是怎样的男人。
“人类和这只兔子一样,只要轻轻摸两下,说两句温柔的话,就被拔掉了牙齿。”
“但只要稍微疏忽,又会长出獠牙来。”
老师眯起眼,一字一字地说,“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还不明白?真是,你对周围的人太放松啦,普多尔卡雷。”炎之幽鬼笑得饶富深意。我差点叫出来,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惜老师先开口了:“多谢你为我操心,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人类不是那么贱的生物,你就在这场战争中好好看着吧!”
“你玩真的?”
“你们对人界的眷恋已经淡得差不多了,我知道。”
“呵,果然厉害,刚才还装得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炎之幽鬼放开白兔,起身拍打弄脏的风衣下摆。
“风之幽鬼真的没救了?”老师突然迸出一句,吓了我一大跳。
“哼,他若死了,我会杀了你们全部。”
炎之幽鬼冷笑了一下,俯身在我耳边说:“在星星落下时,菲莉西亚就拜托了。”(注:原版维烈和菲莉西亚的关系非常暧昧,又是这种吓死人的性格,他的改动是必然的,这幕场景也给了我改善他和肖恩关系的灵感。)
我即使多长一颗脑袋,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啊!只能呆呆目送他离去,然后原封不动地告诉老师。他听完,只是沉思,一路上没说话。直到看得见布修老师的家,才停下脚步,转身问我:“你是不是很讨厌赛普路斯?”
“讨厌死了!”我坦承,“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我却,不怎么讨厌他呢。”老师苦笑,我头一次看见他笑得这么苦涩,惶恐地问:“为什么?”
“他是魔族中最有理性和深度的男子,虽然不懂怎样爱人类。”
“那不是一丘之貉吗!和那些屠杀民众的低等魔物——”
“你吃牛羊时,懂得感谢吗?会去理解吗?会去爱它们吗?”
我震在当地。老师摇了摇头:“除了力量的差距,毫无区别,可恶。”
“可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抵抗啊!”不知不觉间,我扔下手里的东西,放声大喊,“我知道老师很善良,连魔族你都为他们设想!但弱者就活该被强者践踏吗?我不认为,也不管魔族怎样,反正老师一定是对的!”
那个时候,我真是恨死炎之幽鬼了!要不是他突然跑出来说了一堆狗屁不通的话,老师怎么会这么迷茫、这么痛苦!最好他第一个被封起来!因为焦急,我没办法把心裏的想法好好地表达出来,幸好,在我面前的是老师,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
“帕尔,你老是这么宠我,会把我惯坏的。”
“没关系,我相信老师。”
我高兴地笑了,知道他恢复了。老师也回以笑容,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谢谢你的劝解,我们明早就去王宫。该完成的事还有很多,我们都要振作起来。”
“是!”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8日。
今天认识了很多人。
最让我吃惊的是昨天在街上遇到的少女竟是罗莎米亚公主!(注,又一位新旧版都有的人物,不过因为她在新版没有正式出场过,不会有阅读上的障碍。)关于为什么单独跑到大街上,她一句也没提。我站在老师身边发呆时,她若无其事地从我面前走过,朝老师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无疑,我的男性自尊受到很大的伤害,而且觐见后菲莉西亚为此同我吵了一架。“你一直在盯着她看呢,帕尔!真是,本来我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这样冷嘲热讽了一番。我是到那时,才想起罗莎米亚公主是个少见的美人。可我盯着她又不是为这个,是希望她不是个不愿和平民交朋友的虚荣公主,可惜我失望了。
女孩子这方面,我一直不太了解。说不定人类的女人,比异世界的男人还难勾通。当然这话不能对菲莉西亚和贝尔妲老师说。
另外,我今天也确定了女性是种魔鬼般的存在。爱蜜莉王妃在侍女的簇拥下缓缓来到的模样,真是艳光照人,美绝尘寰,宛如女神降临。娇美的身材罩着雪纱长裙,一点也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人。我的文笔太差了,没办法将王妃美貌的万分之一表现出来。虽然我私下承认菲莉西亚的容姿是比不上王妃,不过我感觉她们有相似的气质,就是魔性。
当我们这批东方学舍的客人不论男女统统呆住,连打招呼也忘了魂飞天外时,只有老师一个人为我们争回了面子。
“好久不见,艾咪!”
一点也不上道的问候语,我哀叹老师为什么不说句“你更年轻、更美丽”之类的恭维。不好,看来我也被华尔特带坏了,何况老师那份率真,本来就是我最喜欢的。
爱蜜莉王妃好像也很清楚老师的为人,优美地侧过颈项,微微一笑,轻声说:
“肖恩。”
迷人啊!!!我在心裏大叫:如果在王妃面前的人是我,如果她叫的是我的名字,那真是纵死无悔!有这种想法,虽然是真心诚意,事后被菲莉西亚拎耳朵也是应该的,但我好歹没像某些人那样流口水。而被我们羡慕得要死的当事人还一脸不解地反问:“什么事?”——难怪会娶不到老婆!不过我偷瞄贝尔妲老师,似乎非常开心又欣慰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吧(啊,该罚!该罚!)。
至于克威特陛下,他和传闻中一样,是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蓝色的眼眸充满睿智的光辉,至少风度绝对比老师出众。我们一行完礼,他就从王座上下来,同三位老师一一拥抱,轮到老师时,还用拳头打了他一下,放声大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会乖乖地跑来见我,所以昨天我没让人去接你——怎样?有先见之明吧?”
老师哼了一声,回答了什么我没听见,因为太惊讶了。被誉为“英雄王”的克威特陛下事实上竟是这么开朗调皮的人?不过想到“圣贤者”的德行,也不奇怪了。(注:原版害死肖恩的是爱蜜莉,不是卡修。)
聊了会儿家常后,克威特陛下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你几岁了?”
他会注意到我,应该是我在大殿上,年纪最小的男孩子。我拼命以平静的声音回答:“明年满二十岁,陛下。”
“是吗?我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在这个年纪,祝你好运。”
笑了笑后,克威特陛下转身走回王座。一时间,我整个人处于失神状态,不敢相信自己和国王陛下说了话。
“喂,你就算再感动,也别改行当大臣啊。”
要是华尔特不叫醒我,我恐怕会待在原地直到晚上,“竟然被男人迷得团团转,你的嗜好真特别。快点吧,舞会快开始了。”
我慌忙答应,因为我不光要打理自己,还要帮老师装扮呢!
“王室之风也堕落了,开什么舞会嘛!像这种麻烦的东西,我决不会再穿第二次!”
“不可能的,结婚时,也要穿一次呢。”
“没关系,我才不结婚呢!”老师一脸赌气。不说不能,多少还顾及自尊心。千辛万苦,我终于帮他把礼服穿好了,再帮他把平常疏于整理的长发编好。唉,我真的快成了老妈子了!不过老师盛装的样子,真是意外的出色哩,只要不说话。
华丽的宴厅里,老师只和爱蜜莉王妃跳完一曲就挤出人群,拉着我溜出宫殿。我正要骂他,看见克威特陛下、贝尔妲老师和布修老师等在门口,大吃一惊,这才明白他们要进行秘密的对话。不过,要说密谈的地点,还有比王宫更合适吗?怀疑他们的目的多数还是想偷跑。
但密谈也是真的,在小吃街大啖后,老师他们就开始非常重大的谈话,内容我不能写出来,因为万一这本本子落在他人手中就糟了。我听得兴奋又紧张,连大气也不敢透。一直到深夜,他们才说完。王宫的宴会,应该也结束了吧。
“话说回来,只是几个老朋友见面,你何必这么铺张嘛,卡修。”
贝尔妲老师直率地说,克威特陛下露出尴尬之色:“是艾咪的主意,这种事我一向由她去。”顿了顿,他拍拍老师的肩膀:“说不定他是想和你跳舞哦,肖恩!”
“得了,和我跳舞只会被踩痛脚趾,艾咪又不是不知道。”老师笑着摆摆手。我悄悄问他为什么只叫我随同,而不叫菲莉西亚他们?
“莉的身份不方便,其他几个,你觉得会愿意吗?”
绝对不会,尤其是华尔特。我放下心来,因为只有我受到信任的话,是不公平的。到门口时,克威特陛下和我握手道别:“帕尔,今后多提点肖恩,他这个人最不可靠了。”
我连连点头。老师瞪他一眼,说:“别听他的!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可靠?”
为了两面不得罪,我只好赶紧闪人。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9日。
又是多事的一天,本来以为今天能好好休息,因为明天就要和支援的宫廷术士出发去下界了。老师早上也这么以为,所以来我房里喝茶。突然一个侍女跑来,说王妃邀请他共进早餐,他只好急急忙忙跑出去。刚走没多久,穿得漂漂亮亮的贝尔妲老师来敲门,听说老师不在,非常失望。我心想:老师今天怎么这么受欢迎?时来运转吗?贝尔妲老师双手叉腰,生气地说:“真是太过分了!枉我特意打扮!算了,我也去找卡修约会!”
“呃,这个……”本来我想说: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代替。为了帮迟钝的正式选手把漏子补好。但想到昨天把菲莉西亚气得太过分了,今天无论如何得安分点,只好说了声“祝你玩得愉快”,目送她离去。这是否就是被小鸟逃走的猫的心情呢?似乎……比喻不太正确。
老师和王妃间,好像有某种特殊的气氛。但我觉得,有时间和好友的妻子聊天,还不如和贝尔妲老师一起吃顿饭。这样比较……怎么说呢,比较有建设性。王妃是很棒,但我的心已经偏到另一位女性身上了。
因为胡思乱想,我好不容易排开的预言阵全散开来,一张张掉下来。这时,我听见背后响起一个美丽的声音:“占卜不专心,是得不出结果的。”
“罗莎米亚公主!”我转过头,见她还是穿着长袍,矇着面,有点失望。她捡起一张牌,看清上面的图案,低声说:“隐者……逆位置吗?”(注:寂寞/保守/轻薄/神经质/疑心/压力)
“对不起,我乱算的。”我连忙跑过去,捡起地上的占卜牌。罗莎米亚公主把牌还给我,淡淡地说:“没关系,我有事拜托你。”说着,她解下面纱的铜扣,一头淡紫色的秀发也披散开来。
“可是,我另外有安排。”想起昨天她的态度,我兴趣缺缺。
“和那位卷发的小姐约会吗?”
“不……不是。”其实是的,但看到她露出来的面容,我缩了回去。罗莎米亚公主用冰冷的语气说:“不是约会,你就没权利拒绝我的邀请。”(注:原版小帕完全被罗莎米亚压在下面,新版恰好相反,而且她的下场大家都知道了)
我被她盛气凌人的态度挑毛:“这个世上,我只听老师一个人的命令!”
“正好,这件事也和他有关。”
说完,她就拉着我走出去。走廊上到处是侍女侍从,我不能对她失礼,毕竟东方学舍吃的是王家的饭。不过那个时候,我对这位公主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了。穿过几座宫殿,我们来到中庭,罗莎米亚公主压着我躲到花丛里,从缝隙可以看见在凉亭里喝茶的老师和王妃。
我明白了,冲她冷笑:“原来是带我来捉奸!哼,告诉你,别操无谓的心了!老师就算被十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碰你母亲一根手指!”
“你误会了,我担心的正是你敬爱的老师。”
“什么?”我愣了愣。罗莎米亚公主冷冷一笑:“你看着吧,那个女人是个娼妇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女人”是谁,耳边听到一声惊叫,探头一看,只见走下台阶的王妃绊了一跤,被老师扶住。我转向罗莎米亚公主,非常受不了:“就这点小事也叫娼妇?”
“你看清楚。”
我只好再转过头,真的吓到了。倒在老师怀里的王妃顺势环住他的腰,往他唇上吻去。一刹那,我对于王妃的瑰丽印象全碎,正恍惚间,老师挣开王妃,直直朝我们的方向走来,用法杖拨开花丛,说:
“怎么样?全部照你预想的进行,很高兴吧,公主?”
“罗莎米亚!”我看到王妃脸色一变,拎起裙摆慌忙跑开,完全明白了。罗莎米亚公主呆呆瞪着老师:“刚刚全是演戏?”
“是啊,不能向你讨观赏费真是太遗憾了,我们俩都是很卖力的。”
“哼!”罗莎米亚公主也转身离去。等她跑远,我站起来,盯着老师:“那不是演戏!”
老师搔搔头,叹了口气:“是啊,小女孩比较好骗,事情总算没有一发不可收拾。”我忍不住皱眉:“你何必牵扯进别人的家庭纠纷,老师?像王妃和那个公主的人品,你都没必要顾及的!”
“罗莎米亚不是坏孩子。”
“那王妃呢?她根本就是个娼妇嘛!”我注意到老师皱了皱眉头,加重语气,“我们快走吧!虽然对克威特陛下很抱歉,但是这件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可是准备还没有完成,一定得等到明天。”老师为难地说,“而且……我想跟卡修商量一下,问他艾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他委屈她了。”我骇然变色:“决不可以!王妃和贤者通奸,这是多大的丑闻!克威特陛下一定会杀你灭口的!”
“不会的……”
“怎么不会!他有他的立场得顾!你果然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事后想想,当时的我真是太放肆了,竟然冲老师大吼大叫,还把克威特陛下说得那么不堪,但事关老师和贝尔妲老师的人生幸福,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天王老子也放马过来!(注:这点倒有新版的气势)
老师也被我吓了一跳:“你太紧张了,帕尔。”想了想,他摇摇头:“不行,我一定要跟卡修说。”
“那么,请允许我通知大家,做好逃跑的准备。”
我从他的表情看出劝说是没用了,只好安慰自己:老师一个人决没有问题,要是和我们一起,反而危险,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一句,“请您一定小心。”老师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我目送他的背影,心想:和平的日子到头了。
这个预言没有命中。
是我不好,忘了告诉老师克威特陛下和贝尔妲老师约会去了,累他找了半天。那个时候我则和华尔特他们严密戒备。可是等了一下午,什么事也没发生。晚上克威特陛下邀我们一起吃饭,看到爱蜜莉王妃坐在他身旁,我们都愣住了。
“那个女人,真不要脸,竟然还敢出现!”菲莉西亚小声说,我就在她旁边,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因为没看到老师,我紧张得汗流浃背。这时,克威特陛下放下酒杯,绽开笑容:“今天艾咪和大家开了个玩笑,希望各位别介意。”
“咦!?”
王妃遮着嘴轻笑:“抱歉,我受布修所托,因为他说你们太放松了,没有一点开战前的气氛。”克威特陛下接口:“大家反应都很快,不错。”
“布修老师——”我们瞪向罪魁祸首。难怪接到报告时他叫得最响!
“咳咳。”他干咳数声,“原因王妃已经说了……”
“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耍我们!为老不尊的家伙!整也不是这么个整法吧!”
“肖恩也是帮凶,再骂我之前,先说他吧。”
我顿时没了声音。当然,这件事最后以闹剧收场。不过,我们每个还是受到不小的惊吓,因为真的发生这种事,后果不堪设想。吃完饭,我去找老师。听完我的叙述和抱怨,他笑了。
“事情能这样解决,真是太好了。”
“嗯?听老师这么说,好像还有内情?”
老师别开眼,没有说话,我不知怎么的有点局促,结结巴巴地说:“总、总之,能这么了结,确实太好了。老实说听见只是个恶作剧时,我真的松了口气。”
“是啊,就当它是恶作剧吧,有时隐瞒真相对谁都好。”
“都什么年代了,老师还以为能让我们待在温室里吗?”我揶揄。老师的表情却极为严肃:“不行吗?这是普天下父母共同的心愿,即使很傻。”
“老师的父母是这样的人吧?”我笑了笑,非常羡慕。
“是啊,他们为了保护我不受‘那个人’伤害,连命也丢了。”
“那个人?”我不觉站起来,老师背对着我面向镜子,两手抵着镜面,良久不说话。因为角度的关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又不敢移动,虽然我实在很想触摸老师的过去。
“帕尔,有件很重要的事拜托你。”
“是!”我挺直腰杆。
“帮我泡杯红茶好吗?”
“……”
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只能用“怃然”形容,但之后,我还是照办了。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10日。
休假结束了。
换句话说,我们离开上界了。刚满十九岁的我,终于能够参加平生第一场战争。虽然华尔特他们都吓唬我,但我还是好兴奋,心脏跳个不停。唯一失望的是菲莉西亚不跟我们一起去,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我们在出发前和解了。
“小心啊,我可不想当寡妇。”
说的我不好意思极了。让我意外的,送我的是魔族的菲莉西亚,一般白天都是精灵族的菲莉西亚。看出我的心思,她笑了笑:“我答应她不插手这一仗,换来和你告别的机会。”(注:新版菲莉西亚参加了降魔战争,因为不必顾虑父母的立场,肖恩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哦。”
“保重,千万小心。”
“嗯!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我郑重保证,接着——本来想接吻,可惜还是受不了——只好拥抱了事。华尔特他们在旁边和新交的女友们吻得热火朝天,还有哭着叫他们别走的,这就是差距吗?
布修夫人对一脸睡意惺忪的老师和布修老师进行生活指导,贝尔妲老师啐了一声:“你太操心了!有我在,还怕喂不饱这两个大个吗?”
“是啊是啊,何况还有帕尔在。”老师热心地点头。他是太高估我了,虽然我这方面的水平很高,但这是不跟布修夫人相比的结论。
克威特陛下因为要率领援军去下界,跟王妃告别后先走了。奇怪的是罗莎米亚公主没有到场,她还真是冷淡耶,连她父亲也不来送行!倒是陛下临走时的沉稳笑容让我印象深刻,不愧是国王啊!
和我们一起出发的是宫廷术士团,团长萨克斯是个看来相当神经质的男子,事实也的确如此。上船前,老师就在他那儿碰了个大钉子。
“圣贤者阁下,虽然民众赐予了您这一响亮的称号,但权限方面,在下是在您之上的!所以路上,即使您也必须遵循我的指示,您的部下更不用说……”
被年长一百多岁的对手这么教训,老师乖乖点头,事后对我发牢骚:“何必说那样一长串话,难道我看起来像是会用地位压人的人吗?”
“不用在意,只是萨克斯团长在立场上必须先讲清楚罢了。”我好言相劝。因为老师先喷火,我只好扮演冷静的劝阻角色。
“嗯,希望那帮家伙收敛点。一旦惹出麻烦,就变成我要负责了。”老师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华尔特。
“没关系的,安迪和他同寝室,如果华尔特要喷火,他一定会浇冷水。”
“虽然安迪时常对华尔特冷嘲热讽,但实际阻止那家伙的例子,可从来没有啊!”老师还是很不放心,既然如此,干脆让他们下一批出发不就好了?还不是偏袒。
鲁西克和玛丽薇莎都跟别的班的同住,我和老师一间。室内不大,两张单人床,两张床头柜,一组家具,还有一个很小的浴室。我第一次坐空浮舟,幸好没有晕船。
晚餐老师被萨克斯团长叫去一块儿吃,列席的都是宫廷术士。那些人因为没被获许知道最高机密,非常不满,百般刁难老师,具体经过是贝尔妲老师告诉我的。
“圣贤者阁下,久仰你法术超凡入圣,但如果你被五大幽鬼包围,要怎么应付呢?”
“我从来没被包围过啊。”
“所以我说‘如果’。”
“如果会被包围,之前我就逃之夭夭了。”
“唔……我以为,‘逃跑’这句话,对我们应当是一句禁语,你居然能够这么平静地说出来?”
“不说出来,就永远不用逃跑了吗?”
老师主张他完全以绅士的态度对应,但我肯定对方不会这么想的。问他晚餐吃了什么,老师说:“除了虾之外,其他的东西连看都没看过。”我马上端来一盆蔬菜沙拉,还有热乎乎的肉汤。老师连连称谢,很高兴地全部吃完了,果然不是会贸然行险的人。
酒足饭饱后,老师应我的要求,讲了些魔族的历史。
“‘创世历200年,恶魔从天而降,光之翼化为红莲之火,烧尽大地一草一木……’这是魔族最早的记载。那时没有魔法,人类面对魔族的侵略毫无抵抗之力,后来在异族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恢复元气。从双方差距来看,魔族无疑占压倒性的优势。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彻底破坏这个世界;对人类种种自强的行为,以及魔法的发展也从不干涉。所以实际上,魔族一直是以‘半个敌人’的身份扎根于这片大地上。”
“对这件事,老师有什么看法?”
“我个人认为,魔族对我们的世界有种特别的眷恋,或者说在期待什么(注:肖恩对魔族的推测,总是相当正确,这在现版也一样。至于原因,会在《末日世界》中交代)。”老师喝了口茶,沉吟道,“历史上也有不少分析,虽然不是全无道理,但光是魔族从不趁火打劫,我就能推翻一堆诸如‘暗中支配’、‘深层占领’之类的论调了,不过——”
老师抬起头,朝我微微一笑。
“有句话叫作真实是时间的女儿,所以用不着急,就算在我们的时代不能真相大白,我们的子孙总会明白的。不过,因为我的缘故,真相可能要石沉大海了。”
“这个没人会怪你的。”我失笑。
“我却有点遗憾。”老师把目光投向窗外,叹了口气。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11日。
和平的空中之旅持续着,听说下界战火冲天,可惜我们一点感觉也没有,无聊得要死,加上萨克斯团长又很罗嗦。
“简直是第二个罗姆席德!为什么一个人能过得那么无趣?”
这么大叫的人,我想不用写出来了。但是和从海尔镇回东方学舍那次不同,这次有老师在我身边,只要看到他躺在沙发上午睡的样子,我就很幸福了。闲得慌的华尔特他们,就以此修理我:
“帕尔好像想把老师打哈欠的样子,也刻在记忆的最深处呢!”
我没有在乎,眼角瞥见老师夹着书走向餐厅,连忙跟上去。我知道自己的恋师情结在他人眼中很可笑,但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不就因为我没有爸爸吗!我在书上看过,所谓的父亲,是人格形成期的重要因素。对男性来说,可以作为反抗、克服对象的父亲,是将他与母性因素区别开来,为之带来精神自立性的一种存在。而我连亲生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之后叫爸爸的都是些废物,我的恋师,我的软弱,就是这么来的。(注:这是原版的小帕真实的写照,也是他后来性格大变的主要原因。甚至,连新版的诺因也存在这样的弊病,他没暴露出来,全是托了拉克西丝的福,他潜意识把拉克西丝当作了父亲。)
我很清楚,这么懦弱的我只会给老师添麻烦,所以我要一步步扩大我的影响范围,成为老师的左右手,或者了不起的人物,才可能从这个诡异的人格中挣脱出来,获得解放。现在的我只能作为老师的一部分,追随他的脚步。如果老师在我成熟前抛弃我,我绝对会完蛋,拥有心爱的少女也一样。所以即使被说,我也只能这么走下去。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12日。
今天是华尔特欲望满足的日子,也就是说有事发生。
一大早我、华尔特和安迪正打牌打得起劲,一个贝尔妲老师班上的同学匆忙跑进来大喊:“不好了!”
“什么事?是咱们老师喝醉了把你们老师压倒在地吗?”
“这……不是这种事……”
“那是玛丽薇莎改邪归正,说要去当修女吗?”
两个都不是,可能是害怕的关系,这艘船的船员在餐厅里乱闹,捉住在场的宫廷术士要求停船。华尔特一脸兴趣缺缺:“这是一年大约发生一百次,一点新意也没有的事啊!干嘛来叫我们?叫那个自称领导人的家伙处理好啦!”
“萨克斯团长成为人质了!”
我们都非常高兴,赶走那个学生后,我是建议“不要去救”。华尔特连连点头:“萨克斯那家伙,报应不爽,要我去救他,我还宁愿和精灵族的女人约会呢!”
但最后我们还是去了。不止因为安迪的劝说,来通知我们的是个女生,她泄露出去,老师的立场就难堪了。而且也要看在克威特陛下的面上。
现场围着很多人,三位老师也在裏面。看到我们,纷纷挥手:“表现一下吧,各位!”我有些奇怪,老师和布修老师不说,贝尔妲老师会武,为什么要等我们来表现呢?(注:原版的肖恩不会武艺)
华尔特却没这些疑问,和安迪交换了一个眼色,就卷袖子准备上阵。我跟着他走到人群前头,看见犯人一手扣住萨克斯团长,一手用刀指着他的脖子。华尔特嘀咕:“真是没有艺术感的姿势。”我却觉得是很棘手的姿势,换作平常,一个麻痹术就能让他倒地,但这裏是不能施法的空浮舟,如何在不伤到人质的情况下解决犯人,实在不容易。
“你想怎么做?声东击西?”我注意到安迪不见了。
“聪明。”他翘起大拇指,然后走上前,用温和的语气说,“我们来谈谈吧。”
“没什么好说的!立刻把船停下!”犯人好像非常紧张,歇斯底里地叫着。
“你停船要干嘛呢?逃跑?那你有没有把档案注销?不然,光是绑架宫廷术士团团长一项罪名,就足够判你三次死刑。”
犯人显然没有注销档案,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这时,我瞄见他头上的天花板缺了一块,从裏面探出安迪的头,正在他要投出手里的小刀的那一刹那,一支箭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神准无比地穿过犯人肩上的衣服,将他整个人带起,牢牢钉在对面的墙壁上。
“太帅了!露茜!”老师大声鼓掌。
“别叫我露茜。”鲁西克皱着眉头放下长弓。(注:这是将新版的设定搬过来用了,本来不是这样解决的。但我想罗兰是神射手,身为他祖先的鲁西克应该有这方面的才能)
安迪从那个洞跳下来,华尔特生气地说:“好你的,竟然抢我的猎物!”鲁西克翻了个白眼:“他身上又没贴标签。”
“不管!赔给我!”没有发泄成功的某人开始耍赖。
“好吧,还你就是。”鲁西克也不在意,徐徐走到人质面前,踩着他的身体把箭拔|出|来,“请吧。”
我们无言地目送他的背影。半晌,老师说:“华尔特,以后千万别得罪露茜。”
古世历4490年净之月13日。
一只报信鸟送来前线的最新战况,老师看了后,深深叹息:
“开战还不到一星期,就死了快一半人了。”
“……”
我沉默地望着他,既震惊,又不安。看来这次魔族真的是发动全面进攻了,那我们……
“帕尔,现在还来得及,你……”
“不要!”我知道老师的意思,断然拒绝。老师注视我,一字一字地说:“可能会死,你不怕吗?”
“怕。”我老实回答:“但我不想一个人躲在安全的地方。”
“安全?是啊,现在全世界只剩下上界是安全的,那群贵族就躲在安全的地方观赏。”老师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我对贵族一样没好感,这时却不得不借他们说服老师:“所以,我不想和那些人待在一起,宁可和大家并肩作战。”
“帕尔,你还小,不参加这场战争,没人会说你的。”
“我自己会说自己!我参战不是为了别人,是为我自己!何况一个人待在后方,整天担心老师和大家,我也受不了!”
“真是的,和华尔特他们说的一样。”老师搔搔头,叹了口更大的气。我笑的得意:“死心吧,大家都不会退缩的。”老师不理我,依旧哀声叹气:“虽然很高兴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有自信,但也有点寂寞,感觉好像不需要我了。”
“怎么会!”我大惊失色,“不管他们怎么想,我本人是不能没有老师的……”发觉自己的话可能会引起天大的误会,我连忙改口:“我还是小孩,需要老师的指导。”
“你果然最粘人呢,帕尔。”老师笑了,但我知道,他已经看出我的心思了。沉吟片刻,他说:“我虽然讨厌战争,尤其讨厌让你们参加,但你好像有必要——帕西尔提斯,接令!”
“是?”我反射性地立正挺胸。
“今晚一下船就去北线支援当地的守备军,法器带着,具体任务会在三日后送达!”
“……是。”这次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挤出回答。我实在没想到派驻的指令会这么快下达,而且是由眼前的人下达。最重要的,是我根本没想到会变成一个人!老师看着快哭出来的我,揉揉我的头发,温和地说:“你不能永远这样,帕尔。如果现在你不踏出第一步,你就一辈子不能培养出独立的人格,成为我的附属品了,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可是,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以为待在你身边,会对你有些帮助。”
“你知道所有的计划,应该清楚自己的任务:协助各地守备军将魔族逼到东方学舍,也只有你能办到。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难道要我反过来教你怎么泡茶煮饭吗?”
我忍不住笑出声,接着呜咽起来,最后一转为放声大哭。老师慌慌张张地用袖管帮我擦眼泪:“求求你别哭了!你也不想全船的人跑来看我们的笑话吧?”见我还是哭个不停,他将两手放在我肩上,低声说:“呐,我们彼此保证一定生还,然后在东方学舍重聚好不好?”
“可是布修夫人说……”
“你听她瞎说!我身体这么壮,再活一千年也没有问题!”
我终于平静了些,一边擦泪一边点头:“好吧,我们拉勾。”老师立刻伸出手,摇着我的小指说:“拉勾上弔一百年不许变!”
听到这么幼稚的誓言,我们都笑起来。(注:这是个不会实现的约定)
笑着笑着,老师的眼中也有光芒闪烁。
“要活着回来,然后,我把成人证明发给你。”
我大喜过望,老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样就能和莉结婚了?”
“嗯。”我红着脸吞吞吐吐,“活着回来,是决定说了……你、你不要笑啦!”
“哈哈,没事的,因为我也快了。”老师笑着摆摆手,坐回椅上,“这把年纪再谈这档子事是很可笑,但再让女方等下去就太不象话了,麻烦把贝姬叫来——呃,别露出马脚。”
“是。”我忍着笑退出房间。
消息传出后,整艘船为之沸腾。整理完行李去餐厅的途中,恰好碰上从房里出来的贝尔妲老师。她化着淡妆的明丽脸庞和眼圈都红红的。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向她道贺。
“怎么说呢,今后就多多指教了,帕尔,还有,谢谢。”
我握住她的手,心想:贝尔妲老师终于熬出头了。看出我的心思,贝尔妲老师轻轻笑起来。
“帕尔,我从不觉得等待是种辛苦哦。世上有各式各样的男人,而迷糊懒惰如你监护人那种,也只有我会去喜欢了。他以前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感情,你也清楚对吗?”
“因为老师认为自己从事的是杀人的职业,自觉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我想全世界只有那个笨蛋把魔族视作和人类相等的生命,不过以后我就会和他同甘共苦了——待会儿见。”贝尔妲老师微笑着从我身旁走过,看她这么幸福,我也为她高兴。
餐厅已经吵翻天,玛丽薇莎问了我贝尔妲老师在哪后,赶着去帮她打扮。不过,我实在无法想象贝尔妲老师穿着她那些“晚礼服”的样子,希望噩梦不会成真。
布修老师在角落招手要我过去,听我叙述完经过,随手递给我一杯淡酒:“是吗,那小子终于鼓起勇气了。”
“他们是最相配的。”我一口喝掉大半杯。
“呐,帕尔,我知道你对贝尔妲有好感,不过你只到达爱慕的阶段,所以不妨把它当作一个美丽的回忆来消化。”
“我知道,所以我衷心祝福他们,而且我真正喜欢的是菲莉西亚。”我认真地说。布修老师笑了笑:“你想得开就好。”
吃完饭,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都一一露面,最先和我告别的是华尔特。
“老师不应该放你一个人上战场,你还嫩着呢。”
“是啊。”虽然对那个“嫩”字颇有微词,不过我打心底赞同他的话。华尔特上下打量我,说:“何况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教你。”
这回我不能再点头了:“不用了!”
“我十四岁时,杀死第一个魔族,征服第一个女人,现在两方面加起来,都超过三位数了。”
真的很了不起。我感叹,这时走过来的安迪笑着说:“你从以前就是重质不重量。”果然是好搭档。他拉平我的衣角,递给我一个小包,说是护身符,裏面放着一张我们所有人的画。我感动地收下,保证妥善保管。这真是最好的礼物。
去向鲁西克告别时,我心裏很忐忑,因为他跟我不亲,而我也不喜欢他。
交换了几句巢旧的应答,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一如预计。
“路上小心之类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良久,他才打开话匣子,“老实说,你很讨厌我是吧?”
“是非常讨厌。”
“不讨人喜欢的小子。”他并不介意,耸了耸肩膀,走到窗台坐下,手肘撑着膝盖,“老师的弟子里,只有我不是孤儿,成长环境也不一样,所以打不进你们的圈子。老实说有时候是很难过,但我已经改变不了自己的性格。我的家族,福斯家是奥斯曼帝国的旁系,因为得罪了当权者,父母被处极刑,祖父母带着我逃出来,但是,已经回不去了,故乡……永远。”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但我知道一点:他不需要我的同情。
“我不相信命运,也不认为真理是必须的。自己应得的东西就用自己的双手夺回来,我需要的只是能自由行使的力量,换句话说,就是可以不听命于讨厌家伙的力量,甚至打倒他们的力量。”(注:新版的鲁西克变动不大,不过稍微柔和了点,和小帕的关系也很好)
我默默一礼,退出房间。走在廊上,我不禁反问自己:是不是我太天真了?只因为谈不来,以及一些小嫌隙,就单纯地憎恨某个人。所谓的“恨”,应该是种更深刻、更痛苦的感情。像鲁西克那样,已经成为左右信念的感情?现阶段的我,完全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想一想啊,帕尔,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
帮老师穿礼服时,他笑着对我说。“答案就在你记忆里。你为什么要当魔法师?小时侯看到魔法师治病救人,觉得他很伟大,就萌生了这样的愿望。感情没什么可比较,爱情同样是行为的动力,只是露茜太顽固罢了。现在可以说说看了吧,当初为什么跟着我来到东方学舍?”
“嗯。”我抬起头,“我想得到力量,让所有我喜欢的人幸福的力量。”
老师笑着,俯下身,在我额上吻了一下,低声说:“你已经让很多人幸福了,帕尔,将来还会有更多的。”
为什么哭呢?我不明白,但我知道,这时候哭不是件丢脸的事。老师帮我擦干眼泪,转身朝门外走去。路上碰到被玛丽薇莎扶着的贝尔妲老师,她穿着白纱长裙的模样看得我呆了,不过程度远远比不上老师,我看他跟木偶没两样了。
“晚上帕尔就要走了吧?”贝尔妲老师无视僵立的未婚夫,一指点唇,“你是运气和实力皆备的孩子,用不着老师担心。不过,要注意身体哦,别感冒了!”
“是,贝尔妲老师也要保重,我很期待有个妹妹呢。”我想起艾莉亚,心一酸。贝尔妲老师满脸通红:“你这贫嘴的小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再迟明年也会有吧?”
“你……还不一定能活下来呢!”
“没关系,我对你有信心。”老师终于开口了,表情和语气,都不自然极了。我和玛丽薇莎忍不住偷笑。贝尔妲老师红着脸,将裹着长手套的手放在他掌心,两人一起向餐厅走去。
“可惜证婚人是萨克斯,唉,我宁愿是罗姆席德那秃头。”
玛丽薇莎嘀咕,转向我,灿烂一笑:“不准变心哦,帕尔!不然我替菲莉西亚打你!”
我苦笑。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我从口袋里掏出菲莉西亚送给我,却没机会用到的发饰。今后,它应该会成为仅次于法器和画像,对我最重要的东西。甚至和老师的话一样,支持我度过难关。
“黑发少女吗?”
想起布修夫人的预言,我失笑。什么两个黑发少女?我的另一半已经找到,在有限的生命中,我哪还会遇到影响我一生的女孩啊?至少我女人运还没好到这地步。
这样想着,我快步走向餐厅。老师和贝尔妲老师以一个笨拙的接吻迎接我,接着是一片欢呼声,拉炮齐响,彩纸飞扬,我和其他人一样,用力鼓起掌来。
(完)